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修知道她假客气,笑了笑没答,“有件事得跟二姑娘说一声,七日后春闱,余太傅为主考,挑了我做他的副手。”
晏长风不解,余太傅手下是没有再有学问的人了吗,做什么挑一个读书不灵光的家伙做副手?
她疑惑得不加掩饰,裴修无奈解释:“也并非一定要挑有学问的人做副手。”
“哦,又是你爹托余太傅提拔你吧?”
裴修点头,“是他托付不假,但春闱的差事不是谁想得就能得的。”
今日日光甚足,裴修一边沿着巷道走着一边同她讲,“当一届春闱主考,就能收获一届的门生,这是培养势力的最好渠道,如今局势来看,太子与秦王都不希望对方的人成为主考官,于是主考人选就成了一场对垒,当谁也对抗不了对方的时候,就只能选一些两不靠的人做主考,或者想办法在副手身上做文章。”
晏长风一点就透,“所以秦王与太子都找了你?”
“二姑娘很聪明。”裴修笑着看她。
这不难猜,太孙夭折一案,晏长风得了太子妃的青睐,得了太子的好感,看似赚了一大笔,其实远没有裴二赚得多。
裴二这家伙不显山不露水,功劳簿上连他的名字也找不见,却是讨了两头的好。他配合将那些幻术技人交给秦王,等于递了投名状。国公府本就暗中站了秦王,因此秦王对裴二的投诚几乎不会怀疑。
另一边,他将抓来的头目交给晏长风,得了大长公主的好感,也就等于是表明自己要站太子的立场。
尽管眼下太子对他还不是特别信赖,但架不住有大长公主支持,这次他能顺利做春闱主考的副手,正是有大长公主的推波助澜。
“可这活不好干吧?”晏长风寻思着,说不定太子与秦王都让他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毕竟这机会不是白给的。
“可不是吗,太难为我了。”裴修苦笑着摇头。
晏长风正要散发一些同情心,便听这货转而说,“所以想请二姑娘帮忙做两套新衣,我参加春闱还没有一套像样的衣裳。”
晏长风:“……”
说了半天就是要新衣的?
“蜀王殿下天天同我们几个一起玩的显摆他的新衣,结果人家问我有没有,我没有,就很难回答。”
晏长风嘴角一抽。
裴修:“还有五日后去侯府吃席,也没有衣裳。”
“……行吧,二公子想要什么款的尽管说,我务必叫店里加急给你做两套。”
“有劳二姑娘费心。”裴修侧身微微颔首,“不知府上办喜事那日二姑娘穿什么颜色的?”
晏长风是做了一套新衣,“我选了天青。”
裴修:“那我也选天青。”
晏长风:“……”
这是什么毛病?
“我想着跟二姑娘站在一处,总要相称才好。”裴修的理由听起来很有道理。
晏长风觉得这话没什么毛病,但不知道怎么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五日后,当裴修来到侯府,晏长风跟他站在一起的时候,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哇,雪衣姐姐跟姐夫真真是一对儿璧人!”姚文琪围着他俩转来转去地打量,“你们两个是故意做了同样颜色的新衣吗,暗戳戳的恩爱啊,可羡煞我了!”
余氏笑说:“但凡换个颜色,不知道的人见了一准儿以为今日成亲的是他俩。”
“二舅母,您也跟着四妹妹瞎起哄!”晏长风瞅了一眼笑盈盈的任由调侃的裴二,心想这家伙脸皮是有多厚,让人调侃成这样了笑得出来?
也不知道现在换身衣裳还来不来得及?可别扭死她了!
“二姑娘,”裴修歪头凑在她耳边说,“我今日还要去将军府那边庆贺,待应付完了我会回来,劳烦你替我将贺礼交给姚二姑娘。”
晏长风正想说你不回来也行,便听姚文琪说:“我们可都听见了啊,其实啊表姐夫你若是不舍得表姐,将军府那边不去也成,二姐夫不会怪罪的,还有贺礼什么的,不是应该你们两个一起送……唔唔唔!”
晏长风直接捂住了姚文琪的嘴,将她拖走了。
裴修失笑。
余氏也笑:“瞧瞧,雪衣丫头居然也知道害羞了!”
