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嬷嬷喉咙咕噜了一下。
“牛嬷嬷,我们拿你当自己人,你好像不大领情啊?”裴钰半是威胁道。
“怎么可能呢世子,您瞧我这千恩万谢的,我是真的记不清了,我……”
“既然牛嬷嬷记不清,那我只好去问别的老人了,横竖这府里知道内情的肯定不止你一个。”
“记得记得!”牛嬷嬷哆嗦着把茶杯放下,“二姨娘当时是喝了厨房熬的补汤,那汤里有些于保胎不易的药材,厨子不懂这些,就闹了这一出,幸而喝的不多,原本是没什么的,可二姨娘后来早产了,这一来一去的就……”
“早产?”裴钰看了眼秦惠容,“是早产还是足月产,你可记清楚了?”
“是早产!”牛嬷嬷不敢记不清楚,这事当时夫人拿来大做文章,查了个仔细,确实是早产。
裴钰又问:“二姨娘平常可经常出门?”
牛嬷嬷摇头,“不常出去,她在偏院十分安分,不过我记得她进偏院之前还时常出去,当时府里人都说她是出去找相好的,公爷的几个侍妾经常拿这些事嚼舌根子,但她那时候正受宠,刚进府就怀了身孕,倒也没人能把她怎么样。”
“刚进府就怀了?”裴钰问,“你可记得她常去什么地方?”
牛嬷嬷想了想说:“就,逛街什么的,女人都爱去的那些铺子,哦,她最爱去非烟阁!那会儿公爷宠她,给她的花销特别多,那非烟阁可是大把撒银子的地方,她隔三差五就要去的。”
裴钰眉头一挑,“非烟阁?”
今日裴修回得早,晏长风跟裴萱刚吃完晚饭,他就进了门。
“哥!”裴萱故意留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她哥,立刻放下筷子站起身质问,“你忙什么呢,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裴修脱掉氅衣,看着埋头吃饭的二姑娘,问妹妹:“枝枝过来是找我的?”
“不是我找你!”裴萱有些不高兴地瞅他,“我是来陪嫂子的,她整日一个人吃饭,多孤独多无聊,她那么爱热闹一个人,你怎么能忍心天天回来这么晚?”
裴修跟晏长风同时一愣。
晏长风拽着裴萱的衣袖,“你说什么呢这是?”怎么这么别扭?
“难道不是吗嫂子?你失落的神情都写在脸上了,你不好意思说我替你说,我哥要是对不起你,我第一个不饶他!”
裴修看着二姑娘的眼神倏地一亮。
裴萱这丫头到底什么眼神儿,说得她像个独守空房的怨妇似的。
更可气的是,裴二那货还当真了,笑盈盈地看着她,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狗心思。
裴修在她身边坐下,说:“夫人想跟我一起用饭,怎么不直接跟我说?”
晏长风拿眼睛斜他,你是不是有病?
裴修解读了她的眼神,笑,“夫人一定是怕耽误我公事,不好意思跟我讲,你瞧你跟我还见外,只要夫人开口,我一定会尽量满足的。”
晏长风在桌底狠狠碾了裴二一脚。
“嘶……”裴修夸张地弯下腰,“夫人你轻点。”
裴萱不明所以,“哥你怎么了?”
裴修摆摆手,“没事,你嫂子害羞……哎呀!”
晏长风又给了他一脚。
裴萱嘴角抽动着往桌底看了一眼,只见他哥一双崭新的官靴上匀称着印了两只鞋印,又滑稽又疼的样子。
“枝枝别见怪。”晏长风笑着给裴萱夹菜,“我脸皮薄,听不得这样羞人的话,一听啊就想打人。”
裴萱:“……”
她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多余,于是快速扒拉完了饭,起身告辞:“嫂子,哥,我先回去了啊,你俩慢慢吃。”临走又嘱咐他哥,“你以后少去醉红尘知道么,别惹我嫂子伤心,她真的很在意你的。”
晏长风:“……”
裴修目送妹子出门,头歪向二姑娘,“夫人,是真的么?”
“当然!”晏长风夹了块肉在嘴里狠狠咬着说,“我可在意你了呢夫君,你可悠着点儿身子,别英年早逝。”
裴修笑着咳嗽两声,心里莫名就舒服了。
这几日他刻意晚归,是有点害怕见她,怕自己藏不住心,可到底还是想她,想听她骂人,想看她拿眼睛斜他,想跟她说说话。
“你今日怎么舍得回来这么早?”晏长风看着他的脸,“最近气色倒是见好,可见有姑娘陪着就是不一样。”
裴修爱听她说酸话,哪怕是挖苦的酸话,他笑,“因为我掐指一算,算到夫人正在家想我,所以我特意请了一日假,打算明日带夫人出去逛街吃饭,如何?”
