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司,水牢。
吴循立在通往水牢中心的木板桥上,居高临下看着身体没在水里的老马。他连审了一天一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老马一个字都不肯说。
身为白夜司的分部首领,马睿对这里的刑法以及审讯手段门儿清,又是玄月阁培养出来的,任何刑罚都无法撬开他的嘴。
再这么耗下去,吴循恐怕只能给他收尸了。
“何必呢老马,咱们兄弟当初进玄月阁,不就是为了能活命么,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重要,我真的,不想亲手给自己兄弟收尸。”他使劲儿搓了搓脸,可没能搓去脸上的疲惫与伤感。
马睿披头散发,胸口以下都在水里泡着,这一点水位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他知道是兄弟手下留情,没将水位上涨,他心里感激,可是他有他的坚持。
“老吴,”他一天一夜没开口,声音嘶哑,“我厚着脸皮,恳请你照顾我老娘。”
“滚蛋!”吴循怒吼了一声,震得水面波动,“你自己的老娘你自己照顾,跟我有什么关系!”
马睿垂下头,他知道自己这要求过分,不再开口。
水牢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水与铁链撞击石壁的回响。
吴循每日出入水牢,第一次觉得这里叫人窒息,他再也待不下去,踩着木板回到岸上,叫人关了牢门。
有小吏匆匆过来,道:“司夜,阁主来了。”
吴循一怔,立刻快步出去迎接。
人没见到,先听见一阵轻咳,吴循心里嘀咕,阁主这是又犯病了?
裴修大病一场,这一路走过来有些吃不住,一迈进白夜司的大门就靠在墙上,咳了个天翻地覆。
吴循急步上前扶着,“阁主,您不是下月才……”
“没事。”裴修抬手摁住他伸过来的手,“我来看看老马。”
裴修从昨日就惦记着老马,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早该过来。
“是我无能,拿他没有办法。”吴循叹气道,“他一心求死,我不敢对他用重刑,可圣上那边又催得急,倘若我审不出来,圣上必定怀疑白夜司与老马合谋。”
“我试试吧。”裴修说,“如果不行,你明日就把他交给圣上处置,态度要坚决一点,还要多一些审讯的痕迹。”
吴循胸口一滞,堵得喘不上气,他方才虽然说不想给兄弟收尸,可更不想老马落在别人手里。
裴修一路进到水牢,咳嗽声惊动了等死的马睿。他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来,“阁,阁主……”
裴修站在方才吴循站过的位置,黑色的身影倒映在水里,隐隐带着压迫感。
可开口声音轻缓,说出的话直往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钻,“老马,有什么东西已经超过你的生命,还有你的母亲了么?”
一天一夜油盐不进的马睿,眼泪瞬间就被逼出了眼眶。
“你不想说我能理解,这样的抉择对谁来说都很艰难,哪怕你昨天做出了选择,心里也一样还是矛盾的是么?”
马睿别过头去,他不怕酷刑,可畏惧眼中的眼泪,它是咸的,杀得眼睛疼。
裴修有些累,盘腿坐下,看着老马说:“可有些步子迈出去了就收不回来了,你放弃了你自己还有你的母亲,她老人家注定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后半辈子无依无靠,孤独终老,而你今日的坚持注定会给自己的兄弟带来麻烦,至于你的选择,在你失败之后,他就注定失败,如果你认为这些牺牲都值得,你可以不开口,我直接给你个痛快。”
马睿的头缓缓转回来,胸口起伏着,好似心在挣扎。
裴修不逼他,自顾说:“朝堂中想杀秦王世子的人不做他想,即便没有你的口供,圣上也会认定是太子,你之所以帮太子,无非是知道圣上更喜欢秦王,加上秦王有子嗣,太子很可能会因此失去继承权,所以你帮太子去杀秦王子嗣,如果秦王没有儿子,那么无论他多么优秀,圣上也不太可能改立他。”
他说一段歇片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为白夜司的人去帮太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圣上会认为玄月阁已经选择了下一任继承者。当今圣上一心自立自强,最痛恨质疑他的人,玄月阁在他还壮年的时候就已经不再看好他,这等于掀了他的逆鳞。”
