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干嘛呢,我让你走了吗?”裴修哭笑不得,他这模样好像他们没干正经事一样。
八角停住脚步,“是,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裴修抬脚踢他的屁股,“把饭菜去热一下。”
“哦!”八角捂着屁股转身,一回头先看见了他家少爷嘴角的伤,吓得一惊。
这……少爷是不是被少奶奶嫌弃了?
算算时间,好像是有点短,不行,看来得快点给少爷开一副药来吃了。
裴修不知道自己即将被这倒霉孩子坑了,专心跟媳妇说:“我身上的毒其实没解,一直用老阁主的内力跟药压着。”
晏长风吃惊地看着他。
“当年老阁主为了救我耗费了半生的功力,若不是因此,他说不定能活到现在。”裴修捏着她的手指摩挲着,语气中有些感慨,“至于压制的药,我不告诉你是有原因的,你可知我中的毒是出自谁手?”
晏长风敛眉一想,“不会是跟柳家有关吧?”
“我就知道不能提,你一定会想到的。”裴修笑了笑,“是柳家家主柳悬,柳家世代行医,但也并非不沾毒,只是皆不擅长,不擅长就会砸招牌,所以表面上自然不会碰,可私下里没少研究。我中的那种毒,就是柳悬私下研制的,叫生离,这种毒服用后一个时辰才会毒发,过程非常痛苦,但一般的郎中查不出来是中毒,会误断为温病,大概活不过一日。”
晏长风一听就懂了,这种毒很适合用于内宅害人,想必是赵氏从柳悬那里购入的。
裴修继续说:“这毒是柳悬的得意之作,唯一的问题是没有解药,他研制不出来。”
晏长风:“……”
这不是坑人吗?
“我跟我母亲都中了毒,母亲带我去找了老阁主,她隐瞒了自己中毒,让老阁主救我,最后我侥幸留了一条小命,她毒发死了。”
晏长风一怔。
裴修握住她的手捏了捏,释怀地笑了笑,“她的死我释怀了,我想如果我是她,也一样会这样做,但我不原谅下毒的人。”
晏长风不知道说什么,她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安慰,但是对于恨,她可以感同身受。
“老阁主跟柳悬有些交情。”裴修继续说,“因为我的毒没解,他就找了柳悬,当时的柳悬其实已经后悔研制生离了,他送给我两颗续存丸,并配制了压制毒性的药,他估计我能活过三十岁,运气好的话,在我死之前他可能会研制出解药。”
三十岁,掰着手指头数,最多也就十来年。晏长风心口堵得慌,想去悬壶山庄把柳清仪她爹毒打一顿。
“为什么不告诉柳清仪呢?”
“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吧。”裴修说,“如果岳父大人因为你不会赚钱,丢了晏家的脸,而将你赶出家门,你会怎么做?”
晏长风:“我肯定会赚很多的钱证明自己。”
裴修点头,“那如果你后来知道自己被赶出家门不是因为不会赚钱,而是岳父大人怕你为了赚钱误入歧途,你又会怎么想?”
晏长风皱眉想了想,“荒谬吧,我会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再极端点可能会自暴自弃,说不定真的误入歧途?”
“就是这个意思。”裴修说,“小柳姑娘被柳家排挤,甭管她表面多么不在意,心里肯定是不好受,如果柳家以医之大道来反对她,她心里或许会舒服点,毕竟道不同是没有办法的事,不一定关乎亲情,可如果她知道自己被排挤,只是因为她父亲制毒失败害了人,从而否定了她的一切,这就好比父母专制,我认为不对你就不能做,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晏长风看着裴二,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比刚才更喜欢他一点了了。
“柳清仪是个天才。”裴修舀了一碗刚端上来的热汤给她,“她年纪小将来作为无限,我觉得她保持初心,怀着最初要证明自己的那股韧劲儿会比较好。”
“你说得对。”晏长风想的是,或许可以让柳清仪在不知道毒是柳悬所制的前提下来研制解药。
但是,似乎又有欺骗之嫌,比起坦白,隐瞒更伤人心。
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裴二掰着手指头等死,他已经没有续存丸了,寿命只会比预计的还要短。
这可如何是好?
