圣上亲自认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在场百姓唯有下跪磕头,山呼万岁。
府衙之困一解除,晏长风第一个跑进衙门找裴二。她怕他吃不好睡不好,刚刚才有起色的身体又要垮了。
可见了面,却见裴大人一两肉也没少,反而好像还丰腴了些,脸色比前几日好看多了。
“你倒是心宽。”晏长风揶揄但是又难掩高兴,“心宽点好。”
裴修的心是宽是窄得看对什么事,对公事就很宽,宽得李大人天天自我怀疑。但对想媳妇儿这事就窄得不行,三天度日如年,没有一天是睡得好的。
“夫人的嘱咐一时也不敢忘。”裴修当着同僚还有司夜大人的面,大大方方地拉着媳妇的手诉衷肠,“夫人说凡事以身体为先,天塌下来也不能耽误吃喝,我便一日三餐定时足量,遇上李大人胃口不好的时候,我还多吃半份,腰粗了有一指宽,但唯有思念一事心不由己,夜里睡不踏实,黑了眼圈,夫人莫要嫌弃。”
晏长风:“……”
吴循:“……”
李琛:“………………”
李大人万万没想到,自己为公事发愁,茶不思饭不想的时候,人家裴大人心心念念的都是夫人。他觉得人跟人的差距有天那么远,裴霁清遇事云淡风轻,办事游刃有余,还有闲情想想媳妇儿,而他自己却是衣带渐宽,嘴上长泡,外加什么事也没干。
晏长风感觉自己仿佛吃了一筐酸橘子,牙酸得直抽抽,只想离这货远点。可心里又洋溢着难以言说的甜,甜得嘴角忍不住上扬。
她使劲儿扣了扣裴二的手心,又抽出来清清嗓子,若无其事说:“司夜大人旨还没念完呢。”
裴修挑眉看向吴循,好像才看见人家似的,“司夜大人一路辛苦,圣上还说什么了?”
吴循从没见过这德行的阁主,心里正翻江倒海,认知颠覆,冷不防被点名,差点儿让口水呛了。他掩口哼哧一声清嗓,完事重新展开没念完的圣旨。
——裴修办事得力,为朕解了燃眉之急,特封为钦差,在太原府可便宜行事,李琛从旁协督,但尔行事过于胆大妄为,朕甚不喜,故撤除尔户部郎中一职以示警训,仍回南城兵马司任职。
这旨意翻译成白话就是:朕不但让你办事,还要打压你,你唯有夹起尾巴兢兢业业办事,否则就哪凉快哪待着去。
李琛认为圣上这旨意有点儿过分了,封人家个钦差,还要找人监督打压,但凡换个人来,裴霁清这个钦差就甭想干成什么事。
但当事人全无不满,上前双手接了旨,“臣裴修领旨谢恩!”
吴循半是提点地说:“裴大人好自为之。”
这是告诉阁主,朝中风向与他十分不利。
裴修怎会不知道,甚至能预见朝堂上狗咬狗不开交的场面。但他就是要如此,不然盘根北都的那些庇护伞如何显山露水?
“司夜大人是要马上离开还是与我等一起走?”
吴循:“我奉命保护并护送两位大人。”
又是一个“眼线”。
裴修点了点头,“既然司夜大人暂时不走,就代我跟李大人审讯一下胡茂升吧。”
吴循抽了抽嘴角,对阁主大人这种将皇帝眼线当打杂,堂而皇之为己所用的行为感到无语。
李琛直接目瞪口呆,在他眼里,白夜司的人都是酷吏,还是御用酷吏,惹不起,就这样随便拿来使唤真的合适吗?
然后他亲耳听见酷吏头子好脾气地说:“可以。”
李琛再次对小裴大人生出敬仰之情。
这之前,孙令已经审问过胡茂升了,但裴修想知道的还没审出来。他叫人查过胡茂升,此人很有敛财手段,凭自己的本事坐上了副会长的位子,但在朝中并无直接后台,绝对没有这胆子公然与朝堂抗衡。
他背后一定还有个手眼通天的人。
可惜,吴循还没来得及提审胡茂升,他就咬舌自尽了。
孙令是个武将,审讯犯人简单粗暴,粗暴到练家子都受不得他一顿打,更别提胡茂升这种享福惯了的人。只提审了一回,就彻底攻破了胡副会长的生死防线——宁愿咬舌疼死也不要被孙大人打。
线索就这么断了。
“胡茂升那么有钱都舍得死,背后的人一定捏了他的软肋。”晏长风最了解有钱人,越有钱越惜命,“我觉得应该去他家看看他的家人,且要尽快查他的生意往来。”
裴修认为有道理,又使唤司夜大人亲自去查。他心里有些不安,问媳妇儿:“你有没有某种预感,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张巨大的网正在铺开?”
