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着在那桌子菜前转悠,她先拿筷子挑开那条鱼,“这毒下在表面,鱼肉里渗入的不多,二姑娘只吃了一口鱼肉还吐了,毒性不算大,这是一点。”
她又看着地面吐出来的水,“催吐,毒性能去七成,二公子很有急救常识,做得不错,但这依然不足以让她平缓地度过一个时辰,二姑娘身上残留的毒性不会在一个时辰里要命,但会极为痛苦,四肢剧痛痉挛,谵妄,昏迷,而她的状态平稳,一定还吃了什么良药。”
裴修不言,眼睛时不时看一眼床上的人。
柳清仪有些意外,她能猜到那药是什么,只是没想到裴二公子能这样毫不在意地给了二姑娘,比请人吃顿饭还平常。
“续存丸,谁给你的?”柳清仪审视裴二公子,“据我所知柳庄主一共制了十丸,卖出去的估计有七丸,这一丸药值千两,别的不说,二公子应该挺有钱。”
裴修不置可否,“解药吃了这么久,她怎么还不醒?”
“不醒就证明情况没有更坏,如果中了毒,她会七窍流血的。”
裴修:“……”
“毒性麻痹神志,解毒得有个过程,起码得半个时辰,不着急。”柳清仪对裴修的身份更感兴趣,她一一排除买过续存丸的人,但好像都对不上号,于是越发奇怪。
但裴二公子一点也没有同她探讨这个问题的意思,她一个人猜来猜去没有结果,只能作罢。
晏长风虽然没醒,但她一直有意识,隐隐约约能听到他们说话。她是个商人,对钱敏感,别的听得断断续续,唯独听见了那药值千两。
裴二这么有钱吗?
也没看他忙什么生意,哪来这么多钱?
但不管怎么说,这人情是又欠了一个,还一次比一次大,这有点愁人,救命之恩要怎么报?
二少奶奶中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府。
一向温和到没有存在感的裴二少爷发了怒,亲自到国公爷与夫人面前讨要说法,要求彻查并严惩凶手。
裴延庆与赵氏被这消息震惊到无以复加,也不敢怠慢,先是双双去到偏院探望中毒的儿媳妇,又亲力亲为地查找凶手。那饭菜毕竟是赵氏赐的,嫌疑在身,无论如何得先自证清白,否则还不得叫大长公主扒了皮?
裴延庆亲自守着外院,查找凶手期间,谁也不能出府。而赵氏则亲自带人搜查各院。
她先去了王嬷嬷所住的院子,因为菜是王嬷嬷送的,是第一嫌疑人,所以得先查她。院子里一共住了六个嬷嬷,赵氏让她们互相搜查各自的屋子,自己则审讯王嬷嬷。
“你送菜时可假手他人?”
王嬷嬷跪在地上回:“我怕丫头们毛手毛脚的,所以一路亲自提着,但从我吩咐厨房到取菜之间约莫有盏茶的功夫是不在场的。”
赵氏心里并不怀疑王嬷嬷,这府里任是谁都不可能是王嬷嬷,搜查只是做个样子,询问也是查找线索,这一问就有了追查的方向。
“去将能接触到厨房的人统统抓起来!”
厨房连厨子带打杂一共有十二个人,加上各房点菜取菜的丫头嬷嬷约莫有二十人。抓捕需耗费时间,为了防止他们接到消息提前销毁证据,赵氏直接让国公爷调动了前院的府兵迅速制动。
但还是晚了一步。
府兵最后去的世子院,一来世子尊贵,二来大家潜意识里认为不可能是他。结果就差这一时片刻,世子院子里的一个叫香荷的丫头跳了井。
随后又在她房间里搜出了一包砒石粉,事情似乎明了了,这丫头是畏罪自杀。
“香荷丫头怎么死了!”
秦淮月得了信儿匆匆跑去世子屋里,这会儿裴钰跟秦惠容都在,两人皆是面沉似水。
秦惠容看了她一眼,难过道:“说是给二少奶奶投毒,险些要了二少奶奶的命,府上府兵来搜查前她就跳了井。”
秦淮月脸上装模作样的震惊表情霎时僵硬,晏长风居然没死?
怎么可能?吃了砒石怎么可能不死?!
“这……这怎么会?”她有些慌不择言,“我是说,香荷怎么会给晏……二少奶奶投毒?”
