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二姑娘的嘴皮子可从来没输过。
章德荣从小到大就没说赢过几次,但他现在懒得同她一般见识,等放了榜,他就让天衣坊先尝尝爬得高跌得狠的滋味。
再等他名列三甲,入朝为官,就让晏家也尝尝抬不起头来的滋味!
“承蒙妹子吉言吧。”章德荣的眼神在她脸上仔细琢磨,“没来得及问你,你今日男扮女装,又易了容,在这醉红尘附近鬼鬼祟祟做甚?我可看了你好一会儿了,莫不是在找……”
“夫人你怎么来这地方了!”
晏长风被这声夫人喊得虎躯一震,她抽动着嘴角朝醉红尘门口看过去,不是裴二那混账又是谁!
不是,这人又犯了什么病,大庭广众地瞎叫什么!
章德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俩,似乎是在审视。
“哎呀,怎敢劳烦夫人亲自来这里寻我。”裴修走到近前,讨饶,“夫人莫气,是我不对,我不该来这里,我这就跟你回去。”
不等晏长风说什么,裴二就拉起她的手走了。
晏长风:“……”
虽然她知道裴二是在帮她掩饰,但还是很想揍他。
问题是,走出了老远这货还不松手。
“裴二你差不多得了啊!”
“嘘!夫人回家再骂。”
裴修牵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拉上了自家马车。
晏长风:“……”
但凡手上有家伙,打不死他!
“二姑娘莫怪唐突。”裴修知道自己方才作了大死,一上马车就拱手告罪,“二姑娘这个样子来这地方实在不妥。”
他觉得这姑娘大概是不知道自己的脸多么惹眼,不论是男装女装,她都是能让人一眼看见的存在,太惹眼了,哪怕易容也很容易被人盯上,盯上了就会被看出破绽。
晏长风知道今日准备不充分,如果就那样进去了怕是要坏事,得多谢裴二帮忙掩饰,但掩饰就掩饰,喊得哪门子夫人!
然而不等她问罪,裴修正色道:“看来二姑娘还是想查。”
他猜到她是为了查那事来的,只是想不通她为什么那么执着。
晏长风没想到被一眼看穿,有些心虚地清清嗓子,“是,为了我大表姐,还有……很多无辜受害的姑娘。”
裴修难得见她如此,即便知道她可能掩饰了什么,依旧觉得很可爱。
他笑了笑,一边吩咐车夫离开,说:“这件事其实不需要二姑娘涉险,自有人会捅出来。”
晏长风看他,“谁?”
“二姑娘可还记得秦惠容有个弟弟?”
“叫秦怀义。”晏长风记得这人对秦惠容不错。
裴修点头,“他有个心上人,是醉红尘里的一个乐师,前几日死了。”
晏长风眉头一紧,“是被那些畜生……”
裴修点点头。
晏长风暗骂了百八十句畜生。
“可你怎么那么确定他会冒险呢?”
“秦惠容姐弟在家里的处境并不好。”裴修缓缓道,“秦家主母没有子嗣,所以把庶出的儿子抱到了身边,但这个主母手段比较狠,是去母留子。”
那就是说,秦怀义必定记恨主母。
裴修继续说:“而秦家的这个主母是安阳侯长女,冯淼的亲姐。”
晏长风明白了,如果秦怀义知道冯淼是畜生之一,那必定会将此事捅出来,她记得那小子脾气有些冲动。
“可如果不了了之呢?”
如果这背后水太深,一个秦怀义是掀不起风浪的。
裴修不答,只说:“如果他没有办法撼动这件事,二姑娘也难。”
这倒确实,但晏长风可能自私些,她只想抱私仇,只要能亲手杀了这些人就行。
马车缓缓而行,将德庆侯府时,裴修道:“还请二姑娘以后不要轻易涉险,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与我商量。”
晏长风愣怔,裴二这是在关心她?
第63章 给媳妇撑腰
放榜当日,数千学子涌入平康街张榜墙下,脖子抻了三尺长,眼巴巴地在那一百多个名字里找寻自己的大名。
找到的欢呼雀跃,找不到的抱头痛哭,或是骂街骂娘,或是质疑考官。数千张嘴你喊我唱,比闹起义的还热闹。
“我看见有的考官递答案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嚷了这么一嗓,就如同火星溅上了油,“砰”的一声炸开了满地火花。
数千人只上榜一百多人,那些没上榜甭管是真不行还是假不行的,多少都有些怨气,不满的时候听到这种黑幕,没人能冷静。
群情一下子激愤起来,将自己没上榜的因由都归结在了黑幕之上。
“朝廷公然科考舞弊,黑幕重重,我们不能接受!”