晏长风坦白说:“我感觉有好多张网,我一张也看不全乎。”
裴修笑出了声,心里的万千头绪顿时一哄而散。
“放松点裴大人,将来未知的事太多了,哪有心力将每件事都扯出个头绪来,然后防患于未然?”晏长风怕他每天想太多,对身体无益,“且先看司夜大人查到什么地步吧。”
裴修就知道,她也感觉到了。
人不太容易停止担忧,但有媳妇儿在就另当别论。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裴修就真的能暂时不去想。
吴循当天就带回了不好的消息:“胡茂升的妻儿都叫人杀了,去晚一步,我也查了他的生意往来,这人做生意十分专一,就只有一个回春堂。”
背后之人必定是以妻儿性命威胁胡茂升不要说真相,否则他不会在撑不下去的时候轻易结束性命,因为他知道自己迟早受不住,与其被逼招供,又害了妻儿,不如自己死了。
可他一定没想过,他死了也没能保住妻儿。
胡茂升一死,背后那张若有似无的网就没了声息。
但他死了也并非全无好处,太原府的各大商户们再也撑不住,纷纷开始捐粮。当然也有坚持不捐的,只是少数,捐赠的粮草基本能满足北疆大营的供需。
收粮一事算是圆满,只是事情还没完,太原府如今一盘散沙,办事的官员少了一半不说,连知府都没有,日子没法过。裴修跟李琛早便上书,让圣上委派新的知府来主持一府大局,同时又委婉地举荐了一下于东亭。
于东亭的仕途不可谓不坎坷,科考遇上舞弊大案,险些被顶替,后来好容易中了状元,又因为过于直言,被圣上不喜,连翰林院也没混进去,直接下放到太原府当一个小通判。
任职通判期间,因为坚决不跟知府老爷穿一条裤子,坚决不肯上秦律的贼船,并试图以一己之力揭发他们私下里的勾当,而险些被灭口。
要不是秦律留了个心眼,想用于东亭来牵制徐峰——因为官商勾结,往往官的顾忌多,而商危险性高,权力能压倒一切,包括钱,所以秦律对徐峰始终存有警惕,这才留了于东亭一条小命。如果徐峰过河拆桥,就可以用于东亭搞毁他的仕途。
今次若不是裴修刚好被关进了秦府暗牢,遇上并救了倒霉蛋于东亭,这家伙早就去见阎王了。
不过于东亭虽然不会当官,但他是个好官。太原府如今是建立新秩序的最佳时机,于裴修而言,让于东亭作为掌舵人再合适不过。
圣上看了于东亭的作为,一边高兴一边欣慰,他喜欢忠臣纯臣,刚好于东亭既忠且纯,办事还得力,自有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唯一的毛病就是过于直言,放在眼皮子底下迟早气死,放在地方上就正好,既能干活又不会给圣上带来痛苦,简直是知府的最佳人选。
最终,于东亭被任命为太原府知府,连升三级,成了本朝资历最浅的知府。
而晏长风这边的生意亦进展不小。打破了回春堂的垄断之后,药材市场又恢复了昔日秩序,善德堂因为义诊名声大噪,一举从原先无人问津的赔本药铺,跻身到了一流药铺之列。
但晏长风来太原府的目的不是开药铺,她的目的是开车马租赁铺子,于是趁着裴二的公事还没处理完,她又租了一个铺子开车马租赁。
她不能长期待在太原府,于是去信到扬州府,让老爹派了两个信得过的掌柜来。有家里的掌柜坐镇,她便安心当甩手掌柜。
太原府一行一直耽搁到近七月,待回到北都时,距离姚文琪跟裴安的大婚已经不剩几日。
短短两个多月,局势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当其冲的,就是太子的失势。
吴村矿山查抄出来的武器火器多到骇人的地步,就这武器数量,说他没有造反之心鬼都不信。这矿山是秦律私产,秦氏一族皆以太子马首是瞻,那这些武器就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太子头上。
不过裴修一行回来之前,圣上一直隐忍不发,皆因事关太子,必须闹清楚事实真相。因此他们一回来,就召见二人进宫,询问矿山相关细节。
圣上本来心存侥幸,认为太子那庸货最多办不好事,但不会干犯忌讳的事,谁知一系列证据表明,太子与秦氏一族往来密切,秦律每年孝敬太子的钱多到骇人,说是养着太子也不为过。
当然相应的,太子也给秦律提供了大量的便宜,这其中最让圣上惊掉下巴的一件事,就是去年的科考舞弊案。
那场科考,查出的舞弊学子数量惊人,当时只是严办了一个礼部尚书林万年,当然谁都知道他只是因为贪财成了替罪羊,背后太子跟秦王才是始作俑者。
圣上当时选择将此事从轻处置,一来为着朝堂颜面,二来他觉得太子跟秦王即便给人开后门,也不过一两个。哪知如今单单太原府就有十多个!皆是秦律塞进来的!
