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三个回到二房院里,裴修跟姚文庭他们在正房聊天,晏长风便领着两个表姐去了书房。一进门,看见裴安在房间里。
书房进门左手边是书案,右手边临窗有一张喝茶的矮几,窗边有个花架子,上面摆了两三盆绿叶盆景。裴安此时就在窗下。
他指着桌上的茶水点心,说:“二嫂,我过来送茶水的,您看这样摆行吗?”
晏长风扫了一眼窗下,那边没有什么要紧东西,一眼都能看到,或许是她想多了。“你这也忒客气了,这种事哪用得着你来做?”
裴安腼腆笑:“这几日院里的嬷嬷都不在,二嫂这里缺人手,我过来帮点忙应该的,那个,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姚文竹客气道:“坐下喝口茶吧。”
姚文媛说:“大姐你也是,客气也有个限度,人家能好意思吗?”
“我去二哥那边就好。”裴安朝姚家姐妹还有二嫂颔首告辞,然后出了书房。
他离开书房没去正房找裴修,而是离开了二院,匆匆回了自己院子。然后从身上拿出了一个帕子,里面装了一捧花土。
这些土是从他二哥书房的盆景里挖来的,里面有些零碎的药渣子。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二哥每天喝的药。
当然,这还得找人验证一下才能确定。
他急于知道结果,于是即刻离开了府,去了一家不起眼的药铺。他给了十两银子,那掌柜屁颠屁颠地刨土闻药,闻不出来的还亲口尝一尝。
掌柜把能确定的药都给裴安写了出来,“这些大部分是养肺补气的药,那人应该是素来有嗽症,体虚,不过我只能大概判断。”
裴安几乎就能确定,这是二哥每日喝的药。二嫂身体那么好,不会喝这些。
可是,二哥为什么要把药汤子倒了呢?
他身子不好是有目共睹的,不像是装的,可如果不是装的,又为什么不喝药?
难道是药不对症?可是药不对症他完全可以不熬药,故意给府里人留下个天天喝药的印象,这怕是二哥的隐藏手段,是“护身符”。
看来二哥才是府里最有心机的那个啊。
裴安想起前阵子府里关于二哥要抢世子位的传言,当时他还不信,如今想想,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那么,他要不要助二哥把世子给干掉呢?
第133章 又是一年上元夜
转眼到了上元节,晏长风依旧独自住在书房里。眼看着她大有要在书房住一辈子的意思,裴修有些坐不住了。
头天晚上,裴修去找裴萱,让她明日去约她嫂子看花灯,他计划着在街市上制造一场偶遇,然后再用美食将媳妇儿勾引走。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日一早,盛十一这闲货先跑来搅局。
“裴二,快出来!”盛明宇站在院子里喊,“今日醉红尘有彩车花灯可赏,快换身好看的衣裳陪爷取乐子去!”
他这去趟醉红尘恨不能嚷嚷着全天下人都知道的毛病是宿疾,是打小装纨绔,还要拉着裴二一起纨绔种下的病根儿,轻易改不过来。喊完了才想起来如今的裴二不同于往日,人家有媳妇了,跟他这种没人疼的浪荡子不是一种追求。
“十一爷!您小点声儿!”八角慌张地望着书房的方向,只希望少奶奶没听见,“我家少爷最近日子过得够苦了,您就别再添柴加火了。”
盛明宇幸灾乐祸,“哦?他怎么了,说来让爷乐呵乐呵。”
八角:“……”
“你是有多闲?”裴修披着厚氅从房间里出来,站在廊下,声势浩大地咳嗽了一阵,这阵仗跟蜀王殿下满世界嚷嚷着他要去醉红尘不相上下,“你自己去吧,我今天没空。”
说着往书房瞥了一眼,没动静,不知道二姑娘起没起。
盛明宇垮脸,“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不能有了媳妇儿忘了兄弟啊,就陪我一天怎么了,你说你能忍心放我一个人去那样危险的地方面对那么多诱……呦,这不是柳四姑娘吗?过年好啊!”
柳清仪从房间里出来看见某纨绔那张欠扁的脸,过年的好心情一下子都没了,“蜀王殿下,你今日来是兑现承诺的吗?”
“哈?”盛明宇一副我怎么可能给你承诺的表情,“什么承诺?本王可不是那样随便的人,连醉红尘的红印姑娘都没有,更别说你了。”
“蜀王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柳清仪回房间拿了一个陶罐,毫不客气地扔给他,“帮我采药。”
盛明宇一拍脑门儿,想起来了,是上回迎接北蒙古使团时为了哄她瞎许诺的!