秦惠容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心中鄙夷,这没用的大小姐真是沉不住气。
她转而朝裴钰说:“眼下谁也不知道内中情由,只是这丫头是咱们院子里的,就算咱们问心无愧,二弟跟弟妹恐怕也要怀疑是咱们指使的。”
“他们怀疑什么!”裴钰眼下一脑门子官司,语气烦躁,“我要杀他们还用得着投毒?”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这事麻烦,不好完全置身事外,他没好气地看向秦惠容,“她在你屋里伺候着,你就没发现什么?”
秦惠容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我说要把她抬了姨娘后,她就有些紧张,做事情也不怎么仔细。”
裴钰一愣,脸色有些古怪。
世子院里的丫头但凡有些姿色的,大抵都逃不过被破身的命,香荷原是世子院里的丫头,但因为一直没在近前伺候,所以没被注意到。
后来世子夫人嫁进来之后她被安排到夫人屋里,这才被裴钰看上。秦惠容贤惠大方是出了名的,知道世子看上了香荷,自然是要替他收进房里。
香荷知道以后不是紧张,是绝望,一般丫头被主子收用了是抬举,是飞上枝头道好事,但在裴世子这里却是遭罪,甚至小命不保,她但凡胆子大些,怕是早一头撞死干净。
裴钰看得出来香荷有些不情愿,多少也有些怀疑她因为这事自尽,因此更是烦躁,“可她为什么要害老二媳妇?”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这里头的事,目光在秦家姐妹脸上徘徊,“香荷与老二媳妇没有交集,无冤无仇,如果不是受谁指使,恐怕不会干这样的事。”
秦淮月的眼神微微躲闪,她有些心虚道:“兴许就不是她呢?”
“不是她是谁!”裴钰的眼神猛地瞥向秦淮月,“屋子里有砒石毒粉,又是这个节骨眼上自杀了,你告诉我不是她还是谁?”
秦淮月本就心虚,被这一眼看得浑身一哆嗦,“我,我就是那么一猜……”
裴钰虽然色,但智不昏,香荷与晏长风与德庆侯府无冤无仇,就算想死也不能拉晏长风垫背。但秦家姐妹与德庆侯府却是有仇的。
冯淼的账本子是姚家大姑娘亲自呈给圣上的,这里头要没有大长公主授意鬼都不信。很明显,大长公主与太子知道真相后选择明哲保身,舍弃了秦慎,导致秦家败落。而秦家这位大小姐又险些被弄去流放,她不记恨德庆侯府才怪!
裴钰原本不能十分确定是秦淮月,但看自家夫人完全状况之外,而秦淮月却是心虚慌乱,这才肯定心中猜测。
他猜想,秦淮月八成是利用香荷不想被抬成姨娘的心理,利用她投毒,完事之后又栽赃灭口。
裴钰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他狠狠瞪着秦淮月,“是不是你做的!”
“我没有啊世子!”秦淮月打死也不能承认,她指天势地道,“我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去碰德庆侯府的人啊,我承蒙世子不弃,有个安身之所,日子过得好好的我干嘛去找死呢?”
“你威胁我呢!”裴钰狠道,“真以为你那点破事就能拿捏住我吗?我要不是看在小容的面子上,早让你死八百回了!”
“我真的没有啊世子!”秦淮月扑通跪下来,“我怎么敢威胁您,我是真的没有杀二少奶奶,求世子明察!”
裴钰是巴不得晏长风去死的,秦淮月如果能得手并且不露马脚,他完全没有意见,但这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人没杀了就算了,现在还弄得他跟小容都非常被动。
为了不让这件事牵扯到秦惠容,裴钰认为此事就应该止步于香荷,他得保下秦淮月。
只是,这个女人惯常成事不足,当初她三番两次对小容下毒手,漏洞百出无一次成事,且心思歹毒,将来恐怕还会重蹈覆辙,所以不能留。
但眼下不是时候。
随后,裴钰去到定北院,跟赵氏交代:“母亲,此事怨我,原是我有心抬举香荷做姨娘,她可能不太情愿,就意图报复我,她给二弟妹投毒是为了间接让我得罪德庆侯府。”
“什么?”