这险恶用心昭然若揭,历来官员拉帮结派,同族同乡排在首位,试想未来朝堂上有一半都是太原府的官员,那这天下到底是谁的?是姓盛,还是姓秦?
圣上得知真相后不由脊背发凉,当即便有了废太子之念。
第170章 贩卖火药
晏长风跟裴修一样,回来后连家门都没来得及进,就被外祖母的人接去了侯府。
她离家时,只让徐嬷嬷跟外祖母知会了一声,说自己去太原府是为了做生意,也属于先斩后奏。凡先斩后奏,要么是事急从权,要么是怕被挨骂先干了再说,横竖是有所隐瞒,外祖母必定没少嘀咕她。
果不其然,老太太见了她脸色不善,劈头盖脸就问:“太原府的矿山是怎么回事?”
这是认定她去太原府不单是为了什么做生意。
回来的路上,晏长风跟裴二对过口风,对什么人交代什么事,大概都合计了一下,因此不假思索便道:“外祖母,您原先可知道那矿山是太子用来私造武器火药的?”
大长公主脸色倏地一惊,“什么!”
吴村矿山私造兵器一事被圣上压下了,是以北都中人,包括消息来源众多的大长公主皆只知那地方搜出了要紧的东西,却不知道是兵器火药。
“看来您也不知情。”晏长风说,“我听裴二说,他跟李琛去太原府暗查晋商帮会长秦律,查到吴村矿山后偶然发现了他们私造火药,裴二虽担了个收粮官的名号,但官微言轻,想压压不住,只能如实上奏,然后圣上派了蔚州卫孙令前去搜查,查出了大量的兵器火药,数量之多比几个地方卫所加起来还要多。”
大长公主早年经历了不知多少惊天动地的场面,早就练就出一张处变不惊的脸,然此时却完全变了颜色。
私造兵器火药,这是无可赦的死罪。
太子他是疯了不成!
“那秦律可都招了?他都说了什么?”
晏长风神情凝重地点点头,“非常不利,秦律原本对太子衷心,可不料秦怀义从中作梗,将秦慎之死赖在了太子头上,因此秦律被抓后,把什么都招了,包括太子给他开后门,帮助太原府学子舞弊一事。”
大长公主一时没反应过来,“秦怀义?”
“就是秦慎的独子。”晏长风说,“秦慎死后他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何时去了太原府投靠了秦律。”
大长公主面沉似水,说:“太子这人虽然才干庸常,但不会有谋反这样的糊涂心,那些武器火药必定不会是用来造反的。”
晏长风也这样想,太子都已经是太子了,只要他老老实实的,等到圣上归天,天下自然是他的,何必干这样危险的事?他又不需要用武力来夺位。
但秦律眼下是自己完蛋也不让别人好过,逮谁咬谁,根本不会替太子说一句好话,他只会说一切都是太子吩咐的。
“霁清可是去面圣了?”
晏长风说是,“刚进城门就被宫里人接走了。”
大长公主合计着,外孙女婿定然能替太子说些话,等明日她再进宫跟圣上谈一谈,或许还有转机。
然而裴修在圣上面前根本说不上话,他跟李琛一起跪在殿前,圣上正眼都不给他,凡事皆由李琛回禀。
幸而李琛客观,没替太子说好话,也没落井下石,还提醒圣上莫听一面之词,应当听听太子之言。
圣上当即便招了太子入宫。
太子惴惴不安了多日,他知道吴村矿山一事败露,只是不知道露了多少,他还指望秦律聪明点,别把他卖了。
他一入殿便先揣摩龙颜,见圣上面色不善,心里打了个突,难道秦律没能守住口?
