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弟弟喝完,她才问:“长青,我今天看见你跟章如烟几次对视,你们俩私下是不是有往来?”
晏长青握着茶杯的手指一紧,他本能地以为二姐在质问他。他娘与章老爷私通,谋害爹爹,他又与章家小姐有来往……那么他们娘俩定是母子一心,都怀揣着狼子野心的。
“你跟爹爹此行遇袭,想必你应该猜到了,是章铭顺搞的鬼。”
晏长青的头又低了几分。
晏长风一看他这个样子便说不下去,只好先放下刚才的话,“长青,我出城迎接你们,本想当时就告诉你姨娘的事,可爹爹没让我说,你应该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吧?母亲这几日也一直跟我念叨,让我好好劝你,不要让这件事影响了你的心。”
晏长青那几乎要戳进胸口的头猛地抬起。以往家里父母与姐姐们疼爱他他知道,可他潜意识里以为那是一种不得不为之的收买人心。
主母倘若有子嗣,也未见得就能对别人的子嗣付出真心,你需时时谨言慎行,莫要将人家的好当成理所当然——这是他幼时,瑶娘教给他的道理。
他当时其实对这话不以为然,因为大家对他都好,他感觉不到虚情假意。可不知道是不是与性子相关,这话有意无意就在他心里扎了根,平时不见端倪,一旦遇上什么事便冒头出来扰乱心智,久而久之,这没有道理的一句话难免也变成了真理。
他认为瑶娘背叛家主,在常人看来他这个当儿子的必然脱不了干系,那么主家不可能再信任他,哪怕他是家里唯一的子嗣。
等待他的可能就是被赶出家门。
可如今,爹娘姐姐却处处在考虑他的处境,这简直要衬得他小人之心起来。
“二姐我……对不起。”
晏长风摸摸他的头,“一家人不说这些——你跟章如烟的事,我不知道你们俩是自己走到一起的还是谁有意撮合的,但很明显,她只是冲着你以后有可能成为晏家家主这个条件而来,并且随时准备着找更好的。”
“二姐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谋图家产,可不代表别人不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利用着你做一些事。”晏长风打断他,说,“我猜你在信里告诉她你今日大概几时回来,一行还有蜀王与裴二公子,所以她今日才卡着时间登门,但却不是为了见你,而是为了结识贵人,倘若贵人知道他们的行踪是你泄露的,你可知是什么后果?你对章如烟的信任换来的可能是咱们整个晏家的信誉危机。”
晏长青血气方刚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了,母亲的不堪带来的耻辱感或许是间接的,但心上人的无情背叛却是最直观的,最不留情的打击。
不到十五岁的少年在接连的打击下心防溃不成军,终于在二姐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晏长风并不擅长安慰人,但可能是她这人总能叫人心安,就那么无声陪着弟弟哭了一会儿,便换来他一句:“二姐,我以后都听你,听爹娘的!”
晏长风便知道这小子算是收住了,也保住了。
“长青,虽然你心里难受,但有些事你还是要面对。”她转而又道,“姨娘这次犯了错,恐怕不能轻易饶恕。”
“二姐我知道,你不用顾忌我,你怎么处罚她我都没有意见。”晏长青没有脸再奢求什么,哪怕叫天下人都知道他有个那样不堪的生母。
晏长风宽他的心,“待我跟爹爹商议一下,尽量不会让你为难。”
正说着,外面有丫头道:“二姑娘,三少爷可在?”
“何事?”晏长风打开门。
“二姑娘,到了用饭的时辰,夫人叫我来喊您跟三少爷快过去。”
晏长风不解:“我也一并上桌?”
