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个丫头道:“昨夜奴婢亲眼所见,蜀王殿下搂着神女进房间,两人卿卿我我的……”
裴修看着她,“如何卿卿我我,说仔细些。”
宁王打断,“裴大人何苦为难一个小丫头说这些羞于启齿的话,这不是已经很明确了吗?男人喝点酒,见了漂亮女人把持不住,人之常情。”
“殿下。”裴修面向宁王说,“这不单是男女之间那点事,这事关两国纷争,臣劝殿下莫要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也最好不要干扰调查真伪。”
这不是威胁,这是实打实的劝诫。圣上的意思很明显,不想让此事为真,宁王如果一门心思坑蜀王,到头只会坑了自己。
当然,裴修已经拿到至关重要的证据,查不查都行,之所以在这里走程序,就是算定了宁王一定不会听劝。只要宁王干预,导致调查结果与事实相悖,那他在圣上那里就讨不着好。
宁王不相信裴修此时会站在他的立场说话,所以没把人家的劝诫放在心上,“竟然牵扯这样大吗,那确实得好好调查,你们几个把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裴大人,一个字也不准落下!”
在场的几个下人齐齐打冷颤,明显是被威胁了。
于是接下来,裴修听见的就是一五一十的假证词。证词之详细,叫闻者无不脸红耳赤。
刘鹤皱眉,“如此听来,蜀王殿下当真是与神女发生了那样的事?”
裴修摇头叹气,“是啊,看来蜀王殿下家里要添个使唤丫头了。”
“什么使唤丫头?”宁王不知道朝堂上那番唇枪舌战。
裴修便将原委告知,“蜀王殿下誓不纳妾,就只能委屈神女了,届时,两国怕是要起纷争啊,圣上对此很是苦恼。”
宁王知道不会起纷争,这局就是他布下的。
神女被蜀王玷污,娶了,为着两国交好,商道要开。不娶,夷国可趁机要求开通商道,神女受了这样大的屈辱,圣上怎么也不好意思不满足人家的要求。可谓两全之策。
再听裴修说圣上也不希望两国交战,那就更稳妥了,通商一事一准儿能成。
他多少有些幸灾乐祸道:“哎呦你瞧瞧这事闹的,若神女去蜀王府当使唤丫头,那得多难看啊,不过也没办法,谁叫十一弟不想纳妾呢,也就只能委屈神女了。”
“可说呢。”裴修也跟着叹气,“既然事情明确了,那我等这就回宫复命去,宁王殿下,告辞了。”
宁王:“这就走了啊,倒是吃了饭再走啊?”
盛明宇丧气道:“皇兄你看我还有心情吃吗,等事了了再说吧。”
三人快马加鞭返回宫,将几个下人的口供呈交圣上过目。
圣上看完,眉头活活拧成了麻花,他将证词甩在盛明宇面前,“死性难改的东西,非要灌那两口黄汤,这下好了,看你如何收场!”
盛明宇扑通跪地,装模作样地诉冤:“儿臣冤枉,儿臣是被那毒女下了药,儿臣确信自己不会做那种事,还请父皇详查!”
“你怎么确信自己没做?”圣上道,“方才宫里的嬷嬷查验过神女,她已非处子之身,就算她下药,你毁了人家清白也还是要收了她!”
“也不尽然。”裴修道,“神女的清白是不是毁在蜀王手里还不一定,如果能证明不是,再加上她给蜀王下了不知是什么迷惑的药,那蜀王非但不用收了她,还可追究她的罪过。”
圣上想了想也有道理,“那如何证明?”
“神女精通医毒,又懂邪术,她的药一般人难以验出成分,恐怕只有请柳家人来,可是柳四姑娘眼下不在北都,远水难解近渴。”裴修故作为难地抛出话头,引着圣上往柳悬身上想。
“柳悬不是还在牢里吗?”圣上果然上套,也顾不得柳悬干的那些事了,眼下只要不让神女进蜀王府就行,“陈德发,去刑部大牢叫柳悬来!”
结果让不知情者大为震惊。
刘鹤道:“圣上,那神女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蜀王殿下下迷幻药,这岂非太可怕了?倘若他哪天给朝中大臣下药,甚至给圣上下药,那咱们大周朝岂非要被夷国玩于股掌?”
圣上听闻真相亦心惊不已,再听刘鹤此言,简直后背生寒,“将那神女带上殿来,再把三王子请来,朕倒想问问他夷国安的什么心!”
