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风就等外祖母这句话,她人微言轻,确实需要外祖母撑腰,不然她恐怕连东宫的门都进不去。
“您要是信任我,那我就放手查了啊,不过先给您告个罪,要是查不好给您丢了脸,您可千万别骂我。”
大长公主笑嗔她,“你那脸皮还怕我骂?”
晏长风一本正经道:“瞧您说的,我好歹是个姑娘家,要脸要皮的。”
大长公主嗤笑,“我可听四丫头说了,她雪衣表姐今日威武,当街跳车抓贼,一个人干掉三个大男人,你这样的姑娘家可不多见。”
晏长风:“嘿嘿,还行吧。”
大长公主白了她一眼,“对了,那几个混混是怎么回事,四丫头也说不清楚。”
“是秦家管家雇佣的人,本来是要劫走秦惠容,毁她清白,结果认错了人,今日秦惠容跟四妹妹在天衣坊选了一款花样的衣裳,刚巧裴萱也是一样的,那些混混照着衣裳抓人,可不是就抓错了。”晏长风刻意将事情往秦惠容身上引,“这也幸亏圣上派了白夜司的人来,我也刚巧找到她们,不然这两个姑娘后半辈子怕是就毁了。”
“怎么又是秦家那个丫头!”大长公主对秦家两姐妹,尤其是秦惠容的印象很不好,“两个姐妹窝里斗,倒是会牵扯我们家,上次是二丫头,这次是四丫头,真当我是她任意摆布的刀了不成!”
晏长风心说可不是吗,秦惠容就是把您当成手上的刀了,可惜她低估了外祖母的眼力,没能把祸引到秦淮月头上,反而反噬了自己。
大长公主:“秦慎这人,官场上颇为圆滑,却不会管内宅,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要被后宅拖累!”
“倒也不尽然啊外祖母。”晏长风说,“秦惠容这姑娘很有手腕,将来成了国公府世子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秦尚书没准儿就沾了女儿的光呢。”
大长公主神色一动,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晏长风观其神色便知,这防备的种子在外祖母心里种下了。
从世安院出来,她没立刻去审问那幻术技人,而是带着柳清仪连夜去了东宫。她想尽快查一查太孙乳娘,夜长梦多,谁知道会不会被灭口。
今夜东宫无人入眠,灯火通明。
晏长风举着大长公主的大旗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进了东宫内宅。
此时太子不在,不情不愿去送蜀王回府了,太子妃刚被放出来,在自己院子里禁足。
按说晏长风应该先去拜见太子妃,但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于是先去了关押乳娘的地方。
东宫设有牢房,分了男女,太子妃方才就是被关押在了女牢里。
进去的时候,女狱卒正在送饭,那饭碗刚要往牢里递送,便听柳清仪喊道:“慢着!”
女狱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是谁,竟然来东宫指手画脚?”
晏长风道:“我们是奉大长公主的命过来查案的。”
“大长公主?你有何凭证?”
不等晏长风说什么,柳清仪已经上前抢走了饭碗,她虽然打不过吴循,但对付一个狱卒还是绰绰有余。
“诶你这人……”
“这粥里有毒。”柳清仪只闻了一下便断定,“烈毒,中毒者心悸而亡,状似受惊。”
女狱卒:“……”
她怀疑这人在胡说八道,东宫怎么可能有人下……不对,小太孙不就是刚中了毒!
晏长风看向牢里的乳娘,她毫无意外或是惧怕的神色,证明她清楚自己有可能被灭口。
“把门打开。”
女狱卒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倘若今天她把这粥递进去,乳娘被毒死,那她……
她二话不说就拿出钥匙开了牢房,“姑娘请。”
晏长风走进牢房,蹲在乳娘身边,看着她的神情,“看起来你好像也不打算活了是么。”
乳娘别过脸去,一脸视死如归,“答应帮太子妃做事的时候我就没想过活!”
“那图什么呢?”晏长风笑了,“是死忠,还是有把柄在太子妃手里,还是说她许了你什么好处?”
乳娘不吭声。
“这是让我猜啊。”晏长风蹲累了,就地坐下,倒也不嫌弃牢房里散发着馊味的干草,“那我就受累猜猜看吧,死忠显然不可能,死忠的人不可能供出太子妃,有把柄也不太可能,你都这样出卖太子妃了,显然也不怎么怕她手里的把柄,好处吗……什么样的好处不得有命享啊,你自己没了命,再把太子妃坑得没了命,这好处莫不是要去地府享?”