“不要去想寿数。”裴修手动展开她拧成川字的眉头,“我没有自暴自弃,只要有心活着,总能有法子的,就算命不好英年早逝,你还可以趁年轻再找一个。”
晏长风打掉他的手,“你想得倒远,要不要替我把棺材的款式也提前定好啊?”
裴修笑起来,那笑容里多少有几分不敢深想的落寞。
“今天裴安找我了。”晏长风一口一口喝着内容乱七八糟的汤,转移了话题。
裴修警惕,“找你干嘛?”
“有件事我没来得及跟你讲。”晏长风把上元节那日,遇上他之前的事大概一说,“我怀疑裴安跟踪我,他可能早就想利用我们对付裴钰,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以为咱们想要世子之位。”
“你这样一说,有件事可能就对上了。”裴修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我发现书房里有一盆花土被动过,我以为是你动的,看来应该是老四动的。”
晏长风根本不关注什么花草,只记得书房的几盆草长得挺旺盛。
“那花土怎么了?”
裴修说:“有药渣,我每日都在府中大厨房熬药,但药是熬给别人看的,我没喝,都倒在了花盆里。”
晏长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裴安一定是通过那些药渣推断出裴二装病。作为同是在国公府艰难生存的庶子,裴安比谁都了解裴二的心思,恐怕看出来他是韬光养晦,城府深藏。
“这小子城府不浅,发现了药渣却不坦白,这就不是合作的态度,这是捏着你的把柄利用你。”
裴修没把裴安放在心上,“他跟踪马贩子去通州,可是发现幕后黑手了?不会跟大房有关吧?”
晏长风点头,“有关,他说配马种的养猪场主是裴钰的部下,裴钰还有醉红尘的股,那醉红尘里有不少桃花马,与配马种的必有关联,裴钰就算不是幕后最大的推手,这些证据也够裴钰喝一壶,但我没回应他,我想裴安既然有争世子之心,肯定比咱们更急迫,他一定会自己出面推裴钰这一把的。”
裴修胳膊撑在桌上,手撑着脸看着媳妇儿笑。
晏长风喝完了汤,抬头看见裴二盯着她笑,疑惑,“你笑什么?”
“欣赏。”裴修眼中的欣赏与爱慕能溢出天际。
晏长风被他看得老脸发热,抬脚踹他的腿,“吃饭!”
裴修耍赖,“嘴疼,吃不下。”
晏长风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家伙,“……你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疼?”
“那不一样。”裴修用舌尖舔了一下伤口,“你是良药,亲你的时候再疼也感觉不到,现在后劲儿上来了,张不开嘴,除非……你喂我。”
晏长风:“……”
这人怎么是这样的!
刚认识的时候,她觉得裴二温润知礼有分寸,后来误会他是个伪君子,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再后来跟他成亲住在一起,虽然依旧看他不顺眼,但客观说这人颇有君子之风。
谁能想到亲了两次之后这人就变了个德行,不讲理脸皮厚,根本是个无赖!
裴无赖倒是很能体谅人,“夫人不想喂也没关系,我饿几天不要紧,反正饿不死人。”
晏长风油然而生一股被狗皮膏药赖上了的愁苦。
她看着自己咬出来的伤口,勉强憋出一点歉疚之情,然后本着不跟无赖一般见识的心,用勺子挖了一口米饭塞进他嘴里。
嘴唇挣得生疼,但媳妇儿喂饭又甜得他心满意足,深受痛与甜两重折磨的裴二公子想,这会儿她拿把刀在他身上割块肉,他怕是也甘之如饴的。
到底不舍得她继续喂饭,他拿走了勺子,慢条斯理地吃着,续上了之前的话题,“那个秘密配马场跟裴钰肯定没关系,裴钰在醉红尘是有股,赚的钱都用来玩乐了,除此之外他手里没有特别赚钱的生意,如果他有马场,断然不会这样拮据。”
晏长风:“你是说,裴钰又被秦王拿来顶包了?”
裴修不能肯定,“我能确定醉红尘不是秦王的,醉红尘背后真正的掌柜隐藏非常深,连玄月阁也查不到底,表面上的掌柜是一个平民富商,有数位权贵入股,裴钰只是其中之一。”
这就有点复杂了,晏长风问:“上元节刺驾的弩箭手,是秦王的人吧?”
