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谁了?”马车里传出另一个男声,随即另一侧的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一个黑发如墨面如玉的公子哥儿探头出来,“是不是个江湖女……咳咳!”
“怎么了霁清?”盛明宇诧异地看向忽然咳嗽的裴二,“老毛病犯了啊,带药了吗?”
裴修握拳掩口,清了清嗓子,“没事,脖子忽然有点凉。”
盛明宇的视线不解地移到他脖颈处,明明捂得严严实实,怎么还会受凉?
怕这身娇体弱的家伙路上犯病,盛明宇当即如临大敌一样从随车的箱柜中掏出一件大氅,“快披上,我受不住你那随从的唠叨。”
裴修其实不冷,但他想了想还是接了披在身上,捂严实了又再次探头看向车外。
骑马的姑娘已行至队前,她一身红色劲装,迎着光,眉目飞扬,在一群人中耀眼而夺目。
这会儿她应该有十五六岁吧,还是个明媚灵动的少女,眼中的光尚不曾被仇恨遮蔽,真好。
“爹!”
晏长风打马直奔晏川行跟前,上下反复打量,又没上没下地在她爹身上拍了几下,确认没外伤也没内伤,这才松了那口提心吊胆的气,然后隔着马一把抱住了晏川行,“我可想你了爹!”
晏川行被老二关怀得心头发热,却又忍不住嘴欠:“腻腻歪歪的,二姑娘飒爽英姿的形象这会儿可都丢没了啊。”
晏长风的嘴青出于蓝:“没事爹,大家都知道我随你,脸皮厚。”
气得晏川行朝她后背拍了一巴掌。后面一干兄弟们顿时乐得哄堂大笑。
“老三呢?”晏长风跟爹撒完了娇,又在队伍里找晏长青的身影。
“他押后呢。”晏川行下巴指着队伍后的一个少年说,“顺便在后面照应着贵人,此行可多亏蜀王跟裴家老二,我是没想到那些山匪竟有那么多人,若非他们帮忙,恐怕不能轻易脱身。”
“如此确实该好好谢谢人家,待会儿我便过去见一见。”晏长风料想老爹还不知道是被瑶娘背叛,便先给他透了个口风,“爹,我做主把瑶娘关进了惩戒堂。”
晏川行神情微微一怔,他进山剿匪的目的之一便是想探明到底是谁背后下这样的毒手,后来证实是章铭顺买通山匪,又毁了他两处暗桩。但有一事不明,章铭顺安排这一切需要时间,他是如何提前知晓自己的行踪的?
他原本怀疑是柜上出了叛徒,如今看来,竟是瑶娘。
瑶娘是长青的母亲,他将瑶娘视作亲人,这之前一家人和和睦睦,从未想过竟会有背叛,这比柜上出了叛徒还令他伤心。
但他到底年岁摆在这,落在脸上不过是一点不易察觉的落寞,“我知道了。”
他拍拍女儿的肩膀,欣慰地赞叹:“此次多亏了我的长风聪明果决,不然老爹这把老骨头怕是要交代了。”
“这次可不是我,是亏了大姐。”晏长风此时不便多说,只道,“我回去再同您细说,我先去看看老三。”
晏川行点头,“先别跟他说。”
晏长风知道老爹顾及老三的心情与脸面,点头,“我知道了爹。”
她打马朝队伍的反方向走,顺便问过随行的兄弟们,碰见受伤的便格外关怀几句,因此收获了一路的“谢二姑娘关怀”。
到了老三跟前,晏长风像抱老爹一样抱了抱三弟,“辛苦了,受伤没有?”
晏长青的脸皮没有他二姐跟老爹那么厚,被当众关怀多少有些赧然,小声道:“我挺好的二姐。”
晏长风注意到他右手包着,抓过来检查,“受伤了?”
