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推到了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道:“叫成琨还有皇后上殿,陈德发,你亲自去。”
成琨跟皇后此时都在东宫,如坐针毡。
“金展这个无用的东西,几万兵竟然挡不住一个蜀王!”成琨催促下人消息,“宫里到底如何了,蜀王进去这么久了,圣上居然没有处置?”
打探消息的人苦着脸道:“宫里的消息传不出来啊!”
皇后惊诧:“怎么会传不出来?我明明安排了眼线传递消息。”
“会不会叫人拦截了?”成琨再傻也意识到蜀王背后有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这一路走来,换个人早投胎八百回了,他竟安然无恙,还有余力反击。
“谁有这本事?”皇后道,“白夜司早撤出了凤鸣宫,他们不会再为圣上卖命了。”
成琨:“不替圣上卖命,还不能替蜀王卖?”
皇后被一语点醒,“你是说,白夜司选择了蜀王?”
“眼下看来,不无可能。”成琨眉头紧锁,显出几分阴沉,“城外的那些百姓很可能是玄月阁的人。”
是啊,皇后也意识到,一般的百姓哪里有这样的本事,“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成琨预感事态不妙,如果玄月阁选了蜀王,皇太孙的成算就小了一半。他沉吟道:“皇后娘娘,成锋活着进了宫,圣上一定会质问你,你到时就咬死了传信出了问题。”
不需要他提点,皇后也知道推脱责任,反正她一个后宫女子,消息不灵通,得了假消息也是有的。
“至于玄月阁,咱们眼下不是敌手,只有想办法尽快让皇孙为储君才行。”
正说着,有下人来报:“皇后娘娘,宫里陈公公来了,圣上传您跟成老爷进宫。”
皇后跟成琨同时一愣。成琨:“也叫我进宫?”
“陈公公是这么说的。”
成琨想,必定是金展把他卖了,不过也无妨,只要能咬死了蜀王叛变,他就不会有问题。
进宫路上,成琨想的都是如何否定金展的出卖,再给金展扣个罪名,把他打发了完事。可进了宫才知道,出卖自己的是亲儿子。
金展跟成锋不能比,他不过是个刽子手,什么也不知道,哪怕卖了成琨也没有实证。成锋就大不一样了,他几乎知道所有的内情。
成琨不知道儿子为什么犯糊涂,这个节骨眼上,毁了成家跟皇后,对他又有什么好处?难道是有什么把柄被蜀王拿捏了?
圣上看着往日老臣,问:“成琨,成锋领兵攻天津卫,不计代价杀掉蜀王,可是你的命令?”
成琨一怔,这怎么又成他的命令了?“回禀圣上,草民没有这样的权利,成锋是奉圣命领兵前往天津卫剿杀蜀王一党。”
“胡说!朕何时下了这样糊涂的令?”圣上厉色否认,“朕一直缠绵病榻,是从皇后处得知蜀王造反,然后派了韩霄前去将他捉拿回来,从没有下令剿杀屠城,成锋已经承认是你的命令,你还敢狡辩!”
成琨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成锋是投靠了蜀王,把一切都交代了。圣上矢口否认,怕是信了蜀王没有造反!
这可是大不妙,成琨开始慌乱,”圣上,成锋投靠了叛贼,欺瞒君父,连我这个亲生父亲也拉下了水,实在是其心当诛!还请圣上明察秋毫,为民除奸!”
“朕自然明察秋毫。”圣上又转而质问皇后,“皇后,你说成锋被蜀王杀了,消息是哪来的?蜀王造反也是你告诉朕的,消息又是哪来的?”
皇后道:“圣上恕罪,臣妾身在宫中,与外面毫无瓜葛,消息都是从成琨处得知的。”
成琨想不到,皇后竟然也把他卖了?这娘们儿是脑子进水了吗,卖了他,谁还能帮皇孙上位!
圣上:“成琨,你还有何话说?”
成琨不得不狡辩:“圣上,草民早已不过问政事,凡事不过道听途说,不曾想皇后竟然当真了!”
成锋拆他的台:“蜀王叛乱是父亲一手策划的,父亲叫人在各地以蜀王的名义造反,引发民乱,借此与皇后谋划储君之位,父亲,你的所作所为害了不知道多少百姓,莫要执迷不悟了!”
“成琨!明明是你的谋划,休要赖在本宫头上!”皇后急于把屎盆子往成琨头上扣,“圣上明察秋毫,臣妾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臣妾只是被利用了啊圣上!”