北都的贵人颇为讲究男女礼数,据说未婚的女子不能与外男同桌吃饭。
丫头笑道:“是蜀王殿下说的,说都是一家人,不讲究那些。”
晏长风“唔”了一声,“行,我知道了。”
第12章 伪君子
晚饭摆在膳厅,是晏家日常吃饭的地方,不大但布置得温馨舒适,叫人一坐下来便有归家的惬意。
晏长风进来时,大家已经入了座,母亲与老爹居上座,蜀王次之,一看便不是依着位分,而是依着辈分坐的。
论辈分,太和大长公主与先皇乃一母所出的兄妹,姚氏与圣上是姑舅表兄妹,是以蜀王得喊姚氏一句表姑母。
不过血缘归血缘,细究起来,姚氏这般隔了一辈的外嫁女已经算不得皇族中人,身份上天差地别。那日晏长风糊弄那瞎眼道人,说晏长莺是皇亲国戚,就并不妥当。
由此可见蜀王会做人。
“雪衣,长青,你俩快入座。”姚氏笑道,“今日是家宴,不必讲虚礼。”
晏长风可太了解母亲了,最是讲礼数,当着蜀王客气,可并非真的叫她不讲虚礼。
她搜肠刮肚,将教习嬷嬷曾经耳提面命教的礼数临时从十万八千里外的地方拽过来,生疏但还算准确地给蜀王行了个福礼,“见过殿下,裴二公子。”
也不知是她这礼行得有什么问题,在座的人面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抖动。
尤其是亲爹,笑得十分不加掩饰,并且还要揭她的老底:“我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老二行女儿家的礼,我还当你幼时学的那些礼都还给教习了,看来多少还剩了点,难得难得。”
旁边姚氏给了他一个白眼。
哪里有这样损女儿的,不说帮着圆一圆,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礼数不通。
晏川行则好脾气地冲夫人笑,他一向觉得女儿家保留天性挺好,没必要用一套规矩束着所有人。
不过这一点上,夫妻俩始终达不成共识,眼风一来一去的,斗了一番别人看不懂的嘴。
盛明宇看在眼里,笑着圆场:“二妹妹快别客气了,我跟霁清都不是讲虚礼的人,幼时我俩在一块念书,亦烦那些规矩,常惹先生的骂,如今好容易从那动辄讲规矩的地方出来了,巴不得自在些。”
晏长风不由奇怪,蜀王看着是浪荡无状些,那裴二却一副安分守己的样子,怎会也挨骂?
她依序而坐,刚好在裴二旁边,落座时拿余光瞥了他一眼。此人坐姿规矩,举止优雅,正是母亲嘴里常赞许的那种世家贵公子的典型,哪哪都看不出来他不守规矩。
另一边的晏长青替二姐问出了心中疑问:“原来皇子与贵公子也会挨先生的骂?”
“天下岂有不骂人的先生?天子师还常训诫呢。”盛明宇笑说,“不过确实也有些见人下菜,我跟霁清同时犯了错,先生就不会直接骂我,而是对着霁清指桑骂槐地一起骂,偏偏霁清生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身子又不好,先生对着他骂几句便没了脾气,然后我俩就越发的有恃无恐。”
晏长风嘴角一抽,属实没想到天下还有同道中人。
很巧,她跟大姐就是如此,她幼时顽劣贪玩,还要拐带着大姐一起玩,先生或是母亲发现了,大姐就将错揽在自己身上,家里人对着大姐都没脾气,说两句就算了。但老爹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他,私下里通常要给她上上课。
“当真是看不出来,裴世侄幼时竟是个贪玩的?”姚氏一双眼睛总在裴修身上,一来确如晏长风所想,她稀罕这样的孩子,二来她是想从裴家老二身上寻出一些裴家家风的迹象来,以此推测那裴钰是个什么样。
裴修一点也没给自己留面子,“叫伯母失望了,家里兄弟几个最数我不求上进。”
姚氏却没当真,皇家子嗣多,蜀王排到了两位数,不被关注是正常,裴家才不过四个儿子,行二的儿子怎么会由着他玩闹,“你这怕是谦虚,想来是你身子弱,精力多有不济,你父亲又不舍得对你严格。”
裴修敛眉笑着,像是默认。
姚氏见他不愿多提,心里有点没底,难道宋国公真的对儿女疏于管教?
这可不是好事,世家大族的子女自小长在锦绣堆里,很容易就不求上进,若是再不管教那还了得?
但听他的意思,好像家里其他兄弟又还尚可,那裴钰是嫡长子,家里重视自不一般,应该……还行吧?
