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贵媳—— by淮西
淮西  发于:2023年10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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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风在床边守了一夜一天,裴二没有要醒的意思。
他受了鞭伤,身体发热,像上次一样,烫得能烙饼。外伤好说,上药包扎就好,但身体的热度却无论如何都降不下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上次那样,用冰凉的水给他擦身。
凉水擦在身上的时候,他痛苦的样子会有所缓解,但很快就又拧起眉头,仿佛在经历着上刀山下油锅的痛苦。
葛飞端着晚饭进来,“夫人,您歇一会儿吧,我来照顾阁主。”
晏长风不逞强,该吃吃该休息休息,如此才有体力照顾病人。她离开床边去桌前吃饭,一边问:“你们阁主用药就只有八角知道吗?”
葛飞说是,“八角自小跟着阁主,衷心也细心,比咱们这些粗人会照顾人,就一直由他贴身伺候。他临走跟我交代过,阁主的药没了,需得亲自去悬壶山庄让柳庄主重新开药方,但阁主那段时间走不开,加上还没到换药的时候,就没去,这次出来阁主本打算回程之时顺便走一趟悬壶山庄,但没想到提前发病了。”
“你可知发病诱因?”晏长风食之无味地嚼着嘴里的大宽面,琢磨了一下裴二病发的规律,好像每一次他都是在打斗运功之后。
她记得裴二说过,他体内的真气是老阁主传给他压制毒性的,或许不能乱用。
葛飞回想着八角的叮嘱,说:“忌冷,忌心绪波动,还有尽量不要运功。”
晏长风非常焦躁,从昨夜开始,这焦躁感就难以抑制,她似乎理解了裴二昨天对她异常极端的控制欲。他气她不顾安危去涉险,也气自己不能杜绝这些危险,只能时时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降低一些自责。
大抵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心念念,就会不那么客观理智。比如现在,她心里就燃着一把无能狂怒的火,一时想要杀干净那些伤害他的人,一时又想放弃眼前的一切,包括仇恨,包括亲情,带他去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好让他尽可能安然无恙地过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日子。
“柳庄主要几日过来?”
葛飞回:“我昨日飞鸽传书通知了济南府的兄弟,顺利的话,大概后天柳庄主就能出发,路上用最快的马日夜不停,三日差不多。”
这里外要等六七日,若是不顺利还要更久,裴二能撑这么久吗?
事实证明不行,到第二日时,裴修的情况就不容乐观,虽然都是昏迷,但晏长风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力没有那么旺盛了,心跳呼吸都趋于弱相,甚至连对痛苦的反应都没有那样强烈了。
晏长风只好先把柳清仪给她的一颗救命药喂给裴二吃下。按照柳清仪的说法,这药可能会与一些药相克,她不知道裴二吃了会不会有妨碍,但别无他法,只能先保命。
同时她也给柳清仪飞鸽传书,请她有可能的话亲自来一趟。不过她没抱什么希望,盛十一那边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加上路程也不近,不见得能及时赶来。
裴二吃了药之后状况趋于稳定,没有变好但也没有更坏,如此过了三日,柳庄主柳悬到了。
葛飞将他带去阁主的房间。晏长风起身让开床边的位置,一边打量这个造毒药害人的罪魁祸首。
柳悬一路快马加鞭,跑得灰头土脸,但风采不失。他长身玉立,体态匀称,须发皆黑,颇有风骨,模样与柳清仪有三四分像,只是他神情严肃刻板,与柳清仪的气质大相径庭。
“可还有气儿?”他肃着脸走到床前,翻了翻裴修的眼皮子,露出了一丝诧异,“给他吃过什么药了?”
晏长风对他前一句问话耿耿于怀,回答得十分公事公办,“救命药,不知道成分。”
柳悬倒是没不高兴,他本来就是个公事公办的人,治病问医的时候话说清楚就行,不大在意别人的态度。
“谁给的救命药?”