成锋道:“皇后娘娘,你与父亲利益相同,哪来的利用?”
“成锋你也休要在这里装好人!”皇后又指着成锋道,“你与你父亲才是穿一条裤子,你的私心不比谁小,你以为你背叛了就能洗刷罪名吗?”
“我没想置身事外。”成锋朝圣上叩头,“圣上明鉴,成锋攻打天津卫,致使无数百姓送命,罪无可恕,还请圣上惩处!”
皇后险些噎死。
“你们都跑不了!”圣上终于清楚,自己是叫皇后还有成琨当枪使了,气得恨不能将几个人碎尸万段,“成琨成锋押入刑部大牢,皇后暂且禁足凰宁宫。”
皇后慌了,撕心裂肺道:“圣上!”
圣上毫不留情:“休要狡辩!带走!”
众臣见证了一场狗咬狗,一个个大开了狗眼,谁能想到一场要命的叛乱,竟然是一场阴谋。倘若让成琨得逞,害了蜀王立了皇太孙,这朝堂要成个什么样子?
不过圣上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询问刘鹤,“那些百姓可查清楚了?”
刘鹤道:“回圣上,查清楚了,是普通百姓无疑,他们来去各有出处,十分清晰,毫无作假。”
圣上这下彻底放了心,再看蜀王的神情都缓和了,“蜀王你受委屈了。”
盛明宇忙称不敢,“父皇,四万大军皆在城外五里处候旨,两万北军卫皆是听命于人,早已弃暗投明,还请父皇莫要追究了。”
圣上因为这场假叛乱,损失了不知道多少兵,自然也不舍得追究,“你说的有道理,朕便不追究了,传旨,让城外驻扎大军进城。”
晏长风跟柳清仪早已回到驻扎营地,等到傍晚时,圣旨才到,大军连夜回了北都城。
裴修与韩霄宋瑞一起进宫复命,晏长风则先回了宋国公府。
几月未归,国公府已是天翻地覆,宋国公因叛乱谋逆被处斩,家中府兵也尽数被处理了。偌大的国公府空空荡荡,像个空城。
晏长风进门没顾上歇歇腿便先去了集福院看望老夫人。
王嬷嬷如今在集福院伺候,见到她险些喜极而泣,“世子夫人!您回来了!”
这一嗓子打破了国公府数月以来的死寂,死气沉沉的国公府顿时有了生气儿。
屋里的许氏听见了,磕磕绊绊地从榻上起身,心急地望着门外,“回来了?是长风回来了?”
“祖母,是我回来了!”晏长风大步迈进屋门,看见如今的许氏,眼睛一酸。
几个月不见,老太太原先花白的头发竟已全白,精神也大不如前,看起来像是大病过一场。
“哎呦你可回来了,祖母是日盼夜盼,快过来叫我瞧瞧!”许氏虽憔悴,但还是乐呵呵的,她拉着晏长风的手可劲儿端详,“瘦了也黑了,定然是奔波劳累的,回来可得好好补补,吃饭了吗,霁清呢,王嬷嬷,快去备饭!”
“祖母,霁清进宫复命了。”晏长风坐在老太太身边说,“我是黑了,可一点没瘦啊,您没瞧见我还胖了?”
自从海上回来,虽然没吃的没喝的,但她一直是养胎的状态,不是吃就是睡,自觉圆润了不少,尤其是肚子。
“我可一点没看出来你哪里胖……”许氏的眼睛落在她的小腹上,眉梢一扬,不确定道,“这是,这是有喜了吗?”
晏长风笑道:“祖母说想含饴弄孙,您瞧他不就来了吗?倒是怪懂事的。”
许氏还有王嬷嬷皆喜得什么似的。王嬷嬷张罗道:“快去吩咐厨房做些进补的来给世子夫人!算了算了,你们办事我不放心,还是我亲自去吧!”
许氏一时喜一时心酸,“我这盼啊盼的,可算是盼来了曾孙子,可他啊一点也不懂事,偏偏在你奔波劳累的时候来,这不是折腾你吗!我听闻江南没有吃的,你这怎么熬过来的?”
“不瞒你说祖母,头三个月我一点没感觉,根本不知道。”晏长风道,“后来知道了,我又吃不下东西,一点没遭罪,这不正好胃口来了,也回家了,往后您可别嫌我能吃!”