晏长青脸红,“一点小伤,不碍事,那什么二姐,后面贵人们在呢。”
以晏长风的脸皮,显然是不惧贵人在不在的,但到底老三敏感谨慎,她便没再细究他的伤。
她打马至贵人车马前,隔着一排护卫的随从见礼,“晏家长风,见过蜀王殿下,长风代爹爹与母亲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随着话音,车帘被掀开,两个看起来贵气十足的男子一左一右坐着。
左侧的男子张扬些,穿了件绛紫色团花金丝束腰直裰,眉眼略有轻佻之气,很有几分世家子弟的纨绔德行。
右侧的男子生得俊美——以晏长风见多男子,并且觉得所见男子没一个比得上老爹好看的挑剔眼光评判,此人确然称得上俊美。
可惜带了两分病气,文弱了些,不敌她爹意气风发。
他披了件月白色鹤氅,坐姿挺拔优雅,看起来格外贵气十足,但依着如今节气看,未免金贵过了头,那么厚的氅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晏长风一时没分出来哪个是蜀王,若凭“贵”论,右侧这位更像皇族贵胄。
不料她刚下定论,左侧那位便笑道:“姑娘却是谢错了人,这回是裴二机警,提早发现了山匪的动向,我等才能顺藤摸瓜,助了令尊一臂之力,亦是他担心路上还有危险,才提议一路护送。”
晏长风一愣,竟然是裴家人救了爹爹!
因着大姐,她如今对裴家人没有半分好感,听闻裴家二公子也在,以为只是个随行添头,并未放在眼里,岂料人家才是正牌恩人。
虽不情愿,但该谢还是得谢,她朝裴二少拱手谢道:“多谢裴二公子。”
“举手之劳,晏姑娘……咳咳咳,晏姑娘莫要客气。”
裴二公子说话慢条斯理,气息柔弱,不时还得咳嗽两声,一句谢言愣是说出了要撒手人寰的韵味来。
对面的盛明宇跟外面的晏长风不约而同地替他揪起了心。
盛明宇心奇:方才说话还四平八稳的人怎么忽然就这德行了?
晏长风心里越发的不忍,心想:这裴家二公子病成这样也怪可怜的,倒是不好再与他计较裴家的恩怨。
一行人中途停顿了不过一时片刻,很快又重新上路,约莫半个时辰后到得晏府。
晏长风在队前带路,第一个到家,刚翻身下马,便听过来引马的小仆低声道:“二姑娘,章家大公子与章三小姐来了,刚到。”
晏长风眼尾一挑,眼风瞬间凌厉起来。
杀人未遂居然还敢登门,真是脸都不要了!
她将马绳丢给小仆,大步进门,风风火火去到花厅。
姚氏正装着一团和气地与章家兄妹喝茶,她虽不管事却不糊涂,知道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大家面上还得维持交情,脸几乎要笑僵了。
瞧见老二回来,可算找到了由头起身,她收起脸上的假笑,上前迎女儿,“雪衣啊,你爹爹可好?”
“娘,我爹没事,大家都挺好的。”晏长风与母亲交代一番,这才抬眼看向客座上坐着的二人,“呦,什么风把你俩吹来了,是闻着我家的螃蟹来的吧。”
“雪衣姐姐,你家今日有蟹吃吗!”章三小姐章如烟一派天真地起身道,“我最爱吃蟹了,可否留下来蹭一顿呀?”
晏长风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她一眼,这才发现章如烟今日穿戴讲究,看起来是把压箱底的衣裳首饰都套在了身上。
她忽的明白过来,章家兄妹这个时候来,恐怕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后面的两位贵人。
第9章 借手打脸
在扬州府,晏章两家是商界的两条龙头,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甭管两家表面多么和气,私底下的竞争肯定是不怎么好看。
竞争体现在各方各面,除了生意之外,家世,人脉,后台,里里外外面子里子的都要争一争。
别的都好说,唯有后台得靠命。
自来官商不可分,谁家后台硬,谁家在商道上底气便足,这是不争的事实。晏家因有姚氏这尊贵佛,人脉关系直通了北都顶级贵圈,这方面章家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于是章家近几年就开始往这方面运作,又是让自家子侄读书科考,又是跟官家联姻,极尽所能地往上层挤。
跟官员联姻,尤其是地方官,最多混个外围贵圈,距离姚氏的层级还有十万八千里,可要是攀上了国公府甚至是亲王,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晏长风心说,章家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商贾之家居然想一步登天,也不怕摔死。
她没工夫当章家攀附权贵的踏脚石,拒绝:“吃螃蟹好说啊,我叫人给你装两笼回去,今日我家有贵客,就不接待你们了。”
章如烟好像没听懂人家话里的送客之意,她小声问:“什么贵客啊雪衣姐,能介绍一下吗,你也知道我哥他要走仕途的路,多认识一些贵人总是好的。”
晏长风瞥了眼章三小姐那张因为涂了厚厚的粉与浓浓的胭脂而看不出底色的脸,想象着若是一巴掌拍上去,怕是能掉一层城墙厚的壳。
她露出为难之色,“这样啊,那我帮你问问好了,不过贵人金贵,讲究忒多,不见得愿意跟咱们一桌用饭。”
章如烟仗着脸上粉厚,颇为自信,“没关系雪衣姐,说不定咱们就合了贵人的眼缘呢,就算不能一桌吃饭,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说话的功夫,晏川行已经引着蜀王与裴修来了花厅。他还没开口,晏长风便朝蜀王请示:“公子,我章世伯家的少爷小姐听闻您二位到府,特意过来请见,您看是否方便一起吃顿便饭?”