晏长风不答了,她这会儿才想起来裴二跟她说的关于柳清仪柳悬父女间的纠葛,后悔给柳清仪去了信。
她不说,柳悬倒也没有再问,只说:“药是好药,否则他恐怕不能支撑这么多天,坦白说我对他的毒已经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再换药方无非是换更猛的药,对他没什么好处,如果能有比我医术更高的人帮他是好事。”
居然诈她的话,晏长风不上套,依旧不答,“烦请柳庄主了。”
柳悬微微颔首,“去准备热水浴桶。”
葛飞闻言立刻下去准备,不多时就抬了一只大木桶来。一桶桶的热水倒进去,屋里顷刻间热气袅袅。
柳悬开始往桶里加药,“关门关窗,裴夫人留下,其余的人出去。”
晏长风一呆,不会让她伺候裴二沐浴吧?
虽说擦身的时候也都看见了,但到底还是有所保留的见,沐浴委实坦诚了点。
好像怕她不够坦诚似的,柳悬说:“请裴夫人帮他去衣,一块布也不要留,包括他身上的绑带。”
晏长风:“……”
她看着床上人事不省的裴二,想象着柳四姑娘把蜀王殿下当木头人医治的样子,屏气凝神,眼观鼻鼻观心地走到床前。
默念着:裴二是木头人,裴二是木头人,裴二是木头人……
一边给他扒了裤子。
眼睛不可避免地扫到了某个部位,饶是她脸皮厚,此时也想找床被子把脸蒙上。
柳悬看了她一眼,“裴夫人是第一次伺候他药浴?”
“啊……是。”晏长风废了姥姥劲把裴二弄进浴桶里,喘着粗气,“以前都是小仆伺候。”
“说句逾越的。”柳悬帮着裴修调整坐姿,“裴夫人以后还是尽量多关心一下他,少些情绪波动,避免提前发病,等到我的药对他没有作用的时候,就只有等死了。”
等死二字将萦绕心头的尴尬与羞赧一扫而空,晏长风的心又沉了下去。她不知道说什么,毒不是柳悬下的,但没有他不自量力地制毒,也就没有裴二今日的痛苦。可事到如今,一切还是得靠他,人生就是这么无奈与繁复。
屋里热气越来越浓,晏长风透过雾气看着木桶里的人。被气氤氲的裴二像一团虚影,好像雾一散他就不见了。
她心里暗自决定,无论时间长短,立场如何,她都要陪他到时间尽头。
“他泡多久才能醒?”
柳悬说:“天亮应该能醒。”
晏长风稍稍松了一口气,这几日她时时提心吊胆,担心下一刻他就没了呼吸,醒来几乎成了奢望。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忽见裴二脸色涨红,眉头痛苦地拧做一团,随即他喉咙一动,张口吐了一口血。
晏长风一惊,“裴二!”
柳悬抓过裴修的手腕,凝神探了片刻,“他服的救命药与我的药相克。”
晏长风紧张:“可要紧?”
柳悬没说话,但看神情似乎是比较棘手。
“先将他扶到床上吧。”
晏长风揣着一肚子担心,将裴二扶到床上躺好。柳悬默不作声地给他扎针,扎了一头一身才作罢。
“我不知道具体是哪味药相克,也就不好调整我的药方,希望他能多挺几日。”
晏长风:“极限是几日?”
柳悬刚要开口,忽然“咦”了一声,他抓着裴修的脉摸了好一会儿,“他的脉相倒比方才平稳了些。”
晏长风都听糊涂了,到底是好是坏?
“夫人!”
这时,葛天在外敲门,“有客来了。”
是柳清仪来了!
晏长风怕柳家父女见面不和,嘱咐葛天不要提及柳清仪。她背着柳庄主出了房间,“在哪?”
葛飞说:“在花厅。”
晏长风让他带路,这宅子是济南府齐家的,布局与南边不同,又大又绕,她根本分不清哪是哪。
去到花厅,见了风尘仆仆的柳清仪,数日不见,她清瘦许多,似乎吃了不少苦。
“你怎么了?”柳清仪上下打量她,“这不是好好的?”
晏长风信里没说是谁,“不是我,是裴二,他犯了病,身上没药了,就剩半口气,我就把你的还魂给他吃了。”
“你太冒险了,但关键时候也不能怪你,是我可能也会冒这样的险。”柳清仪说,“他怎么样了?”
晏长风斟酌着说:“后来药来了,确实有相克,你可否告知我你用了什么药?”
柳清仪:“我可以告诉你,但不可以告诉那个郎中。”
晏长风挠了挠额头,事情还真是难办。
“或者他方便的话,可以把药方给我,我这人从不会用别人的药方。”柳清仪很是自信地说。
“嗯……”晏长风心说你老爹恐怕也不会把药方告诉你,“还有第三种办法吗?”