乳娘干脆闭上了眼,“你杀了我吧,我无可奉告。”
“要查出谁指使的你一点都不难。”晏长风注视她的微表情,“我的丫头擅毒,顺着这碗毒粥就能揪出幕后黑手,另外,查查你的底细更容易,你这样甘心去死,多半是为了家人,你信不信你死了,我就能让你的家人不得安宁,让你白死一回。”
乳娘的眼皮不安地抖动着,但不知是不是顾忌什么,依旧没有睁开。
晏长风缓和语气,“同样的,如果你配合说出真相,我也能保你一家平安,怎么决定就看你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乳娘忽的抬起手,握住了头上的发簪,晏长风眼疾手快,迅速出手抓住乳娘的手腕。
与此同时,一个汤碗从牢外飞来,径直砸向乳娘的手,簪子被击落在地,碎作两半,里面白色的粉末散了一地。
乳娘登时脸色灰白。
“药送进去了?”
秦王跪坐矮几旁烹茶,问道贴身护卫杨义。
“殿下放心,药已经送进去了,这次必定不能失手。”
“今日的谋划也是万无一失,不也还是出了岔子。”秦王将烹好的茶放在鼻下轻嗅,不知是不是味道不对,他微微皱了下眉。
“殿下,今夜之事尚还可控,虽然没料到晏家姑娘还有兵马司的人会横插一杠,但幸而补救及时,太子显然失去理智,稍有嫌疑的人都会抓捕,那些幻术技人赖在蜀王头上他居然也就信了,咱们只需将太子妃还有蜀王被抓的消息放出去,就够太子被诟病许久了。”
“殿下!”
门外有护卫忽然闯进来,“东宫传出消息,乳娘没能灭口!”
茶杯里的茶尽数泼了出去,秦王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是没能灭,还是她不想死?我秦王府的死士,只要我需要,岂有死不了的道理?”
护卫说:“暂时还不知因由,东宫的看守忽然严密起来,消息不能及时传出来。”
秦王的神色危险起来,“一击不成便不能再动,她不知道计划,别的谅她也不敢说,那个幻术技人的头目一定要灭了口,必不能让他落入东宫之手!”
晏长风带着乳娘去见了太子。
太子这一晚上被老爹还有姑祖母轮番教育,抓了人又放人,接连打脸,心气儿十分不顺,“晏家丫头,你又来做什么?”
“太子殿下,我是代表外祖母来帮您查案的。”晏长风把牢里带来的毒粥呈到太子面前,“幸而我来得及时,不然她就要被灭口了。”
“下毒?”太子已经被毒吓怕了,当即色变,“我东宫……”
“对,东宫内部很明显有问题,但您先别着急,先听听乳娘怎么说。”晏长风怕太子又不管不顾乱发作,遂打断他。
太子怒视乳娘,仿佛她要敢说半句假话就要当场撕了她。
乳娘低着头,认命似的说:“小太孙的毒是我下的,跟太子妃没有关系。”
太子当场飞起一脚,踹向乳娘的心口,“歹毒的东西,谁叫你这么干的!”
乳娘被踹翻在地,坚决道:“是我自己要这么干的,太子要杀要剐随便!”
