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双方多少还要点脸,不得不分开站远了些。但裴修偷偷拉住了她的手,藏在衣袖下。
“诶,你最近是不是又吃药了?”晏长风刚刚靠近裴二时隐约闻到了一股药味。
裴修顿时心虚,他近来饮食睡眠皆不好,为了让气色好一些,吃了些滋补的药。但那药他已经吃了好几个时辰,本身也没多大味道,狗鼻子也不见得闻出来。
“哦,吃了些养神的药。”他遮掩道,“最近天天想你,老睡不着。”
“怕是也没吃好吧。”晏长风打量他,“瞧你瘦的。”
裴修歪头靠近道:“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正是相思的症状。”
他一靠近,那股药味又钻进了肺腑间,再加上隐隐约约飘着的尸体腐烂味,双重袭击,晏长风一个没忍住,扭头吐了起来。
裴修嘴角一抽,怎么现在她已经开始恶心他了吗?
但很快他意识到不对劲儿,弯腰询问:“你怎么了?”
“你离我远点!”晏长风推开他。
裴修那靠药维持的气色顿时消失殆尽,一张脸血色全无,“小柳,请帮她看看。”
“不用不用!”晏长风不想兴师动众的,“你们可不知道,我让尸体味活活熏了一路,那味道如影随形,闻什么都带着死尸味。”
裴修倒是也隐约闻到了臭味,尤其盛十一越来越靠近,确实怪受不了,他便没有多想,只当她是在海上漂了一个多月,累极了才反应这么大。“你奔波一路,先回去休息。”
他转而对柳清仪道:“烦请小柳姑娘替我迎接蜀王殿下,我陪长风回去休息。”
柳清仪:“……”为什么要让她代替迎接?
靠着两个腻腻歪歪的“大男人”尴尬,可他俩走了,柳清仪更加尴尬,她不是很想见盛十一那张脸。
盛明宇来到柳清仪身边,借着四下找人,眼神乱飘,“裴二呢?”
柳清仪上下扫了他一眼,不得不说,蜀王殿下如今越发有了英雄气概,看起来十分顺眼。她不答反问:“近来二姑娘身体如何?”
“啊?”盛明宇没想到她居然无视他的问题,“能不能有点礼貌,先回答我的问题再问。”
一开口还是欠揍,柳清仪翻白眼,“二公子陪媳妇儿回去休息了。”
“嗯,嗯?二妹妹怎么了?”盛明宇回想这一路,好像没有哪里照顾不周啊,“她没什么啊,能吃能睡,还特别能睡,说是睡着了时间过得快。”
柳清仪暗自嘀咕:“不会是有了吧?”
“什么有了?”盛明宇没听懂。
柳清仪摇头,“没什么,蜀王殿下别耽误了,快请吧。”
盛明宇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憋了半天才道:“那什么,待会儿别跑远了,我有话问你。”
柳清仪满眼疑惑,“什么话不能现在说?”
盛明宇没好气儿,“你这人怎么怎这么烦,该私下问的话只能私下问,大庭广众的像什么样子?”
柳清仪更是狐疑,见不得人的话能是什么好话?
“还不快跟上!”盛明宇撂下话,这才跟当地知府碰面寒暄。
柳清仪看在二公子的份上懒得同他计较。
蜀王殿下今时不同往日,公事繁多,等空闲下来,天都黑了。
柳清仪等得不耐烦,“有什么话快点说,我饿了。”
盛明宇打发了众人,跟柳清仪站在所住之处的院中,他清了清嗓子,眼睛盯着脚尖,声音蚊子似的说:“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什么?”柳清仪没明白,“你有话直说,扭扭捏捏的这是做甚?”
“真是不解风情!”盛明宇深吸了口气道,“你要不要嫁给我!”
柳清仪:“……”
这人脑子让驴踢了吗?
盛明宇好容易才问出那句话,却半天没得到回应,心里十分没底,“喂,你能不能有点反应?”
柳清仪颇有些无语地看着他,“盛明宇,你要不要想想你的问题是不是有点草率?”
“哪里草率?”盛明宇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男欢女爱的,不就是那么回事吗,你一个江湖女子,怎么跟个闺门女子一样扭捏起来?”
“问题是,你跟我到那个地步了吗?”柳清仪抬眼瞅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两情相悦,也没有,说得再直白一些,朋友也算不上,怎么到谈婚论嫁的你告诉我?”