“有。”柳清仪说,“等死。”
晏长风:“……”
盏茶功夫后,柳家父女见了面。
“我就知道是你!”柳悬见了女儿,严肃的脸上顷刻怒意四起,“除了你,没人敢用毒给人吊命!”
柳清仪在见了她老爹后,整个人就冷成了一坨冰,冷硬且漠然,柳庄主多大的怒气也穿不透她的脸皮,“都已经吊命了,自然是尽可能让人活命,活得越久越有希望,这个道理柳庄主难道不知道?”
“我自然知道!”柳悬哼了一声,“可你首先道行得够,否则也只是饮鸩止渴,你自小胆大妄为,用药从不谨慎,这种侥幸心理迟早会害了人!”
柳清仪不屑,“柳庄主,我都已经跟你们家断绝关系了,你管这么宽做什么?”
柳悬:“子不教父之过,你闹出了人命,还不是要算在我头上!”
柳清仪嗤笑,“我差点儿忘了,柳庄主最是看重名声的,早这么说,我改了姓氏就是。”
“那个二位……”晏长风实在忍不住打断他们,“能不能先救人?”
柳悬指着柳清仪,“方子。”
柳清仪:“还是柳庄主说吧,我的方子您可能会受惊。”
柳悬那张周正的刻板脸活活要被气歪,他深吸几口气,指着旁边浴桶,“自己看吧。”
柳清仪走向浴桶,用手捞起一捧草药闻了闻,漠然一笑,“我不知道毒是谁做的,但看裴二公子那身体,估计毒性很霸道,可您这克制毒的药也实在太软了点,作用无非就是让二公子多活几年,您这治病救人之道我委实不敢恭维。”
晏长风:“……”
这父女俩前世不好说谁抢了谁的钱。
“那你来。”柳悬深吸了一口气,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晏长风注意到柳清仪的神情明显怔了一下,好像没料到她爹会妥协。
不过柳清仪也没客气,她早就对裴修的毒好奇,想摸一摸他的脉,如今有了机会她自然不放过。她坐在床前,手指搭在脉门上,锁眉探了片刻。
“制毒的人够狠,让人受内脏凌迟之苦,二公子能活到现在实在命大。”
晏长风迫不及待问:“可有解?”
“暂时只能压制。”柳清仪说,“如果没有现成的配毒方子,我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复制他的毒,然后才能调配解药,时间问题,但不知道二公子能不能等。”
柳悬的神情有些复杂。
晏长风瞥了柳庄主一眼,感觉他可能不会把毒药方子告诉柳清仪。
“如果柳庄主不介意,我想改一改药方。”柳清仪看着她爹,“当然,如果您介意那还是您来。”
柳悬:“这你恐怕得请示裴夫人,告诉她你所谓的有效其实是用烈性毒药来以毒攻毒,可能有效,但毒性会残留体内,让二公子毒上加毒,如果裴夫人完全没有意见,我自然同意。”
柳清仪没否认,“是这样没错,但我的方子会让二公子的身体好一些,不必有那么多忌讳,也不必一年换几次药,经受几次像中毒时一样的凌迟之苦,我的药一年一次即可,缺点是服用不可以超过三年。”
晏长风犯了难,两个内行互掐为什么要让一个外行来评判?她哪里能决定?
“你是说,裴二每次毒发,都会经历一次中毒时的痛苦吗?”
