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层,”裴修继续说,“即便是北疆犯境,裴钰也没那么容易被赦免,届时,父亲必定要四处走动,动用朝中的关系为裴钰求情,而他自己肯定会称病,给裴钰领兵的机会。”
晏长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国公爷称病,你再阻止裴钰领兵,朝中就没有了合适人选,然后十一表哥就有了机会?”
裴修看着她笑,想夸媳妇儿太聪明,又怕被嫌弃不正经。
晏长风没注意他这个笑,想的都是裴二似乎要搅动朝局了,如果他触及到外祖母的利益的话,到时候要怎么办呢?
算上通信时间,五日后,北疆四国联合犯境的消息传到了北都。
圣上慌得外焦里糊,不是他怂,是兜里没钱,根本打不起仗,一打仗,他勉励维持的太平盛世就要破开口子,露出民不聊生的无能本质。
他当即召集朝臣商议对策,希望有眼力见儿的都站出来主和,这样好歹有个台阶下。可惜朝臣个个义愤填膺,丝毫不能理解他的苦衷,口诛笔伐地要把北疆蛮人制服。
也是,但凡不是没钱,他也忍不得那些蛮人作乱。
圣上纠结再三,到底脸面上过不去,决定勒紧裤腰带,缩减后宫开支,先干他一仗再说。
决定干仗,就得速战速决,必要派最有把握赢的人领兵,放眼朝中,非裴家父子莫属。圣上连夜招裴延庆进宫,商议征战策略。
谁知裴大帅一步三晃,连路都走不稳,非要靠人扶着才能迈进凤鸣宫大殿的门槛。
“裴卿!你这是怎么了?”
圣上震惊不已,前两天见他还是生龙活虎呢?
裴延庆走进大殿,浑身虚软地跪在地上,“臣,臣近日伤心过度,身体不适殿前失仪,还请圣上赎罪!”
圣上总算想起来,他刚判了裴钰秋后问斩,作为即将痛失爱子的老父亲,伤心过度再正常不过。
他油然而生一股搬起石头砸了脚的愁闷,怎么偏偏事情都赶到了一起!这时候裴延庆病重,就算强撑着去北疆也难以取胜。
裴延庆不去,那就只有裴钰能领兵。
可圣上不能完全放心裴钰做主帅。
第二日早朝,他与朝臣商议领兵人选。满朝文武,竟有一半的人都支持裴钰领兵。
也难怪,朝中只有裴家父子能震慑北疆各国,国难当前,自然要先放下什么罪不罪的。
圣上说服自己先放下疑心,派裴钰领兵,大不了再派个监军去就是。
谁知早上刚定了裴钰领兵,上午就出了事。
这日早上,秦惠容破天荒地出了门。晏长风断定她这时候出门必定是为了北疆战事走动,于是亲自跟了出去。
与此同时,她派徐嬷嬷回侯府,将秦惠容出门可能要见兵部尚书的消息告知外祖母,让外祖母派一个见证人来。
大长公主动作非常快,她请了监察御史李琛亲来。李琛是朝中出了名的皇党,为人刚正不阿,是圣上最信任的人之一,有他在,不怕偏袒秦王。
李琛不是独自来的,还带了两个属下,以作见证。
果不其然,秦惠容在上次的茶楼再次见了兵部尚书冯章。
晏长风买通了茶楼掌柜,让他行方便,让李琛等人扮作店小二在门口,方便听取消息。
茶室房间里,秦惠容跟冯章说:“冯大人,此次北疆之战,秦王会想方设法让你随军出征。”
“我一届文官,哪有随军的资格。”冯章虽然几次与秦王合作,但都不是出自本心,是以态度不怎么很好。
“冯大人没得选。”时间紧迫,秦惠容一改往日不紧不慢的文雅做派,说话很不客气,“此次圣上一定会打一场速战速决的仗,武器粮草必定一次性尽全力给充足,说直白点,就是掏空家底,兵部掌管武器,户部管粮草,如果冯大人随军,粮草兵器定会都交给你管理统筹。”
冯章不耐烦,可只能认命,“我管理统筹也不能改变什么?”
“你要尽可能地克扣兵器粮草。”秦惠容直言,“合理的克扣。”
“你们疯了吗!”冯章几乎要拍案而起,“国难当头,国库都空成什么样子了,你们还只知道中饱私囊?”