她始终有顾虑,不肯说出背后指使,晏长风认为,她背后的主子一定对她有更为致命的控制。
不过她能洗脱太子妃的嫌疑就已经达到了晏长风想要的目的。说白了这事明白着涉及党争,她查案归查案,却不想让自己成为挑起事端的引火线,到时候恐怕先死的一定是自己。
哪怕乳娘真的供出了秦王,她也要想办法瞒下,让答案暧昧起来,由太子自己意会。太子如何反击是他的事,跟她没有关系。
“想死?我偏不让你死!”太子又是一记窝心脚,“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太子殿下!”晏长风出口阻止,“外祖母交代了,让您务必不要在这时候对任何人施以重刑,以免被有心人利用,若有嫌犯不肯招供,便由我带回德庆侯府,她老人家会代您审讯。”
太子一怔,大长公主的话在他这里分量极重,比圣旨还多了三分亲近,心里的火顿时灭了一半。
“还是姑祖母考虑得周全。”
晏长风又道:“另外,外祖母命我将那几个幻术技人带回去,他们一口咬定蜀王,反而透着蹊跷。”
“你便带回去吧,姑祖母做事总是有分寸的。”太子依靠大长公主,也是无条件相信她。
晏长风离开东宫之前特意去见了太子妃。
太子妃无辜受牵累,又蹲了半宿大牢,又郁闷又惶恐,生怕自己就此失了宠。听闻晏长风帮她洗去了嫌疑,顿时感激涕零。
“长风妹妹,幸而有你,不然我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晏长风不敢受太子妃的这声妹妹,忙称不敢,“您严重了,太子殿下明察秋毫,岂能真冤枉了您去,再说还有外祖母呢,她老人家最是记挂你,听闻你被冤枉,急得什么似的,立刻派了厉嬷嬷还有我过来。”
太子妃心里有数,她听说了,如果不是晏家这丫头来得及时,那乳娘已经被灭口了。便是大长公主记挂,也得这丫头有本事才行。
“不论如何我记着你这次的情。”她抓着晏长风的手说,“今后可千万常来坐坐,你家铺子里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就带过来,我最是稀罕这些。”
有太子妃支持,晏长风自然求之不得,“这是一定的,有了新样子一定先让您挑。”
自东宫回侯府,已是深夜。
晏长风先与外祖母禀明东宫一切事宜,又连夜审讯了从东宫带回的那几个幻术技人。
对付这些人简单得很,只需让柳四姑娘费点药粉足够。
柳清仪研制了各种奇葩药粉,有能叫人浑身痛不欲生的地狱粉,有能叫人浑身痒得抓心挠肺的痒痒粉,有能叫人身上脱皮的“焕新颜”,还有浑身长脓包的泡泡粉……
这几个幻术技人显然不是什么硬汉,只下了点痒痒粉就什么都招了。
据他们说,之前确实与蜀王有些交集,蜀王殿下最爱玩乐,对这些稀奇玩意儿最是感兴趣,正是蜀王殿下将他们引荐给了北都的一些世家劝贵,他们这支幻术队才有了名气。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次邀请他们来启明楼下表演的是谁,是领队带他们来的,领队只说在北都有门路,这才得了这样大一个机会。
今夜他们先是被兵马司的人抓住,后又被送去了秦王府。秦王问他们与哪些权贵有过交集,他们如实将蜀王供了出来。
但秦王并没有让他们供出蜀王,反而让他们不要与太子提及蜀王。但东宫私刑甚是厉害,愣是逼着他们把什么都说了。
太子殿下本就疑心重,这些技人越是不肯供出谁,谁就越是有问题。蜀王虽然没有过明路请他们表演,可若是有阴谋,谁又会亮明身份呢?
晏长风不得不说秦王真是好手段。
看来关键还是在于那个领队。
但这领队十分狡猾,也很是有骨气,柳清仪的那些药轮番上阵,他愣是咬死了就是蜀王指使他这样干的。
此人没去过秦王府,却也一口咬定是蜀王,只能证明他们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将这屎盆子扣在蜀王头上。
是夜,蜀王府。
盛明宇刚用柚子叶泡完澡,便听管家说裴二来了。
他松松披了件袍子,散发着一身柚叶味回到卧房。
两人交情好,私下见面不避讳地方,常常在卧房聚头。
“我说裴二,你这大晚上过来是庆贺我出狱的吗?倒是也带点贺礼啊,漫漫长夜,你莫不是就打算跟我大眼瞪小眼?”
裴修打量他的尊荣,“我本人难道不比贺礼贵重?”
“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要脸?”盛明宇与此人相识多年,依旧经常被他的厚脸皮所震撼。
“也是倒霉,早知道今日有牢狱之灾,应该看看黄历再出门。”他一边吩咐侍女上些酒菜来,“不知道后来怎么又把我放出来了,还亲自把我送回了府。”
裴修看着窗外,后半夜乌云遮月,上元夜的华彩像被一只不怀好意的大手一把抹去了。
“子婴,你有没有想过,今夜如果二姑娘没接住太孙,没有人发现太孙早已经中毒而亡,会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裴二的眼神悠远,神情里带着一丝哀伤,盛明宇收起方才玩笑的姿态,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那么小的孩子摔下城楼,八成是得血肉模糊,在皇家,小孩子夭折视为不吉利,会立刻下葬,便不能发现他中毒,如果无人知道太孙中毒,那太子与圣上的怨气会更施加于幻术技人头上,那么我身上的欲加之罪会更重,结果么,大不了就是贬为庶民,要么被发配到封地去。”
皇室的孩子生来就是历劫的,顺利被生下来,顺利活到成年,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盛明宇排行十一,但他前面活到现在的哥哥不过才五个,有两个被发配到属地永不许回北都,还有一个疯了。
他原以为自己混个诨名出来就无人关注,却还是难逃这一宿命。
“子婴,你甘心吗?”裴修看着他,很是认真。
“所以霁清,你就是这样下决心造你大哥的反的吗?”盛明宇看着窗外,嘴角浮上一个无奈的笑,“因为不甘心,大家都是一个爹生的,凭什么就要被人压一头,凭什么就得藏藏掖掖的活着,是么?”