“说人话会死么你,当我不知道明日你休沐。”晏长风翻着白眼,把剩下的肉都扒拉到了碗里。
裴修则将剩下的半盘青菜端来,挑眉,“连我哪天休息都知道?”
晏长风愣了一下,她怎么知道他休息的呢,好像是成亲之前那段时间,裴二每次休沐都会带她出去玩,她自然就记住了。
裴修笑看她,“明日你想吃什么?”
“我最近忙得很,没时间。”晏长风下意识拒绝了,但她其实又挺想出去大吃一顿。
”昨日西市新开了一家羊肉铺子,烤全羊跟羊汤是一绝,我本来以为夫人爱吃,提前预定了位子。”裴修惋惜地叹气,“既然夫人不想去,那只能便宜盛……”
“那个,只出去吃顿饭倒也来得及,不过逛街就免了。”晏长风嘴里的肉已经不香了,迫不及待想去吃羊肉。
裴修笑起来,“遵命,夫人。”
第二日天刚亮,几个管事一起过来二房院子里,一个个底气十足的,像是来示威。
以牛嬷嬷为首,大家一一将账单子拍在晏长风面前,牛嬷嬷代嘴道:“二少奶奶,昨日您去夫人面前告了咱们贪污的状,咱们几个挨了一顿骂,回去后又重新算了一算,无论如何也消减不出您算的数字来,今日只好一起过来,请二少奶奶赐教。”
这哪是来赐教的,分明是来压人的。
晏长风笑得客气,“这么说,母亲的话在几位管事这里不做数是么?”
“呦,二少奶奶您这话可折煞我们了,我们何曾不听夫人的话。”牛嬷嬷一日不见,底气无端足了起来,看人都拿下巴看,“只是夫人明理,听我们讲了难处之后便不再为难,叫我们再精打细算一些,把能减省的都省了去,然后再来给您过目。”
“牛嬷嬷有难处,怎么不早与我讲?”晏长风关怀道,“若是手头有急用,可以先从我这里拿一些。”
牛嬷嬷一噎,她说的难处哪里是这种难处,听着倒像是她为了私用贪污一样。
“那倒是不必二少奶奶破费,我是说府里一应吃食物件,皆需要备用,这才导致银子算出来比您的多,并非是咱们几个私自贪墨,我们这几个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一向对国公府忠心不二,勤勤恳恳,夫人最是知道的,我们从来没有私心。”
晏长风频频点头,“您说的是,诸位为国公府操劳半生,在我看来得些好处也是应当应分,故而我算账时特意余出那么一二十两银子,不多,算是国公府的一点心意。”
牛嬷嬷没想到,她的账里竟然还留了好处。
当然,她也看不上这点好处,只是二少奶奶提前把这些想到了,她便不好再拿这些说事。
晏长风拿起账单看了看,钱倒是跟她算的差不多,可东西也减了不少,换汤不换药。看来赵氏是打量着两头讨好,烂摊子给她收拾。
“各位管事把备用吃食还有物件都减了去,遇到紧急情况可有解决的法子?”
牛嬷嬷:“二少奶奶,减了您不满意,加上您还不满意,您到底要咱们怎么办?”
“啪!”
晏长风手里的账单子拍在桌上,抬眼看着牛嬷嬷,“是我话说得不够明白么,备用是备用,恩惠是恩惠,除开这些,你们的账对得上吗?非要我把难听的话说破了是么?”
牛嬷嬷也抬高声调:“二少奶奶这就是在明说咱们贪墨银子了呗!”她煽动其他管事,“你们可都听见了,二少奶奶往咱们头上扣屎盆子呢,咱们老几个为国公府劳心劳力几十年,公爷跟夫人都说不出半个不字,倒是平白在这里受了这样的冤枉!”
“是啊二少奶奶,您这就叫咱们寒心了!”
“二少奶奶,您要执意如此,那咱们这活就没法干了,毕竟出了岔子咱们根本就担待不起。”
“就是,府上的银子,夫人都没说要省,您倒是三减四扣的。”
晏长风含笑听着,等他们七嘴八舌控诉完了,将桌上的账单子一一递还回去,说:“我年轻经验不足,看来是无法胜任管家之职,这样吧,几位管事不如去请世子夫人裁决,原本就该是她来替母亲管家的,如何?”