“嗐呀,这大过年的你采什么药啊!”盛明宇看着那破陶罐子只觉得扫兴,他今日是要去看美人的,谁要去采药啊,“要不这样啊,等过了上元节……不是,起码得出了正月以后吧,本王挑一个风和日丽春暖花开的好日子,来帮你采药怎么样?”
柳清仪嗤笑,“蜀王殿下拿承诺当放屁呢,就今天,我要两窝捕鸟蛛的卵。”
“什,什么?”盛明宇怀疑自己耳朵瞎了,“你让本王掏蜘蛛的卵?你疯了吧你!”
柳清仪:“你自己答应的。”
盛明宇:“那你也没说采这种药啊!”
柳清仪送给他一个你是二傻子吗的眼神,“我一个制毒的大夫,不抓虫鼠蛇蚁抓什么?”
盛明宇噎住。
裴修同情地来到他身边,推着他的肩膀交给柳清仪,“小柳姑娘,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可千万照顾好他。”
“喂!你是兄弟吗!”盛明宇用全身在抗拒着,“她让我去抓毒虫啊,这他娘是人吗!”
“是卵。”柳清仪纠正,“没让你抓卵它爹娘,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殿下殿下!”蜀王的小仆这时急匆匆跑来,解救了他们家浑身刺挠的殿下,“殿下,圣上让您,还有柳姑娘进宫去。”
盛明宇嘴唇抖了三抖。
柳清仪一愣,“圣上让我进宫做什么?”
裴修掩口轻咳,幸灾乐祸地看起戏来。
盛明宇心虚地打哈哈,“啊哈,这不是因为上次柳姑娘在喜乐园救了中毒百姓,露了身份,圣上听闻悬壶山庄的四姑娘就在北都,一直就想见见你,我告诉你啊,过年期间见你你可赚了,圣上肯定会赏你的!”
柳清仪对蜀王殿下的话天然存了三分怀疑,“我一个悬壶山庄的弃女,一个只会用毒的毒妇,圣上有什么见我的必要吗?“
”瞧你这话说的,多么妄自菲薄啊!“盛明宇违心地夸起来,“你虽然只会用毒,但也是个用毒高手,宫里隔三岔五的就会有人中毒,圣上愁得要命,一听说你是这方面的圣手那肯定要见啊,说不定会让你留在宫里或者……把你许配给某个世家贵族啊,甚至是皇亲国戚啊什么的,当然你不用当真,婉拒了就可以。”
盛十一夸人必有猫腻,柳清仪觉得这里头有事,她站在盛明宇面前,抬眼瞅着他,“蜀王殿下,你最好别让我知道是你在圣上面前卖了我。”
“怎么会!”盛明宇装得那叫一个坦荡,“我一年跟我父皇说不上几句话,哪有那功夫提起你。”
柳清仪收回目光,“最好是。”
盛明宇背着柳清仪朝裴二抱拳默求:“千万替我保密啊!”
说完追上柳清仪,献殷勤:“柳四姑娘,本王亲自护送你进宫!”
裴修摇摇头,预感上元节将要成为盛十一的忌日。
“哥!”裴萱这时进了院子,“嫂子呢,起来了吗?”
裴修清清嗓子,看了眼书房,“好像还没有。”
“都什么时辰了还没起,街上的热闹都开始了,我去叫她去。”裴萱说着就往正房走。
裴修一把拉住她,指着书房,“在那。”
“嗯?”裴萱不解,“嫂子怎么睡书房去了?你们吵架了啊?那吵架也应该你去睡啊!”
“你二哥身娇体弱,睡书房不合适。”晏长风打着哈欠从书房出来。
裴修:“……”
“嫂子,是不是我哥欺负你了?”裴萱瞅了她哥一眼,“你甭惯着他,就让他睡书房。”
“那我可不敢,把他睡坏了我担不起责任。”晏长风绕过裴修,朝裴萱说,“是来约我出去玩的吗,走吧,正好出去吃早饭。”
裴萱一边走一边回头朝她哥眨眼,让他动作快点。裴修看着二姑娘的背影苦笑,心想,今晚说什么也要让她搬回房间。
晏长风与裴萱去早餐铺子买了油饼子跟肉包,因为裴萱不好意思在外面吃饭,就带着她去了天衣坊。
今日天衣坊有花灯展,铺子里的伙计从一早就在忙活着贴花挂灯,再加上今日有新花样子上新,铺子里进进出出都是人。
“哇,嫂子,你们铺子的花灯好漂亮啊!”裴萱盯着挂出来的花灯,眼中满是惊喜,“这些灯的形状,是根据天衣坊的花样子做的吧,那个荷花灯,跟去年我裙子上的荷花绣样子一模一样!”