裴修却摇摇头,“因为想好好的活着,想让你们都好好活着。”
盛明宇倏地看向他。他极少在裴二脸上看到哀伤的神情,听他说这样煽情……不,不能说是煽情,是听起来煽情,其实很沉重的话。
就好像……他经历过这一切一样。
“这次的事还没完。”裴修的神情很快恢复如常,快得好像从未有过,“如果我没猜错,那些幻术技人一定会咬死了你,而太子今夜抓你的消息也会不胫而走,成为太子的垢弊,就算你没罪,可也惹了圣上不喜,也招了太子的讨厌。”
“请幻术技人在启明楼下表演,应该是礼部的事吧。”盛明宇脑子稍微一转就有了对策,“我这二哥啊,但凡他脑仁子再大点,也不至于让老大得了圣上的青睐,既然他乐意让人牵着鼻子走,那也不多我一个。”
没两日,太子乱抓无辜的消息就在坊间传开了。
“好嘛,听说连蜀王殿下都说抓就抓了,太子妃也关了,这太子做派这么强硬的吗?”
“说好听点是强硬,说难听点就是刻薄寡恩,自己的女人,自家亲兄弟,事情还没查明白呢就先下了牢,将来他要是登上那位子,也这样对咱们小老百姓,谁受得了?”
“可不是,还不如秦王贤明。”
“你们可好大的胆,居然在醉红尘议论天家事。”
醉红尘里聚集的人非富即贵,都是各权贵世家出产的败家子,平日里无所事事,除了喝酒狎妓就是聚在一起胡说八道,哪里会分什么天家地家。
众人纷纷看向才进门的家伙,好嘛,原来是正主来了!
“诶,蜀王殿下你这就没意思了啊,大家替你打抱不平呢,你倒是说起了风凉话。”
来人正是被无辜下牢的蜀王殿下。
“抱什么不平,我们兄弟好好的。”盛明宇大摇大摆坐在众人之间,自己倒了杯酒喝着,“我二哥痛失爱子,被小人利用,这才误抓了我,我们兄弟俩见面那么一通气才知道叫人耍了,当晚他就亲自把我送回了府。”
“还有这样的内情啊,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明宇哼道:“那谁知道到底如何,我是给你们引荐了那些幻术技人不假,可没引荐到礼部去,礼部尚书那小老儿以前是御史出身,成日说我不成体统,我巴不得绕着他走,也不知道那些技人受谁指使,硬要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这不是明摆着挑拨我们兄弟吗?”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大家虽然废物,但也不是没脑子,谁会挑拨太子跟兄弟的关系?那肯定是秦王啊!
好嘛,都不是省油的灯!
蜀王殿下在坊间这些话很快也传了出去,大家于是才想起来,负责上元夜礼乐表演的是礼部。
礼部尚书是大长公主留给太子的人,按说不会干有损于太子的事,可蜀王与礼部尚书也并无往来,那问题最大可能就还是出在礼部尚书身上。
依着太子多疑的性格,他开始怀疑礼部尚书有问题。
“林万年,你给我解释一下那伙表演幻术的人是怎么安排进来的。”
礼部尚书林万年,自从被太子叫进东宫开始身上就一直冒冷汗,他知道太子为什么叫他来,但是他不敢说!
“回,回太子殿下,是,是手下人引荐,听说很厉害,我也就没,没细问……”
“是没细问还是收了银子睁只眼闭只眼!”太子在某些方面又很精明。
林万年的汗立刻就下来了,他不敢再隐瞒,“太子,您也知道,衙门清苦,总得让手下人赚点,这伙人给的通容费极高,我若是拦着人家发财就太不够意思了。”
“没人不让你发财!”太子指着林万年咬牙切齿,“你好歹要核实一下吧,这可是圣上面前,你怎么敢这么大意!”