赵氏得知香荷畏罪自杀后想了多种可能,她甚至也怀疑了秦家姐妹,但唯独没想到是这样。
她原本想着,如果与秦家姐妹有关,就趁机除掉秦淮月,虽然可能也会影响到秦惠容,但她并不在意。
可如果是因为钰儿,那这事就不能继续再查了。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她一个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赵氏多少还有些不信,“确定不是受谁指使?”
裴钰摇头,“母亲,我方才仔细审问了我屋里的人,都没有问题,我认为此事应该到此为止,再牵扯到谁都会影响到我。”
赵氏一怔,确实如此,如果证实香荷是受人指使,不论是谁,都会让钰儿脸上不好看,毕竟香荷就是世子院子里的丫头,说钰儿没有参与,那也得有人信。
“也罢,证据确凿,也能跟老二还有德庆侯府交代了。”
可惜,德庆侯府并不买账。
第二日一早,大长公主就亲自带人来了宋国公府。
彼时晏长风刚刚睡醒,她昨日解了毒,但有些嗜睡,一直睡到太阳高升,并不知道国公府与侯府因为她中毒的事闹得一宿不得安宁。
她揉了揉发胀的头,看向坐在外室看书的裴修,“什么时辰了?你昨晚上去哪睡的?”
裴修放下书,将刚刚热好的牛乳端过来,“还不到巳时,困就再睡会儿。”
“不困,我睡饱了。”晏长风昨晚上吐出了心理阴影,不想喝任何东西,用表情拒绝裴二端来的牛乳。
“要喝的,毒性伤胃,牛乳护胃。”裴修靠近她,“要我喂你?”
“别别别!我自己来!”晏长风莫名想到了伸进嘴里的手指,喉间有些异样,她二话不说接了碗,一口干掉。
“慢点。”裴修无奈地看着她嘴角沾到的奶渍,下意识抬手帮她擦。
晏长风本能地抬手一挡,“啪”将裴二的手打开,也不知怎么那么寸,一下子打到了床柱上。
“砰!”一声。
光听这响动就肉疼。
裴修“嘶”了一声,拧着眉看她,“良心呢?”
晏长风看着那双霎时红肿起来手,愧疚地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习惯了……”
她对有芥蒂的人本能地会防备,但其实心里也感激裴二照顾她,她有些矛盾,想关心一下他的手,却又觉得别扭。
裴二揉着手,看着她躲开的目光莫名烦躁,他有些不理智地想强行帮她擦掉嘴角的奶渍,可理智告诉他这样会把关系弄僵。
他加大力气揉着红肿的手,疼痛暂时压下了他心中的躁动,他移开目光,若无其事道:“外祖母应该过来了,不过不需要我们过去,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外祖母来了?”
裴修点了点头,“你中了毒,这么大的事瞒不过去。”
昨日确认她解了毒之后,裴修便开始发作了,他先让徐嬷嬷回侯府报信,然后亲自去找赵氏讨要说法,逼着她严查,唯恐天下不乱地闹了一通。
国公府就不提了,一宿人仰马翻,侯府那边则是一把火扔进了油堆里,直接炸了锅。大长公主当时就派了厉嬷嬷来,只是被宋国公请了回去。
这事说白了是国公府的家事,如果允许德庆侯府的人进来查,那宋国公府的脸也别要了。可大长公主不好打发,于是他跟厉嬷嬷再三保证,第二日必定将凶手交出来,这才把大佛请回去。
倒是也说话算话,第二日国公府就交出了凶手,可大长公主不买账,弄一个丫头尸首来打发谁呢?
“是二公子不想瞒吧?”晏长风知道裴二不是压不住事的人,纵然有徐嬷嬷在,在他的地盘上也不敢擅自做主。
裴修不置可否,“我知道二姑娘怕家里人担心,如果你的毒未解,我也不会这样做,既然你没事,这件事就不妨发作一下。”
他将昨夜的事大概与她那么一说。
晏长风听完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外祖母亲自来,这笔账就一定会算在裴钰头上,世子德性上记上这么一笔,也算是给咱们夺世子位助一把力,另外,秦王不会乐见裴钰在这个时候得罪大长公主,宋国公一直中立,不就是为了从太子身上得一些好处么,裴钰近来就快把太子得罪光了,秦王一定很不高兴。”
裴修笑,跟二姑娘合作真是舒服,凡事都不需要多解释。
此时定北院里,大长公主冷眼看着赵氏,“国公夫人的意思是,那个叫香荷的丫头完全是自作主张,只是为了给府上世子拉仇恨就给我外孙女投毒?不是我不信你,但这样的理由是不是过于牵强?”