“怎么会呢,家里就缺吃饭的人呢,你生十个八个的才好!”许氏玩笑里带着惆怅,“一场变故,家里都不剩几个人了,你明日抽空回侯府瞧瞧吧,你外祖母几个月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好是歹。”
第251章 四大家族
裴修深夜归来时,晏长风正准备吃回家后的第二顿。她先前在集福院陪着老太太吃了一顿,回到二房沐浴过,小厨房又端来了乌鸡糯米汤。
“你回来得正好,快坐下陪我一起吃。”
“刚好饿了。”裴修洗过手坐在媳妇儿身边,手习惯性地搭在她小腹上片刻,不知在感受些什么。
“这么晚了,宫里就不能给点吃的?”晏长风打发如兰再去下碗面,“光让马儿跑不让马吃草,你们就该集体撩蹶子。”
“谁说不是呢。”裴修笑,“韩霄忍不得饿,圣上问话他就装胃疼,要不是他,估计这会儿还没完。”
“韩大人这性子怪好玩的。”晏长风问,“宫里情势如何,成琨父子都处理了?”
裴修把今日朝堂上狗咬狗那一出讲给她听,“成琨断然没有活路,成锋我会想法子把他捞出来,不过不是现在,至于皇后,圣上为了颜面,大概不会惩处太过。”
晏长风:“那蜀王的太子位十拿九稳了吗?”
裴修摇头,“还不算,我先前说过,立储不是圣上一个人的事,首先朝臣不能超过半数反对,其次得凑齐四块圣祖令。”
“什么圣祖令?”晏长风从未听过。
裴修:“就是圣祖皇帝分发给四大家族的四块令牌,每一朝非嫡长册立太子都要凑齐这四块令牌才算,圣上当初就是靠大长公主笼络四大家族才成了继承人,太子也是,只不过后来四大家族老一辈都故去,才叫盛明轩钻了空子。”
“这么麻烦?”晏长风以为干掉太子就十拿九稳了,谁知道还有这么多破事,“那先前圣上凭什么独断专行立皇孙?”
裴修同她解释,“依照本朝的立储顺序是父死子继,太子为储君,他的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需要四块令牌,成琨跟皇后为了让这个庶子名正言顺,一出生就让圣上做主给正了名份,再加上是太子遗孤,他们自觉可以堵住别人的嘴,但眼下局势朝臣不可能答应。”
“如此说来,蜀王的胜算还是大啊。”晏长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经此一闹,朝臣应该有半数以上支持蜀王,四大家族里,咱们跟魏国公还有德庆侯府应该是十拿九稳,安阳侯府那边已经立了嫣姐儿为世女,就算老侯爷不同意,他孤掌难鸣,恐怕也难翻出什么浪花来吧。”
“只要他翻就是麻烦。”裴修道,“蜀王上位对世家大族的影响最大,世家可不止四大家族。”
“我明日去看看外祖母跟大表姐,先探探口风。”晏长风说回到家事上来,“我方才去看了祖母,她老人家身子骨大不如前,听王嬷嬷说冬日里病了几回。”
裴修猜想祖母这几个月不会好过,裴延庆造反被杀,国公府元气大伤,孙子孙媳奔波前线,老人家一边是伤心一边是担心,身边又没个知心人开导,自然郁结于心。
“吃过饭我去看看她。”裴修说了半天,还没见汤的影子,“我汤呢,厨房总不会没给我做吧?”
“汤来了汤来了!”如兰说话端着托盘进来,“姑爷久等了,厨房现做的面,耽搁了。”
裴修笑,“我跟夫人一样喝点参鸡汤就好,干嘛要现做面……诶?为什么我的是整只鸡?”
晏长风的鸡汤,鸡肉是撕碎了的,掺合在糯米里很容易入口。而世子大人的鸡汤,鸡是整只的,糯米还在鸡肚子里,十分的敷衍。”
如兰道:“糯米鸡汤本来就这样喝的世子,我家姑娘以前也这么喝,现如今情况特殊,所以一切按照祖宗的待遇来。”
晏长风:“……”
裴修笑了起来,这理由他没有意见,“得,我跟祖宗吃一锅里出来的鸡汤,这待遇也算到顶了。”
晏长风的祖宗待遇才刚开始,第二日她一睁眼,洗脸巾就递到了面前,紧接着是漱口水,早茶,早饭,整个不让她下床的节奏。
她哭笑不得,“如兰,你小姐我只是怀了娃娃,不是半死不活了。”
“呸呸呸!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如兰道,“姑娘好容易有了,我乐意伺候着,反正养一养也没有坏处,你在外奔波几个月,怎么不得补回来啊。”
这风格怎么那么像裴二,晏长风问:“是你姑爷教的?”