“是,”裴修说,“那天秦王在醉红尘告诉我,裴钰会在东市刺驾,秦王是为试探我,我不得不将此事告诉父亲,然后领了府中府兵在东市搜查,后来我赶到西市,正好看见弩箭手在放箭,当时我就断定,裴钰被秦王利用了,裴钰只是做戏,不可能对皇后下死手,更不可能动用弩箭手。”
秦王借裴钰的手刺杀皇后,会让人理所当然地以为桃花马的事也是秦王栽赃,可按照裴二的消息看,秦王似乎跟桃花马没有关联,那桃花马背后的人会是谁?
晏长风:“你也说醉红尘背后的人隐藏深,怎么能确定不是秦王呢?”
裴修同她解释:“秦王赚钱的门路非常多,有能拿到明面上的,有不能的,此人最擅长用合理合法的生意来掩盖见不得人的生意,醉红尘虽然烂在骨子里,但它表面是合理的存在,以秦王的做派,不会隐瞒,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倒是那个秘密马场,有可能跟他有关,不过他恐怕已经知道有人在查桃花马,必定把一切跟他有关的线索都断了。”
“可我总觉得裴安还查到了什么。”晏长风拿勺子在汤碗里搅和,挑出了她不爱吃的物料,“不过如他所说,眼下背后是谁并不重要,秦王已经打定主意弃了裴钰,那这桃花马,恐怕必须要跟他有关了。”
“别想了。”裴修冷不丁拿走了她手里的勺子,打断了她的思绪,“你现在是伤员,不能过于费神。”拉着她起身,“出去消消食然后睡觉。”
晏长风头大,她一天能吃五顿的人,哪里用得着消食,这人怎么比她爹娘管得还宽!
又隔了一天,白夜司的人又来了国公府,是为调查裴钰的私产。
国公府上下等了几日的消息,却只等来了更深入的调查,只差没崩溃了。
老夫人坐不住,亲自见了吴循,询问他裴钰的状况。
吴循也摸不准圣上到底要如何处置,只说:“世子现如今只是被关押,今次来府上查私产是圣上的意思,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唯一可以告知的是,有人告发世子私养马匹,有谋逆造反之嫌。”
“什么私养马匹?”裴延庆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谁告的污状?”
吴循颔首不语,再多就无可奉告了。
“总要有个说法吧?”裴延庆急得直揪头发。他想进宫面圣,可是没脸,裴钰是戴罪之身,没能立功脱罪就算了,反而又添了刺驾的罪名,这一个闹不好,国公府都要受牵连!
“你不要急。”许氏提醒失态的儿子,“司夜大人奉命办事,你逼问他也无用。”
老太太是看明白了,墙倒众人推,现在什么屎盆子都可能扣在裴钰头上,这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白夜司办事迅速,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查到了问题相关。裴钰书房里有两本账,一本记录了醉红尘的收益支出,一本是命名为“暗房”的一家铺子的收益支出。
醉红尘的账目与各位持股者共享,记录详细且透明,唯一有一项猪牛羊肉,具体来源模糊不清,但是数额极大,吴循怀疑这应该就是桃花马的支出。不过,得去通州的养猪场确定一下。
而“暗房”的支出收益就很模糊,不过有一笔名为“天字号”的收入刚好与醉红尘的猪牛羊肉支出相同。吴循猜想,这“暗房”可能就是指通州的养猪场。
可吴循打心眼里不相信裴钰会私下配马种,能配桃花马,就能配战马,据他所知,宋国公父子俩没有这样大的野心,极有可能是为秦王在遮掩。
吴循的视线放在秦惠容身上,这女人是秦王死士,埋伏在裴钰身边,多半是为了秦王来控制裴钰,想要挖出秦王的破绽,还是要通过她。
吴循问道秦惠容:“你可知道世子的暗房是做什么的?”
秦惠容说不知,“世子的事极少告诉我,我也很少过问。”
吴循逼问:“之前东市的刘记胭脂铺子里的地下暗房,你为何可以进去?”
秦惠容:“是我误入的。”
吴循:“既然知道了,就没好奇过问一下?”