秦惠容不为所动,“冯大人可是在不久前,刚把各地城防部署交给了我。”
冯章语塞,脸憋成了猪肝色。
何谓一步错步步错,他现在真是悔不当初!
此时身在门外的李琛被这一句一句的骇人听闻的真相惊得风中凌乱,他是个正直到宁折不弯的人,平日里知道官员贪污就能气得大骂三天,这会儿发现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有人行卖国之事,当即便把手里的茶盘摔在了地上。
瓷器碎裂的声音惊动了茶室里的人,冯章怒道:“谁在外面!”
第144章 抓获秦惠容
话音未落,冯章就从茶室里冲出来揪住了李琛的衣襟。他生得五大三粗,抓住瘦弱的李琛活像是一只狗熊抓了一只鸡。
李琛两脚离地不停地扑棱着,口中大吐斯文之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冯大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对同僚动粗!”
冯章这才认出这倒霉店小二居然是御史李琛!
他心里慌作一团,本以为是个一般的店小二,花点钱再恐吓一番,这件事就瞒过去了,可竟然是御史!
这帮狗屁倒灶的谏官成日里就知道盯着朝中官员的脚后跟叽叽歪歪,屁大点事都很不能崩得天崩地裂,这么大的把柄被他们拿了去,岂还有活路?
一瞬间,冯章起了杀心。
可就在他的手要掐住李琛的脖子时,李琛带来的另外两个同僚一起扑了上来,蚍蜉撼树一样一人扒拉着一只胳膊,同心协力地救上官。
三对一的战况虽然惨烈了些,但勉强是个势均力敌。
与此同时,晏长风冲进茶室,拦下了正要跳窗逃走的秦惠容。
“大嫂,有点不体面了吧?”
秦惠容爬窗已然很狼狈,现在又被土匪似的弟妹从窗户上薅下来,从身到心都难堪至极,可她依然撑着世子夫人的体面,朝晏长风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原来是弟妹,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得罪你了,让你从一开始就针对我。”
从第一次在秦王妃的芙蓉宴上见到晏长风,秦惠容就有了被针对的直觉,她当时以为晏长风对裴钰有情,两个情敌见面,自然充满敌意。可后来她知道那不是情敌间的敌对,是一种好似与生俱来的仇恨。
晏长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敌对都是互相的,大嫂,你嫁给裴钰是为了什么,想要做什么,最终会是个什么局面你心里该清楚,还有必要问我为什么针对吗?”
“可我认为你不该那么早查觉。”秦惠容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
“一个人的野心是藏不住的。”晏长风看着秦惠容那双看似温柔,却好像藏了很多东西的眼睛,“你眼睛里始终藏着隐忍的野心,这是你跟秦淮月最大的区别。”
秦惠容觉得这不是全部,可似乎也没有再问的必要。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挺胸抬头地走在前面。
晏长风随着她转身,可在背对窗户的一瞬间,她忽地感觉到危险逼近。她脚底一挪,倏地闪身避开,同一时间,在她刚刚站立的地方刺来一把刀。
窗户外面不知道什么爬上来一个人,看装扮似乎是茶楼的店小二。
晏长风趁着对方一击未中,迅速钳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拧,夺下他手里的刀又握刀反手一刺,挑断了他的手筋。
而这时,她余光瞥见秦惠容爬上了另一扇窗,打算趁机逃走。她当机立断甩出手中的刀,精准地扎在了秦惠容的小腿上。
秦惠容一声惨叫,立时从窗户上掉了下来。
晏长风嗤笑,“我还以为大嫂多么镇定自如呢,原来跟我玩声东击西。”
她一边说着,握拳朝断了一根手筋还要往上爬的店小二的脑门儿上狠狠一拳。打得他眼花缭乱之际,两手抓住他的双肩用力将人拽上来,然后抽走了这人的束腰,三下五除二地绑了个结实。
收拾完了店小二,她来到秦惠容身边,抽出了她小腿上的刀,撕了她的裙摆绑在伤口上,勉强止了血。
“大嫂,到了这个份上,我劝你还是先自救。”她蹲在秦惠容面前说,“你要的无非是一个体面的身份,一份体面的生活,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这时候只要除掉压在你身上的山,你就能自由。”
秦惠容疼出了一脸汗,笑得十分虚弱,“体面?没有娘家,没有男人,成王败寇,我还有什么体面?”