如兰:“姑爷倒没有,只嘱咐我不要叫醒你,让你多睡会儿。”
哦,那就是青出于蓝了。晏长风心说好嘛,如兰现在成了徐嬷嬷王嬷嬷还有裴二结合体,以一抵三,一身神通。
在床上吃完了早饭,她道:“如兰,我今儿得去侯府,帮我准备衣裳。”
如兰不情不愿,“刚回来呢,又要出门子,姑娘您怎么就不能消停些?”
晏长风以后不消停的日子还多呢,但她没敢说,怕耳朵长茧子,“正是刚回来才事多,各家总要走动一二,没事的,我叫马车走得慢些,不会有事。”
一番祖宗待遇折腾下来,离家时天儿已经不早,晏长风叫陈岭赶快点,几乎是快马加鞭到了侯府。
下车后她不忘嘱咐陈岭,“回头如兰问起来,你只说马车赶得很慢,非常稳。”
陈岭一脸懵,“现在如兰丫头这样可怕了吗?回家还要对口供?”
晏长风仰天长叹,悔不当初,“谁说不是呢!”
德庆侯府外有数人把手,见了晏长风,还是那套说辞:”世子夫人请留步,大长公主如今不见客。”
晏长风端详这些侍卫,不是侯府的府兵,八成是东宫的人,“哦,她老人家没教你们看门得先认清各位贵人的脸吗?你们这样看门,不知要得罪多少贵人。”
几个侍卫不客气道:“这是大长公主的吩咐,”
“成琨已经入了刑部大牢,皇后被禁足凰宁宫,你们现在退开,无人怪罪,若是不退,休要怪我不客气。”晏长风言尽于此。
宫里的消息还没传到这里,这些侍卫不知道靠山已倒,还在尽忠职守,现下听闻真相,都有些不知所措。
晏长风提点:“你们的人尽快离开侯府我不追究。”
侍卫们自然不敢继续在人家地盘上找死,纷纷退去。晏长风顺利进了侯府。
侯府的人上次几乎死绝,府里没添人,一片死寂,又因着无人整理打扫,落叶遍地,四处灰尘,像个空了许久的宅子。
她一直走到二院才看见有人,正是在家养了几个月的姚文庭。
“长风?”姚文庭以为自己眼花了,“是你吗,你怎么来了?”
“是我大表哥,我昨日刚回来,今日过来看看你们。”晏长风见姚文庭走路有些跛脚,心头一紧,“你腿怎么了?”
“哦,没什么。”姚文庭这几个月受尽了伤痛的苦,意气全消,“大腿上挨了一刀,砍得深,没好利索。”
什么刀伤近四个月也该好了,晏长风琢磨着,恐怕是伤了筋脉,“柳庄主还在北都,下午我请他来给你瞧瞧,表哥,舅母跟大舅舅他们都好吗?”
姚文庭:“父亲比我伤的轻,他早已好了,母亲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在家闷得慌,整日嚷嚷着要出去。”
晏长风点头,“表哥,皇后如今被禁足,成琨倒了,府外的看守尽数退去,你们可以自由进出了。”
姚文庭一怔,他数月不知人间事,有些跟不上她的话,“那太子呢?”
“太子死了,但太子得了一子。”晏长风说到皇孙时,刻意留意着他的反应,“成琨与皇后为了让皇孙上位,软禁了外祖母,欺瞒圣上,诬陷蜀王谋逆,险些就得逞了。”
“太子死了?”姚文庭对这些变故感到震惊,“没想到短短数月,局势天翻地覆,那皇后娘娘也忒是糊涂,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如何能为太子,还不是被成家操控的傀儡。”
晏长风知道表哥不站皇孙,多少放了心,如今只要能确保大舅舅跟外祖母支持,蜀王就稳了八成。
“可说呢,如今的局面,横看竖看都该有一个年长的皇储,但只怕有些人目光短浅,只考虑自家利益。”
姚文庭是个聪明人,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悄声与她说:“父亲往日都以祖母的意见为准,表妹恐怕还要征求祖母的支持,此事才算十拿九稳。”
“还不算十拿九稳。”晏长风摇头道,“安阳侯那里还不定是个什么立场呢。”
姚文庭微微皱眉,安阳侯倒的确不好保证。
晏长风:“行了,先不说这些,表哥,我先去看看外祖母。”
姚文庭摆摆手,“你去吧。”
世安院如今院如其名,安静得叫人心慌,花团锦簇四季常青已成过往。偌大的院子只有两个人在扫洒,正是徐嬷嬷跟吴嬷嬷。
“两位嬷嬷怎么亲自做这样的活计?”晏长风打量她们,数月不见都瘦了,原先吴嬷嬷还有些富态,这会儿瘦了足有两圈。
“表姑娘你回来了!”
