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琪感觉到了姐姐们的异样,“怎么了,我娘可是不好?”
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再瞒着的必要。晏长风沉默片刻,道出了实情:“文琪,你别难受,二舅母她去世了。”
姚文琪身形一晃,难以置信,“她,她她怎么会……”
姚文竹跟姚文媛皆沉默,不知道如何开口。
余氏的死是多方促成的,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德庆侯府的冷漠,姚家姐妹心知肚明,所以没有立场说什么。
晏长风抱住姚文琪,安慰道:“文琪,抱歉,是我做主瞒着你的,二舅母是在北都城起乱,侯府遭叛军闯入时自尽的。”
姚文琪没吭声,也没动,她的身体非常单薄,像根插在露水里的稻草,不堪一碰。
许久后,她才哑然道:“我能去看看她吗?”
晏长风点了点头,“明日我带你去。”
第二日,姚氏独自去了德庆侯府。
往日她是家里独宠的姑奶奶,每次回来一家人都捧着,现在她地位尴尬,府里又换了一批下人,成了无人问津。
姚氏这人没什么能拿出手的本事,但屁股上插根尾巴也能装装猴。她知道女儿女婿与母亲立场不同,等同背叛,如今的娘家于她而言成了真正的别人家,她是上门来做客的,所以主家对她是好是歹,是装客气还是真诚以待,她都装不知道。
齐氏见了她就阴阳怪气,“呦,姑奶奶怎么不声不响地回来了,是回来探亲啊还是看闺女顺路来看看我们呐?”
姚氏笑道:“大嫂,我带了些太原府的特产过来,还带了几根山参灵芝的,补气益血,你快挑几根去。”
齐氏听见山参灵芝,眼睛蹭得亮了。
她如今的日子过得不如往日,以前大长公主极能享乐,家里什么好东西都不缺,什么灵芝山参堆的小山似的,吃都吃不完。自从府里遭了难,好东西都毁了,大长公主又失了享乐的心思,齐氏自己不舍得买,已经许久都没见过好东西了。
“瞧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呢。”齐氏立刻换了副嘴脸。
“探亲怎么能不带东西呢。”姚氏把话还了回去,“我去瞧瞧母亲。”
世安院的变化让姚氏吃惊不小,她的母亲最喜欢热闹繁华,如今冷清得叫人心疼。她心里那些对母亲的怨与不满莫名就淡了。
院子清净,大长公主也成了个安静的老妇,她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怀里抱了只猫,见了女儿也没多么惊讶,只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是啊母亲,回来瞧瞧您。”姚氏还如往日那样亲近,仿佛一切都没发生,“我瞧您气色差了些,是不是燕窝等物都断了?”
“就你敢说实话。”大长公主笑起来,“老婆子了,还要什么气色,满面红润瞧着老妖婆似的,偏他们个个都说我气色好,精神气足,把我当傻老太太哄呢。”
她喜欢这个女儿,就是喜欢她身上那种聪明的单纯。所谓大智若愚,这才是生存的智慧。
“说您好,您就当好的听呗。”姚氏抱走了她怀里的猫,稀罕道,“我幼时喜欢猫啊狗的,您不让我养,说坏了心性,如今您自己倒是养上了。”
大长公主笑了,“我从来都是咬牙往前跑的人,岂能任由这些软和畜生磨了心性,如今混吃等死,养一养也罢了。”
“我看您是寂寞了。”姚氏道,“趁着身子骨儿硬朗,出去多走走,您要乐意,去扬州府住两日,我带您四处走走。”
“你就算了吧,说得好像你出门认识东西南北似的。”大长公主侧目看着女儿,“你自己回来的?”
姚氏拐弯抹角的,就是想让老太太接受文琪活着的事。她想着老太太这把岁数了,身边没个可心的晚辈,多少有点凄凉。
文琪呢,这孩子再嫁人怕也难,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孤苦伶仃的,倒不如跟老太太做个伴。
“我有事从来也瞒不住您,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姚氏看了看院子,见无人才说,“带着四丫头回来的。”
大长公主眼皮子微微一动,“带她回来做什么?她在哪都比在北都强。”
姚氏吃惊:“您都知道啊?”