赵氏叹气,“谁说不是呢,我一开始也是无法理解,可人赃并获,由不得人不信啊。”
大长公主不听她这一套,“死无对证,那所谓证据就不成立,谁知道是不是被人逼死后又栽赃的呢?”
赵氏冤枉:“您这话就诛我们的心了大长公主,我们一家上下都与二媳妇无冤无仇,谁又能逼一个丫头做这样的事?”
“无冤无仇不见得不下死手,我外孙女当初不是差点儿毁在贵世子手上么?”大长公主抬手制止赵氏辩解,“不要跟我说大理寺如何定案,是怎么回事你们心里都清楚,原本今后相安无事的也就罢了,谁知我外孙女嫁过来才一天就险些丧命!”
大长公主一身威仪,又发着火,压得赵氏一句话不敢说。
“今日也就是她还好好的,倘若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贵府世子的命也就到头了!”
赵氏心里一哆嗦,她知道大长公主这事能干得出来,更是不敢言语。
“这事我记在了心里。”大长公主沉声道,“既然府上照顾不好我外孙女,我看也没必要让她在这里受委屈,明日他们小两口就搬去侯府,我养着。”
赵氏一听急了,“可使不得!”
晏长风吃早饭的时候,徐嬷嬷进屋道:“夫人与大长公主一道过来了。”
“这么快!”晏长风把最后一只小馄饨吞掉,慌忙站起来往内室跑。
裴修笑着将她的碗筷收起来,这功夫,大长公主与赵氏先后脚进了屋。
“雪衣丫头!”
大长公主径自去往内室,眼睛迫不及待地往床上瞧,她虽知道毒已经解了,可依旧不免担心,那毕竟是要命的毒。
谁知床上那个丫头面色红润,嘴角好似还有一点油渍,分明是屁事也没有。
她立时松了口气,走到床边拿手指点向她的额头,低声说:“擦擦你的嘴!”
晏长风已经进入气若游丝的状态,听到提醒立刻诈尸似的抬手擦了擦嘴,完事又翻着白眼珠子虚弱道:“外,外祖母……您怎么来了?”
大长公主翻了个白眼,坐在床边握住丫头的手,“你小命差点没了,我能不来吗?”
“叫,叫外祖母担心了。”晏长风又看向随后进来的赵氏,“劳母亲又来看我。”
赵氏心疼道:“好孩子,你受了这样大的苦,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便是不来心也在这里。”
大长公主不看赵氏,只对晏长风道:“来这里不过两日就见瘦了,可要心疼死我,你母亲也急得什么似的,昨夜同我哭了一宿,死活要把你们小两口带回扬州去,我说如今霁清已入了户部,前途大好,断然走不得,不如就把你们接到我跟前,好赖不济吃住上不至于苛待了。”
“哎呦,大长公主您这不是打我的脸么!”赵氏陪着笑,劝媳妇,“这次千错万错是我的疏忽,往后啊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府里的院子你看中哪一个就住哪一个,住回娘家去可使不得呦。”
晏长风心里乐得不行,还得是外祖母,她老人家一出马,把赵氏拿捏得跟小媳妇儿似的。
“外祖母,我们住在这里挺好的,我想吃什么想去哪母亲都不拦着,比对亲闺女也不差什么,昨日的事怨不得母亲,她好意送吃的,却被小人利用,她心里定然也不好受。”她歇了一口气道,“叫我娘不必担心我,我没事了,明日就能回门看她了。”
赵氏被这话感动得不行,“我们老二有福,娶了个明事理的丫头,大长公主您就放心吧,我定把长风当宝贝似的疼着!”
大长公主依旧拉着脸,“既然你坚持住在这里我也不好说什么,且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勉强同意了,但若是再有什么短了缺了受了气,我必不能依!”她又瞥向赵氏,“你们国公府的家事我原不该掺和,可事关我外孙女婿我得说两句,正经人家嫡庶虽然有别,可也不至于偏心到如此,霁清如今好歹是个五品郎中,自己开府也使得,住在偏院里这像什么话?”