“逆子!”圣上见了太子就没好气儿,“那吴村矿山是怎么一回事,给朕从实招来!”
太子估摸着圣上肯定都知道了,当即扑通跪地,认罪:“父皇,儿臣有罪!儿臣不该贪财逐利贩卖火药!儿臣知错了,还请父皇宽恕!”
圣上愣了一下,“贩卖火药?”
“是,”太子说,“起初我本不同意,但秦……手底下人说民间有很多人自己制造土火药,有需求就有市场,我一时财迷心窍就同意了。”
跪在一边的裴修挑了下眉,太子确实是叫秦律利用了,贩卖火药,靠民间那点需求量能赚多少?必定是卖去了周边各国乃至海外。
太子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他从秦律那里得的钱恐怕只有九牛一毛,跟打发要饭的差不多。
“秦什么!”圣上抓住太子的话头,“之前秦慎贪污受贿官商勾结,你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这会儿可还圆得过去?”
太子的额头立时冒了汗,他只顾着脱罪,倒是把这茬儿忘了!
不过这事无论他忘不忘,总归是摘不开,秦律跟秦慎的关系摆着呢。
“儿臣,知罪认罚!”太子这人虽然庸常,但他不搞虚头巴脑那一套,有罪就认,不跟秦王似的,找一堆替罪羊出来,“儿臣却乃财迷心窍,纵容手下人办了不少糊涂事,但很多事绝非出自儿臣本意,还请父皇明鉴。”
这辩解只会显得太子御下无方,被那些所谓自己人利用得团团转,更加表明他没有为君之才。
圣上心情复杂,因为他当年也被先皇认定平庸,没有为君之才,他有时看待太子,也会希望他做出一些叫人刮目相看的事,如此好像就能从侧面证明他们这样平庸之人也是可以通过努力成功的。
可偏偏太子从来没有惊喜,所作所为只会让他自我怀疑,怀疑自己御下是否也是这副德行。
他把秦律的口供丢给太子,“你自己看吧。”
太子捡起秦律所述的超长口供,一目十行地看完,不敢置信,“这……他这是污蔑!如何有那么多兵器火药?还有什么科考舞弊,儿臣根本不知道他塞了那么多人进来!”
若问太子有什么优点,大概就是还算坦诚,不会装模作样。他这个反应不像是狡辩否认。
圣上心里嘀咕,太子确实没有谋逆的必要,应该也没胆子卖国,贩卖兵器火药等同于给敌国递刀子,他是未来储君,岂能干这样的糊涂事?
他暂时收起了废太子之心,到底太子事关国祚,废立都是大事。不过该罚还得罚,他命太子将东宫一半家财拿出来供给北疆前线,完事闭门思过,跟大皇子一样,未经传招不得出门。
太子自然没有不乐意的,只要不废了他做什么都行。
裴修与李琛自宫中出来已是天黑,他跪了半天,除了膝盖疼啥也没捞着。圣上全程只跟他说了一句话:“收粮一事你办的不错,既然身体不适,且回去将养几日,然后去兵马司好好干。”
他自己没什么,李琛替他忿忿不平,一直在替他美言,说那些弹劾的罪名都是子虚乌有,先斩后奏是他们两个商量的。说他办事周全得力,若没有他肃清太原府官场,太原府的百姓且还要受苦受难。
但圣上只是听,也没说啥,谁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霁清,你莫要灰心。”出宫的路上,李琛一直在宽慰他,“圣上还是明辨事理的,原先我三天两头上弹劾折子,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有,换个没耐心的早骂我了,但圣上从不怪罪,反而还褒奖我,他知道谁忠谁奸,你干了那么多实事,他都看在眼里呢。”
裴修感到稀奇,原来御史大人还知道自己成日鸡毛蒜皮的讨人嫌啊!