秦惠容:“没有,妾身一向恪守本分,夫君不主动提,我便不过问。”
吴循盯着她的眼睛,“那你借折子钱他知道吗?你宁愿被逼债的找上门,也不过问他的收入,他的暗房收入可十分可观。”
秦惠容低头不语,分明是不配合。
这女人太聪明,裴钰如今被秦王舍弃,她是千方百计要跟裴钰划清界限。吴循眼下手里没有什么有利证据证明秦惠容有问题,暂时拿她没有办法。
随后,吴循又在世子院子里查看一番,据他所知,这院子里曾经抬出过女尸,是以他认为院子里肯定也有密室之类的地方,裴钰喜欢玩弄女人,家里怎么可能干净。
这是他第二次搜查,可还是没有发现。
白夜司虽然叫人畏惧,可没什么实权,没有圣上的命令不能强行在一个世子的院子里大肆搜查,只能暂时作罢。
吴循带走了账本,让裴延庆很是惊慌,他不知道裴钰那里能有什么要紧的账本,遂把秦惠容叫到北定院问话。
“裴钰到底在做些什么,白夜司带走的是什么账本?”
秦惠容还是装糊涂:“世子外面的那些事一向不跟我说,白夜司带走了醉红尘还有什么暗房的账本。”
“别拿这话来搪塞家里人!”许氏对这个心眼儿颇多的孙媳妇儿充满了警惕,“他刺驾之事都告诉你,还能有什么事不跟你说?”
裴延庆站在儿媳妇面前,严肃问:“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跟家里人说,你不说我们怎么救裴钰!”
秦惠容不是不想说,而是她也拧不过秦王的大腿,如果她现在承认自己知道什么,就一定会牵扯到秦王,把秦王拉下水只能是两败俱伤,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祖母,父亲,母亲,有些事世子会跟我提一句,有些事他根本不会告诉我。”她看着裴延庆,“他连父亲您都不说,怎么会告诉我?”
裴延庆一想也是,他甚至不知道裴钰跟醉红尘也有牵扯。这小子断然没有什么做生意的头脑,而且如果是正经的生意,没有不告诉家里人的理由。
莫不是与秦王有关?
可秦王的事情,为什么会瞒着他呢?
裴延庆觉得此事反常必有妖,他不能去问秦王,只能进宫走一趟了。
宋国公准备进宫时,吴循将账本摆在了裴钰面前。
“世子,您受累解释一下,这暗房是怎么一回事?”
裴钰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脑袋上又扣了一顶私养马匹的屎盆子,态度十分没所谓,“白夜司不是很能耐吗,能查到的事做什么还问我?”
吴循已经习惯了裴世子的傲慢无礼,并不计较,好脾气地替他说:“裴世子的暗房,表面上是玩弄女人取乐之用,上次被我们端掉的刘记胭脂铺子就是最初的暗房,我只是不理解,这么一个玩弄女人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进出交易,便是那胭脂铺子也没有这么大的生意。”
裴钰有恃无恐地听着,他不认为白夜司能查到秦王那里。
“世子难道不好奇我们为什么会查到你的暗房?”吴循抱臂看着审问椅上坐着的裴钰,“有人告发你私养马匹,配马场就在通州。”
裴钰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没有想到是有人告发,这意味着他被卖了。
知道他跟通州养马场有关系的就只有秦王跟秦惠容,小容断然不会卖了他,可秦王似乎也没有理由。
“裴世子,何必替别人背锅呢?”吴循见他有了松动,继续刺激他,“我猜那马场与你没什么关系,你难道不想想,那么大的银钱交易为什么会记在你的名下吗?”
裴钰还真没想过这些,确实是秦王有一笔不太好走明面的账记在了他头上,他只知道是一些用来取乐的畜生,他不好此道,所以不过问。
难道这其中还有马?
“世子的心未免太大了。”吴循遗憾地摇头,“私下配马种这样的生意记在你头上,这明显从一开始就是想让你背锅的,你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冤不冤?”
裴钰脸上那有恃无恐的表情终于消失殆尽。
吴循继续说:“还有醉红尘的一笔不明出账,我估计世子恐怕也没看,那笔账的数额刚好能跟暗房的一笔进项对上号,我派人去通州的养猪场核实过,有一笔进项与这笔账也完全一样。裴世子应该还不知那养猪场是做什么的吧,那里明面上是养猪场,养猪场场主是你曾经的部下,实际上是在秘密培养一种供人玩乐的桃花马,这就是你获罪的源头,私配马种是什么罪世子应该清楚吧?”