裴修朝余氏躬身,“我先走了二夫人。”
“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裴修离开,一直不言语的齐氏才开口:“雪衣这丫头什么眼光,裴家这二小子一无是处,又病歪歪的,我要是她娘定然不能同意这门亲事。”
“大嫂,”余氏提醒她,“既然已经定亲,小两口又恩爱,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齐氏撇撇嘴。
晏长风跟姚文琪去了姚文媛的屋子。
新妇已经梳妆完毕,正等候吉时出门。
“二姐姐今日好漂亮!可惜大姐姐不能来,看不到你出嫁的样子。”
姚文媛穿戴得一身喜气,可脸上不见半分喜色,她看不上这门亲,对未来夫婿也没什么期待,任凭别人如何恭喜都是神色恹恹。
“大姐是个糊涂的,都被男人欺负成那样了,居然还肯替他生孩子。”
姚家大小姐即将临盆,怕冲撞了新妇,故而不能来送亲妹出嫁。
姚文琪也不喜欢大姐夫,“就是,便是大姐姐不能来,大姐夫也该来瞧瞧,竟是就差人送了一个什么摆件来,也忒不像样了。”
晏长风自来侯府就总听说姚家大姑娘过得不好,究竟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不好法。
正想呢,外头忽然有丫头进来说:“二姑娘,前面有信儿传过来,说是安阳侯府来人,说大姑娘早产生不下来,人怕是不好!”
“什么!”姚文媛神色大恸,顿时就要往外冲,“不行,我得去看看!”
“二姑娘!您怎么能去呢!”
姚文媛的举动吓坏了一干老嬷嬷,贵女出嫁规矩极多,出门子要挑吉时,就这样穿着嫁衣跑出去了还能得了?
姚文媛才不管那许多,“我大姐命都要没了,我怎么能不去!”
“二表姐,你这样去了,大表姐肯定更不安。”晏长风挡在门口说。
姚文媛怒视她,“不安我也要去,万一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又如何!”
“先听外祖母怎么安排吧,若是真不好了,应该会让你见一面的。”晏长风让她安心待着,“我去外祖母那里看看。”
“雪衣姐我也跟你去!”姚文琪跟着晏长风一起跑了出去,“怎么办啊,我好害怕,要是大姐姐她真的……”
“别慌。”晏长风不懂妇人生子,也不能保证说没事,只能安慰,“想来大舅母跟外祖母心里更不好受,咱们待会儿别给她们添乱。”
姚文琪咬着嘴唇点点头,“我知道了。”
大喜的日子得了这种噩耗,侯府上下都惶恐不安。
晏长风腿刚迈进世安院就听见齐氏在哭。
“您就让我过去吧,文竹这孩子命苦,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我这个当娘的总要见她最后一面啊。”
大长公主喝斥:“什么就最后一面了!还没到最后关头你慌什么?今日文媛出嫁,整个北都的亲朋好友都来庆贺,你这个当娘的不在场算怎么回事!”
齐氏对两个女儿一向宝贝,两头都是肉,一边大女儿命在旦夕,一边二女儿的婚事不能有任何纰漏,历来成亲最是讲究,倘若因为她不在而招了什么不吉利,那二丫头婚后的日子恐怕也不顺利。
大丫头的日子已然过成那烂样了,她不希望二丫头也过不好。
“让厉嬷嬷过去看看,多带几个太医过去。”大长公主对大孙女婿那一家一向没好气,倘若今日不是府上有喜事,她定要亲自去一趟,好让那一家子东西知道天高地厚。
刚好这时候晏长风进门,大长公主心下一动,“让雪衣丫头也一起去,厉嬷嬷到底身份不够,去了难免要跟那一家子周旋,大丫头现在急需太医,耽误不得。”
晏长风愣住,让她去?厉嬷嬷身份不够,她身份好像更不够吧,去了能压得住谁?
“让她去能做什么?”齐氏一听就不乐意,“哪怕让文庭去也是好的。”
“文庭是长兄,等会儿要背文媛出门子,他怎么能去?”大长公主摆摆手,不想再跟这大媳妇儿费口舌,“就这么定了,雪衣,你赶紧随厉嬷嬷去一趟侯府,见机行事便可。”
晏长风明白了,外祖母只是让她去救人,别的一概不论。
“是外祖母,那我这便去了。”
姚文琪也想去,“雪衣姐姐,我……”
“你好好送二表姐出门。”晏长风拍拍她的手,朝她眨了眨眼。
姚文琪虽然不甘心,但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好作罢。
“长风丫头这是去哪?”正要出门的时候,刚巧碰上了前来贺喜的太子妃,“不是就快到吉时了?”