一想到自己儿子死在这些眼里只有钱的东西身上他就气得头晕。
可这件事已经成了无头悬案。那些人既然花银子办事,就不是凭着谁的名号走后门。也是,这样的事,聪明人都不会露了自己的身份。
怪他当日被仇恨蒙了眼,居然相信那些下贱东西的话冤枉了老十一。
又是栽赃老十一,又是栽赃太子妃,害他险些成就恶名,这样的勾当除了老大谁也干不出来!
太子暗自咬牙,丧子之痛,他无论如何也要让老大尝尝。
太孙夭折,查来查去也就只查出了乳娘,还有那几个幻术技人,纵使大家或多或少都猜到真正主使也没有证据。
晏长风想留乳娘一条命,因为她觉得乳娘还有用,但乳娘先给太孙下毒,又故意将太孙丢下城楼,这罪过谁也救不了。
她还想替乳娘保住家人,可乳娘只字不提,无奈只能将其就法。
但晏长风留下了那个头目,此人与秦王定有联系,留在手里将来说不定有用。
元隆二十一年的正月,就在这乌烟瘴气的氛围中过去了。
一边进了二月,事情就多了起来。
先是姚文媛要出嫁,然后便是天衣坊的绣娘来了北都。
同时带来的还有陈掌柜的一封密信。
上书:多日严查,内部并无可疑者,唯有三少爷不明。
第58章 情侣装
侯府二姑娘成亲是举足轻重的大事,从皇族到世家再到朝臣,不论立场皆会送礼祝贺,这是大长公主的威望所致。
随着大喜之日的临近,天衣坊的生意奇迹般火了起来。
原本因着绣样的泄露,生意一度低迷,每天退货的比买货的多。可不知道怎么的,太子妃在上元夜穿得那套石榴绣样礼服忽然就被备受推崇。
这石榴样绣纹锦绣庄也有,价格还便宜,但不知道是不是大家就想要太子妃同款,都跑到天衣坊来买,一时间供不应求。
“二姑娘,绣石榴纹的绣线,还有繁花似锦缎子都已经没货了。”北都天衣坊的分号掌柜跟晏长风回报说,“临时调货得需要七八天的时间,可偏偏近来好些贵女都来定做,要么点名要石榴绣样,要么就要繁花似锦缎子,您看是取消后面的订单还是延长预定时间?”
太子妃的礼服火的不只是石榴绣纹,从款式到布料都大受欢迎。天衣坊不是只靠独有的绣样做招牌,布料与绣线都是自家产出,颜色材质还有提花都是别家没有的。
锦绣庄能仿了绣纹去,却不能仿其它,贵女们想要太子妃同款,只能来天衣坊。
“就说断货,暂时不能定制。”晏长风深知这样的热度都是一时的,不能只靠这一套礼服做买卖,“回头你让伙计们介绍的时候就说,石榴纹可以换颜色,我会让绣娘再出一套不同配色的石榴纹,另外搭配其它颜色的锦缎,如果还是受欢迎,可以顺势推荐搭配别的绣样。”
“我明白了二姑娘。”
晏长风又道:“那些绣娘可都安顿好了?”
“二姑娘放心,都安顿在了南郊别院。”齐掌柜说,“别院里都是您从扬州带来的亲信,还有小柳姑娘看着,绣娘们没有跟外界接触的可能。”
晏长风点了点头。
齐掌柜觑着她的神色,欲言又止地问:“家主离开北都也大半个月了,不知道扬州府那边有没有查到内贼?”
晏川行离开之前就去信陈掌柜,除了让他安排绣娘北上,也让他暗中调查有无内贼。陈掌柜办事极快,很快就将内部凡是能接触到绣样的人逐一排查试探,并无发现可疑之人。
而唯一没被调查的就剩了离家出走的晏长青。
晏长风接到密信已有三日,每日都在反复思量,却想不通老三到底何时泄露了绣样,以及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之前对他的信任都是错的,他从一开始就已经随着瑶娘投靠了章家?
还是瑶娘的死刺激了他背叛晏家?
如果是后者,那老三是纯粹的报复还是干脆投靠了章家,以他目前的能力,章家又图他什么?