“哼,这北都城里没有什么事能瞒过我。”大长公主闭上眼,“要没有我默许,她这假死的戏根本唱不成,如今该死的都死了,圣上也不追究了,她换个身份就是,不必这样偷偷摸摸的。”
“那您不打算要这个孙女了?”姚氏把话直说了,“再怎么说也是亲孙女,接回来跟您做个伴儿也好。”
大长公主笑着摇摇头,又把猫抱回来,抬手抚摸着,“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呢。”
姚氏没听懂,这是说她傻吗?
晏长风还有姚家三姐妹一道去了姚家祖坟。
余氏的坟头紧靠姚文琪,母女俩旁边还有一个空坟,竖着无字碑,这是给姚启政挖的,但他没有资格睡进来,以后会永远空着。
姚文琪跪在余氏坟头前埋头痛哭,她昨天到现在一滴眼泪也没留,到了坟前却再也控制不住,把满腔的郁结与痛苦都哭了出来。
晏长风三姐妹在身边默默陪着,谁也没劝,由着她哭了个彻底。
待姚文琪哭完,姚文竹上前把人扶起来,问:“四丫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姚文琪擦干了泪水,“我打算跟着长风表姐做生意,赚口吃喝,自己养活自己。”
“那多苦。”姚文媛道,“侯府还是你的家,你要愿意,我带你回去,现在祖母跟以前不一样了,每日在世安院喝茶逗猫,什么都看开了,也都不计较了。”
姚文琪却看不开,她没有办法做到一切如常。她来北都城是为了她娘,既然娘都不在了,这里对她而言只剩下了不好的回忆。
侯府,侯府对她而言已经不算家了,那里的人必定恨他们二房,但凡有一点善意,母亲兴许不至于走上绝路。
何必再回去惹人厌呢。
“二姐姐,也许对大家来说,我死了才是最好的结局,何必再活过来给人添麻烦呢,我也不想再活成姚文琪,她已经死了。”
姚文媛叹了口气,“也罢,你想如何就如何吧,但不管你是谁,我们姐妹还是姐妹,你不许跟我们见外,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回蜀地去,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去蜀地也好。”晏长风怕文琪不答应,临时给她安排,“我正想把生意做去蜀地,可我自己不能过去,文琪如果能过去再好不过了。”
姚文琪本想拒绝,听表姐如此说,倒是心动了,“如果雪衣姐信得过我,我是没问题的。”
“就这么定了!”姚文媛笑起来,“不瞒你们说,我在蜀地也怪孤单的,四丫头去陪我可太好了。”
姚文竹也松了口气,如此安排再妥当不过。
四姐妹离开祖坟便打道回府。
她们一早出城,城门口稀稀拉拉没多少人,回城时人多了数倍,马车行进很慢。
等候进城的时候,晏长风拿出了事先准备的糕点水果,跟姐妹们分食。
她跟姚文媛正是能吃的时候,胃口好得跟灾民似的,吃着吃着还抢了起来。
“怎么不多带几块栗子糕?”姚文媛抢走了最后一块,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就又咬了一口。
姚文竹看西洋景儿似的看着她,“你以前不是不爱吃这些糊嘴的东西么?”
“我以前是不爱吃啊,这不是现在爱吃了么。”姚文媛噎得够呛,却又想吃。
“你早说,我多带一些。”晏长风拿了块桂花糕,递给姚文琪,“倒是你这个爱吃的现在不吃了,呐,吃一块垫补垫补,早上就没怎么吃东西。”
姚文琪接了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咬着,再也吃不出往日的香甜味。
“马车怎么还没动啊?”姚文媛嫌马车里闷热,边啃着果子撩开车帘透气。
不想她刚探出头去,一旁就伸来一只脏乎乎的手,一把抢走了她手里剩下的果子。
“哎呀!”
姚文媛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惊吓,心肝差点儿吓裂了。
晏长风一把将她拉进马车,自己靠近车窗朝外看。
“哎呀你也小心点!”姚文竹吓得不轻,拼命拽住晏长风,生怕外面有什么洪水猛兽把她吞了。
“没关系。”晏长风看见了抢食的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这孩子形容异样,身形消瘦,身体不明缘由地颤抖。晏长风再次探头出来时,他又回头欲抢食,却被抓住了手腕。
“你胆子不小啊,也不看看是什么人就……”
看见这孩子的脸时,晏长风愣了一下。他眼窝深陷,面色蜡黄,手臂的皮干燥皱缩,且冰凉。
凭着警惕的本能,晏长风倏地松开了手。那孩子立刻趁机跑掉了。
“怎么了长风?”姚文竹见她愣怔,“是什么人光天化日的抢食,有什么问题吗?”