蜀王还没说什么,他身边的裴二少先咳出了一曲山路十八弯,“不好意思,咳咳咳……风,风寒,见谅咳咳咳咳咳……”
晏长风嘴角抽搐。
蜀王让裴二咳得肺疼,他顾不上搭理花厅里的人,心急火燎地拍着裴二后背,一边絮叨:“我说不让你吹风你不听,江南的风多烈啊,那是你这身子骨能随便吹的吗……那什么晏叔啊,我这兄弟老毛病犯了,是不是先安排房间休息一下?”
晏川行是个老狐狸,他一眼就看穿了这几个年轻人在打什么机锋,便配合道:“老三,带他们下去休息。”
晏长青正盯着章如烟绣鞋上的新花样子瞧,闻言一愣。贵客的房间一应都是母亲来安排,他这刚回家什么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带?
但他打小懂得看眼色,见父亲母亲没有表态,想来是有什么不便说,于是打算引着两位贵人先去西花厅。
刚要走,便听章大公子追上来道:“贵人且慢走,不知贵人是什么病症,我家里有药堂,内有名医坐诊……”
“大胆!”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蜀王的随从拦下,“贵人的病也是你能问的?”
章家在扬州府是数一数二的大族,章大公子在当地面子十足,连官家的人都要礼让三分,哪里受过这等呵斥,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这时,章如烟袅袅行到哥哥身边,先是朝蜀王的随从甜甜一笑,又羞答答看了眼后面的两位贵人。
正要为哥哥解释几句,却见随从们硬邦邦地朝她抬起手掌,“姑娘留步!”
章如烟那涂了三斤粉的脸顿时涨红,不明白自己这是遭了什么嫌弃。
江南的姑娘自有一番温婉可人,章三小姐还多了几分娇憨甜美,平日里颇为讨人喜欢。可惜两位贵人一个咳得即将升天,一个老妈子似的只顾着拍背,并不耐烦听她说话,早就扬长而去。
随从们自是紧随主人,个个顶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冷漠以对。
章家兄妹接连遭冷遇,两张脸皮没有一张挂得住,肉眼可见地黑了。
晏长青引着两位贵人去了西花厅,亲自开了门,道:“蜀王殿下,裴二公子,请先在此休息片刻。”
他又命候在此间的女侍去安排茶水,自己躬身引着两位贵人上座。
裴修依旧咳得十分忘我,蜀王脑瓜子嗡嗡的,见他还没有停止演戏的意思,只好加大手上的力度,用力猛拍他的后背一下,传递出“你差不多得了,意思两声就行了,我又不是没听懂人家的暗示”的意思。
晏二姑娘说那章家的兄妹特意请见,言外之意就是章家对他们的动向了如指掌。他二人一路护送晏川行回扬州府,并非公开身份,官府都不知道,小小的章家却知道,未免过于别有用心了。
“咳咳……多谢殿下关怀。”裴修缓步落座,跟真的一样又咳嗽两声,然后从身上拿出一只小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吞了,仿佛他真是犯了老毛病。
蜀王惊奇地看着他,一时居然分不清他是真病还是装的。
正花厅里,贵人匆忙离开,章家兄妹尴尬之余又有些没闹明白。
“这……贵人身子骨似乎有点弱?”章如烟属实没见过穿那么厚还能被江南八月的风吹出风寒的。
晏长风打完脸,又和颜悦色地帮他们找补:“可说呢,见了一阵风就这样了,以后怕是连门也出不得。”
言外之意就是贵人基本上就是个废人,攀上了八成也要守活寡。章如烟一听如此,心里倒是舒服点了,这样的人哪怕再贵也是不能嫁的。
至于另一个身份上又差了点——章如烟错将蜀王认成了裴二少,毕竟裴少爷看起来更贵。
她这么自我安慰一番,又觉得不那么可惜了,横竖年底爹爹就要安排她去北都,凭自己的容貌还愁嫁不进高门?