牛嬷嬷眼珠子一转,心里窃喜,本来就该世子夫人管家,要不是因为她出身不行人又不爱争抢,怎么也落不到二少奶奶头上。
如果二少奶奶这会儿主动放权,她再领着几个管事一起投诚世子夫人,邀功奉承一番,那世子跟世子夫人必然将这功劳记在她头上,以后还愁没有她的好处?
“这样不妥吧二少奶奶。”面上还是要推让一番。
晏长风看出了牛嬷嬷的心思,笑道:“没什么不妥的,我用了早饭就去跟母亲说一声,刚巧今日二少爷要带我出去玩,我辞了这差事就有空了。”
牛嬷嬷跟周围几个管事打了个眼色,几人达成一致,一个两个翻着眼珠子告辞,“那咱们就告退了二少奶奶。”
晏长风一点也不拦着,笑着送客。
沐浴后的裴修过来,远远瞥了牛嬷嬷一眼,进屋朝二姑娘笑,“夫人今日可是有空了?”
“哪儿啊,迟早还会回来。”晏长风起身伸了个懒腰,“不过我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这就跑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裴修:“那,走?”
晏长风:“走,出去吃早饭!”
两人兴冲冲出去大吃大喝的时候,府里可乱了套。
世子夫人听闻府上几个管事一起来见她,哪里敢见,当即称病,叫他们还去找二少奶奶。可牛嬷嬷几个已经跟二少奶奶闹得难堪,这样回去老脸还往哪搁?
府上这些老嬷嬷老管事就如同盘踞在府里的老树根,这府里从根上是他们撑起来的,除了国公爷跟夫人能压得住,谁在他们这里都没分量,岂能甘心在一个庶子夫人这里跌份儿?
于是牛嬷嬷几个又去了北定院,一见了赵氏就捶胸顿足地哭诉。
“夫人可要替我们做主啊!二少奶奶人小脾气大,我们老几个昨日连夜将账单子重新算了拿给她看,她竟然还是不满意,非说我们贪墨银子,我们不过为自己辩护几句,她就恼了,把我们打发出去,说让我们去找世子夫人,说什么本来就该世子夫人管事,我们几个没了办法只好去找世子夫人,可谁知世子夫人身子不爽利理不了事,让我们还回去找二少奶奶!夫人您说,我们几个在府里多少还有几分脸,就这样像皮球似的被踢来踢去,这老脸还往哪搁!”
“是啊夫人,您可千万给我们几个做主啊,您要是还让我们几个回去找二少奶奶,那就赎我们几个对您不敬,您另请高明吧,我们干不了了!”
赵氏的头疼得突跳,她这病养了还不如不养,还不如她自己亲自理事呢!
“你们这是做什么!”她拍着桌子说,“是逼谁呢,逼我呢这是!”
“夫人,我们可没有这样的心思!我们只是没有办法听命于二少奶奶,您要么让世子夫人出来理事,要么您亲自理事,二少奶奶的心根本不在我们府上,她哪里会考虑那么多,她只管拨自己的算盘!”
赵氏简直想哭,府里账上但凡有钱,她哪里用得着受这两面夹的气!
“这事情已经交给她了,如何能中途反悔?我早就跟你们说了,谁管事你们就听谁的,跟我闹一点用也没有!”
牛嬷嬷才不会甘心这样的结果,“夫人,我们说了不是跟您闹,您说什么我们都听,但让我们去听二少奶奶的也断然不可能!”
“你们是打量着气死我是不是?”赵氏哼气,“我实话告诉你们,哪天我死了,这府里也得靠二少奶奶,你们要不想做了,那只能另请高明!”
牛嬷嬷听见这话心里一怔,这叫怎么话说的?那世子夫人往哪里摆?
世子夫人秦惠容,借着称病偷偷从府里出来,去往百汇街,这里也是平民区,鱼龙混杂,脏乱不堪。
她特意穿得平常,融入其中不细看倒也看不出她与众不同。她小心谨慎地进了一户不起眼的院子,院中种了几棵果树,杂七杂八的,遮掩得几乎看不清院中情形。
她快步进了屋子,推开门,朝屋里人微微一笑,“母亲,近来可好?”