“见过太子妃。”晏长风朝她见礼,“我奉外祖母的命,要去安阳侯府看大表姐。”
“大姑娘怎么了?”太子妃记得安阳侯府世子妇快要临盆了,若是生了便是双喜临门,可看屋里众人的神色,连成亲的大喜都快端不住了。
晏长风如实说:“大姐姐她难产,说是胎像不好。”
太子妃皱眉,这可真不是好消息,妇人生产如进鬼门关,若是难产多半是不能两全,可这时候姑祖母只派长风丫头去有什么用?
难不成是因为安阳侯府的人不好说话,特意让这个不受约束的丫头去?
“难产不是小事,我府上有个极会接生的稳婆,当年我生老二难产就是靠她保了我们母女的命,我这就让她去。”太子妃给身边的嬷嬷使眼色,“快回府去请,回头你也一道去。”
“是,太子妃!”
晏长风心生感激,太子妃这是在给她撑腰。
安阳侯府在城西,与位于皇城脚下的德庆侯府相隔不近,又因着征南将军府也是那个方向,一路都是看热闹的,故而路十分不好走。
幸而是耽搁了这一会儿,柳清仪才得以赶来汇合。
方才出门前,晏长风用养在竹芳园的鸽子给柳清仪去了信,虽然生孩子的事柳四姑娘帮不上忙,但有她在总是安心。
此时的安阳侯府可谓一团乱,世子夫人生子疼得嗷嗷叫,世子不在家,侯夫人上蹿下跳的,一边骂稳婆不中用,一边骂儿媳妇不中用。
“我花大把的银子请你来接生,生了几个时辰了还没生下来,都是干什么吃的!”
“诶呦我的老天,别嚎了,留点力气生我孙子吧,谁也不是没生过,至于跟杀猪似的吗?”
“侯夫人,不是我们不行,少夫人的胎位不正,生不下来啊!”稳婆心说真是倒霉,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家,“您还是拿个主意吧,少夫人已经撑不住了,孩子再不生出来怕是也要不好。”
孟氏眼梢一吊,骂稳婆不懂事,“这还用问?当然是要保……”
“夫人,德庆侯府来人了!”
“哪个来的?”孟氏没好气地瞪着报信儿的丫头。
“是大长公主跟前的厉嬷嬷,还有侯府的表姑娘,还有一个是太子妃跟前的曲嬷嬷,另外带了两个太医并一个稳婆来。”
“带的倒是齐全。”孟氏眼珠子一转,对丫头道,“好生请去花厅喝茶,两个嬷嬷不是一般人,不能怠慢了。”
“喝茶?”厉嬷嬷对报信儿的丫头冷笑,“你家侯夫人难道还有心思坐下来请我们喝茶?”
“是……我们侯夫人说,两位嬷嬷身份尊贵,不能……”
“两位嬷嬷上了岁数,不宜多喝茶。”晏长风将挡路的丫头扒拉开,先请太医稳婆走,“我家大表姐生死未卜,先去看看她再说吧,外祖母还等着我们的信儿呢。”
丫头没见过敢在侯府横冲直撞的,一时竟愣住,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家已经都走远了。
“诶!你们……”
去到世子院内的时候,孟氏正在哭天抹泪。
“我这儿媳妇命怎么这么苦,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你若是就这样去了,叫我儿,叫我两个孙女可怎么办啊!”
晏长风看了一眼这位侯夫人。这妇人吊梢眼,薄嘴唇,一副精明厉害相,真不愧是北都出了名的母老虎。
这位侯夫人不是一般人,她贵门庶女出身,在家与嫡母嫡姐斗,抢走了原本是嫡姐的亲事,嫁到侯府之后又与妾室斗,斗得安阳侯后院一个女人不敢留,据说外面风月场上的女人见了安阳侯都绕道走,生怕被他家里的母老虎咬死。
“诶,厉嬷嬷你来得刚好,快去见文竹一面吧,再不然怕是见不着了啊!”孟氏哭得捶胸顿足,肝肠寸断,不知道的得以为她爹死了。
“我家大姑娘还没咽气呢,侯夫人倒是先别哭了。”厉嬷嬷此时恨不能一巴掌把这妇人抽到天边去,可她到底得顾及两家的颜面,只能耐着性子说,“我们大长公主本是要亲自来的,只是家里还有一摊子事走不开,于是派了我家表姑娘前来,另外太子妃听闻大姑娘难产,特意派了一个有经验的稳婆来,且不要多说,还是先请太医跟稳婆进去瞧瞧。”
“那真是求之不得。”孟氏这时候不好再拦着,“我们侯府到底没有这些人脉,请不来好的稳婆,若是因此让文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便是死也不能谢罪。”
厉嬷嬷不再多言,立刻与两个太医还有稳婆进了产室。
晏长风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进去,只能在外等消息。她观望院子里,只有两三个丫头进进出出,热水汤药都跟不上,便知道大表姐在府上日子不好过。
“侯夫人,我表姐生产,怎么不见世子在跟前?”