盛明宇噎住,细想想,好像确实都没有。
“可是,你我,你跟我……”他不知道怎么说,“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好办,等回了北都我就给你个交代,聘礼要多少你尽管开口,两情相悦么,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成了亲再培养感情也是一样的,不管怎么说,咱俩好歹婚前还熟悉,比盲婚哑嫁好多了。”
柳清仪嘴角抽搐,这人的脑子确然是让驴踢了。
裴修住在府衙附近新建的一处民房中,小院子明亮通透,十分舒适。
晏长风进了这里就感觉舒服多了,再洗了澡换了衣裳,又成了活蹦乱跳的二姑娘。
“有吃的吗?”她进厨房看了看,有一袋米还有一些酱菜,“不错啊有白米还有酱菜,平日是陈岭做饭吗?”
“嗯,米是扬州府借来的,酱菜是邻居送的。”裴修抱臂站在厨房门口,说,“陈岭的厨艺只限于白米粥,白米饭,食材再多就是难为他了。”
“那就煮点粥吧,我饿死了,船上也没什么吃的。”晏长风从厨房出来,挽着裴二的胳膊往房间走,“你去扬州府借粮可还顺利?”
“本来不顺利。”裴修道,“多亏了爹跟乌雀帮,粮食是咱爹给担保借的,乌雀帮的兄弟说想进兵营,我做主把他们安排进了东南军,刚好补了人手。”
晏长风:“你借了多少粮,欠了几年的税收,可有数?”
裴修不由叹气,“三年内,朝堂基本无税收,额外还欠了几十万担粮,恐怕是要累带咱爹倾家荡产了。”
“我有个想法。”晏长风回程时一直在想怎么帮朝堂赚钱,“三年免税,百姓们种的粮食多半吃不完,朝堂不妨先赚钱再买粮。”
裴修:“如何赚钱?”
“经商啊。”晏长风道,“海上贸易,邻国贸易商道重建,外国商人来大周朝经商得交税吧,这是一部分,朝堂手里握着许多管制品,比如马匹,珍珠,皮草等物,这些东西穷人买不起,商户想买但是没有资格,取消了他们的限制,他们自然愿意花大把的银子来买,再者出口海外,这又是一笔,经营当铺,开设商号,这些不都是赚钱的路子么。开源再节流,先减皇室国戚的开销,吃穿用度让他们自己掏银子买,节省开支又赚了他们的银子,购买力提高了才能带动生产嘛,再查几个中饱私囊的皇商,国库就富余了,当然了,这些策略本质上都得罪贵人阶层,只看蜀王如何操控了。”
裴修琢磨着,得罪人的事自然还是他来做的。
晚饭是清粥配酱菜,酱菜是嫩姜与乳黄瓜,都是南方口味,晏长风平日很是爱吃。小菜端上来,她兴致勃勃地夹了一筷,入口还不错,可嚼了两口就感觉难以下咽,仿佛她刚才吃了一口蜡。
在船上的时候她偶尔也如此,但一般都强忍着咽下去,本就没什么吃的,她不好挑三拣四的。眼下也是一样,她扒拉了几口粥,囫囵着吞下去,但不敢再夹第二口,只是吃白粥。
裴修何等敏锐,她皱第一下眉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在船上都吃什么了?”
不提船还好,一提船,那股如影随形的腐臭味又出来作祟,晏长风连白粥也吃不下去了。她搁下筷子,道:“我嫌时间过得慢,一路净睡觉了,没怎么吃。”
裴修皱眉,怀疑她是把肠胃饿坏了,他自己有经验,粮草短缺的时候没东西吃,时日长了肠胃就不舒服,吃什么都难受。
“再吃几口,总饿着不是事。”
晏长风也想吃,她平日胃口大,一顿不吃饿得慌,可肚子饿胃口差,她也没辙。
但她又不想让裴二担心,灵机一动道:“干吃粥怪没劲的,要不,劳烦裴大人喂我?”
裴修失笑,他自然一百个愿意,“夫人有需要,为夫自然愿意效劳,只不知是怎么个喂法?”