“是啊,要不怎么体现我们铺子的特色。”晏长风同她解释,“本来没想这么麻烦,这不是今年宫里贵人们要巡街赏百家灯火,上面要求我们商铺挂灯,还要拾掇得漂亮点,我就想着,做都做了,不如趁机做个宣传。”
“做得太好了,今年天衣坊一定大赚!”裴萱又可惜,“可惜今日文琪不能出来看,她要看见这些漂亮花灯,一定跟你讨要你信不信?”
“文琪肯定郁闷死了。”晏长风说,“等巡街车队离开,我就叫人把花灯都送去侯府,安抚一下她受伤的心灵。”
裴萱拍手,“这主意好!”
此时,太子妃在宫里正帮天衣坊大肆宣传花灯。
“母后,贵妃娘娘,今日路过天衣坊时可一定多停一会儿,他们家的花灯啊可是独一份的,都是根据他们铺子里的绣样子做的呢。”
“哦?”皇后十分感兴趣,“那确实值得一看。”
皇后起先对民间那些铺子都不感兴趣,是太子妃整日穿着天衣坊的衣裳在她跟前左夸右夸,夸得她也喜欢了起来。
但容贵妃就不屑一顾,那天衣坊之前把秦王妃名下的绣坊搞得封了铺子,她的宝贝独孙又是在喜乐园出的事,她恨透了大长公主那外孙女,才不想看她家什么花灯,帮着她的铺子造势。
“听说非烟阁的也不错。”容贵妃说,“他们家的呼声是最高的。”
皇后心里不悦,但没表现出来。
秦王妃开口圆场子:“母妃有所不知,今年恐怕真的是天衣坊更胜一筹,我今日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真真是别致,是以前从没见过的样式。”
容贵妃心里一怔,儿媳妇儿忽然帮着天衣坊说话,怕是有什么事,便顺着她的话说:“既如此,那是得好好看一看。”
秦王妃又道:“还有一事,皇后娘娘,母妃,今日我进宫时还碰上了十一弟跟柳家的四姑娘,说是父皇面见她,我就想啊,等她见过了父皇,不如叫她来后宫给皇后娘娘还有母妃诊诊脉,到底是姑娘家,一些话啊方便说。”
“谁?”容贵妃一时没反应过来柳家四姑娘是何方神圣。
秦王妃解释说:“是悬壶山庄柳家的四姑娘,柳清仪,之前喜乐园被投毒,就是她救了中毒的人,我峥儿受了伤,也是她给急救的。”
容贵妃心里就纳闷儿了,儿媳妇可是恨透了那喜乐园,跟那晏家姑娘有关的事她是一句也不想听,不想提,今儿这是怎么了?
皇后觉得这提议不错,“这倒是可以,却不知那柳四姑娘医术如何?”
太子妃说:“传闻都说柳家四姑娘更擅长用毒,不过之前安阳侯世子夫人难产险些送了命,就是她给救回来的。”
皇后面露迟疑,“擅长用毒啊?”
秦王妃:“擅长用毒也没什么不好,既然是柳家人,医术想来不会错的,再加上会毒,那岂不是比一般太医还强些?”
容贵妃附和:“倒是有些道理,皇后姐姐,我看不如叫她来诊一诊脉也好?”
皇后点头,“也罢,派个人去传个话吧。”
柳清仪忍着一肚子火自凤鸣宫出来,正要把盛明宇就地正法,却被一个小太监截住了去路。
“蜀王殿下,柳四姑娘,奴才是皇后娘娘派来的,皇后娘娘请柳四姑娘去凰宁宫诊个脉。”
柳清仪跟蜀王对看一眼,这俩人打相识就是冤家对头,但此时却颇为默契地想到了一起去——今日圣上与皇后先后召见,怎么会这么巧?
按说今日上元节,宫里活动不少,见柳清仪这种小事怎么也排不上日程,为什么选今日?