姚氏这厢心里左猜右想,晏长风却已经看得明明白白,那宋国公怕是根本不看重裴二。
她判断的依据是从章家而来,那章老爷养了一窝姨娘,下崽之多直逼皇帝佬儿。家里儿女多就难免顾此失彼,需得挑拣着培养,资质不佳的或是不求上进的自然是顾不上,只管由着他们破罐破摔,长成个废物纨绔。
像是蜀王大抵就是如此,那裴二自小与他混在一处,想来也是一样境遇。
不过蜀王是纨绔不求上进,那裴二看着规矩得体,应该是被身体拖累,这样想想倒也怪可惜的。
晏长风最是怜惜弱小,再看裴二在饭桌上甚少动筷,便猜他在家里恐是谨小慎微,于是怜悯之心大发,像是对待幼弟一样帮他舀汤布菜,一顿饭下来始终将他的碗里塞得满满当当。
裴二倒也不推辞,给多少吃多少,还会对她施以谢意的微笑。此人的笑甚是令人舒服,似春日清风拂面,冬日暖阳罩身,不过分热络也没刻意表现出男女间的客套疏远,那么的恰到好处。
用过饭,姚氏张罗着安顿两位贵人,晏长风则被老爹单独拉到院子里问话。
“我这回来也没顾上跟你母亲说句话,她方才说你大姐病了,不便见客,是什么病这样严重?”
晏长风正打算吃过饭带老爹去看看大姐,便道:“您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领着老爹来到大姐的院子,将要进门前,她将大姐的事言简意赅地跟老爹交代了一番,“爹,大姐现在情况不太好,您待会儿有个准备。”
晏川行只听了个开头便心神具荡,他死里逃生又一路胆战心惊地回来,本以为到了家便安稳了,哪知还有更大的震荡在后面等着他!
“怎么会如此呢!”
见多识广如晏川行,乍闻这等离奇的噩耗也只能发出这样一句无用的疑问。
晏长风却早已经从震惊与惶惶中跳了出来,思考的都是该怎么办,她安慰老爹:“爹,就当做是大姐的劫,是咱们全家的劫吧,如今这劫已经挺过了一半,总能守得云开的。”
可她这乐观的展望刚放出去不足一瞬,便被大姐的嘶吼声一巴掌拍了回来。
她肃着脸大步迈进院内,朝在房门口不知所措的乳娘问:“怎么又开始喊叫了?”
这几日晏长莺的状况还算稳定,除了依旧失魂落魄的,要么是无声的哭,基本不会再大喊大叫。
乳娘顶着一脸的汗与愁,小跑过来抓住二姑娘这棵救命稻草,“二姑娘,这回是我这个老婆子没看住下面的丫头,我下午打了个盹,让两个丫头在门口守着,谁知那俩吃饱了没事干的丫头多嘴多舌,议起了府上的两位贵客!”
晏长风一听就明白了,是裴家老二招的。
“她叫了多一会儿了?”
乳娘道:“好一会儿了,一时哭一时叫的,间或还说,说……”这话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她压低声音生怕人听见似的说,“说二叔,二叔你不要来,不要来……”
晏长风的脸上顿时一片煞气阴霾。
叔叔是长嫂对小叔的称呼,二叔自然就是裴家老二。世家大族里,叔嫂之间避讳颇深,大姐绝对不是那种会主动招惹小叔的人,那必然是裴二招惹了大姐。
而且肯定不是等闲的招惹,否则大姐反应不会这样激烈。
她不由想到了裴二那张能让人放下心防的脸,又想到那些欲要强暴大姐的人,心里拼凑出了一个骇人的可能。
好个斯文温雅的病秧子,原以为他们裴家还有个像人的,原来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晏长莺的嘶叫总算在见到晏川行时停了下来。
她凝着眼泪望着爹爹,那眼神好似隔了千山万水,隔了生死轮回。
晏川行一颗见惯人情冷暖,历经世事的心竟也受不住,生生被她看得心口发酸,险些老泪纵横。他也不敢上前,隔着距离心疼唤道:“小莺?”
晏长莺没有回应,只是眼泪哗哗地流。
“姐,是爹爹啊。”晏长风蹲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你不是一直担心爹爹安危吗,他回来了,好端端的回来了,他没有被山匪害死,咱们家也不会散,那些坏事情一样也不会发生,知道么?”
“爹爹……”晏长莺有些不确定地呢喃一声,好像怕眼前是一场梦一样。
晏川行被她这一声爹爹喊得心里溃不成军,强忍着崩溃回应:“是爹爹,小莺啊是爹爹。”
“爹,真的是你吗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晏长莺呜咽着,像个落入狼窝终于得救的孩子。
晏川行走上前,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搭在女儿肩膀上。许是这双手给了晏长莺久违的温暖与力量,她破天荒地抱住了妹妹以外的第一个人。
“爹!您活着太好了,我跟雪衣就不用无依无靠了,我也不用去北都投靠外祖母……”
说到这里她身体猛地一哆嗦,又惊恐地喊起来:“我不要去北都!爹,求你不要让我去北都,我宁愿出家当姑子也不要去北都啊啊——他们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家好人都不长命,我不要嫁了死也不要嫁了!”