“以玄月阁的实力,完全有能力扶持太子提前上位,你站在圣上的立场想一下,你会怎么做?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太子,不论他是不是有子嗣,不论圣上喜欢他还是喜欢秦王,他都注定完蛋。”
水下不时传来铁链声,马睿的呼吸逐渐急促,不知道是水下闷久了,还是他的心已经开始动摇。
此时,身在世安院的太子也终于想明白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姑祖母,那现在怎么办?”太子被大长公主活活骂醒,整个人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如何弥补。
大长公主恨不能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塞了多少草,做事情前不考虑后果,出了问题还一点主意也没有。
“怎么办,没法儿办,白夜司我插不上手,把你审出来是迟早的事,你不如多想想怎么善后,怎么降低你父皇对你的失望。”
太子更慌了,一脑子的浆糊晃来晃去,哪里还能思考半分。“可是姑祖母,明明是秦王先杀了我的儿子,父皇再偏心也得一视同仁吧?这事我是欠妥了,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秦王杀你儿子不假,可他露出马脚了吗,你有确凿的证据去跟你父皇揭发这件事吗?”大长公主到底不能不管他,耐着性子说,“到时候告发不成,你反受其罪,为今之计只有一条半路,一条是你雇佣的那个人将这件事担下,另外半条是你想办法找出秦王杀你儿子的罪证,那种一击致命的罪证,之所以是半条,因为它不是上策,这件事你只要承认了,圣上对你的态度都不会好。”
“那,那……他可能将此事担下吗?”太子觉得这明明是一条死路,谁会这么蠢啊!
大长公主揉着额头叹气,“那就要看你挑了个什么人了,是图财还是图前程,还是单纯不看好秦王。”
翌日一早,吴循将马睿带到了圣上面前。
圣上刚下早朝,被那一班只会叽叽喳喳的大臣闹得头疼,没什么耐心地扫了一眼马睿,“他交代了吗?”
吴循将口供呈上,“圣上请过目。”
圣上快速扫了一遍,凌厉的视线扫过马睿的头,“你自己的主意?你要杀秦王世子?”
马睿跪在地上磕了个头,他身上挂着铁链,动起来发出沉重的碰撞声,“回圣上,是属下自作主张,无人指使!”
圣上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
“因为属下不想秦王上位。”马睿逐字逐句说,“属下身为白夜司的人,从没打算干预朝局,也没有站在那一方的想法,可我有幸在圣上身边当差,目睹了一些人间疾苦,认为秦王并不是个仁君,可偏偏圣上对他青睐有加,上次秦王贩卖私盐那样大的罪过,您却只是将他禁足,这样的惩处不是责罚,是纵容!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有了这个念头。”
圣上倒是有些印象,那日似乎是这个人在身边当值。
“八月十五那日,我得知秦王世子与王妃去了东郊,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于是只身前去刺杀,秦王只有一个儿子,只要他死了,秦王就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
圣上冷笑,“所以你认为,太子比秦王有资格是吗?”
马睿道:“属下不敢妄言谁更有资格,只是个人愚见,太子为圣上亲立的储君,纵然他有万般不足,也不应该被一个狼子野心毫无仁德的人顶替。”
圣上抓着供状的手狠狠拍在龙椅上,“狼子野心?朕只看出你有狼子野心!”
马睿的头埋在地上,承受着圣怒,坚定而悲苍道:“属下犯下滔天大罪甘愿领罚,但属下对圣上对社稷从未有二心,苍天可表,属下敢拿家中老母起誓!”
这话悲壮有力,直击人心,生生打消了圣上心里的大半疑虑。
可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白夜司,或者说玄月阁没有参与此事。马睿就像一个风向标,他属意太子,证明玄月阁里不止他一个人有这样的倾向,否则他就算是不想让秦王上位,也总要考虑一下玄月阁的立场,他应该知道,刺杀不管成功与否,玄月阁都难逃干系。
还有太子,圣上一想起那废物儿子就来气,刺杀秦王世子,这完全是他能干出来的事,那马睿真的不是受他指使吗?
“姑娘,您怎么睡书房了?”
徐嬷嬷一大早就满院子找晏长风,发现她居然睡在书房,惊道:“是不是跟姑爷吵架了?”
