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萱敛眉道:“母亲,我跟文琪要好,还算了解她,我想她是不会对我提这样的要求的,日后她要是知道我为她做了这样的牺牲,她定然会过意不去。”
赵氏又被裴萱噎得够呛。
裴萱:“其实母亲,文琪既然嫁给四哥了,就不会计较这些的,您千万别把她想的那样骄纵。”
赵氏本不是个大方的人,打心眼里也不希望这样兴师动众,是因着老四说姚家二房提了这样的要求,她才想着讨好一番。这会儿听裴萱这样说,心里又开始动摇了,如果不扩建,能省下不少呢。
“说的就是我担心她打小娇养,忽然住的差了些不习惯,到时候她嘴上不说,心里未必是高兴的。”
裴萱听出来赵氏动摇了,顺着她的想法说:“文琪不是那样计较的人,吃穿用度差一些没关系,只要家里人待她好就成。”
赵氏心里放心了,只要姚家那丫头不计较就成,“也罢,既然你不愿意也就只好这样了。”
院子没换成,扩建也扩不了,赵氏只能退而求其次,只做修缮。她叫来园子里的管事胡嬷嬷,让她负责修缮事宜。
“如今离成亲只有不到三个月,除去布置的时间,两月之内就要完工,院子里花草要有,有富余地方的话就挖一方水池,再弄个假山景什么的,一应家具都要换,凡要上漆的地方都上漆,地砖也要全部换新。”
赵氏这掰着手指头下命令,说的胡嬷嬷心里直翻白眼。最近赵氏管家,她一心省钱,不得以减免了各位管事的月钱,又恢复了往日事无巨细过问的习惯,弄得大家私下里怨声载道,纷纷想念二少奶奶管家的日子。
胡嬷嬷本就少了月钱,又要干这样劳心劳力的活,心里一百八十个不愿意,她推辞:“夫人,这样大的工程两个月怕是不容易完成的,我又要管着府里园子里的各项事,如今入了春,花木皆要打理,四少爷成亲,少不得也要重新布置园子,我这一个人纵使生了三头六臂也是做不完的。”
不过是修个院子,赵氏四处碰钉子,接连被驳回,心里那个气已经涨到了极点。她怒拍桌子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来跟我叫板了是吗!”
“哎呦,夫人这话就折煞我了,我岂敢与您叫板?往日您布置的事我又何曾没有认真完成了?实在是真的为难。”
换作以前,除了牛嬷嬷仗着捏着赵氏的把柄,敢拿捏赵氏之外,其他的管事嬷嬷是不敢这样的,至少表面不敢。可如今府里局势不一样了,长房已经完蛋了,将来多半是二房掌权,赵氏在府里的话语权越发少,她如果会做人也就罢了,又叫人干活又不多给月钱,谁愿意为她买命?
赵氏憋屈的心肝疼,她以前不知道什么叫人走茶凉,如今真真是体会到了。她想拿出国公夫人的权威来,却发现不行,这胡嬷嬷的亲娘是原先奶过老国公爷的乳娘,在老夫人那里极有体面,不然她跟她家男人也领不来府里花园子的差事。
“罢了,你先下去吧。”
胡嬷嬷走后,裴安又来请见,他方才见着胡嬷嬷骂骂咧咧走了,便猜测赵氏碰了钉子,进屋一看果然赵氏脸色不好。
“母亲,我过来问问院子的事可是有着落了?”
“哪里有着落?”赵氏故意把话说给裴安听,“我原本想着让你跟文琪在二房院子里成亲,那院子是新修过的,一应用度都是好的,就省了再费力费时间修院子,可你二嫂死活不愿意,我说为着她表妹也不成?你猜怎么着,她就说不成!”