晏川行心疼如刀绞,手足无措只能哄着,“好,好,咱们不去北都,咱们不嫁了,小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都有爹娘呢。”
安抚好了晏长莺,父女俩心神俱疲地出来,抬头望望天,夜已经黑透。秋日的晚凉轻易就能穿透单薄的衣衫,将夏日留在身体里的暖意连根拔起,留下一片寒冬将来的恐慌。
父女俩心里颓然陡生,不约而同地想:小莺还能好吗?
谁也不敢再轻易报以希望。
“爹,我决定了,如果这门亲事不能取消,我就代大姐去北都。”
晏长风本以为大姐见了爹爹会有好转,可结果还是老样子,这也使她更加坚定,不论外祖母那边结果如何,她都不会让大姐去北都。
“长风,”晏川行叹了口气,边走边说,“说实话,我现在还不是很能想通,你大姐仅仅是因为做了个梦就这样了吗?会不会是得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病症?”
老爹不是母亲,不信那些神佛提点之类的说辞,更想要追根究底,毕竟好好的一个闺女忽然就这样了,搁谁也不能接受。
“爹,我也想不通。”晏长风心里的话只能跟老爹说,“我到现在也只是被大姐那些可怕的预言推着走,开始将信将疑,后来不得不信,如今潜移默化的,居然已经莫名认定这就是真的了,大姐咱们自然要治,有什么法子用什么法子,但我主意不改。”
晏川行听得出来,这些日子老二一个人肯定承受了莫大的压力,她要照顾姐姐母亲,里里外外撑着这个家,还要非常果决地做出一些部署,但凡稍有游移,他们一行便不能及时得到消息,倘若毫无准备地遇上山匪,后果不敢想。
“长风啊,北都咱也不是非去不可,一桩婚事而已,拒了就拒了,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您快算了吧爹。”他话没说完,晏长风便打断他,“说得好像您敢在外祖母面前说个不字似的,也不知道是谁一见她老人家就怂成个鹌鹑。”
晏川行:“……”
他有时候是真恨老二生了一张嘴。
“凤阳府的矿山有人闹事,您可知是为了什么?”晏长风收起玩笑,“有人把前两年塌方砸死人的事闹了出来,引起了群情激愤。”
倘若不是撬开了瑶娘的嘴,及时派人干预,恐怕要闹得人尽皆知。
晏川行神色一凛,立刻就想到了关键。
凤阳府的那处矿山名义上属于晏家,其实是与德庆候府共有。德庆侯府便是姚氏母家,晏家的很多生意皆与侯府相关。
生意上背靠侯府自然是有莫大的好处,但代价也高,主要体现在有很多事做不得主。姚家管生意的是姚二老爷,姚氏的二哥,此人急功近利,恨不能一颗脑袋都钻钱眼儿里,还特别擅长指手画脚,常常搞得晏川行头疼不已。
两年前的事故就是因他造成的,当时他急于开采未经勘验之处,因此才酿造了悲剧。不过幸而伤亡极少,晏家又及时弥补善后,所以并没有闹出来。
章铭顺从哪得知的姑且不论,他胆敢跟德庆侯府叫板就证明此事不简单。
“你是说这背后牵扯……”
“爹,妄谈国事。”晏长风提醒,如今家里可住着贵人,隔墙有耳,有些话不好说,她转而笑着安慰老爹,“咱们家终归是要有个人去北都的,一来维系亲缘,二来我也想去北都的生意场见识见识,说不定有一天,咱们晏家的生意就遍布南北了呢。”
晏川行叹了口惆怅又欣慰的气,怅的是他的宝贝女儿不能无忧享乐,不幸要担起家里的重担,慰的是下一代幸而还有个能挑起担子的孩子,不然这偌大的家业怕是要引来无穷的危机。
今夜阖家团圆,却没几个人睡得安稳,姚氏与夫君哭了半宿,将这几日积攒的担忧恐慌哭了个痛快。晏长青心中悲苦,也没睡着。
而晏长风则因着母亲要她明日带着蜀王跟裴二出门转转而发愁。
倒不是愁怎么玩,而是愁怎么面对裴二那张脸,她现在无时无刻不想把那张伪善的脸剁成肉泥,只怕明日一个忍不住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阿嚏——!”