屋子十分简陋,地面尘土飞扬,屋中只有一套矮桌凳,一个破煤炉,一个穿戴破烂的妇人蜷坐在凳子上,守着那呛人的破煤炉取暖。
那妇人闻声抬起头来,枯草一样的发丝杂乱垂在脸上,隐隐露出底下枯树皮一样的脸皮,她浑浊的眼睛愤恨又惧怕地看着秦惠容。
这妇人正是当日应该被烧死在秦家的尚书夫人,冯氏。
当日秦家获罪,冯氏恳求秦惠容将扮作丫头的秦淮月带走,而自己决心给女儿掩护。她找了个跟秦淮月体貌差不多的丫头,先一把火点了屋子,再跟她一起吊死,等到尸体烧焦,就没人知道秦惠容已经脱身。
谁知在她将死的最后关头却被人救走了,再醒来后她就身在这个小院里了。照顾她的一个老妇告诉她,是宋国公世子夫人,也就是秦惠容救了她。她当时心怀感激,虽然自己当初对人家一点也不好,还杀了她的亲娘,可这孩子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以德报怨。
可谁知没有多久,她就收到了月儿死掉的消息。
秦惠容告诉她,月儿是被晏长风害死的,她不敢相信,忍不住问了一些细节。秦惠容告诉她,月儿是对晏长风记恨在心,所以才去杀她。
可她不信,她当初临分别的时候嘱咐过月儿,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她不要报仇,不要企图做任何自以为可以的事,月儿那孩子平日还算听她的话,只要没有人挑唆,她应该不会干这样的傻事。
所以她认定是秦惠容利用了月儿。
“你又来做什么!”
冯氏戒备而愤恨,她知道秦惠容不会白白留她一命,定然要像利用月儿那样利用她,她后悔当年没有斩草除根,留了一个祸害。
秦惠容缓缓走上前,像看猎物那样看着冯氏,“母亲怎么这样凶呢,我喊你一声母亲,你却没将我当女儿看,实在叫人伤心。”
“秦惠容,这里又没有人看着你,你做戏给谁看呢!”冯氏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你要杀要剐随便,休要这样假惺惺的。”
“杀人?不好意思,我可从来没杀过人,在这一方面,我比起母亲来可差远了。”秦惠容在冯氏面前踱步,看着她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里满是报复的快感,“你当年为了抢走我弟弟,杀了我娘,还想顺手杀死我,要不是我磕头求饶,说后半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我早就死了,你自己假惺惺了十几年,倒还看不惯别人。”
冯氏在后宅坏事做尽,落得如今下场也知道是报应,她只求能死个痛快,可是这女人连个痛快也不给她,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女人比刽子手狠心百倍。
“我冒险救你一命,不是为了把你折磨死的,倘若是,你根本活不到现在。”秦惠容停下脚步看着她,“我要为父亲,为秦家报仇,你懂吗?”
冯氏蓦地抬头,烧得狰狞的脸朝着她,“要报仇你自己去报,何苦拉上我们,我如今是个废人,你难道还指望我去杀谁吗?再说我们家获罪都是咎由自取,有什么可报的。”
“咎由自取?”秦惠容冷笑,“母亲当年也是个为钱为势不择手段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世上成王败寇罢了,谁的手又是干净的。要怪就怪父亲选的路不对,太子没有本事,只会祸及忠于他的人,我嫁给宋国公世子,原本是想拉拢父亲为秦王所用,我们秦家原该是前途光明,可惜都毁在了大长公主手里,不报这个仇你能甘心吗,你死了难道就甘心了吗!“
她的声音陡然抬高,惊得冯氏一激灵,“就算是又能怎么样,你难道还想跟大长公主斗?”
“怎么不能!”秦惠容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如今就有一个机会,母亲可愿意帮我?”
冯氏满是戒备,“你要做什么?”
秦惠容:“我要母亲手上的账本。”
冯氏脸皮一抖,“你在开什么玩笑?秦家都烧没了,我上哪给你弄账本?”
“都这时候了,母亲还跟我藏着掖着么?”秦惠容靠近她,盯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谨慎,那些罪证不会只留一份,告诉我,你还在哪里留了底?”
冯氏如今才知道这女人如斯可怕,她做账好留几个备份的习惯连秦慎都不知道,秦惠容居然什么都知道。
秦惠容:“你留着那些东西并没有用,如今只有我能让它们发挥作用,你该信我,也只能信我,不是么?”