两个嬷嬷喜得什么似的,纷纷上前来拉着她。徐嬷嬷眼尖,先发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这是有喜了吗?”
晏长风笑道:“您眼神儿真好,我今儿特意穿得宽松呢。”
“有了就好,有了就好!”徐嬷嬷欢喜非常,“快些告诉大长公主去,也叫她高兴高兴,这几个月可算有个像样的好消息。”
晏长风悄声问道:“外祖母还好吗?”
徐嬷嬷没点头也没摇头,“大长公主身子骨倒还好,只是不怎么出屋,也不大说话,你去瞧瞧就知道了。”
晏长风随后进了里屋。见外祖母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沐在日光中,身上半盖着毯子。
她老人家看上去还是老样子,只是少了锐气,倒像个正经的富家老太太了。
不等她说话,外祖母道:“雪衣丫头有喜了么,过来我瞧瞧。”
“外祖母。”晏长风走到窗前,稍稍挡住光。
大长公主拉着她的手端详,满意地笑了笑,“不错,你精神气儿足,胎象也不错,我瞧着像个男胎。”
晏长风私心里想要个姑娘,又怕失望,所以一直没问柳清仪是男是女,没想到叫外祖母一语道破了。
“生男生女都好。”
大长公主笑而不语。晏长风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生个男娃稳妥,继承国公府之类的话。不过,她老人家大概知道现如今说这些话是自讨没趣,所以话到嘴边又不说了。
她们之间隔着信任与背叛,又隔着胜者王败者寇,早已不是能亲近的关系,不过是靠亲缘维持着往来的关系。
大长公主松开她的手,人仰靠在软榻上,闭目道:“想必蜀王大胜,太子跟盛明轩没能活着回来,太子可是生了个儿子?”
即便足不出户,大长公主也大概能猜想到局势。
“是,圣上差点儿立他为储。”晏长风坐在窗下的椅子上。
“成琨与皇后太心急了,心急必定失了稳妥,意料之中的局。”大长公主语调慢悠悠的,“可是呢,他们又不得不如此,不争,太子一系所有关联的人皆要承担败局带来的后果。”
晏长风没有接话,人人心里都有一杆衡量世事的秤。外祖母始终认为人就该不断地争,直到争取到足够的筹码傍身,这辈子才算稳妥,如果她在皇后的位子上,必定也会冒险去争。
但晏长风不认为争是唯一的路。不争,皇后跟太子妃或许还可安度余生,争了就是成王败寇,倘若他们遇上的是外祖母这样的敌手,结局必定是个死。
当然,选择争的人会认为败比死可怕,也会以己度人,认为不争也是个死。各自的选择罢了,没必要争辩。
沉默了片刻,大长公主摆摆手,“你且回去歇着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只限于问候就好。晏长风起身,帮外祖母掖了掖毯子,“那我先回去了外祖母,您好生歇着。”
大长公主微微点头,在晏长风即将离开屋子时又开口道:“我如果是蜀王,必定先除掉那个孩子,以及剩余的两个兄弟,没有什么是十拿九稳之局,只有斩尽杀绝。”
晏长风脚步一顿,随即走出了房间。
某些程度上说,外祖母的办法确实最为稳妥,杀光所有敌手,不是蜀王也该是蜀王。可晏长风觉得,恰恰因为蜀王是蜀王,他才不会跟外祖母一样选择。否则,他跟当年的秦王就没有了区别。
皇位要争,却没必要为了争而争,如果本身的能力与德行足够坐上那个位子,那就是十拿九稳。而斩尽杀绝,是下乘之局。
离开侯府,晏长风又去到安阳侯府,进门时,恰好遇见从侯府离开的客人。
这客人出乎她的意料,竟然是武昌伯夫人,以及本该在宋国公府别院里待着的赵氏。
晏长风盯着赵氏许久不语,气氛有些尴尬。
“呦,这不是宋国公世子夫人吗!”安阳侯夫人孟氏阴阳怪气地打破僵局。
“是我,侯夫人。”晏长风回应着孟氏,眼睛却没从赵氏脸上挪开,“不知府上有贵客,叨扰了。”
贵客赵氏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眼神微微躲闪,但很快又抬起头挺起胸,端起她贵夫人的架子来。
旁边的武昌伯夫人拉着赵氏的胳膊忙着走,“什么贵客不贵客的,还不都是一家人。侯夫人,我们先告辞了啊,您留步。”
晏长风抬手拦住,“诶,伯夫人别着急走。”
武昌伯夫人与赵氏双双脚步一滞。
晏长风盯着赵氏问:“这位夫人瞧着面熟,倒与我家那住在庄子上的婆母有几分像?”