晏长风回想着那孩子的样子。她不通医术,不能一眼看出是什么病症,心里惴惴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妥。
“陈岭,叫人抓住刚才那孩子送去清风堂,注意别跟他肌肤接触,最好掩盖口鼻。”
陈岭:“我这就去!”
“回来!”晏长风想到清风堂也有好多人,贸然带了去不好,“抓住了先别进城,安顿在无人处,我回去问问牧央再做决定。”
“是,夫人。”
“怎么了?”姚文媛惊魂未定道,“是不是哪里来的灾民?”
她隐约瞧见那孩子又瘦又脏,第一反应是灾民。可想想不对,今年各地无灾,百姓们基本得到了安置,偏僻小地方有个一两个就罢了,北都城怎么会出现饿疯了的灾民?
“不是灾民。”晏长风关上车帘,神情略微凝重,“咱们进城后先别下车,让牧央诊个脉再说,我怀疑那孩子染了什么要命的病。”
她描述着那孩子的形容,“若是挨饿的灾民,皮不会皱成那样,好像风干了似的。”
“风干了?”姚文竹闻所未闻,“大活人怎么会这样?”
姚文媛平日不信邪,不怕天不怕地,可现在她怀着身子,不得不小心谨慎,立刻拿茶水冲洗手。
“我也不知道,”晏长风不敢确定,“方才只有我接触了他,你们都离我远点。”
“何至于就这样严重了?”姚文竹不能接受这个提议,“便是真的染了病,也需让人伺候,既然咱们都在一处,哪里还分得开?”
晏长风也尽量不往坏处想,兴许就只是一般的病症罢了。
片刻后,陈岭回来回禀:“夫人,我已经安排人去抓了。”
“你可见过这样的病症?”晏长风寻思着玄月阁的兄弟见多识广,说不定见过。
陈岭想了想,摇头,“不瞒夫人,我出身不好,记忆里身边经常有不明原因病死的,加上大家都挨饿,都瘦得皮包骨的,所以分不清他是什么病症。”
“也罢,回城问问牧郎中。”晏长风关上车帘,有意跟姐妹们避开距离。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进了药铺后院。陈岭隔着门喊牧央出来。
“牧郎中!速来!”
“怎么了?”林掌柜闻声出来,“夫人可在马车里,她怎么了?”
“林掌柜快别问了,路上遇上个形容可疑的孩子,夫人担心是什么要紧的病,所以请牧郎中过去问问。”
林掌柜:“哦哦,我这就去。”
很快,牧央从屋里出来。晏长风撩开车帘远着他问:“牧央,一个人皮肤皱缩,眼窝深陷,体凉,身形消瘦,哦,还抖得厉害,是何病症?”
牧央愣住想了想,“可还有其它明显异样?”
晏长风绞尽脑汁回想她看到的,“似乎没了,哦,好像还看见地上有呕吐物。”
“不好!”牧央惊道,“快,那些呕吐物得快些处理了!”
第296章 疫病
此时天气炎热,城门口的呕吐物很快招来了苍蝇。苍蝇这等贱虫屎尿不嫌,围着散发恶臭的呕吐物一顿饱食,食完又一哄而散,寻找下一餐。
等晏长风叫人去收拾时,地上的呕吐物或干涸或被车轮马蹄印踩得到处都是,已然是迟了。
而负责去抓那小孩的人也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夫人,那小孩一家子都死了!哎呦那家里臭气熏天,屋子里到处都是呕吐物,还有屎!”
牧央的心凉了半截,“此病最大的症状就是上吐下泻,接触病患的排泄物呕吐物会被传染,那附近的人家公用一口井,用一道秽水沟,怕是都危险,得尽快封锁才是。”
晏长风问:“如果只是上吐下泻,为何会死人呢?”
“吐泄不止,人会脱水虚脱,不及时救治就会死。”牧央道,“这病我只是听说过,被称为蜘蛛瘟疫,应该可以治,只是,这病大约是外地传来的,兴起之地的情形必定糟糕。”
能治,晏长风先松了半口气。可如果这病已经传开,引发的恐慌要比病本身严重得多。
“牧郎中,我接触了那人,传染的机会有多大?”