“要求彻查重考!”
“必须严惩作弊者!”
整个平康街眨眼乱成了一锅粥,等官兵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局面已经控制不住了。
“裴指挥,中兵马司请咱们司去支援,说是已经压不住了。”
裴修正在衙门看书,闻言点点头,照例先让小吏请示赵指挥。
南城兵马司指挥使赵文康是个甩手掌柜,一心只扑在钻营一道上,司里那些鸡毛蒜皮他懒得过问,其他副指挥都是挂名闲置,连衙门往哪边开也不知道,因此大事小情都落在了裴副指挥头上。
裴修上职期间,一天能听到八百回“裴指挥”,都是偷鸡摸狗的闹心事。但他从来不烦不燥,对任何事情都很有耐心,因为有他在,兵马司上下都仿佛吃了清心丸,一个个大老粗脾气好得活像都出了家。
不过他“权利”虽大,但从不专断,遇上任何事都叫人先请示赵文康。赵文康不耐烦听,他就亲自写成书面请示书,放在赵指挥桌案上,待赵指挥得空,会统一签字。
赵文康虽然烦他这股认真劲儿,但又不能抵抗这种被尊重的感觉,每次朱笔批示的时候都感觉自己过了一把皇帝瘾。
学子闹事非同小可,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被天下文人口诛笔伐,所以赵文康不想管,大手一挥,让裴修看着办。
裴修想了想,亲自带着十几个司吏慢悠悠上了街。
他自然更不想管,他巴不得事情闹开,余太傅那边肯定已经发现了作弊,上面没处理无非是碍着朝廷颜面。
朝廷的脸不撕不行,撕开了才有人重视。
好在南城距离平康街还远,慢慢走着过去捡个漏刚好。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路过西市街的时候,裴修遇上了一伙闹事的学子。
“怎么闹到这里来了?”
平康街隔了两条街,怎么也不该闹到西市。
司吏打听了一下回来说:“裴指挥,闹事的学子们皆去了天衣坊,好像是因为及第服的事在闹。”
裴修一听天衣坊,二话不说改了道。
天衣坊此时一片狼藉,大门被砸落在地,地上堆砌了一小堆衣裳,店里店外挤满了土匪似的学子们,一个两个都叫嚣着要赔偿。
“你们天衣坊就是这么坑银子的?说什么穿了你家的衣裳就能及第,现在怎么样呢,屁用也没有!”
“赔银子!必须赔,卖得那么贵,跟抢钱有什么分别!”
齐掌柜被两个打手保护着,站在柜台前唾沫星子横飞:“诸位不要急,北都人都知道,我们店是可以退货的,只要符合退货要求,银子自然会给你们,闹是不解决问题的好不好,大家都是读书人,和气为先是吧?”
“什么和气!穿过的衣裳你们怎么肯退?你们就是只管说漂亮话!”
“不会退的,大家闹起来,让这种黑店早日关门!”
晏长风是从店后门赶来的,过来时那些柔弱的学子们皆撸胳膊挽袖子地要砸店闹事。
天衣坊一贯是和气生财,店里的打手只是用来保护客人跟东西,不会轻易动手,因此十分被动,都被挤到了柜台前。
晏长风掰开两个兄弟的肩膀挤出去,抬手挡住了一个正要打人的学子的胳膊。
这位学子立刻杀猪似的嚎,“打人了打人了!天衣坊店大欺客,救命啊!”
“要不要替你报官啊?”晏长风捏着他的胳膊使了几分力,“还是要替你找郎中啊,我听你这嚎的动静比杀猪还响亮,怕是快死了吧,嗯?”
闹事的这位没想到遇上个刀枪不入的厚脸皮,一时没分清到底是谁在闹事。
“你是哪里来的女土匪,我不跟你说话,找你们东家来!”
“对不住,我就是东家。”晏长风抓着他的胳膊不放,与身边的打手交代,“还不快去报官,再找个郎中来,没听见这大兄弟喊救命呢。”
“你放手!”这位学子除了嗓门哪里都很柔弱,挣脱不开的样子活像是个被女土匪调戏的良家子,“我要去官府告发你!”