刘鹤又道:“圣上,臣还有疑问,臣想烦请柳先生告知,被下此药之后,其行为还可控?”
柳悬回:“此药迷惑心神,若心神不被操控,言行就可控。”
刘鹤看着蜀王,沉吟道:“臣今日早朝观殿下之言行,似乎是没有受其控制,或否昨夜并没有跟神女做什么?”
裴修就等刘鹤看破其中关键,因为事关宁王,他在中间不好多言,有刘阁老代嘴,圣上才不会多心。
刘鹤这么一提醒,圣上立刻看向被他丢在地上的证词,“把宁王以及府上提供证词的几个下人叫来。”
不多时,神女,三王子,宁王以及几个下人一并到了大殿之上。
“三王子,”圣上问,“你国神女给我蜀王下迷幻之药,反污蔑他玷污,此事你可知晓?”
三王子诧异地看向神女,“这怎么可能?我神女乃纯洁的象征,怎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纯洁?”圣上嗤笑,“你国神女未婚却早已不是处子之身,这就罢了,还给我蜀王下药倒贴,何来纯洁一说?柳悬,你来说说那药是什么。”
柳悬道:“蜀王中的是迷惑心神之毒,此毒可让人产生幻觉,通过一些言语引导,可操控中毒者的记忆,臣才疏学浅,只能从蜀王殿下的脉象以及其血液中查验出他中了毒,但不能确定成分,不过,蜀王殿下的血仍具有致幻之效,随便找只猫狗来一试便知。”
神女嗤笑,“贵国名医不过如此,既然不能确定是什么毒,凭什么说我下药操控了你们蜀王,谁知道蜀王的血里有没有其他的什么毒。”
柳悬:“我不能查验出来,但不代表我国无人能查验,小女清仪擅毒,识得天下毒草,她必能验出此毒成分。”
裴修蹙眉,柳悬并非查不出,他是想在临死前再捧柳清仪一把。可柳清仪一时半刻回不来,此事不能耽搁。
他道:“神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做了必有痕迹,何必非要把不堪的事实摆摊开找难堪呢,何况神女也不想把自己独有的毒方公之于众吧?”
神女没有想到这一步,因为她自认天下无人能查验出她的药方毒方。若大周朝真有这样的能人,那她这毒就算是叫人破了,也就没有了再用的意义。
裴修说:“神女如果不想秘方公之于众,我也可用其它法子证实你给蜀王下了药。”
圣上已经没了耐心,“裴爱卿有什么法子快讲!”
裴修朝圣上拱了拱手,转而朝宁王府的几个下人道:“神女下毒迷惑蜀王,尔等那些证词可有纰漏?”
几个下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垂下的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宁王那边瞟。
裴修挡住宁王的视线,“你们只管说实话,说实话无罪,说假话就是欺君,这罪过谁来也担待不起。”
“裴大人这是何意?”宁王不悦道,“这是在说我府中人欺君?”
“是否欺君要看他们说的话是真假。”裴修盯着几个下人道,“神女下毒已被验明,不过只是差柳四姑娘来验明成分罢了,你们现在交代尚可有活路,再迟了可没人能救你们。”
圣上呵斥:“还不给朕说实话!”
“奴,奴婢有话说!”
那位亲眼见到蜀王跟神女卿卿我我的丫头最先扛不住,伏在地上说:“昨夜蜀王殿下并没有跟神女做那样的事,他似乎是被迫的,一直在抗拒,而神女则一直在暗示他,奴婢证词所言,皆是神女暗示蜀王之词。”
还有一个丫头也说了实话:“奴婢亲眼见到神女在酒水里下毒。”
刘鹤问:“先前为何说假话?”
几个下人都不敢说话,但他们不说大家也猜得出,定是他们主子不让说真话。
圣上指指宁王,“老十,怎么回事!”
宁王此时心里直骂神女她八辈祖宗,说好的不会有人能破她的迷魂术呢!搞不定蜀王就算了,竟叫柳悬一下子就查验出来。
事到如今,他唯有咬死了不知情,“父皇,儿臣不知神女给十一弟下药,儿臣之所以帮神女骗十一弟,是见她对十一弟一往情深,甚至不计较做妾,如此真情感天动地,儿臣就想着成人之美,这才答应帮她的。”
圣上让这蠢话噎住。这蠢物,就算要撮合也得看看对方是谁吧。
刘鹤有疑问:“方才宁王府的丫头说亲眼见着神女下药,宁王殿下没有理由不知道吧?”