“那也罢了,既然贵人身子不适,我们就不打扰了。”章如烟又挂上了甜甜的笑容,拉着哥哥告了辞。
晏长风叫人装了两笼蟹给他们带着,等他们一走,她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她沉声问晏川行:“爹,蜀王二人来扬州府这一路可有公开身份?”
晏川行也正琢磨此事,“不曾,所以我纳闷儿章家两兄妹怎么来得这样巧。”
晏长风皱起眉,“难不成是咱们自家队伍里的人泄露的。”
“三少爷!”
西花厅内,晏长青正陪着蜀王跟裴二少喝茶,忽听外面有丫头大声唤他,颇为冒失。
他放下茶盏起身,先是对两位贵人告罪,然后匆匆走出花厅,对门外不懂礼数的丫头低声斥道:“你跑来这里喊什么!”
来的这丫头是瑶娘跟前的红柳,她神色焦急,额头上浮着一层薄汗,像是有什么急事匆匆跑来的。
她见了晏长青便扑通跪下,泣声道:“三少爷恕罪,我也是迫不得已啊,瑶娘被关进了惩戒堂,这几日丁点消息也没有,也不知是死是活,我实在担心得紧,又不敢去求夫人小姐,听闻少爷回府,我便不顾礼数匆忙赶来了,您且去求求夫人不要为难瑶娘吧!”
晏长青闻言脑子嗡一声,他下意识地移步避开厅门,皱着眉低声问:“姨娘她怎么了?”
红柳却像怕谁听不见似的,吊着嗓子急道:“我也不知道啊,说是让个道人给诬陷了,直接就关进了惩戒堂,我连她面都没见着!瑶娘一向老实,也不知会不会替自己辩解,您说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晏长青的心顿时如坠冰窟,心里一边担心亲娘,一边担心自己的前程。他出身低,本想着在北都来的贵人面前留个好印象,这下可都毁了。
“你且不要在这里嚷嚷,我回头问问母亲便是。”他明知道或许不该怪这丫头跑到这里来说这件事,但心里还是生出了一丝烦躁与怨恨。
红柳却欲言又止地支吾道:“却不是夫人关的……”
晏长青:“那是谁?”
“是我关的。”
晏长风自正厅而来,正听见红柳在告她的状。告又遮遮掩掩的,既唯恐天下不乱地主动跑来告诉老三,又装着不敢说是谁,不知道的人听了,定会以为这家里主母一手遮天,手段了得,压得一房妻妾没有容身之地不说,连诉冤之路都没有。
而这些话放在老三耳朵里又是另一种效用,老三敏感又自尊心强,纵然不会像外人一般误解主母势强,却会因为难堪而迁怒怨恨。
好一手挑拨离间!
晏长风嘴角衔笑,扫了红柳一眼,“不敢求我跟夫人,倒是敢当着客人的面告我的黑状,我是说你胆子小还是胆子太大了呢?”
红柳整个身子一缩,像是害怕晏长风似的,畏缩道:“二,二姑娘,我哪有胆子告您的状,我是夫人买来的,我自是对夫人对您忠心不二!我,我真的只是担心瑶娘,心急乱投医这才冒犯了客人,我不是有意的,还请二姑娘千万恕罪,二姑娘莫要赶我出去啊!”
好一句忠心不二,晏长风嘴角的笑越发深,倒是小瞧了这丫头,竟是连告状的屎盆子都扣在了她跟母亲头上!
“你那么忠心,我赶你出去做什么?”晏长风朝跟来的老吴递了个眼色,“先把她带下去。”
她叫前院的护院带人而不是后院的嬷嬷带人,可见去的不是什么舒坦地方。
红柳顿时大惊失色,张着嘴正要嚎,却被护院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无声带了下去。
晏长青看着被强行拖走的红柳,心里的那点怨气仿佛被点着了,轰地炸塌了理智,不管不顾地朝二姐质问:“二姐你这是做甚?”
听凭一个道人的污蔑之词关了姨娘就罢了,竟然还,还授意红柳在人前将此事抖落出来!
晏长风看向老三,这孩子聪明能干,却也因着出身自卑敏感,显然已经掉进了坑里。
但她没解释,“你是打算在这里讨论这件事吗?”