但李琛明显不了解圣上,圣上喜欢他是因为他听话,能一眼看得透,所以对他百般放心。而裴修虽然也干事,但干得超出他的控制,所以被忌惮。
圣上这人想掌控一切,但他本身能力差点意思,所以本能喜欢那些能一手掌握的东西,裴修还在他的衡量当中,用不用,怎么用都没定论。
“今日多谢李大人替我说话。”裴修朝李琛拱手,“但凡事过犹不及,以后莫要再说了,免得连你也讨了圣上的嫌。”
李琛叹息着点头,“你还年轻,又有才干,从头再来也还来得及,我这人看人还算准,你将来必定位极人臣。”
裴修:“承蒙李大人吉言。”
两人分别后,裴修没有回府,而是去了白夜司问话秦怀义。
秦律如今是疯狗的状态,逮谁咬谁,他的话已经不能听。而裴修认为他一定还有所隐瞒,把所有的事都赖在太子头上,就是一种隐瞒。
他只能试着从秦怀义这里下手。
他来到关押秦怀义的牢房里,这位昔日意气风发的官家少爷,如今是胡子拉碴形容狼狈,比丐帮兄弟看起来还寒碜。
“秦怀义,你去太原府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还望你如实交代。”裴修披着厚氅,站在秦怀义面前,“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你罪不致死,如果能如实交代一些事情,或许要不了几年就能重获自由,你还年轻,人生还可一博。”
“博?”秦怀义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嗤笑,“我拿什么博,我苦读十年,本想博个功名,将来为君分忧,为民谋利,可到头来,我因检举醉红尘的恶行被取消了功名,从此永远不能进官场,我一届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能读书从政,你说我还能怎么博?”
这小子心智不坚,把路走窄了,确实不是什么大才的料子。裴修有心拉他一把,可他不上道,那就没法子了。
“既然你不想博,那不如替你姐姐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裴修微微弯腰,对他说,“秦惠容为了重获自由,不惜装疯卖傻,圣上已经不把她当回事,如果你能交代一些有用的信息,说不定圣上一高兴,就留她一条小命。”
秦怀义浑身一抖,这些内情他不知晓,姐姐她竟然,竟然装疯?
裴修看着他继续说:“你曾经心怀赤诚,琼林宴上当众揭穿醉红尘的罪恶,如今为了给你姐姐报仇,做了许多你曾经不齿的事,包括借秦律的手杀我,你都为了她背叛了自己的原则,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秦怀义缓缓闭上眼,他最大的软肋就是秦惠容,如果不是为了救秦惠容,他也不可能冒险去太原府。他看不上秦律,却不得不为了姐姐对他百般讨好。但他没有怨言,他愿意替姐姐做任何的事,包括去死。
“你想知道什么?”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没有了挣扎,只有平静的认命。
裴修直起腰,居高临下地问:“秦律,有关他,你都知道些什么?”
秦怀义摇头,“我去的时日不算多,虽也替他办了一些事,但并不触及核心,且我也不怎么了解他。
裴修:“他可与海外有生意往来?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
秦怀义想了想,“我觉得有,因为我偶然听见他在书房里见过一个什么执事?应该是这两个字,还说了什么主教,我记得书上写过,主教是西洋宗教中的称谓,但我没看见里面的人。”
裴修若有所思。秦律曾经跟与西洋有关的人接触过,那一定是往海外贩卖过兵器火药,他是单纯为了钱,还是为了什么别的?
秦律被抓之后,胡茂升忽然开始作妖,那他背后的人与这位什么执事有没有什么关联?
秦怀义:“我知道的有限,也不指望戴罪立功,如果对你还有些启发,能否看在这个份上让我见一见我姐姐?”
他的话打断了裴修的思路。裴修的视线重新放在秦怀义身上,“秦怀义,有件事我认为我应该告诉你。”
他始终觉得秦怀义可惜,他觉得不管如何,秦怀义不应该活在被蒙蔽的世界里,“你一心为了你姐姐,可知你她是什么人?”
秦怀义眼神疑惑。
裴修道:“秦惠容,你的姐姐,是秦王的死士,知道何谓死士,就是死忠之士,她是秦王的人,为秦王做一切事情。”
秦怀义先是一阵茫然,然后是迟疑,半晌后才露出一些似信非信的惊讶。
“觉得很不可理解是吧,她如何会成为秦王的人,又为何会成为秦王的人?”裴修说,“我猜想,她在秦家的日子暗无天日,秦王大概能给她一个希望,所以她投靠了秦王,这其实无可厚非,但你要知道,人的立场一变,所作所为就充满了背叛,你们秦家之所以家破人亡,与她有直接的关系。她留了秦淮月还有你主母冯氏的命,是为了借她们的手害人,在国公府,她把姨娘当作讨好裴钰的棋子,杀害世子的子嗣,甚至绑架良家姑娘供世子玩弄,所作所为比你的主母还要恶劣,这些你可都知道?”