“没有体面起码有自由,如果我是你,我会冒险搏一个自由出来。”
晏长风想说动秦惠容卖了秦王。但看起来,秦惠容好像没有这个底气。
她不禁想起当初抓的那两个秦王死士,宁愿自杀也不供出主子,别的不说,秦王训狗真是有一手。
“冯大人,我劝你不要再顽抗!”
御史李琛颇为悲壮地大呵一声。
晏长风一手拎着一个走出茶室,只见李琛跟一名同僚趴在地上,死死抱住冯章的腿,另一个则堵住了楼梯口,悲壮得好似死守城门的士兵。
冯章发了狠,想将李琛二人踹下楼去。
晏长风阻止道:“冯大人,都这个时候了,你跑不跑意义不大,何必再添两条人命?”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冯章不认识晏长风,“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他一边朝楼下喊:“来人来人!给我把整个茶楼封了!”
他今日出门前就有不好的预感,所以带了十几个府兵来,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可他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一个人也没出来。
“冯大人可是在喊自家府兵?”晏长风抱歉道,“不好意思,他们可能是出不来了。”
大长公主叫来李琛的同时,也派了侯府的府兵过来,以防秦王狗急跳墙。不想秦王没跳,冯大人倒是跳得挺欢。
冯章意识到今日不能善了,悲愤地瞪着晏长风,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作孽,心里的悔恨几乎要将他自己淹了。
李琛大人终于捡回了体面,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朝冯章拱手,“冯大人,世子夫人,随我进宫面圣吧。”
晏长风是证人,也跟着一同进了宫。不过几乎不用她开口,御史大人那张义愤填膺的嘴堪比连环炮,噼里啪啦一通控诉,差点儿没给圣上气中风。
冯章是圣上的心腹,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肱骨,冯章的背叛,无异于当胸一剑背后一刀,将圣上扎得前后漏风。
“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勾结秦王贪污粮草,还把城防部署也出卖了,你要做甚!你要做甚!!”
冯章跪地磕头,“臣一时财迷心窍,但此事与秦王无关,是臣与宋国公世子夫人做的交易,臣甘愿认罪,还请圣上降罪!”
圣上冷笑,“这种时候还包庇别人呢,让秦王给朕滚来!”
晏长风觉得冯章并非忠于秦王,肯定是有把柄被捏住了,到底是什么把柄值得这样?
随后圣上又询问秦惠容。秦惠容也是咬死了跟秦王无关。
“圣上,臣妇与冯大人爱妾是手帕交,想趁着此次北征的机会联手敛财傍身,不怕圣上笑话,臣妇与夫君囊中羞涩,日子过得十分为难,夫君一心扑在军营,手里的钱有一半贴补了军用,臣妇也没什么赚钱的本事,甚至还被迫借了折子钱,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臣妇自知罪孽深重,恳请圣上降罪臣妇一人,莫要连带夫君以及宋国公府。”
晏长风属实是不理解,秦惠容这是何必?
秦惠容借折子钱的事吴循知道,圣上一问便知,理由听起来也合乎常理。
圣上心里开始犯嘀咕,莫非跟秦王真的无关?
不多时,秦王跪在了大殿之上,“儿臣见过父皇。”
圣上没让他起来,问:“是你许诺让冯章随军出征?”
秦王愣了一下,回:“父皇赎罪,儿臣是许诺过冯大人,但并非是随军出征,冯大人的夫人与我家王妃交好,前些日子来求我给他谋个赚钱的差事,说是俸禄不够用,臣就答应了他,只是还并未落实。”
圣上:“那宋国公世子夫人为何会说你会帮冯章争取随军出征?”
秦王疑惑地看向秦惠容,“这……儿臣不知,儿臣与宋国公是有私交,但与世子夫人并不相熟。”
秦惠容道:“圣上赎罪,臣妇确实是想托父亲与秦王殿下走走关系,因为冯大人还有顾虑,臣妇便先许诺他好处。”
圣上将信将疑,可也挑不出什么破绽来。
晏长风对这个结局早有预料,没人指证秦王,秦王就永远隐在幕后,甚至哪怕他们知道秦惠容是秦王的死士,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有太监通传:“魏国公夫人求见!”
殿上所有人皆是一愣,魏国公夫人?