晏长风打着哈欠从书房里出来,睡眼惺忪道:“您别大惊小怪的,我们没吵架,他不是生病了吗,怕影响我休息,所以就分房了。”
“姑娘,您别怪我多话,小夫妻俩最忌分房的,甭管因为什么,有了一回就有两回,姑爷既然不舒服,您更应该在身边照顾才是啊。”
晏长风认为这些夫妻之道狗屁不通,说得好像不分房那些狗男人就能从一而终了似的。但她嘴上从不反驳,“是是,我下回一定注意,您一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诶,差点儿把正事忘了。”徐嬷嬷道,“是大长公主让您回侯府一趟。”
“哦,我知道了。”
晏长风懒得洗脸,从厨房抓了两个包子就走,路过裴二屋子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咳嗽声,她过去问候了一句:“二公子好点了吗?”
裴修没答,站起来打开了窗户,跟啃着包子二姑娘面对面讲:“夫人关心我进来就是,走窗户多生分。”
晏长风将另一只包子塞他嘴里,“我回侯府了,你慢慢吃。”
“诶!”裴修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夫人等等,我陪你回去。”
“你去做什么?”晏长风莫名。
“自然是怕夫人路上孤单。”
晏长风拿眼睛斜他,“说人话。”
裴修正色道:“是我在家无聊。”
晏长风翻白眼,“你今日不上职?”
“这几日需在家养病,挂了假。”裴修松开她,去房间拿了件厚氅衣出来,“走吧。”
两人边走边啃着包子,待走到大门口时,正赶上宫里陈公公来宣旨。
陈公公见了他俩,态度十分亲善,“裴大人,裴夫人且先不要离府,今日圣上赐了赏,裴夫人得领旨。”
“赏我?”晏长风莫名其妙,赏她做什么?
“正是赏您,且进去吧。”
陈公公笑呵呵迈进门槛儿,立在院中,待国公府的人都到齐,这才开始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宋国公世子裴钰,夫人秦惠容,因窝藏罪女秦淮月,理应获罪,但念在宋国公府三代忠良,裴钰征战有功,特免去刑罚,罚俸半年,并禁足一个月,以示惩戒,望尔等引以为戒。”
这惩罚跟没罚差不多,那十几条人命应该是给压下来了。裴钰松了口气,跪地领旨。
陈公公随即又换了副口吻对晏长风道:“裴门晏氏救治中毒百姓,擒获刺客有功,特封为五品宜人,赏银百两,以示褒奖。”
这五品诰命的赏赐砸得晏长风发懵,这就成诰命了?
那以后倘若跟裴二和离了,这诰命还算数吗?
她稀里糊涂跪地领旨,“臣妇领旨谢恩!”
陈公公笑着将圣旨放在她手里,道:“裴夫人今后就可随时进宫了,恰巧昨儿容主子侍奉圣上,她听闻您获了赏,特意说了句让您常进宫玩呢,她说天衣坊的绣样子样样都合她的心意,你有了新样子别忘了给她瞧瞧。”
容主子?
晏长风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是秦王母妃。
这些宫中贵人变脸可真快,上回进宫容贵妃正眼都不瞧她,这会儿熟得就跟一家人似的。
“贵妃厚爱,臣妇惶恐。”晏长风不敢受这样的宠,“臣妇性顽劣,不懂礼法,夫君常嫌我丢人,不许我出门,更不敢进宫丢人现眼,待臣妇学好礼数,定进宫给贵妃请安磕头。”
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甭管活了多少岁数的,都没见过敢这样睁眼说瞎话的。
放眼整个北都,就找不出第二个像裴二夫人这么自由散漫的妇人,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不能出门的?
陈公公没好意思戳穿她,笑道:“宫中规矩繁多,裴夫人确实得学好礼数才行。”
晏长风跟真的似的说:“是,我这就回去学规矩!”
裴修配合:“臣也定会多加督促。”
陈公公的胖脸抽了好几下,“老奴这就回宫复旨。”
陈公公离开,秦惠容便上前祝贺:“恭喜弟妹了。”
晏长风扯嘴一笑,“同喜同喜。”
这喜贺的裴钰当场冷脸,“弟妹这是讽刺谁呢?”
“大哥你这可冤枉我了。”晏长风说,“大哥大嫂被特赦,免于刑罚,这难道不该恭喜吗?”