“我知道是知道。”宁王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但我以为那是春药!十一弟对神女无意,自然要靠外力促成嘛。”
圣上扶额,兴许是老十平日就蠢,他竟然觉得他说的话挺可信的。
三王子开口道:“是啊圣上,我国神女对蜀王殿下一见钟情,一心想要嫁他,但蜀王对她无意,这才出此下策,还请圣上饶恕她为情所犯的糊涂。”
事关两国安定,圣上总归不能真的追究神女,何况自家还有个猪队友帮衬,若不是宁王蠢,神女也未见得就能下药成功。
“神女对我蜀王有情确然没有错,但用这等阴谋诡计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朕可以不追究,但你国当无事发生,是否也有些说不过去?”
三王子道:“圣上所言极是,神女所犯之错险些酿成大祸,我国自然不能姑息,本王便代吾王废除她神女之名,即刻送回夷国,此生不得再入大周朝。”
这处罚不疼不痒,无非是全了大周朝一个面子,大家心知肚明,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三王子与神女先行退下。剩下自己人,圣上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老十,从今日起你禁足府中,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出门,滚吧!”
宁王从善如流地滚了,“儿臣告退!”
圣上又看向柳悬,见他这副样子到底于心不忍,“柳悬,你所犯之罪是死罪,朕看在你柳家几代有功,今次又解了大患,便饶你一死,就不用回刑部大牢了。”
柳悬跪地叩头,“草民谢主隆恩!”
裴修开口道:“圣上,臣以为应该让柳四姑娘破解神女的迷幻药,防止她日后故技重施。”
磕了一个头就几乎起不来的柳悬,磕磕绊绊地抬起头看向裴修。他知道,裴修懂他的心,方才是不得已打断,本以为就此作罢,没想到他还惦记着。
圣上觉得有道理,“就依你的意思,等有了结果告知朕便可。”
裴修:“是。”
圣上又指着盛明宇道:“你,今后给朕仔细着,若叫一个区区妖女制住,还如何担当一国之重!”
大殿中人耳朵集体竖起,将圣上这几个字掰开揉碎了仔细听,确定他是有心将大位传与蜀王时,各自心中五味杂陈,有高兴的,有担忧的,有揣摩这话真假的。
盛明宇只有惶恐,忙说不敢,“父皇这话折煞儿臣了,儿臣无德无才,担不得一国之重。”
“这天下有几人能真正担得,端看有心无心,有无责任罢了。”圣上摆手,“都退下吧。”
众人离宫后,刘鹤朝盛明宇拱手行礼,“臣恭喜蜀王殿下。”
“哎!阁老使不得!”盛明宇没让刘鹤这个礼拜下去,“阁老说这话不是折煞我了吗,圣上不过一时感慨,怎能当真?”
刘鹤敲了敲额头,“哎呦,瞧臣糊涂了,糊涂了,臣一时失言,殿下就当没听见罢,臣告退!”
盛明宇微笑颔首,“阁老慢些走。”
待刘鹤走远了,盛明宇收了笑,“这老狐狸,试探我呢。”
“试探,也是提醒。”裴修说,“圣上那话此时抛出去,是饵,一来想看看你蜀王是否跟当年的秦王或是太子一个德性,得了圣心就欲望高涨,觉得天下都是你囊中之物,觉得圣上碍事,然后在朝中拉拢势力,甚至是举兵造反。”
“二来,是看宁王与淮王如何,是否有心争位,是否各自立党搅动朝堂风波。”裴修顿了顿又说回刘鹤,“至于刘冠秋,他是认人为君,你如果是那等因为圣上一句试探就沾沾自喜,然后以太子自居的无脑之辈,他自会舍你而去,拥立他人。”
盛明宇点头,“我知道,我如今终于明白,争太子不是最难的,当太子才难,太子在皇帝眼中是厚望也是隐患,得谨小慎微,还得施展大才,稍有过头或不及,都是罪过。”
裴修拍拍他的肩,“你明白就好。”
盛明宇看向被陈岭扶上马车的柳悬,“裴二,是不是得立刻叫小柳回来?”
裴修叹了口气,“还不知能否见着。”
宁王府中,扮作丫头的神女问:“那个柳四姑娘是何方神圣?”