“这些绣娘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晏长风揉了揉额头,“不过还是要防范,这次务必不能出任何岔子。”
齐掌柜察言观色,没有再问内贼的事。
处理完柜上的事,晏长风又亲自带了几套新衣去了东宫。
小孩子夭折不能办丧,因此东宫不见白色,与平常一般无二。
太子妃已经吩咐过,只要是晏家二姑娘来一概不用通传,晏长风便随着侍女直接去了太子妃的院子。
“我盼着你来呢。”太子妃见了晏长风很是高兴,“这几日我不便外出,也没个人说话,正是烦闷。”
太孙夭折,太子哀伤至今,太子妃自然不好在这种时候出门玩乐。
晏长风让伙计把新衣呈给太子妃,“知道您出不得门,我特意多带了几套来让您挑,另外还给两个小郡主也准备了。”
太子妃果然欢喜,眼睛都亮了,“你这丫头就是会讨人喜欢,怪不得姑祖母老夸你。”
晏长风不信,“她老人家怕不是夸我是个皮猴儿吧?”
太子妃笑得都呛着了,“你这丫头真是好玩儿。”
逗笑了太子妃,晏长风顺势说:“我今儿还是来讨您罚的。”
“你能讨什么罚?”太子妃乐呵呵地挑着衣裳。
晏长风斟酌道:“是这样的,您之前穿的那套石榴样纹礼服近来备受北都姑娘们推崇,不论是贵女还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皆以拥有太子妃同款为荣,我起初怕她们跟您穿一样的冒犯了您,所以没敢接单子,后来发现市面上竟出了好些仿造的,仿得那叫一个不伦不类,还都打着您的名号,不知道的得以为您那日穿得礼服就那样粗制滥造呢,我寻思着与其如此不如就由天衣坊出真正同款,没想到这一出就一发不可收了,满大街都是您的同款,您那套怕是就不能再穿了。”
这事原本是不讨喜的,皇族中的贵女贵妇一向都是高高在上,所穿所戴都追求独一无二,以示自身尊贵。
但架不住晏长风说得巧妙,她将与太子妃穿同款说成是一种崇拜,一种荣耀,这就大大满足了太子妃的虚荣心。
再者,皇族贵人那么多,大家偏偏只看中太子妃同款,这岂非是一种变相的拥戴?
可知东宫女主人就是未来天下的女主人,被百姓喜欢拥戴是可遇不可求的,本朝除了一个大长公主外,后宫还没有哪一代皇后有过这等影响力。
这么一想,太子妃哪里还会怪罪,巴不得现在就再穿一套新衣出去,再火一把。
“瞧你说的,这有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家出的样子好看,往后我少不得要穿你家的新样子,总不能我穿了你家就不卖了,大家喜欢就随她们穿去,反正我的新衣从不过水,也就只穿那么一两次罢了。”
晏长风恭维:“太子妃您宽和。”
“诶,快帮我看看这套好不好看。”太子妃招呼她帮忙挑衣,“回头去你家吃酒席,穿这套合不合适?”
北都贵女们着急忙慌地定制新衣,多半都是为了参加侯府二姑娘的婚宴,不单是贵女们,各家公子也会在天衣坊定制新衣。
这都是托了蜀王那些狐朋狗友的福。
自东宫出来后,晏长风又去了蜀王府。
蜀王府热闹非凡,跟东宫仿佛两个世界,盖因蜀王殿下近来越发耽于玩乐,常将狐朋狗友叫到府里来吃酒玩闹,弄得府邸比醉玲珑还热闹几分。
因着太孙夭折没几天,他这样胡闹不合适,圣上前日将他召进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蜀王本人在胡闹这方面的天赋一向得天独厚,脸皮百炼成钢,骂几句屁用没有,该玩还是玩。
晏长风今日带了几套新衣来,是为感谢他帮忙宣传,没什么要事,听闻蜀王府上有客便没进门,将衣裳交给了门房就走。
刚迈下王府台阶,便听身后有人叫她:“二姑娘留步。”
这不慌不忙,轻柔又含着些许笑意的声音正是裴二公子。
“呦,好久不见了二公子。”晏长风回身朝裴二象征性低了低头,见了个不怎么走心的礼。
裴修的回礼却规规矩矩,“二姑娘近来可还好?”
“我在侯府好吃好喝的,自然好,倒是二公子每日上职劳累,不知如何?”晏长风陪着他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