“如果他的手臂没有接触过秽物,那几乎没有,如果他每日生活在那样脏乱的地方,不勤洗手沐浴,就可能被传染。”牧郎中说,“东家还有几个去过那孩子家的兄弟得尽快净手沐浴,需用厚盐水泡一泡。”
晏长风接触了那孩子之后就用茶水洗了手,应该能稍微好些,但还是有些担心。回家之前她用盐搓了手,换了身衣裳,乘坐的马车都拿去烧了。
回府后,她吩咐如兰:“你跑趟侯府,让母亲多住两日再回来,叮嘱他们最近不要生食瓜果,咱们府里也是一样,去多采买一些粮食蔬菜囤着。”
如兰一头雾水,“姑娘,这是发生什么了?”
“城中恐怕会有疫病。”晏长风说。
“疫,疫病?”如兰霎时惊慌起来,“那为何不让夫人回来住呢,是咱们府里有传染风险?”
晏长风不瞒着她,“我今日在城外接触了一个染此病的孩子,虽然多半没事,但为防万一,先不让她回来。”
“姑娘怎么会接触到外面的人?”如兰慌得不行,“那万一染上了可有治?”
“牧郎中能治,别担心。”
打发走了如兰,她便去浴房泡澡,直到裴二回来才出来。
“你一个人泡澡?”裴修见如兰不在,她挺着个大肚子在湿地板上走来走去,吓得魂飞魄散,“你大白天泡澡做什么,便是要泡也不能这么久,皮都泡皱了!万一要是晕了怎么办?”
“你先别靠近我。”晏长风抬手挡住裴二靠近,“我今日在城外接触过一个得疫病的孩子,牧央说两日后如果没发病就没有被传染。”
裴修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哪来的疫症?”
晏长风摇头,“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那孩子是城郊长留村的,目前村子里只有他们一家出现症状,他父母都死了,牧央说那村子最好封锁,防止外延,我觉得得快些确定传染源。”
正说着,葛天在外急道:“阁主,松江府出事了!”
晏长风一愣,松江府怎么会出事?
松江府是战后重建的,知府是裴二安排的,跟太原府一样稳妥,能出什么事?
裴修隔着门问:“何事?”
葛天道:“是疫病,松江府发了疫病,一两日内死了几百人。”
“怎么才传来!”裴修罕见地生了气。
葛天被骂懵了,疫病发生总要有个过程,确定了才好传消息,送信儿路上还要耽搁一两日,这已经很快了啊,那官方的消息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来呢。
晏长风知道裴二这是迁怒,她朝葛天说:“没事,你家阁主出门踩了狗屎,心情不好,去信告诉松江府的兄弟,叫他们千万做好防护。”
“哦……”葛天还是一头雾水,阁主那脚尖都比常人多八百个心眼,怎么可能踩狗屎?
晏长风又安慰情绪不稳定的裴二,“我没事,有事也没事,牧央能治,倒是你得想点法子,别叫疫病在北都城传开了。”
裴修一但碰上牵扯媳妇儿的事,心就无法平静,他沉下两口气,靠近她狠狠亲了一口,然后一把抱起她走出浴房。
去她娘的两日,一刻都不行。
“哎!你怎么不听话!”晏长风气笑了,“我现在是两个人,说抱就抱你也不怕闪了腰。”
“比起两日不见,我宁愿闪了腰。”裴修还是没消气,但凡消息快一日,他媳妇儿就不会出城接触什么该死的疫病。
晏长风勾住她的脖子,“你言外之意就是我确实很重是吗?”
“看见我脸上的汗了吗?”裴修被封住了经脉,抱她确实吃力。
“这么不会说话,晚上不许吃饭了啊。”晏长风佯装生气,一边又抬手帮他擦汗。
裴修无声笑了起来。他没力气多说话,待把人抱回房间,才道:“疫病历来都不好控,是因为人的恐慌封不住,松江府地方不大,知府孙松发现疫病一定会想办法控制,可还是蔓延出来。”
是啊,在一般人心里,疫病等于死,隔离患病的人就等于让他们自生自灭,不想死的自然会想办法出逃。
“可如果不控,疫病在北都城蔓延开就糟了,北都城乱不得。”晏长风说到这里,忽然想到,“疫病生乱,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是人为?”