裴钰开始慌张起来,如果吴循不是忽悠他的话,那他确实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了替罪羊。
他的心开始动摇起来,他原本坚信秦王不会真的害他,刺驾之事是他提出来的,他也说过会承担后果,秦王虽然利用了他,可也是为了打击太子。他这些天死不松口,就是抱着秦王会救他的期望。
可是现在又出了这什么桃花马的事,这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栽赃给他的,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捅了出来,很难不让人怀疑是秦王落井下石,想彻底放弃他。
而此时的裴延庆也得出了一样的结论,他只听圣上说什么通州养马场,就知道裴钰被秦王坑了,他怀疑秦王要彻底放弃裴钰。
宋国公此时的心情无比复杂,他当初选择支持秦王,是看中秦王的才能,可谁又知道秦王只是拿他们当上位的梯子踩,当他们不再趁手的时候,就会选择把他们舍弃。
最可悲的是,宋国公府没有了选择的余地,他们没有与秦王做对的能力,他也不认为转而投靠太子是好的选择,大长公主那个人同样不是善类,等拿走了他们手中的兵权后,同样会舍弃他们。
可是,如果不能与秦王为敌,裴钰要怎么办呢?刺杀圣上,私配马种,这是连命都保不住的大罪,儿子与整个宋国公府的前程存亡,他该如何取舍?
以晏长风对宋国公的了解,他应该会舍弃裴钰。
大家族的家主首先要以家族利益为主,何况他是上过战场的,战场厮杀最忌讳感情用事,他不是只有裴钰一个儿子,可宋国公府只有一次存亡的机会。
果然,宋国公从宫里回来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他一贯意气风发,可这日却像被抽走了精气神儿,无端沧桑起来。
国公爷认了命,府里上下就都默认世子即将完蛋,做好了给他收尸的准备。
第二日,宫里传来了裴钰将被秋后问斩的消息,阖府上下如丧考妣,府顶乌云罩了足有三层。
有愁就有欢,裴安见大局已定,找晏长风邀功,“恭喜二嫂跟二哥。”
晏长风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何喜之有?”
“二嫂何必明知故问?”裴安如今说话也大胆了起来,“二嫂不敢出面当这个恶人,我便来当了,为二哥二嫂做些事也是应该的,但二嫂装作不知道我就有些伤心了。”
晏长风就没见过这么虚伪的人,“四弟要没所图,谁还能逼你去做这个恶人不成?”
“谁也不能无事献殷勤,自然是有所图。”裴安说,“但绝对不是二嫂想的那样,大哥作为世子的时候,我们兄妹几个都没有好日子过,只希望将来二哥二嫂能念我一些好。”
晏长风不上他的套,“第一,你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第二,我做不了文琪婚事的主,四弟没必要在我身上费功夫。”
裴安拱手讨饶,“二嫂真的误会了,我自己的婚姻大事自然是自己争取,靠别人说和也怪没诚意不是吗?”
晏长风狐疑,裴老四怎么突然这样自信?好像他娶姚文琪已经十拿九稳了似的。
不过裴安那边她不太担心,外祖母跟二舅舅不会同意这门亲,她倒是更担心裴钰那边出什么变故。
裴钰一日不死,就一日不能叫人安心。秦惠容这女人太淡定了,她不该这样淡定,就算她是秦王的人,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利益,裴钰没了,她这个世子夫人就什么都不是,她不可能甘心什么也不做。
可偏偏秦惠容安分守己,除了给夫人老夫人请安,她连院门都不出。
这日夜里,睡梦中的晏长风忽然被一阵鸽鸣声吵醒——她对鸽子熟悉又敏感,即便是发出极小的声音也能察觉。
她倏地睁开眼,打算出去看看是不是自家鸽子,可起身时却不防被腰上的阻力给绊了一下,又摔回了枕头上。
她叹了口气,去掰箍住腰的胳膊。
自从裴二搬回来后,这货就在狗皮膏药的路上撒蹄狂奔。白天醒着的时候眼神黏如浆糊,恨不能天长地久地粘在她身上。夜里睡觉时整个人都是一团浆糊,撤掉了中间的隔帘不算,还要贴在一起,只差睡成连体婴。
“怎么醒了?”裴修贴着她后脖颈,声音慵懒。
他一向睡眠很浅,唯独这两日睡得极好,只要怀里的人不动他就不会醒。
晏长风掰他的手却被反握住,她无奈说:“我听到鸽子声了,得出去看看。”
“是你的吗?”裴修松开手,也跟着起来。
“可能不是。”晏长风匆忙披了件披风便跳下床,“我听到的声音似乎是飞走了。”
她跑到院子里,朝着鸽子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裴修顺着她的视线皱眉,“是秦惠容。”
“非常有可能。”晏长风预计秦惠容这一两日必有动作,“她肯定要捞裴钰一把,十一表哥说裴钰的价值是打仗,鸽子飞去的方向是西北方,你们玄月阁的人能跟上吗?”