从羊肉铺子出来,晏长风捂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儿,她今日吃得爽,裴二不怎么吃羊肉,那一桌子菜几乎都进了她的肚子。
“好久没吃到这么正宗的羊肉了,今日多谢二公子款待了。”
“夫人喜欢就好。”裴修看她撑得圆滚滚的肚子,“别坐马车了,去逛街如何?”
“可以吗?”晏长风今日穿的女装,按照北都的破规矩,出嫁的妇人不能这样大摇大摆在街上溜达。
“我说行就行。”裴修与她并肩走在一起,“法令没有禁止姑娘妇人们逛街或是在外面吃饭,不过是世俗规矩不允许,而这些世俗规矩的原点是来自男人,只要她们男人还有未来夫君不在意,你看她们还会不会在意?”
“二公子,我可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晏长风再次遗憾地想,裴二要不是裴二该多好呢。
裴修歪头靠近她说:“夫人喜欢,求之不得。”
晏长风余光瞥他,“你但凡别这么不要脸,我可能会更喜欢你一点。”
裴修笑了起来。
“对了二公子,你下午没有别的安排吗?”晏长风体贴二公子好容易休息一日,总要留半日去照顾一下醉红尘的姑娘们。
裴修看出她的心思,是想甩了他自己玩,他有些生气,是心里的占有欲又作祟。他语气带了几分认真,答非所问:“做我的夫人,不需要这么贤惠。”
如果是玄月阁的兄弟在,这时候必定提起心吊起胆,诚惶诚恐地道一句遵命,可惜晏长风不了解裴大阁主的尿性,没往心里去,甚至没听明白。
”你说什么?”
裴修笑了笑,换上了玩笑的语气,“我说,我喜欢妒妇河东狮那一款的,夫人大可不必听那些嬷嬷的为妇之道,大方地将我推给别的女人。”
晏长风莫名其妙,为什么她觉得,她在认认真真地合作,而裴二是在认认真真当夫妻呢?
“你……”
“那边好像有热闹瞧。”裴修打断她,指着前面一条街,“过去看看?”
晏长风的注意力很快被前面的热闹吸引了去,那是非烟阁所在的地方,她一直想去逛逛,却没寻到机会。
“走,我还从来没去过呢。”她说着加快了脚步。
裴修看着她的背影,苦笑着挠了挠眉头。
非烟阁今日上新,铺子外头搭了唱曲儿的台子,请来几个知名乐人舞姬,个个涂脂抹粉,顺便给非烟阁的新品打样子。
晏长风端详两眼,粉膏子细腻,胭脂水粉颜色也好看,不愧是非烟阁。
裴修不紧不慢跟着,见她挤进了铺子,正待跟进去,视线范围内忽然闪过一个熟面孔。他停下步子看着那人。这人生的不高,模样在人群里也不起眼,却是裴钰手下最得力的探子手。
此人他只在前世见过一次,倒是不怕照面,只是纳闷儿,这人来非烟阁做什么?
他退出人群,去到与非烟阁斜对角的一家糕点铺子,挑了几样点心交给掌柜,随意问:“你这里的点心可有加红糖?”
那掌柜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曾,我们这里只用白糖与黑糖。”
裴修点点头,将几块碎银子搁在柜面上,放下的时候轻轻敲了敲,手指向非烟阁的方向。
掌柜意会了他的意思,将捆绑好的点心递给他,“得嘞!您吃了再来!”
裴修拎着点心出了铺子,那探子还在人群里,但已经被好几个兄弟盯上了。
玄月阁的人遍布坊市之中,有街头小贩,有三教九流,甚至不乏有头脸的掌柜,大家自有一套联络方式,消息传播速度极快,只要在他们势力范围内,没有盯不住的人。
也不会盯错了人,那探子是个生面孔,来非烟阁也不是为了挑东西,神色间很容易露出马脚,裴修只需用暗语提醒,他们就能极快地筛查出来。
晏长风大手笔挑了一堆东西,店家会看眼色,亲自帮忙拎着送出来,“这位公子,可需要送到府上?”
“也好。”晏长风问,“不过我送的地方有点多,你们人手可够?”
“这……”掌柜有些为难,“不瞒您说,确实有些不够,今儿您也瞧见了,客人多,确实太忙了。”
“那便算了。”晏长风接了东西,“我自己送吧。”
人手不够,她琢磨着,这却是个赚钱的好机会,等她的车马租赁开起来了,倒是可以承接这样的活。
她这一边琢磨着,不知不觉挤出了人群,正要往家走,忽然想起还有个裴二。
方才她只顾看热闹,没顾上后面的裴二,这一会儿功夫去哪了?