“我得走一趟内阁跟刘鹤商量一下,不必等我吃饭了。”裴修说完便急匆匆走了。
玄月阁的消息不可谓不快,但还是快不过疫病流传的速度。消息送到尚书府的同时,疫病已经蔓延了大半个江南。
与疫病一同传开的还有谣言与恐慌。
传闻疫病是从松江府晏家纺织作坊传开的。晏家作坊与海外有生意往来,这病是洋人的病。
还有人说,此次疫病是因为圣上立蜀王为太子触怒了老天,遭了天谴,唯有更换太子才能平息。
谣言牵扯了晏家作坊,晏长风非常担忧。晏家的作坊才开不久,刚刚才有些起色,这样的谣言会毁了作坊。
可别无他法,谣言已经传开,根本堵不住。且随着染病人数极具增多,谣言发酵到了可怕的地步,有的人主张用火烧了晏家作坊,甚至是松江府也该被夷为平地,还有的人认为应该废了蜀王。
人在恐慌之下根本无从判断局势,更没有理智,蜀王当初的战功早被人抛去了臭水沟,只要自己不死,家人不死,管他是谁为储君,又管谁上位呢。
外面的谣言止不住,好在北都城还算安稳,因为发现及时,首辅刘鹤做主第一时间封锁了长留村,暂时没有大规模传开。
不过,据一些药铺说,已经陆续有就医者出现了腹泻呕吐症状。
晏长风两日后没有出现症状,她暂时不担心了,于是跟裴二商量:“可见近距离接触病患不一定会传染,与其无知恐慌,我看不如发告示将病情告知百姓,然后官府免费给药医治。”
“办法可行。”裴修道,“但官府没钱购药。”
晏长风差点忘了,如今药价正高,各地疫病一起,药材会更加供不应求,药价只怕更高。
“要不这样,我有药,就让蜀王以个人名义施药,可以挽回一些谣言带来的恶劣影响,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裴修朝媳妇儿拱手作揖,“感谢夫人高瞻远瞩,提前囤了药。”
晏长风对夸赞来者不拒,“高瞻远瞩谈不上,眼光稍微长远点罢了。”
裴修笑着揉揉她的头,“我去跟盛十一商量一下具体如何做,晚饭不在家里吃。”
“你等会儿!”晏长风拉住他的衣袖,“你现在不比从前,身体极易染病,就别成日出去溜达了,把表哥请过来就是。”
裴修还想顺路跑趟内阁,但也知道不是逞强的时候,万一他染了病,会连累一家人。“也罢,就依夫人。”
“雪衣姐,”姚文琪走进屋门,说,“我有件事来征求你同意。”
晏长风指着椅子让她坐下说话,“哪里用得着征求,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我想去药铺帮忙。”姚文琪道。
“啥?”晏长风就想把刚才那句话收回,“如今药铺是最危险的地方,每天都有染了病的病患光顾,你去太危险了,不行。”
姚文琪显然已经深思熟虑了,态度很坚决,“雪衣姐,正因为陆续有了病患,药铺才需要人手,我也不想每日在家干坐着,想做些事情,如果我去了药铺,暂时就不回来住了。”
一个人有心无心皆拦不住,晏长风虽然打心底不同意,却也不忍心再框着她,“也罢,但你要答应我,照顾好自己。”
姚文琪点头,“我会的。”
晏长风叫葛天送文琪去药铺,可没想到两人连门都没能出去。
尚书府外忽然聚集了一帮百姓,要求尚书夫人离开北都城。不知道哪里兴起的闲话,说疫病是尚书夫人带来的。
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有人看见晏长风在城外接触了一个小孩,那孩子回家没多久就染了病,又传给了爹娘,导致他们都死了。
姚文琪要出门时,被人当成了尚书夫人,烂鸡蛋臭菜叶一股脑地丢过来,砸得她抬不起头。
葛天眼疾手快地帮她挡掉,然后快速拉着她回了府。
姚文琪惊魂未定道:“这是怎么了?”
门外的百姓叫嚣着:“尚书夫人离开北都城,北都城不要疫病!”
“疫病跟雪衣姐有什么关系?”姚文琪说话就要出去跟他们理论,“定是有人瞎传的,我去跟他们解释。”
“且慢。”葛天拦下她,“姑娘先回去,最近暂时不要出门了,待我回了大人跟夫人再做定夺。”
与此同时,蜀王府门前也聚集了一批百姓,叫嚣之词一模一样,要求蜀王离开北都城。
面对铺天盖地的误解与恶意,盛明宇没有躲,也不能躲,他若躲了就等于把民心拒之门外。
他往府门前一站,任由四面八方的下脚料往身上砸。他越是来者不惧,丢东西的人反而惧了,很快,丢来的东西越来越少,有的人甚至还退后了,好像怕被近距离传染一样。
“大家稍安,此次疫病并非不治之症,大家只要做好防护就不会被传染,如果有人染上了也别怕,立刻到就近的药铺拿药,药物诊金我一力承担!”