清晨刚起身,裴修便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吓得随从八角立刻给他拿来了冬衣。
“二少爷,您今日还是别出门了,明日咱们便要回北都,舟车劳顿的不能静养,万一严重了可不妙。”
“没那么严重咳咳咳……就是喉咙有点痒。”裴修打了喷嚏鼻子有点塞,说话瓮声瓮气的,“这个时节穿冬衣太过了,你想捂死我?”
“谁说不严重!”
正说着,隔壁房间的盛明宇打着哈欠不请自来,他眼底挂着浓浓的乌青,一脸精神不济,一看就是没睡好,“你昨夜生生咳了一宿,我在隔壁都听见了,趁早多穿点。”
“蜀王殿下您还说呢。”八角抱怨道,“昨晚上我们家二少爷吃鱼吃蟹的时候您怎么不拦着?明知道他碰不得那些东西。”
八角是个实诚孩子,一心只扑在自家二少爷身上,凡是对二少爷不好的事他皆要管一管,哪怕对方是个亲王也照管不误。
盛明宇大呼冤枉,“你问问你家少爷我拦没拦?我昨晚上眼皮子都快眨抽筋儿了,架不住他重色轻友啊,看都不看我一眼,只要是人家二姑娘夹的菜他一口不剩地全吃了,我有什么办法?”
八角闻听此言惊奇地看向他家少爷,“我的天是真的吗少爷?您这是铁树开花,看上人家二姑娘了?”
裴修掀起眼皮子瞪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便听外头蜀王的小仆一声吼:“二姑娘早啊!”
第14章 色胚
晏长风一早去了客院,刚进院子便听到八角这句铁树开花的骇人言论,惊得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该死的色胚伪君子王八蛋,居然还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了!
“二姑娘早!”蜀王的贴身小侍刚从茅房出来,见二姑娘站在院门口,以为她不便进去,便很有眼色地大声通报自家主子。
“早,还住得惯?”晏长风顷刻将脸上的怒意隐去,和善地问。
“住得惯住得惯,我家殿下说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
说话的功夫,屋里三人闻声而出,因为刚刚谈论的人眨眼便来,心里都有些做贼心虚。
“哈,早啊二妹妹!”盛明宇一脸无事发生地打招呼,打完了又纳闷儿,我心什么虚啊!
该心虚的那位正主倒像无事人似的,一脸淡定地问早安,“二姑娘早。”
晏长风一见这张脸就上火,拳头隐隐作痒,学着她娘的样子默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才维持住脸上的笑。
“十一表哥早,二少爷早,今日我娘嘱咐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带二位出去逛逛,我想着扬州早茶不能错过,于是一早便来打扰,询问二位可方便出门吃早饭?”
“方便方便!”盛明宇最爱遛大街,不分早晚,“早就听闻扬州府早茶有名,如何能错过……是吧霁清?”
八角一听要出去吃饭,顿时如临大敌,“那不……”
“那不是太麻烦二姑娘了么?”裴修截断自家小仆没礼貌的拒绝之词。
八角噎住,他家少爷在姑娘面前一向是缄默不语,全由蜀王代嘴,原本蜀王殿下说少爷对二姑娘不一般,他还有些将信将疑,这会儿亲眼证实,内心的震荡堪比地动。
这样好吗?不好吧,家里世子爷要娶晏家大姑娘,二少爷肯定不能再娶人家二姑娘了,再说这二姑娘瞧着实在是不怎么温婉娴淑,不好不好。
晏长风客气道:“吃顿饭而已,没什么麻烦的,若二少爷不便出去,我叫人送回来也行。”
裴修一愣,不知是不是想多了,他从二姑娘这客气话里听出了一点“不想带他玩”的意思来。
该不会是方才八角那句冒犯的话叫她听了去?
“送回来那多没意思!”盛明宇迫不及待地拉着裴修出门,“都一家人,客气个什么劲儿,等二妹妹将来去北都,咱们少不得也要带她出去吃喝,这不就有来有往了么。”
裴修十分无奈,盛十一这家伙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尤其是因着姑娘,哪天他要是发现哪家姑娘多看他两眼,或是他多关注谁家姑娘两眼,这货就开始起哄架秧子的瞎撮合。
还要理直气壮地说:“你活了十七年,连女人的衣角都不肯碰,我看你有八成遁入空门的危险,我这是救你于水火,清净之门那是人待的地方?”