裴修吹了一声口哨,立刻从暗处冒出了两个人来,他跟两人低语几句,那两人又立即转身离开。
晏长风惊了一下,“他们一直在附近?”
裴修牵着她的手进屋,说:“一直都有人守着。”
晏长风开始对裴二的身份产生了好奇,什么地位的人才会有人一直保护?
“你不会是阁主吧?”
裴修朝媳妇儿微微颔首,“是,阁主夫人。”
晏长风:“……”
“这么吃惊吗?”裴修屈指刮她冻得发红的鼻尖,“睡觉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晏长风知道裴二的阁主身份是怎么来的,她可能会感到一丝恐惧,因为她以为算是熟悉了的人的另一面完全是她想象不到的样子。
不过,现在她想的是裴二应该真的是老阁主的儿子,不然为什么会把玄月阁交给他呢?
翌日早上天还没亮,去探听消息的玄月阁兄弟就带回了信鸽传递的信。
裴修用手指展开看了内容,然后递给了晏长风。
“啊,十一表哥真是料事如神。”晏长风仔细看完了每一个字,又还给裴二,“你打算怎么处理?”
信上写:两日后,攻。
信传给谁不知道,从哪里攻也不知道,如果不是盛明宇料事在前,晏长风几乎想不到是要发动边境战争。
裴修想到了大长公主,反问:“我想知道你的意思。”
当初,晏长风嫁给裴修的条件,或者说任务,就是要取代裴钰。眼下他们这一层目标没有变,但是立场变了。
晏长风不论心里偏向谁,表面上还是要以太子利益为主,而裴修却是要以蜀王为先。裴修先征询她的意思,是尊重。
晏长风想了想,如果这信原封不动地传过去,信到两日后北疆犯境,那圣上很可能会被迫重新启用裴钰领兵北征,对她跟裴二夺取世子之位没有好处,也就没办法跟外祖母交代。可如果不让消息传过去,秦惠容就会免于惩处,也就抓不到秦王的把柄。
另外,她觉得裴二跟蜀王很可能会趁边境起兵做一番布局,所以他才会先征询她的意见。
她看了眼裴二,这人一点纠结的意思都没有,好像早有了什么两全的决断。
晏长风:“我在想,秦惠容会拿什么条件跟北疆合作,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秦王的意思?”
裴修提醒她:“据我所知,秦惠容没有操控朝局乃至战争的能耐,她依附于秦王,没有自主权,除非是裴钰早有预料自己会出事,提前与北疆某国做了交易。”
“我不懂朝局。”晏长风说,“但我知道交易这种事很难单方面反悔,尤其是与虎谋皮,让北疆发动战争,必要许诺丰厚的好处,不是咱们截断消息就能让北疆死心的,万一北疆逼迫性发兵,或是他们再重新联系,我们反而失去了被动。”
裴修赞许,“夫人聪明。”
晏长风拿眼睛斜他,“谈正经事的时候你能不能正经些,你有决断就说吧,信不能耽误太久。”
裴修很冤,“我夸你聪明怎么就不正经了?”
晏长风也说不出,反正这人只要提及她,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偏离正常意思,带上不正经的意味,可是细想想,似乎又没什么。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催促他快说正事。
裴修把信卷起来交给了玄月阁的手下,让他原封不动地将信传过去,随后跟媳妇儿讲自己的计划,“发动战争不是两方互相谈一谈条件传个信就能决定的,要牵扯很多,比如兵器,粮草,北疆各国穷得叮当响,发动强攻得有资本,资本哪里来?”
晏长风的思绪迅速跟上,“是秦王,只有秦王才有能力调动兵器粮草!”
裴修点头,予以肯定。
晏长风这才意识到之前想得太简单,秦王不是要舍弃裴钰,或是说,不是这样简单的舍弃,他在下一盘更大的棋,谋取更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