怎么喂,用勺子喂啊,晏长风心说这有什么可问的。但很快,她注意到了裴二暧昧的目光,忽然就明白了此喂非彼喂。
“你个老不正经的!”她把勺子递给他,“正经吃饭呢。”
“不正经就罢了,还要带个老字。”裴修舀了一勺粥,对嘴吹温了才喂给她,一边小媳妇儿似的可怜巴巴,“我最近忙前忙后的,是有些不修边幅,我以为夫人与我心意相通,不在乎这些,没想到叫夫人嫌弃了。”
“没说嫌弃啊。”晏长风就受不了他这模样,哄道,“你胡子拉碴的也怪好看的,有一种颓废的美感,让人特别想疼你。”
裴修:“……”
特别想疼你这是个什么形容!
而随后,他家媳妇儿抬手勾住他的下巴,凑上来对着他的嘴又啃又揉,以实际行动诠释了如何疼他。
“哎呦我的眼!”
盛明宇进来刚好看见这一幕,悔不当初地别开眼退出去,抱怨道:“你们俩小别胜新婚咱理解,可好歹关上门拉上帘偷摸着来啊,那么不把我们当外人呢!”
进来的是别人就罢了,可进来这位本身也不怎么要脸,那还有什么所谓?晏长风跟裴修不慌不忙地分开,丝毫没有尴尬。
“吃饭了吗?”裴修叫陈岭添碗筷,“怎么没跟柳姑娘一起回来?”
一提柳姑娘,盛明宇的脸色就变得古怪起来,非要形容一下的话,大概就是便秘加生痔。他求助道:“裴二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裴修看向媳妇儿,问:“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哎呀反正是要命的话!”盛明宇进屋,拉着裴修不由分说地往外扯,“二妹妹,我借他一会儿啊就一会儿就还给你。”
晏长风:“好啊,百两银子一刻钟。”
盛明宇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钱,“成成,一千两也给你!”
晏长风:“行,那就一万两吧。”
盛明宇差点儿叫门框绊倒,心说商人都是趁火打劫的贼!
两人前脚走,柳清仪后脚进来,面无表情道:“还有吃的吗?”
“诶?你们一起回来的?”晏长风看她的表情,漠然中又似乎添了些心事,“盛十一又气你了?”
柳清仪没回答,坐下来探起二姑娘的脉,道:“你有娃娃了,近三个月了。”
晏长风愣怔,“啥?”
“奔波了三个月,能坐稳胎也是奇迹。”柳清仪也没管人听没听懂,兀自继续说,“怪我,你撞到腰的时候我就该给你探一探脉,那膏药贴我就该换一换方子,好在你底子好,倒是没什么妨碍,但接下来得好生将养,增加进食,不可劳累。”
晏长风还没从前一句话里回过神来。她有娃娃了?她竟然有娃娃了!
现在想想,这几个月确实没来月事,当男人当习惯了,连这事都忘了。
可喜悦过后,她又生出一丝忧虑,偏偏这时候有了娃娃,裴二就又多了一份牵挂。
还不知自己要当爹的裴修被盛明宇拉到院中,距离正屋最远的墙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做贼。
“喂,到底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盛明宇靠墙角站着,用手狠狠搓脸,“好丢人啊兄弟,我刚刚跟柳清仪表白了,可人家拒绝了!”
裴修:“……”
真是,好惨。
“你这没头没脑的,怎么表白的?”
裴修没记错的话,自从上次北都分别后,俩人就没见上面,这之前也没看出什么苗头,甚至还天天斗鸡似的吵。
“也不算是没头没脑吧?”盛明宇自我感觉内心已经建设充分,“我这几个月老想她来着,就挺想见她,哪怕见了吵吵嘴也行,我寻思着都这么想了,那不如就娶了吧,反正我这么长时间也没看上别人,她一把年纪了也没嫁出去,凑合着过吧,我想着等我打赢了仗回来就跟她提亲,好歹也算体面吧,谁知这女人忒的不识好歹,说什么我们不熟?”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我俩在北疆朝夕相处了几个月呢,换做别的姑娘怕早就哭着喊着要我负责了,她倒好,拿了银子就不认人了,我盛明宇再风流也没像她似的这么薄情吧!”
裴修一时都不知道从哪说他好。
盛明宇:“再说了,我觉得她心里应该有我的,不然我在北疆受了伤,她怎么二话不说就一个人跑去照顾我了呢?你说是吧兄弟?”
这倒是,可裴修寻思着,哪怕人家姑娘开始是有那么点意思,跟这么个穷显摆二愣子相处几个月,那点意思也得耗没了。
“你这话跟人家说了吗?”