裴安恭敬听着,笑道:“也是人之常情,二嫂又是那个脾气,不让是必然的。”
“她不肯,我就想着给你院子扩建,这不刚刚去找你五妹商量,割她院子一小部分让给你,那丫头如今有你二嫂撑腰,越发不听话了,也是死活不肯,可见这些姐妹只是平日里交好罢了,真正遇上事了就不成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强求了。”裴安宽赵氏的心,“就把我院子修缮一下就好了。”
“我正为这事生气呢!”赵氏发牢骚,“这不刚刚我让胡嬷嬷负责你院子的整修事宜,可她说忙不过来,我这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去哪找人去了。”
裴安道:“成亲是着急了些,府里准备难免匆忙,胡嬷嬷定然怕出什么差池不好交代,如果母亲信得过,我看就让我的乳母负责好了,她对我院子里的一应事情都熟悉,做事也事半功倍。”
赵氏想了想也罢,“就这么定了吧。”
目的达到了,裴安没着急走,他察言观色问:“母亲可是还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来听听,或许我也能帮衬一二。”
赵氏原先看不上这些庶子,又处处提防,从不曾真心了解,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发现裴安竟是颇为善解人意,说话她也爱听,又难得这时候他没有落井下石。
当然,她知道裴安巴结她也是有所图,可正是有所图才好拉拢利用。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是不爱说这些的,可昨日实在叫你二嫂气得不成,我自认对她不薄,可她三番两次与我过不去,我有心修好,她也不给面子,我这婆母当的也实在憋屈!”
裴安看出来赵氏想利用她报复二嫂,那他就如了她的愿,“我倒是有个让母亲出气的法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哦?”赵氏似乎不信裴安能有这本事。
裴安直言:“二嫂新开的车马租赁就有现成的文章可做,您只需找个信得过的人给我,我来帮您出这口气如何?”
赵氏:“你要什么样的人?可能保证万无一失?”
“自然能保证万无一失。”裴安说,“找一个生脸,您又信得过的人就好,剩下的交给我。”
赵氏有心试他一试,便同意了,“好,就看你的,不过也别太过分,到底是一家人。”
裴安看不上她这幅假模假样的嘴脸,颇有些嘲讽地歪了歪嘴,“是,您放心吧。”
在裴二走后的第五天,晏长风收到了第一封“家书”。
玄月阁的兄弟交给她时态度恭敬严肃,一副好像有什么要事的样子说:“夫人,是阁主的家书。”
晏长风就真以为是什么正经家书,甚至以为裴二借着家书说什么正事。谁知展信入眼的第一句却是:分别三日未见夫人书信,为夫甚是伤心,亦甚为想念,不知夫人可有片刻想我?
晏长风这辈子没见过这样叫人脸红耳赤牙酸心也酸的字,当即反扣在桌上,在心里把裴二个死不正经的东西反复狂揍。
来回揍了百八十锤后,那被人攥在手里揉搓过的心才恢复原样,脸上的热度也降了下去,她再次抓来信往下念。
这个酸少爷,信笺上居然还画了支梅花,衬的上面的字迹无端暧昧了许多。
信上絮絮叨叨的,从他离家那一刻开始说起,走了哪条路,路上春意几分,想念几分,遇到了什么人,看见了什么鸟,甚至能从鸟的飞翔姿态联系到她骑马的潇洒,描绘得事无巨细。
晏长风一边搓眉头一边控制不住地上扬嘴角,待看完后牙酸倒了一片,可莫名的又很想继续看。就像当初她看话本子,觉得书上爱得死去活来的公子小姐们傻了吧唧的,又忍不住继续花银子买后续的章回。
信的结尾,裴二黏黏糊糊地写了一句:望夫人能回寥寥数语,以慰思念之情。
晏长风收起信塞回信封里,拿着去书房写回信,可铺平了纸研好了墨却不知如何下笔。
她常年负责晏家书信往来,每天都会写信回信,但都是在小字条上简短表达,从不会长篇大论,这会儿让她对着这么大一张纸,就如同让她去秀才科考现场,她对着题目脑中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抓耳挠腮了半天,偌大的纸上就憋了几个字:甚好,勿念。
刚巧如兰端茶进来,往桌案上瞥了一眼,问:“姑娘是在给暗桩回信吗,要不要帮你裁纸?”
晏长风:“……”
裁什么纸,难道还卷进细纸筒里让玄月阁的兄弟代替信鸽送到裴二手上吗?那不得让那家伙笑死!