柳清仪没时间多想,她朝盛明宇说:“劳烦蜀王殿下跟二姑娘说一声,就说我出了宫就去寻她,如果时间太晚,就让她早些回家。”
盛明宇一时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直到出了宫才回过味来,那毒妇应该是在担心二妹妹的安危。但他觉得纯粹多虑,一来二妹妹自己身手就不错,二来还有裴二这个护妻使者,不差她一个保护。
不过受人之托,他还是派人去跟二妹妹知会了一声。
可盛明宇不知道,裴修这个护妻使者今日却迟迟没能见着媳妇儿。他此时被秦王叫去了醉红尘喝酒。
“自上次去城外回来,我就一直没时间跟霁清坐下来聊一聊。”秦王照旧是自斟自饮,他已经习惯了裴霁清不喝酒,也不勉强他。
裴修听了秦王这话,就知道今天的主题是试探。
他一派从容地喝着茶,“殿下是不是记错了,上次我跟殿下私下见面,还是在我父亲的寿宴上。”
秦王恍然大悟,“哦,你不说我险些给忘了,是啊,那天你被你大哥好一通冤枉,你大哥这个人啊做事就是心浮气躁,不考虑后果,没有你稳。”
裴修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笑而不语,这种话怎么接都虚伪,都不对,索性不言。
秦王兀自道:“他前两日跟我说今日要派人刺杀圣上。”
裴修手指一顿,随即又不着痕迹地继续摩挲起来,琢磨着秦王话里的意思。
秦王继续说:“说是要在东市行刺,今日圣上游街赏灯会路过东市,届时围观的百姓那么多,万一他没个轻重,伤了无辜百姓,这罪过可大了去,无论如何你得拦下他,不然你们国公府定也要受牵连。”
裴修敛神思索,秦王这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第134章 利益链
晏长风吃完了早饭已近中午,正打算跟裴萱出去逛街,便见一个兵马司的兄弟在天衣坊附近东张西望。
她估计是来找裴二的,就让裴萱先在店里等她,自己出了铺子。
“裴夫人!”那兄弟见了晏长风便抻着脖子喊她。
晏长风走过去问:“什么事啊,是找裴二吗?”
“哎,可不是找裴副指挥呢,但没找着他,他说啊找不着他就来找您一样。”小兄弟将晏长风引到没人的角落低声说,“年前裴副指挥让我留意马贩子的事,正巧,今儿有一车马是打通州那边过来的,奔西郊去了。”
晏长风眼睛一亮,“是么,兄弟你这可是帮了我大忙了,辛苦你了。”
那兄弟忙摆手,“没事没事,裴副指挥对我们几个兄弟都不错,帮个忙应该的,那什么裴夫人,我先走了啊。”
“诶,你等会儿!”晏长风跑回铺子里,拿了两张天衣坊的取衣票子塞给这兄弟,“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两套成衣,你凭着这票子来铺子里随便挑。”
那兄弟惶恐:“哎呦这哪合适!”
“应该的。”晏长风不多说,塞给人家就走了。
她得马上赶去西郊,这街是逛不成了。
“枝枝,对不住,我有急事得出去一趟。”晏长风回铺子里跟裴萱说,“你一个人不能上街,如果闷了就去找文竹姐一起逛。”
“诶!嫂子,这大过节的你要上哪去啊?”裴萱跟她哥约好了“偶遇”的时间地点,再不走可赶不上了。
“我去西郊一趟,是急事。”晏长风看她好像有什么事的样子,“怎么,你上街是有什么事?”
裴萱忙摆手:“没有没有,我这不是想着上元节的热闹一年就一次,错过了怪可惜的吗?”
“我没关系,”晏长风说,“你要是闷了就去找文竹姐,我天黑前肯定能回来,晚上再凑热闹是一样的,对了,如果小柳回来,你马上叫她去西郊寻我。”
裴萱也不好再说什么,“我知道了嫂子,那个嫂子你可注意安全啊,尽量快点回来啊。”
“你这丫头!”晏长风曲指头刮他的鼻子,“还没出嫁呢怎么这么唠叨?”
裴萱捂着鼻子,心里直喊冤,心说她这是为谁,还不是为了哥跟嫂子!
晏长风在店里换了身儿男装,骑马赶去了西城门。她不知道是她前脚走,裴安后脚就跟上了。
自从年初二裴安发现了二哥的秘密,他就一直留意着二哥的动向。但观察了几天他发现,他家二哥那是滴水不漏,一天里安安分分的,除了在家就是上职,没有半点儿不寻常之处。
于是他今日就趁着人多,跟着二嫂与裴萱出了门,没想到,还真是有收获。二嫂这个时候急匆匆骑马出了城,定是有什么事。
裴安没骑马,今儿出城游玩的公子小姐不胜数,他的马车混在其中毫不显眼,根本不怕二嫂发现。他一路跟去了西郊马市附近,没敢跟进去,只敢在附近等着。
等了约莫有两盏茶的功夫,他先是看见一队运马的贩子从马市出来,然后看见他家二嫂紧随其后,看样子是在跟踪这队马贩子。
二嫂为什么要跟踪马贩子?