“告啊,你们谁还要告,都过来找我便是。”晏长风放开手轻轻一推,那人踉跄着撞在身后的学子身上。
裴修来的时候,正看见晏二姑娘理直气壮地让人家告她,一时也没分清是谁在闹事。
“诶,这不是裴指挥?”晏长风一眼看见了裴二,“你来得正好,这些学子皆要告我们家的店,你管不管这事啊?”
“我司不管审案,但管城中治安,只要妨碍都城治安的事都归本司管。”裴修在司吏的簇拥下走进店里,视线淡淡巡视一圈,最后落在二姑娘身上,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不知此间发生了何事?”
晏长风道:“是这样,这里部分学子之前在我们店里买了衣裳,今日却忽然上门声称是我们的衣裳导致他们落榜,要求退银子,众所周知,我们店只要符合要求就可以退货,可他们一来就先将衣裳堆在地上闹,我们如何解释他们也不听,只好劳烦官家来给我们主持个公道了。”
“她说的根本不是实情!”有学子指着晏长风怒道,“当初是天衣坊四处宣扬,只要穿他们店的衣裳就能及第,我们才花高价买他们家的衣裳,可如今全无用处,我们难道不该上门讨公道吗?”
晏长风一笑,“没不让你们讨公道啊,但你们的真是公道吗,第一,我们店没有任何宣传,说我们的衣裳能让你们榜上有名,第二,买卖自愿,我们也没拿刀逼你们买,你们买完后悔来闹事,该讨公道的怎么也是我们天衣坊吧?再说了,诸位学子难道就真指望凭一件衣裳就能榜上有名?这会不会太可笑了?”
“休要强词夺理!”那学子煽动性地说,“这不过是他们赚钱的手段,这种黑店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以后谁买谁上当,就该让他们关门!”
裴修的视线落在这位学子身上,“这么说,诸位就是为了让天衣坊关门来闹事的?”
“是又怎么样,这种黑店本来就应该关门!”
“如果是为此,那只好得罪诸位学子了。”裴修抬起手指微微一动,“将他们带走。”
学子们顿时慌了神,扯着嗓子喊:“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就是,凭什么不抓奸商!官商相护,传出去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裴修的眸子淡淡瞥向说话之人,用他那惯有的慢条斯理的语调说:“官学相护,天下人就不耻笑了么?诸位无理闹事,将我朝读书人的风骨扫地,我替你们不齿,带走。”
平康街上闹朝廷的学子不好抓,街头闹商户闹百姓的学子朝廷可不会纵容,要怪只能怪他们无脑,偏要挑今日闹,活该被当作朝廷的出气筒。
裴修所料没错,平康街闹事的学子至深夜未散,但官兵一个也不敢抓,除了朝堂不占理,还因为学子们握着天下笔杆,人又娇弱,一个闹不好就要被口诛笔伐,只能任由他们闹。
而宫中,被科考舞弊闹得一个头两个大的皇帝也愁得睡不着,深夜召了余太傅来商议。
“余卿,你查得如何,大概有多少作弊之人?”
余太傅将一份名单递交给陈公公,回:“臣粗略所计,大概有十余人朱墨不符,有三人代考,其余的诸如递答案的,买考题的,我一人之力暂时无从查。”
圣上看了下名单,气得半天上不来气儿,“这些都是榜上名次不错的,却原来都是舞弊之辈,可见我朝人才凋零!”
余太傅也因此怅然好几日,满朝上下,他是为数不多的主张严查的人之一。可他心里也清楚,严查的结果定然是要除掉一些个榜上有名的,然后将后面的名次顺延补缺。
但剩下的学子里却并没有让余太傅印象特别深的,也就是说无论查还是不查,今年这一届都没有真正的优异之人。
“可是圣上,正因为此才更要查,这些舞弊之人能走到会试,定然一路有人保驾护航,那些原本有才能的可能从最开始就被打压下去,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如此朝堂就永远得不到真正的人才。”
圣上眼里容不得沙子,当然也想查,可一旦承认有十几个甚至更多的人舞弊,朝堂的脸就丢尽了。
“且容朕再想一想。”
深夜,东宫。
太子指着林万年的脑门儿骂:“你掉钱眼里了是吗,你怎么没让银子砸死呢你!你给我一五一十的交代,你到底收了多少人的好处!”