“你凭什么断定疫病会好?”
“就是,不过是糊弄我们配合的说辞罢了!”
“休想把我们关起来!我们宁愿死在外面,也不要被人挖坑埋了焚烧!”
“没有人说要把你们关起来,更没有要把你们埋了烧了!”盛明宇压着此起彼伏的怒意说,“疫病分多种,此次疫病最主要的症状就是上吐下泻,凡出现此类症状的人,请立刻到药铺寻求医治,只要救治及时就不会死。”
“胡说!那长留村的人为什么都被封锁在家不能出门?”
盛明宇:“因为最初发现时,不能确定是什么病,以及为着北都城考虑,需先将传染源止住,若非此举,北都城如今的情况只会更糟糕,再者,封锁长留村,也并非叫他们自生自灭,尚书府裴夫人安排了自家药铺的郎中去给患病的医治,如今基本已经救下了长留村的百姓!”
百姓们闻言面面相觑,有信了的,有将信将疑的,还有根本不信的。
“疫病只要传开就很难制止住,单单靠你们这样救哪里救得过来?到时药材还不是都紧着达官贵人们!”
“就是,我听说此次疫病是尚书夫人带来的,我还听说是因为蜀王为储君遭了天谴,只要你们都离开,北都城的疫病就止住了!”
恐慌乱人心,盛明宇明白,单单靠嘴说作用有限,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
于是他决定府门暂时不关,让染了病的人都住进蜀王府,如此既能做到隔离病源,又能打消百姓们的顾虑。
第297章 世道不公
北都城一共有四个菜市,近两日各菜市莫名多了一个肉摊。摊子上鸡鸭猪羊牛样样不缺,价格还甚是便宜。平日里一斤猪肉起码十文钱,新摊子上才五文,竟然少了一半。
便宜的价格引来了无数百姓观望,皆想看看便宜的肉到底为什么便宜。
“这肉肯定不新鲜了吧?不然为何这样便宜?”
“是不是短斤缺两啊,还是加水了?”
卖肉的摊主手拿削肉刀,随手叉了一块猪肉拎起来给大家看,“诸位看看,新鲜带血,都是今日天亮前现杀的,价格便宜是因为我家要举家南迁,家里养的牲畜得尽快处理掉,亏本处理,先到先得,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围观的百姓纷纷观望那肉,颜色鲜红,确实很新鲜,再听卖肉的如是说,大家的疑心都消了,于是争先恐后地上前购买。
“我要十斤猪肉!”
“我来二十斤牛肉!”
“老子都包圆了!”
一摊子的肉,不过一刻钟就都卖光了,有的人因为排了队买不到,甚至还吵了起来。
卖肉摊主赚得盆满钵满,开心收摊儿。他推着车离开了吵吵嚷嚷的菜市街,去到了城中护城河附近,趁着四下无人时,将车丢进了河中。
他摸摸装得满满的钱袋,情不自禁地吹起了小曲儿,他打算着今夜先去喝顿小酒,然后去青楼找个姑娘,最好是头牌,他要睡遍北都城的所有头牌!
正幻想之际,忽觉背后有人拍他的肩膀,他诧异回头,还没看清来人便感到脖子一凉,瞬息功夫就见了阎王。
如果他来得及多看一眼,便能发现背后捅刀之人包裹得十分严实,手戴着牛皮做的手套,脸蒙着厚厚的布,头上戴着纱罩围帽,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肌肤外露。
杀了人,他把尸体以及随身物皆丢进了河里,离开时,他已是正常装扮。他脚步匆匆,一路去了昌乐伯府。
昌乐伯正在凉亭里喝茶,叫这人在凉亭外远远站着回话,“都办妥了?”
“伯爷,都妥了,染了病肉的家伙事儿都丢进了护城河。”
“做得好。”昌乐伯慢悠悠地品着茶,他家中备好了几个月的水,不怕城里的河污染,“这几日多雇几个托儿去蜀王府还有尚书府去闹,我就不信他们能顶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