她原地转了几圈,四处巡视,人影儿也没瞧见,心里忽然有些慌,不会是让人流挤丢了吧?
她想象着裴二那身子骨,在人堆里只有让人推着走的份儿,恐怕已经挤远了。
不过,他应该记得回家的路吧。
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多余担心,那么大个人,还能走丢了不成。她抬头看看天色,琢磨着是时候回去了,便拎着东西往国公府里走,说不定回去就能碰上了。
只是眼睛还是下意识四下瞧,不由自主地去找裴二的影子。
就这么会儿功夫能去哪……诶?
她视线冷不丁瞥见一家茶楼窗户口有道眼熟的人影,此人穿着月白锦袍,面白如玉,细长的手指捏着茶杯,温温和和地朝她笑。
不是那“走丢”的裴二又是谁!
晏长风站在窗下无语了好一会儿。她这担心他走丢,他倒是已经在这里闲情逸致上了!
裴修朝她勾了勾手指,“累了吧夫人,上来歇会儿。”
晏长风还真是有些累,她转身上了楼,东西搁在桌上,挑眉看着裴二,“你倒是会挑地方,也不说一声?”
裴修双手交握,抵着下巴,“夫人刚才是在找我吗?”
晏长风嗤笑,“……二公子你什么都好,就是总自作多情。”
裴修眼见着失落,“这样啊,我还以为我不见了,夫人会有那么点担心我呢。”
“担心么,倒是有点。”晏长风说,“担心你一把岁数再给走丢了,怪丢人的。”
裴修盯着她笑起来。
晏长风被她看得心虚,心里那点确然出现过的担心七上八下地往外蹦哒,她一拍桌子,将它们统统压下,“笑个屁!回去了,忙着呢。”
“不急。”裴修把买的点心推给她,“这里的茶不错,歇会儿再回去。”
晏长风看了眼点心,“你刚才是去买点心了?”
裴修:“嗯,人太多,没挤进去,就去附近逛了逛,尝尝好不好吃。”
晏长风挑了一块栗子糕,正要往嘴里填,余光看见楼下有一辆马车经过。这马车很普通,但去的方向却一点也不普通,过了这条街再往北就是皇亲国戚们聚集的地方,这马车怎么看也不是该去那些地方的。
不过她也没有多关注,思绪又回到了马车租赁的生意上。
两人回府已是近傍晚,一回来就被赵氏叫去了北定院。
院子里,牛嬷嬷等几个管事站作一排,一个个皆低头耷拉脑,早上那趾高气扬的气势一去不复返。
屋里,赵氏与秦惠容都在。赵氏面色不善地歪在圈椅里揉着头,秦惠容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像是病了。
“母亲,几位管事是怎么了?”晏长风跟裴修一前一后进屋坐下。
赵氏有心做戏给她看,气道,“还不是为了今日早上的事,我昨日训斥他们几句,八成是记在了心里,不好跟我闹脸子,就跑去你那里出言不逊,老二媳妇,你大人大量,莫要同他们计较。”
“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晏长风看着裴二说,“怪我年轻不会说话,办事也欠妥,惹了几个管事不痛快,二公子还说了我几句,说我不知道尊重府里的老人,我俩商量着,管家的事不如就此辞了,还是让大嫂来管,我瞧着牛嬷嬷几个似乎都更服气大嫂。”
裴修附和:“原是最开始我就不想让她管家的,是母亲您太信任她了,她啊做生意还行,管家没什么经验,性子又直来直去的,稍不留神就得罪人,没得给母亲添乱。”
赵氏急了,老二媳妇要是不干了,钱从哪里要?
秦惠容总能想人之所想,她用帕子掩住嘴咳嗽两声,替赵氏赔礼:“这事终究还是怪我不会管家,不能替家里分忧,那几个管事不明就里,误会了母亲也误会了弟妹,如果弟妹心里不舒服,我便同你道歉,还请弟妹莫要同他们计较。”
“嫂子这怎么话说的?”晏长风扯动嘴角,心说这女人可真是会讨便宜做好人,“今日这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犯不着同我道歉,我听说你病了,就别为这事操心费神了。”
她又同赵氏说,“母亲没别的事我们就先回去了,逛街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