第171章 秦惠容破防
一个人乍然听闻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原来是个恶魔一样的存在,通常第一反应不是信或是不信,而是茫然。
秦怀义愣怔地看着裴修的嘴一张一合,不认为他说的人跟自己有半文钱关系。
在他的印象中,姐姐惠容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善良,柔顺,才貌出众,即便常年遭主母长姐迫害,也依旧没有怨怼。反而是他自己经常忿忿不平,要靠姐姐劝诫才能收敛心性,不在主母面前露出马脚。
他的姐姐那样识大体,那样隐忍柔弱,怎么会是他说的那样?一个受尽欺凌还会劝诫别人要上进要乐观的人,怎么会用尽手段欺负别人?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秦怀义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你一心想要夺取世子之位,对我姐姐姐夫有莫大的敌意,自然不会说她的好话。她留下冯氏跟秦淮月的命我是知道的,我也知道她不会是以德抱怨,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她们不论遭受什么都是活该,被人利用,也是因为她们自己有私心罢了,至于姐夫的那些小妾,我相信一定是她们欺负我姐姐在先,我姐姐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害人,原先她没有能力反抗,现在有能力了,自然不会任由别人欺负。”
裴修倒也不跟他争论,“是与不是,你可以亲自问她。”
随后,他带秦怀义去了关押秦惠容的牢房。
白夜司的牢房都是黑石墙,森严冷酷,一般心智不坚的人,往往进到这里心态就会先崩了一半。
秦惠容的牢房稍有不同,三面石墙上各有一面镜子,到不是为着女子所需,而是用来击溃她心防的。
装疯的人与真疯的人最大不同,在于他得时刻在人前紧绷着心神,心志再坚定的人也不太可能一天到晚日日夜夜绷紧心神,要么露出马脚,要么被逼崩溃。
这些镜子犹如人的眼睛,人在照镜子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审视自己,就如同在面对另一双眼睛。有这些“眼睛”时刻挂在身边,不论面对哪个方向都好像被“人”盯着,时间久了定然受不住。
但秦惠容心志之坚异于常人,跟三面镜子共存了数月,竟是毫无破绽。
除了镜子,她的牢房里还满是污秽,屎尿痕迹随处可见,靠近一丈外要掩鼻,一丈内能熏翻天灵盖。
而那个向来以才情为人知的文雅女子,此时就窝在这些污秽物中,她穿着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衣裳,满面赃污,头发乱如杂草,远远看去,几乎与污秽融于一体。
秦怀义靠近牢房时,很下意识地掩住口鼻,可当他看清楚里面的人时,震惊又让他忘了这要命的臭味。他整个人呆愣愣地看着牢房里的人,好半天没有说话,这里的一切都让他陌生且难以置信。
裴修掩口跟在秦怀义身后,注意着秦惠容的微表情。当秦怀义迟疑着喊了一声“姐姐”时,那个数月没有破绽的女子身体明显一僵。
但也仅有极短的一瞬,快得仿佛错觉,哪怕一直盯着也可能错过的程度。
“姐,你怎么……”秦怀义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们是不是对你用刑了!你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被用刑?”
秦惠容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堵墙。
秦怀义有些慌了,他跑上前扒着铁栏喊:“姐,是我怀义啊,你,你这是做什么呢!做什么要这么作贱自己!”
甭管这一切是真是假,都足够叫秦怀义崩溃,他脸抵在铁栏上嚎啕大哭,像要把前近二十年的委屈不公都哭出来。
裴修始终没说话,亲人的眼泪最能让人动容,他要看看秦惠容能抵抗到几时。
“姐,你何必受这样的委屈呢!”秦怀义拿袖子用力抹掉眼泪,“要杀要剐一条命罢了,人要挺直脊背,顶天立地的活着,这还是你教我的!”
“姐,他们说的都是假的对吗?你不是出于本意去害那些女子,一定是她们先欺负你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