孟氏根本没把这什么表姑娘放在眼里,回答得漫不经心的,“妇人生产,他一个男人在跟前又有什么用。”
晏长风不由她糊弄,“当然也不指望他做什么,但夫君在跟前,大姐心里也好受些不是吗?”
孟氏一双耳朵都在听里面的动静,心不在焉道:“嗐,不是他不想回来,他是忙,脱不开身。”
晏长风疑惑:“我却糊涂了,醉红尘里有什么可忙的吗?媳妇儿生死未卜,难道也不回来看一看?”
很巧,这位安阳侯世子也是醉红尘常客之一,先前蜀王帮天衣坊宣传,这世子一口气买了五六套衣裳,因此晏长风对他很有印象。
孟氏总算正眼瞧了这表姑娘一眼,“话可不能这样说啊,我们世子是很疼媳妇儿的。”
“既然疼媳妇儿,就该叫回来,您只管嘴上说疼,人却不见影儿,回头传出去也不好听是不是?”
孟氏当然知道传出去不好听,可那没用的东西哪里叫得回来,恨不能死在醉红尘里。这会儿要是去叫了没叫回来,岂非打自己的脸?
“我是想叫,可我不知道他在哪啊。”
晏长风一笑,“听闻侯夫人治家严苛,派几个府兵带上棍棒家法去醉红尘,没有叫不回来的,恕我提醒您,今日我大姐姐若是有个不好,他顶着个苛待发妻的罪名,后半辈子可脸上无光。”
“呦,表小姐这怎么话说的,我们家怎么会苛待媳妇儿?”孟氏这辈子不吃硬不吃软不怕威胁,更不能叫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她打定主意装糊涂,谁还能怎么样她?
晏长风就等她这句话,“我想堂堂安阳侯府也干不出来这样下作的事,那么就请侯夫人多派几个丫头来,世子夫人生产何等凶险,就两三个人伺候可不行,热水够吗?吊命的参汤送得可及时?稳婆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可有人使唤?倘若府上人手不够,我这便回去找外祖母借调几个人来。”
孟氏没想到这丫头话头跳得快,恍了一下神。
“诶,说起丫头来。”晏长风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问,“我大表姐嫁过来的时候陪嫁了不少人吧,怎么都不见了?”
孟氏一怔。
孟氏这辈子与命斗与人斗,自认谁也不怕,唯独败给了自己的倒霉儿子。安阳侯世子是个下流败家子,家里家外的女人凑在一块儿能抵过几朝后宫。
好色就罢了,还玩得特别花,被他玩死过的女人能从地上排到阎王殿去,世子夫人那些陪嫁丫头一多半都去排队了。
就因为此,世子夫人身边才不敢留太多丫头。
可这理由定然不能说。
“呃……”
就在孟氏斟酌理由的时候,厉嬷嬷从产室出来。
晏长风一眼就看出了厉嬷嬷平静外表下的慌张之色,她心里一沉,大姐姐怕是不好!
“表姑娘。”厉嬷嬷直接对晏长风说话,“大姑娘怕是不行了,孩子也保不住了,劳烦表姑娘回府同主子说一声。”
孟氏一听就急了,“怎么会保不住……”她忽的反应过来这话不该说。
可她不明白,方才明明已经明示稳婆保孩子了,她们来之前这会儿功夫应该生得差不多了,怎么会……难不成,是姚家人方才进去做了什么手脚?
“我去看看。”柳清仪忽然走向产室。
诶?晏长风心说柳四姑娘难道还擅长妇人生产?
“你是什么人?”孟氏打量柳清仪。
晏长风说:“是我的一个丫头,擅长一点医术。”
这岂不是胡闹!孟氏简直怀疑这表姑娘脑子不好,“两个太医都在,她去又有什么……诶!”