林万年被太子的唾沫星子喷得睁不开眼,半个字不敢反驳,但心里却冤。哪回科考是干干净净的,又不是只有他贪钱,那太子本人还不是收了蔡家的好处,为蔡有之保驾护航?
说来要不是那倒霉蔡有之自己嘚瑟,在外面炫耀文才,留了笔迹,根本就没有后面的事!
“回,回太子,真没几个,基本上都是乐意将来孝敬您的商户,我寻思着您肯定用得上,我就行了些方便,其余的都是部下收的……”
“先说你的事!”太子在他头顶上嚎,“你行方便的那几个都是怎么作弊的?”
林万年回想了一下,“就一个蔡有之替考,五个带小抄,两个场外递答案,还有一个是买了考题……”
“居然还有人买考题?”太子简直想活吃了林万年,“你是嫌命长了吗,递答案就罢了,泄露考题是要掉脑袋的!”
“那人给的实在太多了啊!”林万年不缺钱,一般的小钱哪里能让他冒这样的险,“江南章家的公子,家财万贯,将来他要是为太子您所用……”
“你说谁?”太子像是被雷劈了,脸色当即就变了,“江南扬州府章家?”
“是啊!”林万年至今仍觉得自己替太子挖了块大宝,“有了章家支持,您以后……”
“我的以后就快让你折腾没了!那章家是秦王的人你知道吗,秦王跟前还有个章家小姐做侧妃,你猜他为什么要找你?啊!”
林万年浑身一哆嗦,秦王竟还纳了章家姑娘做姨娘?他怎么不知道,一点响动也没有啊!
太子本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子妃前几日老跟他念叨锦绣庄如何如何欺负天衣坊,他隐约觉得这里头有事,顺手叫人那么一查,这才查到了锦绣庄是章家的产业。
秦王妃忽然大力支持锦绣庄定有因由,然后,他又叫人去查了秦王才纳的那个侧妃,果然是章家小姐。
“为今之计,只有将秦王也拉下水。”太子阴测测地说,“秦王定然也不干净,你速去查你那些部下,让他们把收受贿赂的人都交代了,我们兄弟俩都不干净,父皇就没有只盯着我一个的道理。”
秦王这一招不得不说十分缺德,他暗示自己人,科考贿赂皆去找礼部的人,不被查出来正好,被查出来也无妨,反正太子也得跟着惹一身臊,不亏。
但太子也不是冤大头,吃了亏他必须反咬一口,谁还没长一嘴牙呢,看谁先咬死谁。
可惜,他们都低估了这次学子闹事的影响。
至第二日仍有很多人在平康街静坐,大有朝廷不严查他们就坐穿平康街的意思。
如今才二月,天寒地冻,这些体弱学子随时都有可能冻死在大街上,逼得圣上不得不下旨严查,并被迫做出了复试的决定。
一旦严查,就要给天下一个交代,秦王与太子注定伤筋动骨。
但俩兄弟也有默契,便是都打算把章德荣买考题的事瞒下,泄露考题是死罪,查到谁头上也没好。
然而天不遂人愿,那些被抓走的学子在审讯中不堪压力,把章德荣给供了出来。
裴修一共抓了二十几个闹事的学子,尽数送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刘鹤连夜请示了圣上,圣上正为着朝廷丢脸的事心烦,听闻有学子闹事被抓,立刻下令严惩,好叫天下学子知道,朝廷可以尊敬你们,但你们也不能有恃无恐,犯了错误朝廷照样可以治你们。
那些个学子原就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受不得严刑逼供,又是拿钱办事,自然招认得快。据其中一个领头闹事的说,是锦绣庄的章家公子叫他煽动一部分考试的学子去天衣坊买衣裳,钱由章公子出,如果最终考试不能上榜,还可以讹一笔钱。
这一招认就做实了这些学子闹事的事实,依照律法,他们得坐牢,且十年内不能参加科考。
刘鹤将调查结果呈报,圣上一看章德荣的大名,当即眼前一黑。章德荣是本次会试第二名,没有抄袭与替考的证据,本以为是个难得的人才,这样一看,似乎也不尽然。
圣上被这届的舞弊人数给闹出了疑心病,总觉得谁都有可能作弊,这章德荣人品如此不堪,学问上难保也投机取巧,还是查一查得好。
这一查就查出来惊天内幕。
白夜司的人无所不能,哪怕太子跟秦王都默契地隐瞒此事,也被白夜司给查了个底掉。
章德荣花了一千两贿赂了礼部尚书,那礼部尚书又花了二百两买通出题的学士。得到考题后,他又花了一百两请人做了答案,然后通篇背下便可。
是以,裴修看到的文思如泉涌,就是背书的结果。