不过这么大一张纸上只写这几个字确实不怎么像样,可再写字也着实为难她。她提笔思索一番,最终在后面空纸上画起了画。
她画画显然比写字顺溜多了,大气磅礴地一通勾勒,不消片刻就填满了剩余的部分。她吹干了墨迹,甚为满意地折起来塞进信封里,封好信口后交给了玄月阁的兄弟。
为了回信耽搁了半天,她简单吃了点午饭就出了门。她每日都会分别去三家铺子视察,最近因着马车租赁铺子才开,便会先去那边看一看。
今日铺子外面聚集的人有点多,她纳闷儿地靠近,发现是有人在闹事。
铺子门口摆了一张草席,席上躺了一具男尸,旁边蹲坐着一个妇人还有一个老妇,那妇人身边站了一个孩子,怀里还抱了一个,两个孩子负责哭嚎,两个妇人则声嘶力竭地对着铺子控诉着。
“你们还我男人(儿子)的命来!你们是杀人凶手!”
“黑了心肝的铺子,你们杀了人就要偿命,就要为我们孤儿寡母后半辈子负责!”
“叫你们东家出来,我们去见官!”
周围的百姓被他们带动着,不明所以地跟着控诉,场面十分混乱。
晏长风艰难地穿过人群走进铺子,问道王掌柜:“怎么回事?”
“东家您来得正好,正要派人请你过来。”王掌柜说了很多话,喉咙都哑了,“这两位妇人说躺着的这位兄弟是被咱们铺子的马踢死的,我查验过了,这位兄弟昨日确实在咱们铺子里租了一匹上好的三河马,那马如今去向不知,我方才已经派人沿途去找了。”
晏长风皱眉听完,立刻吩咐店伙计:“去府衙报官请个仵作来。”
“是,东家。”
“原来你就是这里的东家!”
外面的两位苦主注意到了晏长风,悲苦冤屈瞬间都有了释放的源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朝她讨要公道。
“你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不然我们就不走了!”
晏长风上前安抚:“这位大姐,大娘,如果是我们的马出了问题,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交代,但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也请你们先冷静下来。”她朝王掌柜说,“去沏一壶茶来。”
许是她态度不错,两位苦主的情绪比方才好了些,但仍旧是一副戒备的样子,好像只要晏长风表现出一点不想负责的意思就要再次大闹。
王掌柜端来了茶水,亲自照顾着四个人喝茶。晏长风则坐在门口,一边看着他们喝茶,问:“能告诉我事情经过吗?”
那妇人喝了半杯茶后,抽泣着说:“昨日我家男人说要去一趟通州,具体做什么我不知道,一早就走了,谁知夜里没回来,我以为赶不及就没在意,可今日早上有熟人告诉我们,说是在城外发现了我男人的尸体,我赶去瞧了,就看见他……他惨死路边,听有经验的人说,他是被马踢死的!”
晏长风:“那你如何知晓他在我这里租了马呢,他告诉你了吗?”
妇人说:“你们铺子开张那日发放减免租金的预定牌子,我们家还有周围的邻居都来领了,他定然是从你家租赁的马。”
“除此之外,他还与你说什么了吗?”晏长风说,“比如他离开前有没有提及他要做什么,或者接触过什么人?你可以慢慢想,想到了就告诉我。”
“你是不是想抵赖!”那妇人又警惕地看着晏长风,“事情明白着就是你们家的马踢死了我家男人,你问这么多是不是想给我挖坑?”
晏长风耐心道:“这位大姐,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我说了会负责就会负责,但现在我家的马不明原因出了事,我跟你一样都是苦主,不瞒你说,我家的马都是阉割过的,性情温顺,如果不是人为干预,不可能发疯,所以我必须要弄明白问题所在,你能理解吗?”
“你的意思是我家儿子弄疯了你家的马?”那老妇敌对性很强,打心眼里认定有钱人的心都是黑的。
当然不排除这个可能,不过晏长风现在不能说这样刺激他们的话,她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两家可能都是受害者。”
那老妇似懂非懂。
说话的功夫,府衙来了人。晏长风认得其中几个,之前在喜乐园时与他们打过照面。
那领头的衙役朝晏长风拱手,“晏东家,听闻这里出了命案,是怎么回事?”
晏长风跟他们详细描述了方才了解到的事情经过,“我希望仵作能帮我确定一下这位大哥的死因,出事的马我们正在找,找到后,也需要验尸检查它发疯的原因。”
领头衙役马上叫仵作验尸,验尸结果表明,这男人是被马踢踩致死无疑。
结果一出,现场百姓立时就炸了锅,看热闹的人往往只关注结果,不在意缘由,他们认为就是铺子里的马有问题。
“都安静安静!”领头衙役大声道,“事情还没查清楚,都嚷什么!”