宁王对柳清仪不甚了解,“她出身悬壶山庄,但早已被逐出家门,好像是因为擅长毒术,走了歪路,不过她医术好像也不错,之前还给圣上医治来着。”
神女嘲讽一笑,“无知,亏着我之前对悬壶山庄还很敬佩,居然拒绝毒术,这世上医毒不分家,用好了都能治病救人。”
宁王没耐心听这些,“神女如今已非神女,本王留你是看在三王子的面子上,但本王可不养废物。”
三王子在大殿上说带走神女,不过权宜之计,神女还有用,不能送走。是以他就让神女扮作宁王府的丫头掩人耳目。
“先前是我小看了蜀王。”神女承认自己失误,“蜀王对我夷国人心存提防,很难接近,更别提让他放下心防,倒是可以找一个他不会怀疑的人接近。”
“不会怀疑的人。”宁王咂摸着几个字,抬手招来贴身随从,“那谁,裴家三爷如何了?”
随从道:“依着殿下的意思,让赌坊给他下了套,他欠钱回家要钱无果,被削去了头发,属下给他还了债,又借了他些本钱,这会儿还继续在赌坊耗着,恐怕又欠了更多。”
“花了本王那么多钱,也该干点事了。”宁王看向神女,“会易容吗?”
神女:“小意思。”
“这样,你跟着裴家三爷回国公府,扮作他在外面收的小妾。”宁王斟酌道,“想办法让蜀王干掉淮王。”
神女闻言惊了,“你疯了!”
“喊什么?”宁王不以为然道,“说得好像淮王对你们多重要似的。”
“他是我半个夷国人,我杀谁也不能杀他啊!”神女怀疑不是宁王疯了就是她耳朵出问题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
宁王嗤笑,“你夷国对我朝袖手旁观之时,可想过你们还有半个夷国人在大周朝?”
神女:“那是两码事。”
“不重要就是不重要,扯什么一码两码?”宁王把话说得更直白,“当初你们送丽妃来是利益交换,用她换了多少好东西你心里有数,若有更大的好处,你们照样把她舍了,淮王本质上跟丽妃没有区别,他不可能为储,又文不成武不就,不能给你国助力,如今你们所图不过是通商,只要让蜀王杀了淮王,你们就可以狮子大开口,想要什么要什么,明白么?”
“好一招坐收渔利啊。”神女看透了宁王的本性,说替淮王报仇都是假的,根本就是为了他自己!“怎么,利用我夷国,杀了淮王,坑了蜀王,三个皇子就剩你了是么,你真当我们是冤大头呢?”
“你不当冤大头没事啊。”宁王一点也不强求,“那你们就指着淮王帮你们通商去,就眼看着蜀王上位,看他是不是能娶你们夷国女子,看他能给你们带来多少好处,反正我无所谓,我要争,自有别的路子,我不争,对我也没什么损失,我都混了这么多年,上不上位真的无所谓。”
神女咬牙睨着他。她不得不承认,他说得都对,淮王跟丽妃都是他们的利用工具,只要有好处,没有什么不能舍的。
柳悬出宫后暂住在了蜀王府,当夜便现体衰之象。
盛明宇连夜给悬壶山庄去信,请现任庄主柳扶生来医治。
两日后,柳扶生赶来北都,然为时已晚,柳悬已回天乏术。将死之际,柳悬说想见见裴大人与裴夫人。
晏长风跟裴修得了信儿,连夜去到蜀王府。
病榻上的柳悬让晏长风大吃一惊。她没见到前几日形容枯槁的柳悬,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初见之时,那时的柳悬精神奕奕极具风骨,让人印象深刻。
而此时病榻上弥留之际的柳悬比那日在牢中还衰弱,几乎成了一具枯骨。
“怎会如此?”晏长风觉得柳悬的死相十分异样,像被什么吸干了血肉。
柳扶生闭口不言,好似知道什么不便开口。
柳悬微微张口,气若游丝道:“生死有命,裴夫人不必细究,我叫二位来,只是想在临死前亲口跟二位说声抱歉,我临死之前未能救裴大人一命,是此生最大的遗憾。”
此事是晏长风的心结,固然错不全在柳悬,但她也不能大度地去原谅,若非看在他后来又救了裴二,让裴二的生命维持至今,她不可能站在这里与他说话。
而裴修是看开了,人之将死,再去记那些仇怨似乎也没了意义。
他握住柳悬的手,“柳先生也说生死有命,就不必挂怀生死之事了。”
柳悬闭目沉吟,片刻后,他用尽力气说了此生最后一句话:“代我跟清仪说声对不起,告诉她很好,她是难得一见的奇才!”