魏国公夫人常年隐居,在众人心里,活着跟死了区别不大,是个早就让人遗忘的存在,她这时候来做什么?
圣上宣见,“让她进来。”
晏长风用余光看去,魏国公夫人还是那副四大皆空的样子,神情寡淡地立在大殿之上。
“老妇见过圣上!”
“免礼赐座。”圣上对叛臣遗孀没什么好态度,只是念在她如今年事已高又孤身一人的份上,给予一些礼遇。
魏国公夫人却懒得做表面功夫,直言道:“老妇今日来是告御状的,坐着不合适。”
圣上拧眉,心说她一个罪臣遗孀,不追究她的连罪就已经不错了,她居然还要告别人的状?“告御状?你要告谁的状?”
“这是老妇的供状,请圣上过目。”魏国公夫人将亲笔书写的供状交给陈公公。
陈公公将供状转交圣上,圣上只看了那么几行,脸色就变了。
魏国公夫人将魏国公的旧案翻了出来,她为魏国公诉冤,状告朝中一干老臣伪造罪证,陷害忠良,这其中就有冯章。
魏国公与先晋王穿一条裤子,给魏国公诉冤,就等于说圣上当年陷害晋王,这无疑是在掀圣上的逆鳞。
“一派胡言!”圣上将供状甩到魏国公夫人面前,“当年魏国公勾结北疆各国,致使我朝边境连丢三城,罪证确凿,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魏国公夫人不答,她看向冯章,问:“不知骥伏如今可还能模仿我夫君的笔迹?”
冯章浑身一僵,老夫人怎会知道?
老魏国公对冯章有知遇之恩,他觉得冯章是个做武将的好料子,一直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冯章对魏国公以师父相称,亦师亦父,情同父子。
魏国公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冯章背叛,一如冯章也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背叛师父。
当年晋王事败,余党为患,魏国公在朝中成了尴尬的存在,朝臣排挤,圣上提防。只怕他与晋王余党勾结,时刻想除之而后快。
冯章不甘心年纪轻轻前途尽毁,于是转而投靠了当时的兵部尚书,也就是现在的内阁首辅成琨。
当时以成琨为首的皇党揣摩圣意,认为圣上想除掉魏国公,于是伪造了魏国公与北疆各国的书信。圣上大怒,当即召回魏国公,并截断了前线补给。可前线战况并不允许退兵,魏国公在粮草短缺,没有后援的前提下浴血抗战,最终不幸战败。
那封叛国的书信,就是出自最了解魏国公的冯章之手。
冯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当年还自欺欺人地去拜祭过魏国公父子,怎么也想不到师母什么都知道。
魏国公夫人见他答不出,又道:“骥伏,人生最苦莫过背负罪恶与愧疚苟活,你这么些年过得可舒心?被人当作把柄威胁,可曾悔恨?”
这些话是裴修那个后生教她说的,证据也是他给的,她以前虽早有猜测,却没有证据,心里也常自欺欺人地不去想。
可此刻,她看见冯章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当年那些曾一度将她淹没的仇恨与悲痛又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晏长风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原来冯章是因为这个被秦惠容威胁了。
可秦惠容是怎么知道的?
冯章不知是良心发现了,还是因为自己已经获罪,破罐子破摔了,他朝魏国公夫人伏地叩了个头,“师母!骥伏对不住您跟师父!”
这就相当于是默认了,圣上怒不可遏地看着冯章:“竟真有此事?”
圣上当年看到那封书信时是狂怒占据上风,事情并没有仔细去想,后来多少也怀疑过真假,只是他本就忌惮魏国公,心里就那样半推半就地认了。
而现在,他因为冯章对自己的背叛,对这些所谓肱股的信任也产生了动摇。当初他之所以怀疑却不深究,无非知道他们是揣摩了圣意。可现在细想,这些人并非没有私心,他们能出于私心联手搞死一个魏国公,难道不能联手推翻他这个皇帝?
“臣认罪!”冯章转了个身,朝向圣上扣头,“臣还要揭发秦王殿下之罪!”