这结果好悬没把圣上气出个好歹,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治下居然还有这样惊天的黑幕。
卖买考题是死罪,受贿行贿的一个也跑不了。
礼部尚书林万年为了给自己脱罪,一口咬定是秦王坑害太子设下的局,又哭诉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一点俸禄不够吃喝,这才干下了糊涂事。
牵扯到了秦王,此事就非同一般了。圣上先是命白夜司暗中密查,得确认后又将秦王叫到跟前质问。
秦王承认自己纳了章家姑娘为妾,为了抬高她的身份,这才谎称是秦王妃的亲戚。但他不承认怂恿大舅子买卖考题,那纯粹是章德荣的个人行为。
至于章德荣,他是断然不可能把秦王这个大靠山供出来的,他亲妹子还有章家都要靠秦王抬举,故而只能自己认了。
这结果正合圣上的意,秦王是皇子,犯什么错都有碍皇家颜面,处理一个章家公子就简单得多。
最终,章德荣被判了斩立决,并封查了锦绣庄。
茹侧妃章如烟趴在秦王妃脚下哭得肝肠寸断,“王妃姐姐,求您救救我哥哥吧,如论如何留他一条性命啊,哪怕流放也认了,只要您能救他,我们家的胭脂铺子还有酒楼都给您……”
“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秦王妃很是烦躁地打断她,“因着你哥哥自作主张找天衣坊的麻烦,我都挨了骂,王爷几天都不肯正眼瞧我,再说王爷他也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摘开,这种时候他也是没法子的。”
章如烟绝望之极,“那要怎么办啊,那是我家大哥啊,我父亲的长子,我家里未来的希望,好不容易才培养他到今日,就这样没了呜呜呜呜……”
“没牵连了你去就不错了!”秦王妃厉声道,“他害人害己,也算是罪有应得,倘若连累了章家,那你才是欲哭无门!”
章如烟颓然瘫坐在地,眼里一半是哀,一半是恨。
晏长风在家里无端打了几个喷嚏,怀疑有人在骂她。
但那无所谓,她今日高兴,因为锦绣庄被查封了。
自从那天被学子们砸了铺子,天衣坊就被人骂上了天,说天衣坊与官府勾结,坑百姓钱财,以至于最近生意十分不好。
如今大理寺证实是锦绣庄恶意陷害,并查封了锦绣庄,可谓出了口恶气。
晏长风特意让齐掌柜在锦绣庄查封这日装了新门,又放了几串炮仗去晦气,并宣布铺子让利三天。
如此,天衣坊又门庭若市起来。
至于章德荣将被处以斩刑的事,她多少有些唏嘘。不谈两家的恩怨,她跟章家兄妹都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表面上处得也还行,总有几分同乡情分在。
但唏嘘也就只有片刻,过去了也就不再想了。
这几日侯府热闹,因着姚文竹带着两个女儿在家里住着,人多又有小孩子吵着闹着,故而笑声就多了起来。
“大姐姐,你跟两个小外甥女以后就住在家里好了,我可稀罕她们俩姐妹了。”姚文琪一手牵着一个小人儿,陪着她们转圈,“你们两个小家伙儿,喜不喜欢跟四姨一起玩啊?”
姚文竹的两个小女儿一个四岁,一个两岁,都生得可爱讨喜,刚来侯府的时候小心翼翼的不敢玩闹,没两日就被姚文琪带野了,自然都亲近她。
“喜欢四姨姨!”
姚文琪眉开眼笑,“那以后不走了好不好,你父亲那边又没人陪你们玩,多无聊啊。”
小女儿什么也不懂,欣然同意,大的多少懂一些事,偷偷看了眼母亲。
姚文竹脸上的笑意顿时僵硬起来。
晏长风看在眼里,觉得是时候应该劝一劝她,衬着日头足,扶她去了院子里。
“大表姐,我看你这两日气色好了不少。”
姚文竹感激地握着她的手,“多亏了小柳姑娘的药,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她。”
晏长风:“你保重好自己,就是谢她了。”
姚文竹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雪衣,我知道你们都希望我不要再回去,可出了嫁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在娘家小住就罢了,长住是不合适的。”
晏长风扶着她去了亭子,“表姐,我只问你,你心里可是想回去?”