晏长青一愣,听出来二姐是在顾及他的脸,顿时有些羞愧。
方才他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脑子空白,又被红柳的话引着,理智尽失,只想着红柳是夫人的丫头,又一向稳妥,如果不是被授意,她不会这样冒失。全然忘记母亲与二姐不是这种人。
“二姐我……”
“好了,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晏长风拍了拍老三的肩膀,然后抬步进了花厅,换上客套的笑跟贵人告罪,“家里丫头不懂规矩,叫蜀王殿下还有裴公子见笑了。”
盛明宇没什么架子,见怪不怪地摆摆手,“多大点事儿,谁家还没几个不懂事的,但你家这茶是独一份的香,真是好喝。”
晏长风不由多看了这位蜀王两眼。
蜀王乃今上十一子,传闻他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是个没什么用的风流闲人。可从方才他对章家兄妹的态度,到这句客套的寒暄,无不带着一种藏于嬉笑间的智慧。
她朝蜀王感激一笑,“这茶是我家茶山产的,没什么特别,胜在是头批采摘,殿下若是喜欢就带一些回去喝。”
蜀王欣然受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裴修倒是代蜀王客气了一番:“我与蜀王殿下闲来无事,私下江南游玩,本无意登门叨扰,还请二姑娘莫要铺张费心,吃喝上随意便好。”
晏长风心里一怔。
果然最坏的猜想还是应验了,两位贵人此行并未对外公开,也就证明,泄露他们行迹的人只能是晏家人。
爹爹眼皮子底下,会是谁呢?
晏长风压下心中思绪,颇为诚恳地回:“殿下与裴公子大恩,晏家无以为报,唯有尽些地主之谊,还请不要推辞。”
裴修掩口轻咳着,淡淡地笑了笑,算是接纳了她的地主之谊。
待晏长风告罪离去,他才抬眸在她刻意放缓的步伐上驻足片刻,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哑然失笑。
屋里没了晏家人,蜀王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双桃花眼在已经不咳嗽的裴修身上来回探寻,轻笑,“怪道你要一路护送晏家主回来,可是早就预料到了人家家里有好戏看?”
裴修不语,他权当默认,又好整以暇问:“可是裴二,你不去提醒晏家家主,反而在这里百般暗示人家二姑娘又是为何?是看二姑娘有几分男儿魄力能在这家里做主还是……”他刻意拖长语调,“看上人家了借机献殷勤呢?”
裴修不上他的套,高深莫测地笑。
蜀王看不出来也套不出话,无趣地叹气,“你这个人啊忒是没劲!”
惩戒堂在前院西南角,一共有两间房,一间用以惩戒犯错之人,里面摆放着木凳荆条等物,是为惩戒室,一间用以面壁思过,封了窗户,是为暗房。瑶娘在被关在暗房,红柳则在惩戒室。
晏长风领着老三先进了惩戒室。
两间房听着挺吓人,其实没什么可怖之处,因为晏家上下一向和睦,没有什么腌瓒之事,也不用搞什么严刑逼供,基本就是个吓唬人的摆设,这里关过的犯错最严重的人还是二姑娘。
二姑娘幼时调皮,隔三差五就要光临一回,要么是因为气跑教书先生进惩戒堂被打手心,要么是因为爬墙上树偷骑烈马摔断腿被关小黑屋面壁。
二姑娘心宽皮厚,关在里面也照样不耽误吃喝睡,可红柳一个要脸要皮的姑娘,哪怕她有胆子帮着瑶娘传纸条,有胆子跟三少爷告状,也没有这种心理承受力。
晏长风进来时,这丫头正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看着比那些要被斩首示众的犯人还恐慌。
红柳一见了三少爷便再也忍不住眼泪,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三少爷,我真的没有别的心思,求您跟二姑娘别打我,若是挨了打我就没脸见人了啊!”
“呦,我这一句话还没说呢,你倒先给我扣了个严刑逼供的屎盆子。”晏长风坐在屋子正中的一把圈椅上,嘴角擎笑,“我这幸亏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不然有嘴都说不清啊。”
红柳不敢再说话,只是可怜兮兮地缩着身子,朝她的救命稻草三少爷释放着无尽的柔弱。
晏长青有些不忍,因为他不怎么理解二姐为什么要这样严厉惩罚一个丫头,在他看来红柳冒犯客人是不对,可也不至于关在这里,这地方连他都害怕,何况一个弱女子?