大殿上一时间落针可闻,皆屏息听冯章供述。
冯章详细描述了当年一干朝臣构陷魏国公始末,涉及朝臣之广,权位之重叫人咂舌,当今内阁之中,除了大理寺卿刘鹤,竟全部牵扯在内。
除此之外,还有已经掉了脑袋的秦慎,以及被贬官的前礼部尚书。
可见如今这些权臣,几乎都是踩着魏国公父子以及那些冤死的不计其数的边境将士的骨血爬上来的。
晏长风此时忽然就理解了魏国公夫人的“无情”,一个人承受了这样大的冤屈与悲痛,她对这俗世定然是失望透顶,能这样人畜无害地活着,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冯章供述完了当年的冤案,又说秦王之罪:“臣当年一念之差,犯了滔天大罪,以至于到如今被人当作把柄要挟,宋国公世子夫人以此胁迫臣为秦王卖命,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年前安排秦王与蒙古使节团私下见面。”
说到此处,圣上终于恍然大悟。蒙古郡主被杀的屎盆子扣在了蜀王头上,后来又牵扯了太子,那时候他就隐约怀疑是秦王所为,还给了秦王敲打以示警戒。
不过始终没有确凿的证据,他甚至还动摇过怀疑,如今到底是对上了。
圣上失望透顶地看着秦王,他是那么喜欢这个长子,为之不多的父爱有一半都给了他,谁能想到他竟是个狼心狗肺!
他指着秦王破口大骂:“逆子!你贪污那些战马是要做甚?是要谋反不成!”
圣上今日接连遭遇背叛,君主威仪荡然无存,可殿下之人无人同情,一如他当年纵容奸臣陷害忠良时,不曾体谅过忠臣的绝望。
秦王被魏国公夫人的出现打了个措手不及,心里从方才开始就没平静过,一直在思索这个局是谁设的,为什么魏国公夫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以及那些所谓证据的由来。
很明显,证据不是魏国公夫人所有,她但凡有证据,不可能等到现在才拿出来。秦惠容应该有一份,她的那一份大约是从秦慎那里拿的。
不过秦王以为,秦惠容最多是有些私心,不敢设局套他,那么会是谁呢?
“儿臣不敢!儿臣从未私下接触过蒙古使节团。”秦王不认罪,除了不能认,他还想将幕后之人逼出来。
“还敢狡辩!”圣上认定冯章这时候不敢说谎。
冯章一向衷心,若不是遭受威胁,断然不能背叛他。
“儿臣不敢狡辩。”秦王朝冯章问,“不知冯大人出于什么缘由诬陷本王,但这样的大罪,还请冯大人拿出证据来。”
秦王做事一向周全,见蒙古使节一事他确信没有留下实证,除了一个裴修——他再三试探过裴修,认为裴修也不会背叛。
只要没有实证,哪怕父皇怀疑他,也最多降一些处分,只要不动他的根本,那他将来就还有机会。
冯章道:“北城外驿站中人皆可作证。”
圣上立刻吩咐:“速将蒙古使节团留宿过的驿站驿丞带来!”
殊不知,北城外驿站里的人如今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一批,已全部被秦王寻了借口裁换了。
如此调查了半天,一点实证也没寻到,没有证据,也就不能证明秦王私下见过蒙古使节团,这件事似乎又要成了悬案。
冯章随后又控诉秦王威胁他贪污兵器粮草,可依旧是没有证据,毕竟直接与他交谈的是秦惠容,威胁他的也是秦惠容。
晏长风在大殿上跪听了半天扯皮,总算是明白了裴二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告发秦王与蒙古使节团私下见面,秦王这人好比百足之虫,断他一两条腿根本不足以撼动他。
不过秦惠容跟裴钰这两个狗腿子是跑不掉了。
裴钰刺驾,又私下配马种,秦惠容则意图克扣粮草,更不提她当初包庇获罪胞姐,这两人的罪名加起来,够死好几回了。
离宫后,晏长风送魏国公夫人上马车。
她想对老夫人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说一句:“老夫人,您慢些走。”
“丫头,”魏国公夫人坐上车后朝晏长风说,“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
晏长风一愣,“老夫人您有话直说无妨。”
“你可知我为何会将院子租给你?”
晏长风不解,不是因为二舅母出面说和的吗?
“那院子为我亡夫所钟爱,我打算长眠于此,本不想租卖给任何人。”魏国公夫人自宫里出来后,身上多了几分平静,不是掩盖在香火下那近乎残忍的漠然,而是一种释怀,“之所以改变了主意,是因为你夫君私下与我做了交易,他承诺会帮我亡夫洗刷冤屈,我才答应将院子卖给他。”
晏长风愣怔,那院子居然被裴二买下了???