话音落,裴修握住的手也落了。
“父亲!”柳扶生跪在榻前,痛哭出声。
盛明宇代替柳清仪,亦跪地叩拜。
晏长风与裴修垂首而立,皆是五味杂陈。柳清仪到底没能赶得及最后一面。
天亮后,柳清仪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此时柳悬入棺未封,她站在棺椁前久久不言。
“小柳?”盛明宇站在她身侧,满怀担忧,“你,你要是难受不妨哭出来。”
裴修在旁将柳悬临终之言告知,柳清仪猛地抬起头,眼中见了泪光。
晏长风拉着裴修离开灵堂,灵堂中只剩下柳清仪跟盛明宇。
盛明宇缓缓抬起胳膊搭在柳清仪身上,“没有别人了,想哭便哭吧。”
柳清仪自得了消息就心急如焚,她对柳悬有怨,不止一次诅咒他去死。可当听闻他命不久矣,她却想要救他。
这一路她快马加鞭,唯恐赶不及,可到头来还是迟了一步。迟一步的遗憾她尚且能绷住,可这句临终遗言却摧毁了她的理智,她再也绷不住,靠在盛明宇身上闷声痛哭。
仇怨与生死不知孰轻孰重,但此时生死面前,仇怨不值一提。
灵堂内的哭声让堂外的人心情沉重。
柳扶生朝晏长风跟裴修拱手致谢,“家父做下大逆不道之事,多亏裴大人不计前嫌出手相救,这才让家父体面而去。”
“柳庄主客气。”裴修扶他起身,“若有时间,还是多安抚一下柳姑娘吧。”
柳扶生叹气,“柳家亏待小妹良多,我理应代父弥补。”
“他怎么死的?”柳清仪从灵堂出来,哭过之后,她还是那副冷漠之态,“大哥说他染病,但据我观察不像,事到如今,大哥还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吗?”
柳扶生看了裴修一眼,“父亲生前不让我说,如今确实也没什么好瞒了,他一直对生离之毒耿耿于怀,先前来北都之前,在家中闭门研制瑶琼毒草,生生耗干了心血,是靠药物维持至今。”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
柳清仪蹙眉问:“他如何种的,为何会消耗心血?”
柳扶生垂首沉默片刻,说:“是以心头血饲养,又几番尝毒草,耗费心血又中毒在身,这才……”
柳清仪身形一晃,被盛明宇眼疾手快地扶住。
柳扶生:“父亲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不自量力地制毒,害了裴大人一个大才,希望在死前能救他一命,可惜没能种成。”
晏长风心里升起的一点点希望又落了下去。
柳清仪问:“那些毒草可还有存活?”
柳扶生摇头,“若还有,父亲也不至于灰心,不过他记录了种植过程,我想着或许对小妹有用,这次带来了。”
“快给我!”柳清仪很是激动。
柳扶生回房间拿了一本厚厚的册子来教给柳清仪,“家里还留有父亲种植毒草的土,或许对你也有用,但土壤需放在特定的环境中,不能带来。”
柳清仪专心翻看册子,不言不语,许久后才合上册子说:“我受了一些启发,大哥,咱们即刻动身回济南府。”
盛明宇听闻她马上又要走,很是不舍,可一想她是为了裴二研制毒草,又希望她尽快走。
柳扶生道:“蜀王殿下,裴大人裴夫人,我与清仪得把家父带回济南府,不周之处还请诸位体谅,等过了孝期,我一定来北都叩谢各位。”
“柳庄主客气了。”盛明宇握着柳清仪的手说,“一家人,不要这样见外。”
柳扶生看了看握在一起的手,神情略有顾虑,“蜀王殿下,折煞我们了。”
长兄如父,盛明宇想趁着柳扶生在提一提他跟小柳的亲事,可柳父才去,不是时候,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天气渐热,尸体不能耽搁,当日柳家兄妹便要离开北都。
盛明宇找了个空当,把柳清仪带到无人处,将一块刻着“宇”字的玉佩放在她手中。
柳清仪看着玉佩,“这是做什么?”