盛明宇摇头,“这哪说得出口,我就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过。”
裴修扶额叹气。
“你别老叹气啊!”盛明宇越想越丢人,“你快帮我想想怎么挽回面子,以后我都不好意思再见她了。”
“至少她没当场打死你。”裴修安慰道,“所以我觉得她对你大约还是有些情分的。”
盛明宇:“……你这叫什么安慰?”
“你挑个夜深人静,花前月下的时候,我看就今晚吧,免得夜长梦多。”裴修说,“把你这几个月如何想她的都告诉她,看着人家的眼睛说,她不理你你就死缠烂打地对她好,只要她打不死你你就别放手。”
盛明宇:“……”
追女人这么卑微吗?
“我当时特别想拿毒药撒他脸上的。”柳清仪跟二姑娘说了被盛傻子求亲的事,“想想人家现在是万民敬仰,我好歹忍住了。”
晏长风替十一表哥点了一排蜡,哪有这么求亲的!
可她不能再雪上加霜地损他,只能硬着头皮圆:“盛十一就那德行,越是心里有你越欠了吧唧的,你瞧他对别人就不这样。我寻思着吧,他以前文不成武不就,空有个王爷的名分,心里多少也自卑,不好意思表露心迹,如今打了胜仗混出点名头来才敢跟你提亲,也算是有诚意吧。”
柳清仪没吭声。
晏长风试探道:“那你完全拒绝他了吗?”
柳清仪当时没有回应,扭头就走了,“他听不懂人话,我懒得跟他讲。”
那就是没拒绝嘛,晏长风觉得还有戏。
“嗐,十一表哥这人啊,别看成日混迹醉红尘,但就是做样子,内里单纯得很,花言巧语是做戏,真动了情他反而跟个愣头小子似的不会说话,但他越这样笨拙,越证明他对你不一般。”
柳清仪撇撇嘴,“或许吧,但我对他很一般。”
能不一般么,盛十一成天光找抽了,人家小柳从他那里感受不到任何爱意。对姑娘家,尤其是对小柳来说,安全感是最重要的。
“安全感?”盛明宇从裴修嘴里听到这个形容,若有所思。
“是安全感。”裴修不得不给不开窍的兄弟开开窍,“小柳自小被柳庄主打压,没得到父母疼爱,小小年纪又流浪江湖,只好用冰冷的外表伪装自己,越是冷漠的人,内心越孤独,越渴望被爱,你如果真心想要娶人家,就要先让她获得安全感,安全感是足够的爱,足够的包容,坚定的依靠,而不是自以为是,你要知道,这世上你不给,总有人会给。”
最后这句话刺激了盛明宇,“你是说吴循?”
裴修不否认,“坦白说,我觉得吴循比你合适,可我看柳姑娘对他似乎没有那个意思,但是呢,最终征服女人的不见得是两情相悦,可能是单方面的付出。”
盛明宇的脸色终于凝重起来。
柳清仪吃完了第二碗粥,放下碗筷,说:“我回去研制药了,你出海的时候,我去济南府住了些时日,想在当地来培育瑶琼草,可是没能成功,但我有了些头绪。”
有了头绪,起码是有了进展。晏长风感激道:“辛苦你了。”
“我喜欢做这样的事。”柳清仪道,“我也不想留有遗憾。”
“什么遗憾?”
正说着,裴修跟盛明宇回来了。盛明宇听说小柳有遗憾,顿时上了心。
柳清仪懒得给他正脸,“我说锅里粥凉了,没吃完太遗憾了。”
“不遗憾不遗憾,我还没吃呢。”盛明宇朝陈岭道,“去热一热,都给我端来吧。”
“哦,不!”他想起什么似的说,“留点做宵夜吧,柳姑娘睡得迟,万一饿了没得吃。”
柳清仪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
“我说十一表哥,”晏长风揶揄道,“可没见你这样关心过我们啊,你二妹妹我现在可是两个人吃饭,小柳可说了,我胃口不好,得少吃多餐,正需要宵夜啊。”
盛明宇茫然,“什么两个人吃饭,你跟裴二小别胜新婚,哪有时间吃宵夜?”
裴修却是意识到什么,呼吸一滞。
柳清仪朝盛明宇翻白眼,“胜什么新婚,二姑娘有孕,他俩现在什么也不能做。”
盛明宇张大嘴,正要充分表达自己即将成为表舅舅的喜悦,身边的裴二忽然一口老血喷出来,溅了他一身。
“我去,裴二!”