那老妇道:“都说是被马踢死了,还要怎么清楚,她家的马踢死了我儿子,我们就找她,莫不是你们官府收了好处,替他们狡辩?”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收好处的,污蔑官府是要负责任的知道吗?”
老妇被衙役吓着了,越发怀疑他们官商勾结,“怎么,你们还要把我抓起来治罪不成!”
上了岁数的老妇认死理儿,解释太多没用。晏长风对她说:“大娘,没人要治您的罪,事情搞清楚之前,您就吃住在我这,要查不出个结果,我养你们一辈子,总该放心了吧?”
两个妇人互相对看一眼,暂时没了话说。周遭的百姓见这家铺子不像是要赖账的,质疑声也少了许多。
没多久,外出找马的伙计回来了,他们拉着一辆平板马车,车上躺了一匹马,不知死活。
“东家,掌柜,马找到了!”
“如何?”晏长风越过人群上前查看。
衙役跟仵作也随之跟去查验。
伙计:“已经咽气了,我们是在一片林子里找到的,看样子是发狂后跑死的。”
晏长风几乎能确定是有人为干预,只但愿这个人不是死掉的那个男人,否则就成了死无对证。
随后,仵作当场解剖了马的胃,拿出了胃里残余的食物。
晏长风这时说:“我们家的马喂的草料都是特制的,即便被租赁出去,我们也会提供足够的草料,烦请先生对照我们的草料查验胃里的食物是否对得上。”
王掌柜拿来了铺子里的马料。仵作对比了马胃里的残余食物,很快就找出了疑点,“这胃里的草料对不上,这位掌柜拿来的草料比较精细,有数种杂粮跟豆类,而马胃里只有草,是一种能致牲畜疯癫的草,叫苦马豆。”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
领头的衙役问:“如此是否就能断定这马本身没毛病,而是因为被人喂了这种草致狂的?”
仵作肯定,“以我的判断是如此,若是不足为凭,亦可另找懂马的人来查验。”
衙役二话不说,招呼手下,“都带回去交由知府大人审讯!”
那老妇登时慌乱了,“你们什么意思?这是把罪过赖在我儿头上了吗!”
这大娘认死理儿但不傻,她很敏锐地意识到,眼下的证据对她儿子不利。
晏长风认为多半不是死掉的男人有问题,毕竟如果没有巨大的好处,谁也不能拿自己的命来坑人,他极有可能是被利用了。
只是现在死无对证,没人知道这男人是自己主动租马还是受谁嘱托来租马,更没人知道马吃的草是谁喂的。
随后,两个妇人,男人的尸体,马的尸体,以及晏长风跟王掌柜都被带去了府衙问案。最终的审问结果跟晏长风预想的差不多,因为死无对证,所以判定是死掉的男人私自喂马吃了致疯癫的草,然后被疯马踢死,与马车租赁铺子无关。
两个妇人哭得绝望至极,赖在堂上死活不肯走。
知府命人将她们赶出去。晏长风恳请衙役稍后再驱赶,蹲下来跟两个妇人说:“虽然大哥的死与我的铺子没有直接关系,但毕竟是被我们的马踢死的,我赶到很抱歉,如果你们有什么困难,可以同我讲,我会尽量帮你们。”
两个失去依靠的妇人些许止住了哭声,晏长风趁机扶着那位老妇人起来,“咱有什么问题出去再说,这里并不解决你们后半辈子的生计问题。”
离开府衙后,晏长风将他们带回了租赁铺子,并叫人准备了午饭。
吃过饭,晏长风问道那个妇人:“我能冒昧问一下,大哥是做什么的吗?”
那妇人不知是累了还是看开了,不哭也不闹,被一种绝望的平静取代,她耷着肩说:“我家男人是赵府的车夫。”
晏长风一怔,“哪个赵府?”
“就是武昌伯赵府。”
晏长风似乎对上了,这武昌伯正是赵氏的胞兄!她又问:“那这两日赵府可有人来找过大哥?”
那妇人道:“有过,前儿晚上吃饭之前,赵府的管家来过,与我家男人说了一会儿话,我还请他留下吃饭来着。”
晏长风:“那你可知我是谁?”
那妇人茫然地摇摇头,今日所有的人都喊她晏东家,她并不认识。
晏长风:“我是宋国公裴家二房媳妇儿,宋国公夫人赵氏你该知道吧?”