“我本来答应他不说的。”魏国公夫人罕见地笑了笑,“但我认为他的心意应该叫你知道,夫妻之间,多一些这样的心意,才能走得长久。”
晏长风失神了良久。
怪不得魏国公夫人会在今日这个时候过来告御状,原来是裴二布的局。他是因为她要租魏国公的院子从而布下了今日之局,还是早就有了这个打算,而她刚好撞进了他的计划?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买下院子的事呢?是怕她破坏计划吗?也是,当初他们刚刚合作,彼此都防备着,这么大的计划,换做是她也不会说。
可是,他完全可以交换其他的条件,为什么只是给她换了个院子?
她又开始烦躁,她能理智地分析裴二布局,可一旦碰到那些算计中的一点心意,她就乱了,不能条理分明地去想哪一部分是心意,哪一部分是算计。
“夫人。”
心乱之际,晏长风听到了裴二在叫她,她蓦地回头,看见他自马车上下来。
在宫里耽误了大半日,此时已近傍晚。裴修背向落日而来,整个人镀了一层橙红色的金光。
他向她伸出手,接她回家。
晏长风纷乱的思绪聚焦在他白到几乎透明的手指上,心忽地软了一块。她瞬间有些好奇,一个被判定命不久矣的人,这般算计又是为什么?他分明不爱追名逐利。
“怎么了?”裴修伸出的手没有接到想接的人,心有些慌。
他人没进宫,但凤鸣殿上的消息可以在第一时间知晓。她全程没讲几句话,不存在什么危险,抓秦惠容时也没受伤,唯一可能的伤害就是跪了太久,膝盖一定疼。
但这不足以让她失神,她在想什么?是魏国公夫人同她说了什么吗?
“饿了。”晏长风说。
裴修注视着她的眼睛,那眸中映着他的脸,以及一点霞光。他有些贪心,又靠近几步,逼走了那一点光,让自己占据她所有的视线,然后强行握住了她没伸出来的手,牵着她往马车走去。
“想吃什么?羊肉还是烧鸡,或是酱鸭?”
“吃点清淡的吧。”晏长风想了想说,“我记得南湘馆专做南菜,这个时节,北都只有那里能吃到鲜笋。”
裴修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怎么了,不想吃啊?”晏长风快走了两步,换做牵着他走,“那回家吃面吧,吃完我要睡觉,跪得累死了。”
裴修觉得他媳妇儿是在迁就他的口味,可又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这么久以来,除了猜忌提防,她几乎不会在他身上花心思。
“想吃。”
“那就去南湘馆。”晏长风先一步钻进马车里,拿走小桌上的暖炉抱着。
裴修随后上了马车,坐在她侧边,将她的腿抬起放在自己腿上,用手轻揉她的膝盖。
“诶,不用!”晏长风没那么娇弱,不习惯叫人揉肩捶腿。
“你现在不觉得,老了会难过的。”裴修用了些力气揉她膝盖上的穴位。
被揉到的地方酸酸麻麻的,揉过以后又很舒服。
“裴二,你对谁都这么好吗?”晏长风看着他的脸,回想他们认识以来的种种,抛开她的那些偏见,他好像处处为她着想。
“你看呢?”裴修自认没有见谁对谁好的贱毛病。
晏长风无从比较,她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如果来北都的是我大姐,你会同她合作成亲,对她这样好吗?”
“不会。”裴修不假思索地回。
他对晏家大姑娘只有同情与可惜,他会帮她,但不会让她成为合作伙伴。
“这么肯定?”晏长风有些不信,从利益上说,裴二娶晏家姑娘是百利无一害,既然他有那么长远的谋划,没理由跟她合作却不跟大姐合作。
裴修短暂停手,抬眼看她,“魏国公夫人跟你说什么了吗?”
“你怕她跟我说什么?”晏长风追问。
“她同你说院子的事了么。”裴修似乎明白她为什么失神了。她一定是在想,他对她是算计在前,还是心意在前。
“今日之局是我一早就计划了,魏国公夫人告的那几位是我想除掉的对象,但没想过通过魏国公夫人,是你想租魏国公的院子后,我才决定说动魏国公夫人出面的。”裴修看着她说,“当时不告诉你是有私心,我不确定你的立场,也怕你觉得我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