第241章 百废待兴
晏长风的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孕后反映迟钝,裴二晕倒的那一瞬间她竟是不知道作何反应,手脚跟思想都被困住了。直到裴二被盛十一跟柳清仪扶到床上后,她的身体才后知后觉地晃了晃。
她茫然地看着柳清仪给裴二诊脉,施针,指挥着盛十一去拿药烧水,她想问问他怎么了,想上前帮忙,可是又害怕,害怕听到不想听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柳清仪说:“二姑娘,没事了。”
身体一软,晏长风撑着桌子坐下,她用手撑着额头,深吸了几口气,飞走的魂魄才缓缓归了位。她重新站起来走向床边,看着血色全无的一张脸,心疼如刀绞。
“是毒发了么?”
“这次不是。”柳清仪说,“两种毒在消耗他的身体,他现在身体很弱,经不住大喜大悲,尽量不要让他情绪波动。”
“我知道了。”晏长风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就像强迫自己吃东西,“天不早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盛明宇试图安慰两句,“二妹妹你别太担心了,裴二是知道自己要当爹激动了,睡一觉就好了,你也早点休息。”
晏长风朝他笑了笑,“知道了表哥。”
盛明宇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却没说出来。他欲言又止地跟着柳清仪走出房间,问道:“你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柳清仪实话实说,“我需要时间,但二公子没有时间等。”
“那不就是……”盛明宇心里一沉,一块大石堵在胸口,憋得他喘不上气。
他们好容易才走到今天,裴二你个混蛋你怎么能……
“倒也不必悲观。”柳清仪道,“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下结论。”
“那我能做什么吗?”盛明宇第一次觉得她冷漠一点是好的,这种时候大家需要理智,“比如掏蜘蛛卵什么的?你放心,这次我一定认真掏,我……”
“不用。”柳清仪掀眼皮子扫了他一眼,“你洗洗睡吧,别来吵我。”
盛明宇:“……”
冷漠的女人真是,真是不讨人喜欢!
蜀王殿下的嘴本能地想要欠两句,可想起兄弟的苦口婆心,他生生憋住了,努力牵起嘴角,笑得十分大度,“好,我不吵你,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柳清仪诧异地看他,怀疑他吃错了什么药。
盛明宇点到即止地关心完了,便颔首道:“我先回房间了,明天见。”
转过身去,蜀王殿下原形毕露,挤眉弄眼地想,她感受道他的关怀了吗?有没有得到一点安全感?
柳清仪只觉得惊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一宿谁也没睡好,柳清仪表面上理智淡定,但心理压力比谁都大,毕竟当初是她说她的法子更好,是她给了二公子一个更为冒险的选择。
盛明宇是心里难受,难受兄弟命不久矣,难受柳清仪不解风情。
晏长风守着裴二一宿没合眼,她没有压力也没有难受,心里出奇的平静。
上次在德州府,她听闻他命不久矣,不敢去面对他,所以躲在柳清仪的房间里,结果,早上他偷偷走了。
她知道他有很多事要做,他要确保蜀王顺利登基,要为新朝扫平障碍,一刻也不敢浪费。她还知道,他自己也知道命不久矣,同样也不敢面对她。他们都害怕哀伤不小心从眼睛里跑出来。
但现在,大约是方才经历了大悲大喜,体会过一次差点儿失去的滋味,她反而不害怕了。
天将明的时候,裴二醒了,对上她平和带笑的目光,心里也不自觉地平静了。他身子朝里挪动,让她躺下,“是为夫太好看,夫人不舍得睡吗?”
“可不是吗,二公子这张脸把我迷得五迷三道的。”晏长风躺下窝在他怀里,“你打算几时回北都?”