裴钰的脸登时绿了,刀子似的眼神狠狠射向晏长风。秦惠容勉强维持着笑脸,两人与晏长风六目相对,蹦出了势不两立的火星子来。
“夫人,”裴修走到晏长风身边,握住她的手说,“时候不早了,咱们新院子有好些东西要添置,且要逛呢。”
“哦,好。”晏长风朝公婆哥嫂笑了笑,“我们这就先走了。”
气的裴钰险些咬碎了牙,“且让他俩先得意两日!”
“你少胡来!”裴延庆这两日对儿子没好脸色,每天不骂几句不舒坦,“你们俩滚回院里去闭门思过,一个月不许出院门。”
裴钰才不干,“不出府就算了,怎么连院门都不许……”
“世子!”秦惠容拉他的衣袖,她朝公婆福身,“给父亲母亲添麻烦了,我们这就回去闭门思过。”
裴延庆不喜欢这个媳妇儿,却也说不出重话,点点头放他们走了。
赵氏脸色也不好,“公爷,圣上这是何意?怎么还赏了老二媳妇一个五品诰命?”
“难道不该赏吗!”裴延庆嫌她糊涂,“只冲她的人救了秦王世子一命,又捉了刺客这一点,这赏赐一点都不过分,要不是因为老二官位低,恐怕不止五品诰命。”
赵氏心里怪不舒坦,亲儿子媳妇这辈子不能封诰命,那贱妇的媳妇儿倒是越发尊贵起来,偏偏还气不得,真是怄气。
“这哪叫什么赏赐?”晏长风坐马车上稍微一想就明白圣上的用意了,“这是离间呢,我救了秦王世子,圣上赏赐我一个诰命,太子那边怎么想?”
这事说来怪寸的,太子杀秦王世子,偏偏被她救了,还抓到了刺客,这就好比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只会招人恨。
“裴二你说,”她靠近裴修压着声音道,“你说圣上是不是对外祖母有什么意见啊,他明知道我是她老人家的外孙女,你是外孙女婿,却还来拉拢咱们,他当年不是外祖母捧上皇位的吗,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因为外祖母支持太子?”
“人缺什么就想要什么。”裴修说,“圣上平庸,被先皇不喜,夺得皇位还是靠姑母,这些自卑常年压抑,当他获得至高权力的时候必定会爆发。他不喜欢太子,因为太子跟他很像,而他的姑母又在炮制另一个他,这些无不时刻提醒他自己有多无能,”
“要说太子确实不怎么样,但比起秦王来又好上许多。”晏长风打心眼里不理解外祖母为什么非要支持太子,“圣上不是有十几个儿子么,就不能挑一个拿得出手的?”
裴修笑看她,“怎么挑?储君要考虑的因素很多,说白了身份是大于才德的,原则上立嫡长,然后才是才德,可有才有德在天家恰恰是吃亏的,没有身份支撑,下场多半不好,哪里挑得出来?”
“我看不尽然,”晏长风摇头,“蜀王就不错,除了没什么学识,当皇帝有没有学识其实也没多大关系,主要得通人情,通世故,如此才见得到人间百态,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他只看得见自己,一个凡事先顾自己的皇帝能好到哪去?至于出身,不好就自己挣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看秦王也没高明到哪去,大家各凭本事就是。”
裴修看着她,无声笑了笑。这个道理他是活了两辈子才活明白,如果前世他能早些劝盛十一去争一争,那家伙也不至于英年早逝。
“二姑娘,”裴修许久没有这样正经地叫她,“如果蜀王也加入到这个战局中,你会怎么选?”
晏长风的眼珠子转向他的脸,这家伙前所未有的认真正经,寻不到半分开玩笑的痕迹,她一下子就明白,“是已经开始了么?”
裴修也看着她,“你看出来了?”
晏长风倒是没看出来,只是根据裴二的认真程度推断的,“十一表哥那个德性是最好的障眼法,除非他开始崭露头角了,否则一般人不会注意他,我也是瞎猜的,要问我的立场么,我当然是更希望蜀王能做上那个位置,可我选没有用,得看他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裴修已经懂了她的选择,便不再提。他掀开车窗帘往外看,恰看到一小队侍卫运着一个大木箱子,他瞳孔微缩,盯着那个大木箱子出神。
这些侍卫是专门负责处理宫中尸体的,这里面装的,八成是马睿。
这个傻子,不看好秦王也未必要拿自己的命去赌,但不得不说,他简单粗暴地解决了问题。秦王最大的问题就是子嗣,没了儿子他绝无希望,如今世子虽然没死,可断了臂膀,在天家,这就等于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当然,他没有天真到认为秦王会就此罢休,但他少了一个儿子,就少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马车缓缓驶到侯府大门,门房一见他俩,立刻喜得进去报喜:“表姑娘跟姑爷回府了!”