“知道知道,她是武昌伯家的姑奶奶。”
晏长风又问:“那你觉得你家男人有可能会租赁一匹价格昂贵的马吗?”
那妇人果断摇头,“我家几口人全靠他一个人的工钱过活,并不富裕,他断不舍得。”
“所以问题在这里,”晏长风说,“大哥他为什么会在我铺子里租一匹他舍不得租的马?他只是赵府的马夫,能有什么事需要独自骑马去通州?”
妇人又茫然起来,“我,这我也纳闷儿,我问他,他说管家不让说,是需要保密的要紧事。”
晏长风几乎能肯定,是赵氏请了娘家人找人来她铺子里租马,设计了这么一出栽赃陷害。
“大姐,”她带着点诱导的意思问,“你不觉得大哥在有马料的前提下给马喂致疯的草有点奇怪吗,他是马夫,怎么会不懂马不应该吃什么草?”
翌日,天色将明,武昌伯府的大门前。
婆媳两个跪在门前石阶下,旁边放着还未下葬的男人。他们身后围着几个路过看热闹的百姓,随着天色越来越亮,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挡住了胡同的路。
赵府的门房像往常一样开启府门,跟门口乌泱泱的人一照面,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诧异着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待看见门前草席里卷着的尸体时,浑身一个机灵,三魂七魄当场集体吓飞。
“你,你你你你们是做什么的?”
跪在地上的妇人说:“我们来找府上管家张顺,让他还我男人一个公道!”
她昨日受了晏东家的启发,越想越觉得自家男人死得冤枉。又想起男人曾经与她聊过的一些贵门家事,他说赵府姑奶奶的独子被判了秋后问斩,还说姑奶奶的独子不干好事,被家里的庶子媳妇儿亲手送进了大牢。
她闹不明白这些贵门恩怨,但猜想,自家男人恐怕是成了这些贵门争斗的牺牲品。她不甘心,想要来问个明白。
门房不敢擅作主张,立刻关上门去请管家张顺。张顺来到门前那么一看,心里打了个突,他们怎么闹到这里来了?
“李丰家的,李大娘,你们这是做什么?”
“张管家!”李丰家的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地上咽了气的李丰,“我就来问问,你那日叫我男人去通州做什么?他为何会惨死在城外,官府的人说他的马吃了让牲畜疯癫的草,他明明带了租马铺子的马料,怎么可能才刚出城就吃了那么多毒草?”
张顺被她问得又心虚又茫然,确实是他让李丰骑马去通州的,但里头的牵扯他不太清楚,事先也不知道李丰会死。
“李丰家的,是我让他去的通州,可你说的什么草,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李丰家的不相信,“他一个马夫,能有什么事让他去通州,莫不只是个幌子,只为了在半路加害于他,栽赃给长风车马租赁?”
她这么一说,张顺恍然大悟,这事原是姑奶奶请伯夫人办的,具体做什么伯夫人没说,只是叮嘱一定要去长风车马铺子租马。那铺子是姑奶奶家二少奶奶开的,他以为是婆媳有什么龌龊,背后使绊子,也就不多过问,毕竟这种事少打听对自己有好处。
谁知竟是直接奔着闹人命去的!
“李丰家的,你说的这些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在这里不成体统,等伯爷待会儿起来知道了,定然不会客气的。”
“若是得不到一个真相,我们就不走!”李丰家的一屁股坐在门口,摆明了死也不走的态度,“凭他什么爷什么奶奶的,有本事就把我们都杀了,若杀不了又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就去告御状!”
此时围观的百姓中,不知是谁说了句公道话:“堂堂武昌伯府,拿下人当枪使,怎么也该给人个交代吧?”
有人跟着附和:“就是,这不是明摆着心虚打发人吗?”
张顺闻言更是心虚,谁能想到今日看热闹的小老百姓还能有如此口才,而不是一味随大流的起哄架秧子?