裴修笑着搂住她,下巴蹭她的额头,“要尽快,最好今明两日就走,太子死了的消息很快会传回北都,大局未定,恐有变故。”
“还能有什么变故?”晏长风以为太子跟盛明轩死了,大局就定了,放眼皇族中,能跟盛十一争的几乎没有。
“我昨日未来得及说。”裴修道,“刚得了吴师兄的信儿,太子的一个侧妃生了皇孙。”
晏长风一愣,“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能如何威胁?国赖长君,如今又是这么个战乱局面,便是外祖母想扶植一个听话的国君,也不能糊涂到这份上吧。”
“事关利益,人人都可能糊涂。”裴修道,“我这几个月在江南趁着征粮,动了不少贪官污吏,已经触及到了贵族利益,这些人从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战争一结束就开始拨自己的算盘了,哪管百姓死活,再者你可别忘了,圣上还喘气儿呢,他一天不退,盛十一就一天是皇子,变故可太多了。”
是啊,晏长风差点儿忘了,圣上还没死呢,他这样半死不活的,最容易操控了。
世家贵族乃至一部分朝臣的心思跟外祖母本质上一样,都想让一个好控制的皇帝上位。好控制的标准是不能太强势,或者本身也是自私自利,不以百姓利益为先,就像盛明轩。而蜀王跟裴二联手,横看竖看都是来者不善,是贵族利益的最大威胁,恐怕不会让蜀王轻易上位。
“那松江府这边的事情都办完了吗?”
裴修摇头,“城中空舍还有六七成,百废待兴,东南军要重建,沿海防卫也要重建,盛明轩是死了,可他招惹的那些西洋人东洋人还虎视眈眈。”
千疮百孔的大周朝,四处都是窟窿,却要靠裴修跟盛明轩两个人来补,未免太不公平。可在其位谋其政,既是从那些罔顾百姓的人手里抢来了权,就要对得起手中的权。
晏长风心疼也无奈,只能尽全力帮他,“想让百姓回来也不难,我打算在此地开一个纺织作坊,今年松江府雨水多,怕也没有好收成,种地不能保证吃喝,就提供一些做工的机会,你看如何?”
“如此当然好。”裴修的手放在媳妇儿的肚子上,“可你现在不能操劳。”
“你难道让我在家里关一年吗?”晏长风想,三个月那样凶险都过来了,证明这小东西坚强,往后也不会有事,“生意该做还是做,我肯定闲不下来的,最多一些事不亲力亲为就是,如今百废待兴,是赚钱的好时机,我岂能放过?”
“行。”裴修不拦她,否则他在外面忙,她一个人在家也无聊,“你想如何就如何。”
晏长风说干就干,睡了半日起来后,她就上大街上找合适的作坊。
此地民房商铺还在建设中,城中一半是战乱的废墟,一半是新起的砖瓦,凄凉又透着希望。
晏长风看中了城中心的街市,她过来时,有几个抬木头的工匠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骂骂咧咧的,好像是在骂洋鬼子。
“你个洋鬼子来做什么工,毁我们的家就算了,还抢我们的饭碗,滚出我们大周朝!”
“兄弟们,攻打我们的炮火就是这些鸟人提供的,国仇家恨,打死他完事!”
“救命!我没有害你们,我是大周朝的人!”
晏长风路过听了两耳朵,发现这个被打的西洋人当地方言说得极好,应该是在本地长住的。她对洋人没有好感,但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被当街打死。
她从钱袋里抓了一把银钱撒在远处,清清嗓子吆喝道:“呀!谁丢钱了,好多啊!”
这年月,没人跟钱过不去,那几个打人的工匠听见了,也不管什么洋人鸟人了,立刻作鸟兽散,争先恐后地跑过来捡银钱。
晏长风走到那洋人身边,道:“快走吧,能回你的国家就回去吧,在这里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我,我就是此地的人!”那洋人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起来,“我父亲是本地人,我十岁不到就住在这里了,不是什么侵略人的鸟人!”
晏长风细细端详,发现他除了五官比较挺,头发有点黄,到有一半像同类。但他是什么人跟她也无关,“随你吧,以后小心些。”
但这位一半洋人礼数还怪多,拦住她千恩万谢,“这位恩人,我叫谢伦,你叫什么名字,我想报答你!”
晏长风摆摆手,“报答就免了,有缘江湖再见吧!”
天色不早,她惦记着裴二,果断预定了三个铺面,到时候打通就可以改造成一个不小的作坊。
然后她给老爹去了信,叫他派掌柜还有绣工过来。等这里的作坊开始产出,应该可以同时满足整个江南乃至北都的供货需求。
回去小院儿时天已经黑了,又隐约下起了雨,柳清仪跟盛明轩都没回来。
“他们去哪了?”她快跑进屋里,见裴二靠在床上,很是安分,应该是没出去。
裴修确实没出去,今日早上他睁开眼看见她那双眼睛时就想,他得为了她多活几天。如今大局虽然未定,但也没有先前那样凶险了,有些事不必亲力亲为,叫陈岭替他去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