盛明宇抬手,指腹抹掉她脸颊的灰尘,“赶路也得空休息一下,制毒也别忘了吃饭休息,这块玉是我娘给我的,品貌一般,但是我从小带在身上的,现在它归你了。”
“嗯?”柳清仪不明白他是何意,“我从不带这些东西,你给了我,说不定哪天就碎了。”
盛明宇叹气,“姑娘,我贴身之物交给你,自然是做定情之用。”
定情二字让柳清仪愣了一下,“你这算私定终身吗?”
盛明宇看着她的神情,“我会尽快禀明父皇,先定下咱们的婚事,你,你愿意吗?”
“我有孝在身。”柳清仪也看着他,“且我父亲做下那等事,你父皇会同意吗?”
盛明宇:“我只问你愿意不愿意。”
柳清仪沉默片刻,说:“坦白说,我不愿嫁给未来皇帝,一个很在意你身份的人,你愿意娶吗?”
“愿意。”盛明宇说,“不管如何,我都愿意。”
柳清仪看了他一会儿,五指并拢握紧玉佩,“好,我先替你收着,如果你……”
“没有如果,送给你了我就不会要回来。”盛明宇说,“如果你不要,可以丢掉。”
柳清仪将玉佩贴身收好,“那我走了,对了,你欠我的银子记得还要还。”
盛明宇:“……”
晏长风等柳清仪跟盛十一说完话,这才找到她,“小柳,还有件事得麻烦你。”她将裴二交给她的血拿给小柳,“这是盛十一的血,前几日他中了夷国神女的迷幻药,不知是什么成分。”
“什么?他怎么没告诉我?”柳清仪以为盛明宇中了毒瞒着她,忙拿血来查验。
“他没说吗?”晏长风想着这事瞒不过去,该说还得说,便代嘴说了,“你放心,表哥他什么也没做,这神女下药防不胜防的,估计换做是谁都得中招。”
“他真的没做?”柳清仪似乎有些不相信。
“真没做。”晏长风十分确定,“宁王府的丫头都看见了,表哥一直在抗拒,神女别无他法才用邪术操控暗示。”
柳清仪感到不可思议,这种毒很难抗拒操控者的言语引导,会有烧心之痛,盛明宇他居然……
贴身的玉佩忽然升了温,热乎乎的,还有些烫人。
晏长风:“如何,可能验明成分?”
柳清仪收回心神,用舌尖沾了一滴血,片刻后又吐掉,“有一种毒草我只在毒籍上见过,一直遍寻不到,原来在夷国,二姑娘,去书房,我将毒方与解毒之法写下。”
晏长风迟疑着问:“你一直寻的药,可与裴二有关?”
“嗯。”柳清仪没有瞒她,“因为种不出瑶琼,我一直想找别的解毒之法,这种毒草对解毒有用,如果种不出瑶琼,我就要去夷国找它。”
晏长风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夷国三王子想与我做药材生意,将夷国的奇珍异草独家卖给我们,但要等两国商道开通,如今出了神女之事,商道一时半刻恐怕不能开。”
柳清仪:“他如何知道我们在做药材生意?”
“正是不知道,所以才忐忑。”晏长风说,“因为商道关闭,两国无往来,玄月阁的人很难入夷国,所以不能查明这个三王子的底细。”
柳清仪想了想说:“或许我可以回去帮你查查,先前两国通商之时,柳家曾有人去夷国寻过草药。”
“这再好不过。”晏长风问她生意上的事,“你那边可顺利?”
柳清仪点头,“很顺利,姚……原先的药商留下了很多草药,无人肯收,要么将价格压得很低,他们不想亏本,我们给的价格合适所以很顺利,如今已经开始运输贩卖。”
太顺利了也不见得都好,或许是因为三王子,晏长风心里有些不放心,“你凡事要留个心眼,接触的药贩子或是药农中或许有认识你我的。“
”我知道。“柳清仪说,”我这便走了,咱们书信联系,我尽量在你生产之前赶回来。“
忙完了蜀王府的事,裴修进宫去复命,晏长风独自回了国公府。
只不过一夜未归,国公府就热闹得不成样子。
要钱未果的三老爷回来了,非但回来了,还多带了一房小妾。
“世子夫人您是没见着早上,老夫人气得都背过气去了。”王嬷嬷第一时间跟她汇报,“那妇人是这两日才认识的,说是个青楼女子,手里有点现钱,替三老爷还了一部分赌债,三老爷说她有情有义,非要纳她为妾,死活要纳,老夫人断绝关系的话都说出来了,他还是一意孤行,说是要搬出去住,但我瞧着到现在也没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