晏长风直到这时才体会到跟裴二一起回来的好处,娘家人大抵都喜欢重视姑娘的姑爷,瞧瞧这一家子人那喜笑颜开的样子,比出嫁那会儿也不差什么。
大长公主见了手拉手进来的小两口,凝重的神情总算缓解,“霁清也来了,呦,这脸色可不大好,病了?”
“见过外祖母。”裴修轻咳道,“没什么大碍,染了风寒,跟官署挂了两天假。”
“厉嬷嬷,去把窗子关了,再取个手炉来。”大长公主又朝外孙女质问,“你既然知道秦淮月在裴家,怎么不跟我说,也没提前防备,险些丢了性命!”
晏长风避重就轻:“这么大的把柄我怎么舍得不利用一下,您瞧秦惠容跟裴钰这就惹祸上身了不是,我们出府前陈公公宣了旨,罚他们禁足一个月,还赏了我一个五品诰命。”
大长公主愣了一下,封诰命这事她居然不知道?她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感受到了圣上对她的排斥与防备。
这或许代表,圣上对太子的疑虑没有消除。
“今日一早圣上就叫了太子入宫。”大长公主斟酌着,没有把太子指派人杀秦王世子的事说明,“秦王世子遭刺杀,太子无端受了牵连,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打消圣上心里的疑虑,霁清啊,这事你如何看?”
裴修想了想说:“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秦王不管出什么事,是人都会怀疑太子,这件事没法弥补,圣上的疑心已经种下,轻易不能消除。”
虽然不愿意承认,大长公主也是这样以为的,“那你看如今的局面怎么挽回呢,太子无子,才干又差着些。”
“此事不能弥补,但可以从别的事上找补。”裴修似乎早有准备地说,“眼下就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可以为太子挽回一二。”
“哦?”大长公主意外,“何事?”
晏长风同样疑惑,裴二能有什么事帮助太子?或者说他为什么要帮助太子?
在不知道裴二跟蜀王参与夺嫡之前,她不会有这种疑惑,她本能地认为裴二跟她一样,都是支持太子的,帮助太子理所应当。
可他明明支持蜀王,却又来帮助太子,这是为什么?
裴修朝大长公主道:“蜀王殿下近来在青州府剿匪,有幸得岳父大人帮助,颇见成效,不出意外应该会得圣上的嘉奖,但蜀王殿下的性格您是了解的,最是散漫,就怕圣上因此派给他更多的差事,故而十分苦恼,我想着,或许可以将这功劳分给太子,既能让太子弥补一下失掉的圣心,也能解决了蜀王殿下的苦恼。”
晏长风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替蜀王避锋芒!
可是……这会不会有些不值呢?蜀王一向没有建树,不得圣心也没有民心,此次剿匪是为百姓除害,如果蜀王够聪明,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在民间建立一些威望,白白送给了太子,这岂非白干了?
大长公主锁眉沉思。
青州府的这趟差事她是知道的,出力不讨好,弄不好还可能丢掉小命,满朝上下无人肯去,连一向好争这种功劳的秦王一党也避之不及,因此才落在了蜀王头上。
大家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认为蜀王这一趟必定有去无回,没想到居然给办成了。
如果蜀王无意邀功,倒是可以让太子沾一沾好处。
“小十一这孩子平日里没个正经样子,没想到差事办得不错。”她笑了笑,“但是这差事是他办的,太子并没有参与啊?”