“是是,我先前已经叫人收拾了一个院子出来,现成的说搬就能搬。”赵氏现在什么脾气也没有,只求把大长公主这尊佛请走,“霁清随他母亲都喜欢清静,原是府里没有比这里清静的院子才一直住在这里,是我考虑不周,如今以霁清的身份确实不合适,您放心,我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大长公主的脸色勉强好看些,“行吧,丫头,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你且好生歇着。”
“我知道了外祖母。”晏长风挣扎着起身,“我送送您……”
“还送什么送!”大长公主摆摆手,“你歇着就是。”
裴修这才插话,“我送外祖母出去。”
“你也留步吧。”大长公主用力摁住裴修的胳膊,“这次丫头多亏了你了。”
裴修欠身相送,“应该的,外祖母慢走。”
等两人的脚步声走远,晏长风才下床,揉着肚子道:“吃多了,可曲死我了。”
裴修无奈:“中午不许吃这么多了,按说这几日都只能吃粥。”
“吃少点可以,吃粥不行,没力气。”晏长风确实觉得胃不太舒服。
裴修笑,“那就吃面吧,听说夫人昨晚给我留了面,到现在也没吃上。”
“诶,没人的时候就不必这么叫了吧?”晏长风牙疼道。
裴修摇头,“不然,叫习惯了才不容易露馅儿,或者我叫你小名,总之二姑娘是不好再叫了。”
那还不如叫夫人呢,晏长风不管了,“随你吧。”
裴修弯起嘴角,“那么夫人,咱们要搬到别的院子么?”
晏长风:“……”
真是好烦,他就不能省去称呼吗!
“搬不搬看你,我住哪都成。”
“之前我不搬,是因为母亲对你有所图,如今是她上赶着,搬了也无妨,只是难免要跟府里的人打交道。”
晏长风:“那院子之前有人住过吗?”
“不曾,”裴修说,“那院子就在世子院隔壁,位置尊贵,是夫人留给嫡子的,可惜夫人没能再生一个,就闲置了。”
“是么,”晏长风一乐,“国公夫人为了套我的嫁妆可真下本,既然没人住过那咱们就搬过去,将来踢走裴钰,咱也不必去住他那倒霉院子,如此甚好。”
裴修笑起来,“那行,倒也不必着急搬,改日咱们去置办点好家具,好好布置一下。”
这话听起来倒是没什么,但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大长公主一走,赵氏便打发人去打扫院子,她虽然说给二房收拾好了院子,其实也就只用嘴收拾了,老二媳妇连嫁妆都没有,她才不舍得把这院子给他们。
可现在不给也得给,老二媳妇儿中毒,国公府亏了理,别说一个院子,要什么都得给。
收拾院子的响动传到了世子院中,把裴钰气得够呛。
“我只当老二是个没用的,哪知道这不声不响的,他居然就并肩站在我身边了。”
秦惠容微微一笑,“能娶到大长公主的外孙女,怎么可能没用呢?”
裴钰也是到现在才回过味来,当初老二说替他娶晏家二姑娘,他只庆幸一个烫手山芋抛出去了,并没有多想,如今回头再看,都是城府。
他哼道:“我这些活着的兄弟,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世子可想过,大长公主为什么会把外孙女嫁给二弟一个庶子?”秦惠容温温柔柔地剥着橘子皮,轻声提点。
“退而求其次罢了,大长公主想拉拢国公府,而我一心娶你,刚巧老二跟晏家丫头看对了眼,或许也是老二有心接近吧,亲事就这么成了。”裴钰一直这么想的,但这会儿说出来,忽然又觉得不是那么简单,“你想说什么?”
秦惠容将剥好的橘子一一掰开,放在小盘里推给世子,“世子不妨再多想一层,大长公主拉拢国公府,一个老二分量够么?就算他够分量,可是他们拉拢了么?晏家有钱,这是最大的筹码,可看起来,这筹码并没有用呢。”
裴钰表情一怔,细想一想,似乎真是这样,老二并不足以改变国公府的走向,那么大长公主凭什么把外孙女嫁给他?
“世子为了我舍弃了大长公主这个支持,我想大长公主对国公府必定不放心,恐怕也已经心生怀疑。”秦惠容试探道,“容我逾越猜一猜,父亲可是倾向于秦王的?”
裴钰对她没什么好瞒的,点了点头,“与晏家联姻,不过就是为了钱罢了,大长公主只是其次,她早晚会发现我们跟她并不是一心。”
“早与晚,情况是大不相同的。”秦惠容引导般地说,“如果世子是大长公主,联姻之前发现国公府已经站队秦王,世子会怎么做?”