柳清仪点头,“你想象一下五脏六腑被刀绞同时被火烤的滋味,大概能体会到二公子痛苦的五成。”
晏长风抿嘴沉默,一年四次毒发,这么多年,裴二是怎么忍过来的?如果是她,大概宁可来个痛快,也不想遭这样的罪。
可是她不知道裴二是不是也想冒险,用三年来赌一个可能。

鉴于柳家父女见面不能和平的聊病情,晏长风便分别私下与他二人聊。
她问柳清仪有几成把握在三年内研制出解药,柳清仪告诉她仅有五成。她又问柳悬,站在医者角度,是否建议冒这个险。
柳悬沉默片刻,说:“我先说结论,二公子的毒她解不了,我当年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异想天开地培育了很多新品种草药,遵循着相生相克的原则,配对种植,一度引以为傲。生离中有一味毒就是我研制的草,叫槐序,与之相克的草叫瑶琼,后来瑶琼绝种了,再也没能种出来,于是这毒就成了无解之毒。柳清仪或许能暂时缓解,但恐怕不能研制出解药。”
晏长风本来燃起的一点希望彻底灭了。
一切回到原点,裴二还是只有十年寿数,依旧只能等死。
两日后,柳庄主给裴二用了改良的药方,到夜里裴二就醒了。
晏长风盘腿坐在床边,看着他从一个了无生息戳哪都没反应的活木头,到颤抖着睫羽缓缓睁开眼,几经波澜的心终于尘埃落定。
她动了动早就麻木的腿,准备下床给他端药,却不防被被他扯住了衣角,她只好又重新坐好,“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裴修哪哪都不舒服,五脏六腑疼得余音缭绕,往常发作一次需要几日才能平息,而这次因为没能及时用药,折磨加倍,他感觉自己是在十八层地狱里滚了个遍,连他一贯能忍也有些不想活了。
他跟沉重的眼皮做了一番斗争,挣扎许久才慢慢睁开,虽然模糊,但能分辨出她的轮廓,没有什么比醒来后发现从生到死都念着的人守在身边更令他高兴了,身体遭受的那些疼痛瞬间就被抚慰。
她一动,他就慌,非得抓住了才安心。
“什么时辰了,你坐在这里不闷吗?”他摸索着寻到她的手,温温热热的,真好。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她闷不闷?晏长风双手握住他凉的让人心慌的手,一边搓着说:“那能不闷吗?你要再不醒,我就不打算管你了。”
裴修扯开嘴角,“夫人受累了,以后不睡这么久了。”
“嗯,没有下次了。”晏长风搓了半天,这块冰坨没有一点暖和的意思,反而把她的手也浸上了凉意。
“别搓了,怪冷的。”裴修摁住她的手,隔着衣袖重新握住,“生离是极热之毒,需得用极寒的药压制,我刚用了药,身体一段时间内都是冷的。”
怪不得他的体温比常人低,也怪不得他发热的时候需要不停地用冷水擦身。用寒去抗热,虽然对体内的毒是缓解之法,但对身体是极大的损伤,长此以往,必伤根本。
“柳清仪跟柳庄主都来了。”晏长风跟他讲父女俩见面就掐,还有那再也不能种出来的草,“很可惜,不然倒是可以让柳清仪试一试。“
裴修早已看开,“命该如此,不好强求。”他看着她,眼里有无尽的贪恋,“只是要委屈你跟着一个短命鬼。”
“人生都是不好说的。”晏长风想到自己未知的命运,“没准儿我会死在你前面呢。”
裴修脸色骤变,一连串的咳嗽从喉中呛出来,他死死握紧她的手,“不许,咳咳咳……不许说这样的话!”
“诶!”晏长风忙用手顺他的后背,“我就那么一说,也不是马上就……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这话题不提了。”
但裴修的惊慌许久未能平息,本就血色全无的脸更如死灰,好像她说了这话就逃不开这命了似的。
晏长风不知道该弥补什么话,只好岔开话题,“守了半宿我都饿了,我去厨房端点吃的来,你陪我吃点好不好?”
裴修点了点头。
“哎呀哎呀!”晏长风的腿麻成了两根假腿,坐着的时候毫无感知,稍微一动又酸爽无比,她跟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似的扶着床,缓了好半天才能挪动脚。
裴修看着她滑稽的样子笑不出来,他闭上眼,脑海被成片的血侵染,她躺在血泊中,手死死握着她的刀。
这一幕比他经历千百次毒发还要令他窒息,他这辈子不想再面对一次。
又两日后,裴修才能下床走动,听闻他能见客,李琛跟于东亭一起来探望。
说是探望,其实就是来说公事,晏长风不想裴二现在过问这些,他身体虚的很,走一会儿额上就出虚汗,哪有精力操心?