一般的小老百姓自然没有,这两位不是一般人,是晏长风安排来给婆媳俩保驾护航的。
她昨日有心引导婆媳两个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贵门恩怨,预想她们一定会先来武昌伯府讨公道。只要闹得够聪明,武昌伯府多半就不会给赵氏背这个黑锅,那婆媳俩迟早会再去宋国公府讨公道。
果然午时未到,晏长风就收到了消息,婆媳俩以及一帮看热闹的百姓集体去了宋国公府。
报信儿的兄弟正是在武昌伯府门前看热闹的百姓之一,他将赵府门前的情形与晏长风一一细说:“赵府原是态度强硬,后来威胁不成又改利诱,我们哥俩儿一直按照您的吩咐引导围观群众,在大家的帮助下,逼得赵府没了办法,只能把宋国公夫人卖了。”
“做得好。”晏长风赏了俩兄弟每人二十两银子。
估摸着时机差不多时,她回了宋国公府。此时府门前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他们不仅替婆媳俩抱不平,还为车马租赁铺子讨公道,说国公夫人气量小,心肠毒,居然这样坑害儿媳妇。
晏长风自小门进府,家里此时一团乱。前院府兵严阵以待,好像害怕“刁民”闯入一样,后院则焦头烂额,许氏发了好大的火,去北定院质问赵氏,赵氏支支吾吾,无法为自己辩驳。
“怎么,竟真是你叫人干的?”许氏一看赵氏这幅样子,气得脸都白了,她指着赵氏的鼻子骂,“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年轻的时候跟妯娌斗,对家里的姨娘庶子庶女百般迫害,上了岁数不知修身养性为儿孙积德,反倒是又对儿媳妇下这样的毒手,你真是我裴家的祸害!”
赵氏心里那是又憋屈又气,她到现在才想明白自己是被老四利用了,她原以为老四只是给老二媳妇找些麻烦,谁知竟闹出了人命!她但凡知道老四打了这样的主意,她断不可能让娘家人去找人来当炮灰!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娘家人把她卖了,她抵赖不掉,想把老四拉下水,可老四太贼,弄了个死无对证,一点脏水也泼不到他身上。赵氏坑人坑了大半辈子,头回叫人坑成这样,简直有苦难言百口莫辩。
她赔着小心说:“母亲,事到如今,还是先安抚外面的人为上,总不能让尸体烂在咱们门前。”
许氏气得恨不能打她的嘴,可到了这个地步,打死她也无济于事,“事情是你闹出来的,你自己解决,是安抚是赔偿你自己看着办,半个时辰之内府外如果还是这个样子,你就自请去庄子上住吧。”
赵氏浑身一哆嗦,去庄子上住,这就相当于把她打入冷宫了,这辈子别想再翻身了。
“母亲放心,我这就去处理。”
赵氏领着王嬷嬷,还有好几个保护她的壮婆子,在府兵的保护下开了府门。她虽出来安抚,但不可能认杀人的罪,只能极尽慈善之态,解释自己只是派李丰去通州办事,没想到中途出这样的意外,并对李丰的意外去世深表悲痛,表示自己会负责安葬,再对孤儿寡母进行赔偿。
李丰家的婆媳两个要讨赔偿,也想讨一个真相,但赵氏根本就不知道,僵持了许久没个结论,婆媳俩就只能认命。无权无势的妇人在权贵面前犹如蝼蚁,能讨到赔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打发了府外的烂摊子,赵氏松了一口气,可糟心事还没完。先是宋国公知道了这事,将她骂了得体无完肤。
“你个糊涂妇人!你怎么敢去给老二媳妇儿下这样的套?如今圣上重用老二,难保不是存了封他世子的心考验他,你偏去触这个霉头打压他们做甚!”
赵氏真不知道这个,“那您也没告诉我啊,我哪里看得懂这些朝局?”
“你是看不懂还是就只有私心呢?”裴延庆揭她的老底,“你无非就是一心想给裴钰报仇罢了!你也不想想,现在秦惠容她疯了,疯一天,圣上的心就软一天,保不齐老二还是老三立了功之后,他就借坡下驴放了秦惠容,让她回来生下孩子,你现在倒好,干脆闹出了人命!倘若这事传到圣上耳朵里,你就彻底断子绝孙了你!”
赵氏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糊涂得离谱,“我,我这不就是前两日让老二媳妇儿气糊涂了,刚巧老四又说能替我出气,我就让他去办了,谁知道这老四阴险歹毒,闹出了人命,倒是把他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屎盆子都扣在了我头上,我今日有口难辩,这才认了栽,但我真没想闹出人命来啊!”
裴延庆一愣,“是老四干的?”
赵氏:“可不是他撺掇我找一个脸生的靠得住的人,我这才让我娘家人出面找了人来,不然我肯定把自己撇干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