清净之门是不是人待的不知道,这会儿被晏二姑娘强行请进轿子里的裴二少确定得不能再确定,全天下最不是人待的地方就是这四方轿厢。
一行人出门,唯独给他备了轿,这不是优待,这是变相冷落。
看来那话不止被她听了去,还成功地惹了人家不快。
可惜他的两位猪队友还误以为二姑娘对他格外优待,在外面千恩万谢。
八角道:“还是二姑娘想得周到,我家少爷昨日着了凉,闹了一宿咳,我还担心他今日受风要严重,坐在轿子里可就不怕了。”
同时心里又可惜,这么看这二姑娘委实是个不错的姑娘,要不是国公府已经跟晏家结了一门亲,倒是可以往一处凑凑。
盛明宇难得跟八角一样认为,“可说呢,连我都没这待遇,虽说我确实也不想坐轿子吧。”
他这回却也不是瞎起哄,他是觉得裴二难得对个姑娘不一般,甭管他为了什么,撮合一下总没错,万一成了呢?
一起跟来的晏长青只管暗自受教,心说他家二姐为人处事上确实周全,自己得好好学学。
然而很快,这几个人心里的想头就集体给掀了个底朝天。
周全周到的晏二姑娘,居然选了个露天铺子吃早茶。
这露天铺子大概为了揽客,就摆在十字街口处,四面的人都能看见,因此四面透风,虽然日头升起后就热了起来,可这风对娇弱的裴二少好像还是残忍了些。
“这家的蟹黄包跟脆鱼面是一绝,比好些馆子里的还好吃,十一表哥跟二少爷可一定要尝尝。”
晏长风一片地主之谊的赤诚,衬得另外几个人心里的暧昧十分的自作多情。
可殊不知,吃一顿四面透风的早饭这只是开始。
吃过饭,晏长风又引着二位贵人带去往晏家鸽谷。
谷底往往阴凉,八角当时就急了,若说来露天凉棚吃早饭是因为确实好吃,那放着扬州府的繁华街市不去非要去无人阴冷的什么谷地他就实在想不通了。
可惜他一肚子牢骚刚聚到嘴边,就被他家少爷一个眼风打回了肚里。八角平日虽没大没小地唠叨,却从不敢忤逆少爷,因为他家少爷的好脾气是有底线的,只要不越线,任凭你怎样都行,一旦踩了他的线,擎等着要倒霉。
鸽谷离城远,需骑马,于是待遇优厚的裴二少又被请进了马车里。不过这次他坚决不肯独享,用他那双惯会说话的眼睛威逼利诱着蜀王殿下与他同车共乘。
裴二少平日话不多,却生了一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玲珑眼,只要他有心,一个眼神就能拿捏人。
譬如,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先生,还有唠叨个没完的八角。
然而他这绝技今日频频失效,方才吃饭时,他有意跟二姑娘保持距离,只偶尔目光相触时露出个恰到好处的微笑,释放出无尽的纯善,表明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这笑容曾经无数次感化暴躁的先生,却没能触动二姑娘那颗生了嫌隙的心。
“我说裴二,你这人是不是个斩桃花命?”盛明宇终于瞧出来不对劲,车里纳闷儿说,“明明昨日人家还对你照顾有加的,今日怎么就针对上了?”
裴修苦笑,“怕是早上那话让她听了去,人家没把我当正经人。”
“啧啧,你这运气真是,烂到让人唏嘘。”盛明宇直摇头。
“你不要瞎起哄,二姑娘不是寻常女子,惹恼了她没有好处的。”裴修正色说。
盛明宇更纳闷儿了,“怎么听着你好像很了解人家似的?”
裴修不答,他掀开车帘看着越来越近的山谷。其实他可以称病不来,毕竟这会儿保持距离才是上策,但他想见识一下晏家的鸽谷。
他曾听过一桩奇闻,据说晏家易主后,晏家鸽谷里的鸽子皆不肯服从新主,几乎尽数绝食而亡。
第15章 不要脸
鸽谷建在晏家茶山的谷地,此处原本山石嶙峋,草木不盛,毫无利用价值,自从被晏二小姐用来养鸽后便成了一处世外桃源。
晏长风幼时常在山谷玩,有次偶然救下一只受伤的鸽子,养了几日后喜欢得紧,于是就想养一窝,但母亲不让,她便偷偷在这山谷里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