他刚想开口求情,便听晏长风问:“红柳丫头,我记得你是打小进我家的对吧,是瑶娘生子后被我娘放到瑶娘屋里的,也算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对她有几分感情也能理解,可我不信这点感情能让你是非不分,帮着她谋害家主,说说吧,她许你什么好处了?”
红柳跟晏长青异口同声地惊道。
晏长风看着老三震惊的脸,稍稍松了口气。他应该不知道瑶娘要谋害爹爹。
而晏长青此时心中却几番起伏翻涌,他到底不是个没脑子的,瞬间便联想到了此次山匪之祸。
他倒是不知道章铭顺的勾当,却知道他娘与章铭顺有染。可是,他曾经规劝过姨娘,她也答应不再跟章铭顺往来,又怎么会……
不可能,他完全不能相信他娘会干出这样的事,爹爹待她不薄,她有什么理由背叛自家人呢?
晏长风问红柳:“你没有谋害家主,却帮着她往外送信?”
红柳没想到二姑娘连这些都知道,顿时有些做贼心虚,“我,我是奉瑶娘的命给章家姨娘送信。”
晏长风:“给章家姨娘送信用得着偷偷摸摸?”
身为瑶娘的贴身侍女,红柳自然是察觉到瑶娘在外与人有染,只是她一直不确定那人是谁,直到这一次她才隐约意识到可能是章家老爷。
因为以前瑶娘自持安分守己,从不主动约人出门,一直是章家姨娘约了她才出门,这一次却是主动邀约,还背着人,可见必有猫腻。
但红柳别的事就什么也不知晓了,她怕被连带,也顾不得朝三少爷搔首弄姿,慌忙辩解道:“我真的只是奉命送信,不知道瑶娘要做甚,二姑娘明察,我纵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谋害家主啊!”
晏长青听到这里却是再无侥幸,一想到生母与人通奸,谋害家主,便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在这世上。
他生来身份卑贱便罢了,为什么还要摊上这样的生母?
晏长风瞥了眼老三那脸色,大概猜到,他是知道瑶娘与章铭顺有染的。
不过若是只瞒着这事,倒是情有可原,毕竟是生母,有些私心也正常。
她转而问红柳:“红柳丫头,你还没回答我,瑶娘许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今日这样当着客人的面给三少爷通风报信?”
红柳咬着嘴唇死不开口。
晏长风不跟她墨迹,直接问:“瑶娘可是将你许给了三少爷?”
红柳跟晏长青俱是一震。
晏长风一看红柳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对于一个没爹没娘的丫头而言,最能拿捏她的就是未来的荣华富贵,三少爷身为晏家未来的家主,跟了他,哪怕做妾这辈子也足够风光体面。
不过三少爷看起来还不知道这事,所以他比红柳还震惊。
“真是姨娘承诺你的?”晏长青盯着红柳确认问。
仿佛没有红柳亲口承认,他便不能甘心相信自己的生母竟然这样不堪一样。
与人通奸,谋害家主还不算,败事之后还能怂恿丫头挑拨离间!倘若他当时再糊涂些,岂不是要跟家里决断?
红柳支吾着不敢看三少爷,显然是默认了。
晏长青死死捏紧了拳头,怒视红柳问:“她都做了什么,还不如实交代!”
红柳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她再傻此时也明白,瑶娘大势已去,她的小命跟前程在二姑娘与三少爷手里,不敢再藏着掖着,“瑶娘虽被关进惩戒堂,但二姑娘体恤,准许我们几个贴身伺候的给她送衣送物,昨日我送东西来,瑶娘嘱咐我,让我在三少爷甫一回来时便想办法通知他,最好是在人前说,说她遭遇了不公,让三少爷跟主家离心,到时候她会想办法让三少爷自立门户……”
若不是被晏长风打断,瑶娘的如意算盘几乎就成了。
晏长青听到这里已经无地自容,更加心灰意冷,他因着出身在家里谨小慎微,事事不敢懈怠,只盼着用自己的能力弥补身份上的不足。如今生母做下这样的丑事,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他这辈子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晏长风见老三那副颓然的样子,无声叹了口气。她交代老吴看管好红柳,然后领着魂不守舍的晏长青离开暗房。
在门外,她问:“姨娘就在隔壁,要去看看她么?”
晏长青摇摇头,他心里堵得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那先跟我来吧,我有另外的事问你。”
晏长风引着他去到书房,进门先去茶桌上倒了两杯冷茶水,递给老三一杯,自己那杯三两口下肚,解了这大半日攒下的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