裴钰看着她,陷入沉思,他不是大长公主,不是很能揣摩她的想法,如果是他,可能会让外孙女换一个家族联姻,去争取更大的利益。
秦惠容觑着他的神情,说:“国公府的地位不可替代,大长公主不会轻易放弃,世子与她二心,她大可以换一个与她一心的不是么?”
裴钰神色一动,被这话醍醐灌顶。
是啊,父亲总说大长公主手段了得,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按照她以往的作为,说她是个逆天之人也不为过。她看中的是国公府,而国公府未来的主人却不一定非得是他!
但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国公府的价值有七成在北疆大营,能掌控北疆大营的只有他们父子,老二就算有些小聪明也没这身板,怕是老三老四都比老二可能大一些。
如果没有北疆大营,要国公府一个空壳子的作用微乎其微。
“你这有些多虑了。”裴钰越想越觉得没有想象中那样严重,“我瞧老二最近升迁很快,未必不是大长公主有意让他入朝局,他有些小聪明,走文臣的路子倒是合适。”
秦惠容垂下眸子,淡淡一笑,“世子说得也不无道理,大长公主失去一个户部,大概是想再培养一个接班的吧。”
“培养?那也得培养得起来。”裴钰不屑地哼声,“老二有些小聪明不假,但也就那样,布局哪是一朝一夕的事,等老二爬上去,早变天了。”
“不说这个,”秦惠容笑着岔开话题,“月儿姨娘是不是该接回来了?”
今日大长公主来国公府,裴钰怕那老太太进他院子里调查,随提前把秦淮月送走了,但送走了他就没打算接回来。
“且再等几日吧。”他咬着橘子含糊道,“风头过去再说。”
秦惠容没有再说什么,世子这个人吃亏在过于自信,脚不绊在门槛上他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
这门槛说来就来,当天下午,裴钰被他爹叫到书房。
裴延庆这次没有大吼大骂,但神情看起来比要打要骂的时候严峻得多。
“怎么了爹?”
裴延庆瞅他,“还不是因为给老二媳妇下毒的事,我方才去见秦王殿下,遭了好大的冷脸,殿下对你非常的不满意!”
“这次跟我有什么关系?”裴钰莫名,“上次是我欠考虑,我与殿下已经解释了,这次我完全是被连累的!”
裴延庆手指狠狠敲击桌子,“是不是你做的不重要!眼下的结果就是你还有我们国公府再次狠狠地得罪了大长公主,这不是殿下想见的!”
他叹了口气,“秦王这人只在乎你对他有没有用,你三番两次给他惹麻烦,连院子里的人都控制不住,万一他认定你将来必定会坏他的事,这是什么后果你可想过?”
裴钰神色凝重。
裴延庆见他听了进去,声音缓和了些:“我实话同你说,殿下今日已经隐隐约约地暗示我,世子之位不是非你不可。”
裴钰浑身一震,“不是我那还能是谁?”
府里只他一个嫡子,剩下的那几个出身才干都不行,没有他,将来根本无人能掌控北疆大营!
裴延庆叹他如今还看不清楚局势,“你说呢?”
裴钰一愣,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始正视起他的庶弟,裴霁清。
成亲第三日是回门日。
晏长风起了大早,同裴二一起,带着赵氏精心准备的礼物,乘坐赵氏出行专用马车,回到了德庆侯府。
厉嬷嬷一早在府门口侯着,瞧见那马车还有那一车的礼物,脸上多少好看了些。
“表姑娘,姑爷,快请吧,都在大长公主跟前儿等着呢。”
两人一起进了世安院,一听说他们到了,姚氏着急忙慌地从屋里出来,拉着女儿细瞧。
“身子如何?中了那样的剧毒,身体必定有损,你应该好好歇几天才是。”
姚氏这两日过得无比煎熬,大女儿前世遭了那样的罪,原以为老二会好一些,可过门头一天就险些丢了命,她简直要视国公府为龙潭虎穴,担忧她的女儿在里面随时都有可能小命不保。
“娘,您瞧我像有事的样子吗?”晏长风底子好,养了两日就生龙活虎,如果不是吃的少,她都能上山打狼。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姚氏以过来人的姿态讲,“损伤身体的后遗症可多了,万一影响到了怀孕生子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