“外祖母有所不知,”裴修道,“此次青州府匪患,皆因流民而起,只要分田分粮将他们安置好了,自然就压下去了,蜀王殿下只需说主意是太子私下帮他出的,且给他地方上行了一些方便就可。”
大长公主点点头,这倒是说得过去。蜀王素来不参与党派之争,谈不上是太子的人,又是私下帮忙,不会让人怀疑是党派勾结,只是出个主意行一些方便,也不算是抢功,但是却能挽回一些圣心。
“如此也好。”大长公主满意地看着外孙女婿,“今日中午你们就留下用饭吧,早上宫里刚送来两笼蟹,还有几根笋子,我记得你是爱吃笋子的。”
裴修笑道:“有劳外祖母惦记着,我是爱吃的。”
看到外祖母对裴二越来越器重,晏长风一些一直不解的事情忽然就有了答案。难怪醉红尘里,裴二跟蜀王会私自打通那个通道,难怪裴二虽然事事与她讲明,但却总给她一种他心里还藏着什么的感觉,又难怪会主动与她成亲,原来是早就已经筹划夺嫡了。
“二公子,”离开世安院后,晏长风问他,“你今日跟我过来就是为了这桩事吧?”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矫情,方才进府的时候,她想到裴二陪她回娘家是为了给她撑门面,心里隐隐有些高兴,可这会儿心里又有些不高兴,莫名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但她理智上也明白,他们本来就是合作关系,在一起就是为了满足各自的目的,各谋所需再正常不过了。
裴修没有否认,他这次来侯府,确实是为了给蜀王铺路,但是,想陪她回来也是真的。
只是,在怀有目的的前提下,一些想法就显得假了。
晏长风觉得这个问题怪没趣儿,岔开话题,“有件事我没想明白,蜀王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
“表面上自然是这样的,否则怎么取信太子呢?”裴修微微一笑,“但再过一段时间你就知道这里头的好处了。”
秦王世子遇刺事件,隔了五日圣上才宣布处理结果。刺杀世子的刺客被判了绞刑,家人不得为其收尸。而秦王世子身为皇室长孙,如今成了废人,圣上痛心之余,破例册封其为安和王。
至于太子,虽然没有受罚,但宫中皇后却被寻了个错处禁了足,后宫事务暂时交由容贵妃打理。太子的首辅老丈人也因为赈灾不力受了牵连。
又过了月余,去青州府剿匪的蜀王殿下回了北都。他此次剿匪差事办得漂亮,招安了上千土匪,这些匪贼一部分加入了当地守军,一部分回归了田间,极大地缓解了当地百姓之苦。
圣上大为高兴,早朝上将蜀王夸上了天,当堂将青州送给了蜀王作为封地,并赏银万两。
盛明宇惶恐:“儿臣差事办得多有不足,不敢受父皇这样的赏赐,儿臣得先同父皇告罪,儿臣自作主张,免了回归田园的土匪三年赋税,还请父皇责罚。”
圣上这会儿高兴,只要能剿匪成功,三年赋税算得了什么,“这何罪之有,你替朕体恤百姓,朕赏你还来不及。”
圣上这辈子从没看老十一这样顺眼过,无论怎么说都要赏赐,下了早朝还单独将他叫去御书房说话。
“老十一啊,你玩乐十几年,总算派上了一回用场,以后莫要再玩了,从明日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上早朝。”
下了朝盛明宇也不装了,挤眉弄眼地露出为难的表情,“父皇,您真是高看我了,此次我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又得了地方官员与守军的帮助,哦,还有太子殿下给我出谋划策,不然靠我一个人哪里能行,您这样高看我,迟早会搬起石头砸到脚的。”
“怎么跟朕说话呢!”圣上瞪着他,“你说太子给你出谋划策?他能有什么策?”
“就是那个安抚土匪的法子啊。”盛明宇道,“二哥跟我说,那些造反的土匪多半都是流民,没吃没喝才落草为寇,本就对朝廷失望了,再一味绞杀,只会激怒更多的流民,不如安抚为上。哦,那些配合我的当地官员也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不然我一个闲散王爷,哪来的面子让他们配合我。”
圣上若有所思,老二那东西办事少点魄力,是个典型的“主和派”,是有可能走招安的路子。他一面不喜太子软塌塌的做派,一面却又庆幸他不是个暴虐之人,这一点也导致他对太子的态度时好时坏。
当太子办的事窝囊的时候他就反感他的这点仁义,当他办的事恰到好处的时候,又会庆幸喜欢。而此时,他得知是太子给老十一出谋划策,心里就对他多了几分赞许。
“你二哥到底办了这几年差,比你有经验,你以后多跟几个哥哥学习,别想给朕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