“反正太原府的事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这几日天天替你过问呢,那个什么于东亭,他把太原府所有的贪官污吏卖了个底掉,他有一本私账,记载了他所知道的那些什么贪污受贿,买卖官爵,官商勾结之事,徐峰虽然没认,但秦律已经把他卖了,他跑不了。”
其实不需要晏长风过问这些,她之所以这么上心,是想知道裴二在秦府到底经历了什么,以及那一鞭子是谁抽的。
可惜那个抽鞭子的人已经死了,于是她就把仇算在了秦律头上,等秦律醒过来,把该交代的交代完了,她拎着马鞭又赏了他一鞭子,然后秦律又晕死了过去。
“我没关系。”裴修扶着她的手起来,“已经耽误不少时日了,得尽快收完粮回北都交差。”
“说到这个。”晏长风停下脚步,很严肃地看着他,“你以后做冒险的事能不能提前给我个信儿?不声不响的是要吓死谁?”
“对不起。”裴修眼巴巴地看着她,“以后不会了,那你也答应我,不要做冒险的事。”
“……这是不是有点不等价交换?”晏长风差点儿被他绕进去,“我可没拦着你做你认为对的事。”
“你就当哄我不行吗?”裴修祭出盯人大法,用他那双融入了天下所有的柔弱的眼睛祈求地看着她。
晏长风的心软成了一滩烂泥,恨不能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坚决抵抗住了诱惑,“不行,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我不做你一定会替我做,我不希望是这样,如果一定要面对,我们可以一起,不要一个人单独去承受。”
裴修还能说什么呢,他将她拥入怀里,下巴搁在她肩头,半是占有半是依赖,“怎么办呢,我想收回那些不勉强你的话,我不想放手了,你没有机会离开我了。”
晏长风扬着嘴角控诉,“裴大人,你这属于强取豪夺。”
裴修再抱紧几分,落实强取豪夺的罪名,“我对我媳妇儿强取豪夺,谁管得着?”
晏长风也抱紧他,“可不是吗,当官的都不讲理,我等小屁民也就只有遵从的份儿。”
裴修浑身一僵,他抬起头,捧着她的脸,好像急于确认一样盯着她的眼睛,“你刚刚说什么?”
他厚着脸皮极尽所能地留住她,不过是怕她心里的那些顾忌将他推开,从不敢奢望她心甘情愿。
晏长风微微踮脚,在他唇边点了一下,“这下听见了吗?”
裴修心中升起一股足能将他淹没的狂喜,他用额头抵着她,不知是不是心里的喜悦涌入了眼睛,他眼有些红,“答应了就不许反悔了。”
他靠近她的唇,正要宣泄心中热浪似的感情,门忽然被敲响。
不知道自己很没眼色的葛飞说:“阁主,两位大人等候多时,您要是不见,我就把他们打发了。”
裴修叹了口气,刚刚被甜蜜掩盖的疼又涌了上来,他忽然想撂挑子,什么也不管了,有了媳妇儿的人,天下事关他屁事呢?
门打开,葛飞莫名感觉头皮凉飕飕,好像有什么他看不见的利器贴着头顶飞走了。
裴修牵着媳妇儿出来,扫了葛飞一眼,“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敲门。”
葛飞挠了挠头,使劲儿消化了一番阁主的吩咐,他感觉阁主似乎是说了病语,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要纠正。
要问这理智从何而来,大概是面对危险时的本能。
晏长风跟着裴二去了花厅,还没进门,她就感觉有双眼睛盯着她。
屋里只有陈岭,还有两位大人,她跟陈岭李琛都见过,这俩人不会盯着她看,唯独没见过于东亭。
待跨进门,晏长风先看向李琛旁边的人,果见对方眼睛不错地端详她。
这是个穿戴极为简朴的人,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袍,人十分清瘦,不知是不是吃不饱,脸颊是凹陷的,毫无年轻人该有的饱满,整个人从头到脚就是俩字,寒酸。
听闻他是太原府通判,大小也是个官,怎会如此清贫?
“您,敢问您可是晏家姑娘?”于东亭有些激动地问。
裴修眉头一挑。
晏长风诧异,裴大人整日牵着她招摇逛市,还有人不知道她是谁?“啊,我是啊,怎么了?”
却见于东亭后退两步,拱手朝她行大礼,“东亭见过大恩人,恩人请受东亭一拜。”
“哎!这是怎么话说的?”晏长风不敢受人家这么大的礼,忙避开去扶,“恕我记性不好,我记不得见过你。”
于东亭道:“前年冬,在泰安府,恩人曾赠予我二十两进北都科考的盘缠,我时时铭记在心,只望有朝一日能报恩人大恩!”
晏长风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你是在渡口被偷了盘缠的考生!”