柳清仪已经进了产室。
晏长风朝侯夫人告罪,“夫人体谅,既然两个太医也束手无策,叫她试试也无妨,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真的不想回府跟外祖母报噩耗啊。”
孟氏还能说什么,人都进去了,罢了,反正一个丫头,什么也改变不了。
只是可惜了她的孙子,姚家那丫头连生两胎都是姑娘,好容易才得了一个男胎,居然还没保住。
“侯夫人要是不放心,您也请进吧。”晏长风瞥了一眼孟氏,做了个请的手势,
孟氏是不放心,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得做出个样子来,否则显得他们安阳侯府小人之心。
“有厉嬷嬷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自是比我妥当。”
其实是晏长风更想进去看一看,她怕柳四姑娘话太直,再给两个太医刺激出个好歹来。
但人再不守规矩,也不好明着破坏一些世俗陈规,得有个理由进去。
正想着,柳清仪从产室出来,说:“世子夫人应该没事了,但胎儿早已胎死腹中,生不生都没什么用。”
“什么!”孟氏不能相信,“怎么会胎死呢?”
“怎么不会。”柳清仪讽刺地轻笑,“侯夫人怕是没看到姚大小姐身上的……”
“小柳!”晏长风忽然开口打断她。
不知道怎么,她忽然想到了大姐,隐约感觉柳清仪要说出的话会让姚文竹难堪。
孟氏被她这一嗓喊得心里一颤,她知道自家儿子的德行,不说也料到了后面的话,心里顿时气愤不已。
这个竖子!出去玩别的女人也就罢了,做什么非要招惹家里的这尊佛!
关键是,好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男胎,怎么就不能等她生下来再胡闹!
孟氏气得头发晕,可到底还有理智,这个时候无论如何要把事情压下去,若就此败露惹恼了大长公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讪笑,“文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熬些补药给少夫人!”她对身边的丫头喝道。
“没事?”柳清仪仿佛听到笑话,“如果今天不是我在这里,姚家大小姐断然活不到下午,瘦弱成那样,生产连碗参汤也不给,命都快熬干了。”
孟氏猛地抬眼瞪着柳清仪,这丫头是什么人,一个略通医术的小姐,怎么比宫里太医还厉害?
柳清仪那张寒冰脸刀枪不入,孟氏怎么瞪她也无动于衷,她兀自对晏长风说:“大姑娘很不好,我虽给了她保命的药,但她好像没什么求生的意志。”
晏长风捏了捏拳头,不知是不是带入了自家大姐,她心里对这个大表姐生出了浓浓的怜惜,还有对她遭遇的愤怒。
“我去看看。”
“表姑娘留步!”孟氏赔上些笑,“产室里必定血腥,表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是不要沾染的好,还是先去花厅喝口茶歇一歇,文竹既然已经保住了,我们肯定会好生照顾她的。”
姚家本家没来人,孟氏是庆幸的,文竹脸嫩,不会跟嬷嬷们说房里的事,嬷嬷们也不会近距离检查出嫁姑娘的身体,那事情就还盖得住。
可没想到来的这位表姑娘厉害得紧,看她的架势,像是来替姚家大姑娘出头的。还有她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丫头,那张嘴竟是毫无顾忌。
不能让这个表姑娘近身。
晏长风轻飘飘扫了她一眼,“侯夫人盛情我心领了,但不敢再劳烦您照顾,我外祖母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孟氏眼皮一抖,心里生出了不安,她横眉看向身边的丫头,“快去,让侯爷亲自去把世子抓回来!”
产室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稳婆刚刚将死胎引出,血水洗了好几盆,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看得人触目惊心。
太医正与厉嬷嬷说:“姚大姑娘服用了救命的药,我又施以针灸辅助,暂时性命是无碍了,只是大姑娘贵体损伤过度,失血过多,恐怕要好生调养个一年半载的。”
厉嬷嬷皱眉,“怎么个损伤过度?”