赵氏嘴角抽搐,当日宋国公在北都造反,满城皆乱,她趁乱跑回了娘家,未过名路,所以一点也不名正言顺。
她对外说是公爷死了,伤心欲绝回了娘家,因着国公府最近没人,一直无人揭穿她。今日碰上了正主,心里当然忐忑,生怕晏长风嚷嚷得满城皆知。
“长风,是我。”赵氏捏着袖子擦拭那不存在的眼泪,先发制人道,“因公爷去了,我伤心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恶病缠身,几乎活不下去,是我娘家嫂子不忍心见我受苦,把我从庄子上接去了武昌伯府。”
听听这一通恶人先告状的编排,不知道的人听了去,一定认为是国公府虐待赵氏。得了病打发到庄子上还不闻不问,这背后对国公府还能有一句好话?
伯夫人附和:“可不是么,我当日见了我这妹子险些没认出来,蓬头垢面,形容枯槁,哪里还有个人样子!我想着啊,你们国公府如今自顾不暇,恐怕也顾不上她,就自作主张把人接走了,我本想事后跟你们老太太支会一声,谁知我妹子离开许久,你们国公府也没个反应,想来也没把我妹子放在眼睛里,索性就各自安好吧。”
晏长风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过问家里的事,不知道具体如何。但她猜想,应该是北都城乱时,赵氏自己跑了。
当日城外比城内乱,城外是盛明轩雇佣的乱民在闹事,这些人没什么操守,皆是趁火打劫之徒,城郊好些别院庄子都遭了殃。
赵氏不见了,国公府不能确定她是自己跑的还是被乱民如何了,当然不能大肆宣扬,本是为着她的名声着想,倒成了他们恶人先告状的理由。
“伯夫人自说自话的本事真是厉害。”晏长风微微一笑,反问,“我倒要问问,我家庄子有人看守,您是如何堂而皇之进去把人带走的?”
伯夫人也是没想到她会追根究底,没想好怎么圆,“我,什么堂而皇之,我要进你家庄子还不是正大光明地进?”
“那我家庄子今年种了什么,入口有几棵树,树又是什么树?”晏长风把伯夫人问得哑口无言,“我家婆母因病搬到庄子上静养,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私自探望,伯夫人断然没有机会去把人带出来,必定是婆母自己走出去的,是这样吧?”
赵氏狡辩:“我在庄子上无人看顾,走了又如何?”
“没人不让您走。”晏长风语带威胁,“可也没人叫您往国公府头上扣屎盆子,您为何去了庄子,又为什么走了,您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赵氏被堵得脸涨红。
伯夫人帮腔:“世子夫人,一家人何至于如此?既然你婆母已经搬回了娘家,一切就由我们来负责,是好是歹都与你们无关,侯夫人,我们走了。”
赵氏被伯夫人拉走上了马车。
车帘关上,赵氏拉下了脸,咬牙道:“这死丫头简直是我命中的克星!”
伯夫人等马车离开安阳侯府,怒其不争地哼了一声,“你怕她做甚?”
赵氏是被晏长风整出了心理阴影,那野丫头胆大包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方才就担心晏长风动用武力把她拖回国公府去,如果是这样,她后半辈子趁早也别在北都待了。
“你是不知道她多么野蛮,面上还是不要跟她硬刚的好。”
“我看你是叫她吓破了胆。”伯夫人不以为然,“越是在大面上,她越不敢把你怎么样,你就要趁着这时候把她咬死了,以后谁还听她再说什么?”
赵氏:“她手里有我的把柄,到时候抖落出去了,我的老脸往哪搁?”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了,他们还有证据吗?”伯夫人道她糊涂,“你当初是碍着国公夫人的身份,处处受他们辖制,现在你怕什么,宋国公谋逆,你难道还指望做国公夫人?随他们怎么说去!”
赵氏想了想也对,原先她害怕失去了国公夫人的权利,现在摆脱还来不及,怕他们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