于东亭:“正是在下。”
“想不到东亭跟我夫人还有这等渊源。”裴修站不太久,扶着媳妇儿落座。
于东亭弯着的腰又转向裴修,“裴大人当日对我有提点之恩,二位大恩,东亭永世不忘。”
“举手之劳,东亭快别多礼了。”裴修咳嗽两声,“这几日我身体不适,有劳二位忙前忙后。”
李琛道:“自入太原府,一切都是霁清在张罗,我做点善后之事不足为提,只是收粮一事并不如想象中顺利,本地乡绅,以及晋商帮会的商户们都表明自己已经如数交税,没有余粮余钱再上交,只有少数商户捐了极少量的粮食,乃杯水车薪,若非吴村矿山中抄没了一些粮草,已先行运往北疆大营,恐难交差。”
晏长风听柳清仪说了,北疆大营缺医少食少药,兵将们一日只能保证一餐足量,其余两餐只能喝水一样的稀粥,她此番来太原府,也是为了采购一些药草。
按说徐峰跟秦律被抓,商户们的靠山已经倒了,此时哪怕是做样子,也该意思着给前线凑一点粮草,说实话一些粮草而已,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拔一根毛能给自己博一个义商的好名声,还能讨好一下朝廷,何乐不为?
除非他们有更大的靠山,徐峰跟秦律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
可秦律背靠太子,这靠山还不够强?还能有多强的靠山?
裴修与她想到了一起,这些有恃无恐的商户们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这明摆着是给他这个收粮官下马威。
他来太原府大刀阔斧,动了近半数的官,几乎搅动的太原府天翻地覆,必定动了那些商户的利益,他们心中不满,所以联合起来抵抗。
抵抗他不怕,但背后这个挑头人是什么来头?
“我来试试吧。”晏长风开口说,“前线等不得,我也没什么好主意,权当死马当活马医。”
裴修看了她一眼,二姑娘不说虚话,她既然出头,应该是有把握。
搁着衣袖,晏长风捏了捏他的手指,是告诉他自己不做冒险之事,却反被对方握住。
这日下午,晏长风便出门去筹备粮草。裴修没有过问她具体怎么做,只让葛家两兄弟随身保护。
趁着她不在,他找到柳清仪,坦白说:“我这次情况很不好。”
柳清仪早有预料,“你体内的毒快压不住了,这次耽搁了近十天,雪上加霜,如果我预计不错,最多一个月,你会再次毒发,且毒发前后,你的身体状况会非常差,柳庄主的药对你几乎没用了。”
裴修对此并不陌生,前世他有过一样的经历,只是这一世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他不能放任自己被打倒,“可否请四姑娘帮我暂缓发作?”
“当然可以。”柳清仪还是一样的话,“只是最多只有三年,并且,你最好告知我下毒的人是谁。”

裴修之前不找柳清仪帮忙,一来怕她知道真相不好受,二来他知道这毒无解。
原本前世还能再撑两年才到这步田地,谁知今世之严重竟超出预期,他拖着这副半死不活的身体什么也没法做,只好冒险寻求帮助。
三年,应该够了。
“柳姑娘,我只能说这毒已是无解,你莫要有压力,能缓解三年我已经别无所求。”
柳清仪眉头微蹙,这不是个好消息,如果她知道是谁下的毒,定能顺藤摸瓜找出制毒者,然后根据此人用毒习惯推断出毒药成分,如此,她很有把握在三年内帮二公子解毒。
可如果此毒无解,无解有两种可能,一是制毒者是个举世无双的高手,他死了就再也没人能解他的毒,二是某一样解毒成分世上再也寻不到。
无论哪一种,都无疑是在给三年期限增加不可能的筹码。
“我是否可以问,制毒者还在不在世?"
裴修点了下头,“在世。”
是后者,这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因为世上没有的东西,很难凭空制造出来。
不过,柳清仪对毒有天然的狂热,越是难解之毒她越有兴趣,“事到如今,我唯有尽力。”
晏长风下午一直在街市上逛。
晋商商会的抱团现象比她想象中要严重,这几日她虽日夜守着裴二,但也对当地商行做了一些了解,她认为外地人想要打入当地市场是非常困难的事。
既便有黄炳忠的人脉,想要跻身一流商户,分当地大商户的一杯羹也不容易,她不能长期耗在此地,尤为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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