晏长风追着马贩子进了马市,亲眼看着他们下了一车的桃花马,跟赶小猪仔似的,丝毫没看出来哪里金贵。
当初她订货的时候说得多么奇货可居,可见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这越发加剧了她的疑心,可是她不能跟着马贩子出城。不过话说回来了,柳清仪怎么还没回来?难不成让圣上留下吃饭了?
她不好出城,但裴安可以。裴安断定这里头有事,也看出来二嫂不能跟着出城,于是他跟了上去。
晏长风正想着赶去南郊别院,另外派一个兄弟跟上,却意外发现了一个买桃花马的人打马市里出来。
这人拉着一辆破驴车,车厢破破烂烂的,马被关在了车厢里,可能是挑的马比较焦躁,在里面上蹿下跳的,活像是猴子托生的。
晏长风之所以确定这马车里装的是桃花马,是因为这些马在马贩子手里就是秘密运送。它们被装在不见光的大马车里,好像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本来挺漂亮的马,生生搞得落魄起来。
她琢磨着,这些马必定来路不明,所以见不得人。可这些花银子买马的人为什么也要藏着掖着?而且,看起来他不像是有钱人,为何要买这么贵的马?
晏长风又一路跟着这人进了城,也是巧,这人也住在寿康街。她不远不近地尾随人家回了家,在他家胡同口,亲眼看着他将买来的桃花马往车下赶。
但那马可能是属驴的,让它在车上的时候闹,让它下车的时候它又不动了,死活拉不出来。
“孩子他娘!出来帮我一把啊,这东西八成知道咱们要宰了它吃肉,它不敢下来了!”
晏长风愣了。啥?买这么贵的马就为了宰了吃肉?
那马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人话,登时疯了,嗷一嗓子,尥起前蹄朝着声称要宰了它吃肉的人类的前胸踢了上去。那矫健之姿倒还真有它汗血老祖宗的一点影子。
那人是个文弱人,登时就懵了,愣在当场也不知道躲。晏长风立刻冲上前,先是一把将那等着挨踢的倒霉蛋拉走,然后跳上马车拽住了拴马的缰绳。
这马个头小,很容易就被制服了。晏长风拉着马下了车,将马拴在了门口拴马柱上。
“多谢公子相救!”买马的人对着晏长风深深一拜。
“诶,别拜别拜!”晏长风受不起大礼,抬手将他扶起。
可这人固执得很,自己拜了不算,还要拉着夫人一起拜,颇有一股文人的执拗劲儿。
“救命之恩,当受我夫妇大礼!”
这一不小心还弄出个救命之恩来,晏长风倒是不好意思了。
“在下汪蒲,不知恩人贵姓?”
“哦,不贵,姓柳。”晏长风没报真家门,“汪兄,我可否冒昧地问一下,您买的这是什么品种的马?”
“是桃花马。”汪蒲说起这马就唉声叹气的,他对着恩人不隐藏话,“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将近百两一匹,抵得上我一年的俸禄,我买了它,这一年就得吃糠咽菜对付着,大过年的家里一口肉吃不上,宰了它,好歹还能吃口肉。”
晏长风:“你可是在朝中任职?”
汪蒲摆手,“不值一提,不过是吏部考功司主事,没什么出息,要不然也不用花这冤枉钱讨好上官。”
晏长风听出了端倪,“你说你买这马是为了讨好上官?”
汪蒲摇头苦笑,“可笑啊,你说可笑不可笑,咱们大周朝,底层官员想要保住饭碗,想要升迁,都得靠这玩意儿。”
晏长风:“那你可知除了你们,还有谁会买这种马?”
汪蒲想了想说:“我之前听一些同僚闲聊,说一些达官贵人喜欢用这些马取乐,所以它们很有市场,有些人啊为了讨好那些贵人,会定期给他们送这种马,对了,好像还提到了醉红尘,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具体也没仔细听。”
这就对上了。晏长风的脑海里迅速勾画出了一条利益链。某些不干人事的贵人圈子崇尚以马取乐,然后下级为了讨好就会花大把的银子来购买,再往下马市,马贩,最后是配种的马场。
再往深了想,配种的马场可能是某个达官贵人的产业,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像汪蒲这种普通芝麻官要靠买这种马做业绩,这一部分赚的钱,就类似于一种合理的受贿。
且这位达官贵人一定不是一般人,需得有足够的权利地位才能操控这么大的利益链。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醉红尘背后的人?