“我终究是冯家的媳妇儿。”姚文竹的眼睛因为认命而暗淡,“嫁也嫁了,孩子也生了,想不想的没有那样重要。”
“表姐,我知道你的难处。”晏长风说,“家族的利益,颜面,都是你要背负的,但我还是想说,即便如此,女子依然有余地可以为自己想一想,争一争,起码让自己的处境不要那样艰难。”
姚文竹的眼角湿润起来,她又何尝不想,可她一个宅门里的女人又有什么法子呢?娘家有强势的祖母,婆家有强势的婆婆,她身为利益的桥梁,所能做的就是背负一切,直到她承受不住坍塌掉。
可就在这个时候,晏长风握紧了她的手,告诉她:“只要你想。”
姚文竹含着泪光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认命了,还是被她的话说得心中一热,就好像她的人生还没死透,还有希望救一救一样。
“表姐,你想不想跟我做生意?”
姚文竹没跟上晏长风的思维,愣怔住,“啊?”
晏长风把自己心里酝酿许久的计划跟她讲,“我想在城郊开一个庄子,只对女子开放,可赏花,可喝茶吃酒,也可以小住养身,入庄赏景只需花一文钱买一张入园签,喝茶吃酒还有包房间小住另收银子,你觉得如何?”
姚文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的脑子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东西,需要消化片刻,“这……我从未听过这样的去处,但是听起来似乎不错。”
这主意是晏长风从秦王妃的赏花宴来的,秦王妃的花宴只有贵女才女可参加,学问不好的出身差的仿佛都不配当小姐,她觉得怪没意思,所以想弄一处不设门槛的地方,让北都的姑娘都可以去玩。
“我是想着,这天下除了后院,似乎没有咱们女儿家该去的地方,怪不公平的,弄这样一处庄子就方便多了,既能出门玩,也不必避讳礼数。”晏长风说,“表姐你如果有意向就可以跟我一起做,钱投多少无所谓,只要你喜欢。”
姚文竹的眼睛有了些许光芒,像是将要熄灭的火遇上了微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做这些得不少银子吧,我手头没有多少闲钱了。”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她没好意思说,她几乎是没钱的,她的嫁妆都被冯淼强要了去,铺子庄子几乎都变卖了。
“钱不是问题。”晏长风捂着她冰凉的手,慢慢将热度传递,“我只是想着,你有个事情做心情会舒畅些,我听四妹妹说你手巧,字也好,可有许多你能做的事呢,待将来你赚了钱,在婆家也能立得住脚,当然,你的钱不能再随意给他们,你得让他们知道你的底线在哪。”
姚文竹的手渐渐有了温度,心也跟着热了起来,“若是你不嫌我碍手碍脚,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她咬着嘴唇,怕一些话说出来被这个活得多姿多彩的表妹笑话。
“是担心婆家说你整日出门抛头露面吗?”晏长风见她沉默不语,说,“那你就说,总比我在家被打死强,你死了,他们也不好跟外祖母交代,他们不敢拦你的,你要记得,越强势的人越有弱点,越仗势欺人的越怂,你只要拿捏住他们的软肋就不怕,时日久了,你的底线就立住了。”
姚文竹抬起眼,觉得这个姑娘好神奇,在她这里过不去的坎,到了她的话里都那样容易,好像这天下从来没有烦心事,“雪衣,我真是羡慕你。”
晏长风笑,“以后别人也会羡慕你的。”
姚文竹笑起来,“我以前也知道自己不该一味退让,可就像是被什么绑住了手脚,就是不能放开反抗,方才我看见大姐儿二姐儿笑得那样开怀,才后悔自己太软弱,让两个孩子跟着我受委屈,倘若她们也养成了我这样的懦弱性子,以后岂不是也要受尽欺负。”
“你现在能想开就不晚。”晏长风替她高兴,“表姐,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姚文竹:“何事?”
“是有关冯淼的那些事。”晏长风看见大表姐的眼睫微微一颤,放低声音说,“别怕,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也不叫你跟别人说,我是想问你可知道他在醉红尘都做什么?他可还认识一些跟他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