“这……”太医不太方便说这些,毕竟是两家的家事,他两边都不好得罪。
“厉嬷嬷,”晏长风走近说,“劳烦您此刻回府请示一下外祖母,看能不能把大表姐接回去休养。”
厉嬷嬷何等聪明,一听就猜到大姑娘在婆家受了委屈,她点头,“我知道了,还请表姑娘照看好大姑娘。”
待稳婆将产妇清理干净,晏长风这才进去大表姐的屋子。
饶是她有心理准备,也被姚文竹的样子吓了一跳。她面色灰白,形销骨立,一个基本足月的产妇在被子里只有瘦瘦的一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灾民。
“她身上有许多鞭伤,可能处理不当,有些有化脓迹象。”柳清仪说,“此前她服用过很多助兴药物,伤了胎儿,所以胎早死,自己的身体也拖坏了,我给她服用了一颗保命药,暂时没有生命之虞,但以后如果还是这样过日子,就不好说了。”
晏长风一怔,这岂非跟大姐的遭遇一模一样?
是碰巧了还是有什么相关?
“是,是长风表妹吗?”
床上的姚文竹虚弱地睁开了眼,朝床前的两个姑娘笑,她虽狼狈不堪,却依旧撑着贵女的体面。
“是我,大表姐。”晏长风小时候与大表姐一处玩过,关系还算不错,自家姐妹便是多年未见,还是会有感情维系,见了面自然就熟了起来。
“许久不见你了,我几乎认不出来了,谢谢你来看我。”姚文竹朝晏长风伸着虚弱的手,“长风,可否请求你,不要将我的事告诉祖母?”
晏长风最怕这个,受了委屈自己藏着掖着,命都要没了居然还要忍。
“表姐,你刚捡了一条命回来,先别想这些。”她轻轻握住姚文竹的手,“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外祖母不但什么都知道了,还得为你伤心。”
她心里再怒其不争,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先让她活下去是要紧。
姚文竹的眼角涌上湿意,她轻轻点了点头,是听进去了。
“我好好的儿子怎么没了!”
此时,院子里有人扯着嗓子喊。
晏长风帮大表姐掖好被子,离开房间去到院子。
叫喊的人正是安阳侯世子冯淼,他与侯夫人长得极像,但侯夫人的五官摆在他脸上不是精明,而是有几分阴郁之气,加之他眼底青黑,面白虚浮,活像是个快要入土的病死鬼。
孟氏拉扯着儿子,让他不要再闹,“你嚷什么,你媳妇儿才捡了一条命,不说先去问问怎么样,倒是在这里喊些没用的,那孩子与咱们无缘,没了就没了,以后再生就是。”
冯淼指着屋子骂,“她没把我儿子好好生下来,我还管她死活?她怎么不跟我儿子一起死了干净!”
“啪!”
孟氏照着儿子的脸狠狠糊了一巴掌,怒道:“会不会说人话!你媳妇儿死了与你有什么好处!”
冯淼不知灌了几缸酒,脚步虚浮,这一巴掌打下来,竟是踉跄着跌倒在地。他恼羞成怒,仗着酒壮胆,什么都敢喷,“她一个丧门星,生不出儿子来就算了,整日还哭哭啼啼,我的赌运都让她哭没了,死了正好,我再娶一个喜庆些的回来!”
孟氏气得简直恨不能将她塞回肚子里重生一回。
“曲嬷嬷。”晏长风跟身边的嬷嬷说,“劳烦您给做个见证,堂堂安阳侯世子说出这样凉薄的话,传出去怕是没人信。”
曲嬷嬷配合道:“应当应分的,这样的话若不是亲耳听见了,我也是不敢信的。”
“你又是谁?”冯淼不认得晏长风,看她也不像是什么贵女,“管得倒宽,我家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家的事与我没关系,但跟我外祖母大长公主有关系,我奉命代她过来探望表姐,有关表姐的一切我理应说与她老人家知道。”
一听是德庆侯府的人,冯淼的烂德性收了几分,“原来是德庆侯府的表小姐,我方才丧子心痛,说错了话,还请表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晏长风微笑,“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世子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冯淼这辈子从来把女人当玩物,容不得女人教训她,不过是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给这什么不上台面的表姑娘一些面子,她竟然还蹬鼻子上脸!“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儿子怎么没的,你们带了太医稳婆来,只管保大的弃小的,断了我家的香火,倒是有脸在这里挑我的不是!”
“你少说两句!”孟氏叫人把世子带下去,“关他五日不准放出来。”
“世子既然怪我挑不是,那我就要仔细挑一挑了。”晏长风不怕激怒冯淼,今日的事越是闹大越好,“我大表姐身上有许多触目惊心的鞭伤,世子身为她的枕边人,可否告知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