晏长风告别了汪蒲夫妇,又马不停蹄地去了醉红尘。她想,今日有新的桃花马进了马市,或许醉红尘里也会够入一些,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遇到。
而她来之前,裴修刚刚离开。
秦王说的那些话在裴修脑子里反复辨别提炼,最终他认为,裴钰要刺杀圣上是真。至于裴钰选择在什么地方刺杀他不能确定。
而秦王告诉他是在东市,其实是想试探他会不会通知白夜司。如果他通知了白夜司,首先就证明他是白夜司的线人,其次,白夜司定会在东市安排大量人手救驾,这样以来,当圣上真的遇刺时,身边就没有更多的人保护。
可是,什么也不做也不行,这样秦王会知道他已经看穿一切,这就相当于反向证明他是有问题的。
裴修先打发八角去通知吴循,然后即刻回了府,急匆匆去往裴延庆的书房。
“父亲,我有要事同您说。”
如今裴延庆对老二的态度已经不像原先那样可有可无,甚至还会笑笑,“老二来了,着急忙慌的这是做什么?”
裴修急道:“父亲,方才秦王与我喝酒,他告诉我大哥今日要刺杀圣上。”
裴延庆一时没理解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
裴修:“父亲,大哥今日要刺杀圣上,在东市,您务必要拦下他!”
“他是不是疯了!”裴延庆是见过大场面的一军主帅,此时被这短短一句话吓得额头冒冷汗,“此事可当真?”
裴修:“秦王如是同我说的,我亦不能判定真假,故而来请示父亲。”
裴延庆沉着脸思索。裴钰最近失了秦王的信任,一直颇为焦虑,按照这小子的行事作风,完全有可能做一些冒险的事来挽回秦王的信任。
刺杀圣上,再让秦王救驾,让秦王挽回圣心,这或许就是裴钰的计划。
可是,秦王为何要通知老二?是不相信裴钰能做到万无一失,还是想干脆放弃裴钰?
裴延庆无法判定秦王的真实想法,但差不多能肯定,裴钰今日刺杀圣上决计没有好下场,一旦暴露,秦王必定会让裴钰来顶罪。
不行,必须得拦下裴钰!
裴延庆即刻打发裴修:“你去找你大哥……算了,我去吧,他不听你的,你立刻带上一百府兵去东市,万一遇上你大哥的人,务必要拦下他们,统统给我带回来!”
裴修迟疑:“父亲,我指挥府兵怕是不合适,再说他们也不会听从我调派。”
裴延庆将案上私印丢给裴修,“别墨迹,让你去你就去!”
“是,父亲。”裴修抓住裴延庆的私印,嘴角抿了一个极淡的弧度。
晏长风前脚到了醉红尘,秦王后脚就知道了。
“晏长风。”秦王咂摸着这个名字,“先确认她来做什么,如果是找她男人的,就告诉她霁清已经走了。”
晏长风在醉红尘附近徘徊片刻,果真发现了一辆形迹可疑的马车。此车盖得严严实实,车辙十分明显,车厢晃晃悠悠,里面不时有异响,很明显是装了某种活物。
马车驶向了醉红尘后院,她正待跟上一探究竟,眼角余光蓦地瞥见醉红尘里有道目光似乎是在朝她这边看。
拜裴二所赐,她现在的警惕性比以往强了不少,发现可疑之人,断然不能再打草惊蛇。
可是,她如果就这样走了也不好,她得为自己出现在醉红尘寻一个合适的理由。于是,她脚步一转,走进了醉红尘。
“呦,这位公子瞧着眼生,是第一次来吧?”醉红尘的老鸨像上次一样,上下打量着晏长风。
“嬷嬷眼力好。”晏长风表面一派坦荡,但心里是有点虚的,上回她跟柳清仪来大闹醉红尘,虽说易了容,但也不是很保险。
老鸨用帕子掩口咯咯笑,“那您是来喝酒听曲儿呢,还是找乐子的?”
“我来找人。”晏长风一边说着,眼睛趁机扫了一圈,她发现上次去的那个通往地下密室的房间已经没什么人进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