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修:“如果我可以让你跟一家老小活着呢?”
曹鹏那半死不活的神情一震,但很快又迟疑:“裴大人似乎没有理由救我?”
“但我也没什么理由跟你过不去。”裴修诚恳道,“我如果是你,大概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曹鹏神情一怔,而后落寞地笑了笑,“这选择也不是什么好选择,一面是庸才昏君,一面是搅动天下大乱的野心家,半斤八两而已,我当时只是想着,既然都没个好,索性就放手一搏,听天由命,最好天下大乱,再冒出个乱世英雄来另建秩序,那就是赚了。”
裴修不置可否,“既然放手一搏,曹大人不妨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说不定就能如你所愿呢。”
曹鹏看着他,似乎意会到了他某层意思。不知是不是裴修此人极能给人信服力,他觉得帮助裴修或许是两难之间的一条出路。
他稍作纠结便道:“我一直跟一个叫李峰的人联络,大概知道他平常在哪落脚,对了,前些日子他带来了一个人,说是远房亲戚,在当地犯了事这才躲到德州府,就在城东的泰祥药铺,除此之外就不知道什么了。”
晏长风追着晏长青到了城东的泰祥药铺。
这药铺显然是他们的,进去了就如石沉大海,不见了踪迹。她无法继续追查,只好作罢。
方才他们双方对上,她把晏长青揍了一顿,打得不轻。晏长青当时的表情她记得清楚,震惊又似乎了然,痛苦而纠结,逃跑的时候又十分落寞。
“夫人,”一起来的葛飞道,“您要不先回去吧,不是还惦记着阁主吗,我会叫人守着,只要他露面就跑不掉。”
晏长风点了点头,“也罢,就辛苦你们了。”
他们这厢往回赶,正好跟裴修走岔了。
裴修从曹鹏口中知道了李峰的几个落脚点,再结合他们逃跑的方向,判断大概是在城东的泰祥药铺,于是带了几个人赶来,但只见到了埋伏在这里的玄月阁的兄弟,才知道媳妇儿已经离开了。
可能是长时间不见,又惴惴不安地找了这半天,裴修非常急于见到她,得知她住的客栈位置后,立刻抛下众人赶了过去。
而晏长风却是担心裴修的安危,跑去了曹府,得知他不在,又回去找,折腾了一溜够,直到天黑才在客栈见到他。
裴修到了客栈后就没离开,他受了寒,身体乏累至极,躺在媳妇儿床上休息,一不小心就睡迷了。
晏长风见他睡得熟,蹑手蹑脚地坐在床边,刚一靠近就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阵阵凉意。她摸他的手,顿时冻了一哆嗦,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摸到的根本不是人的手。
她慌乱至极,即刻冲到隔壁房间,慌道:“小,小柳你快去看看,裴二他冻得吓人!”
柳清仪立刻拿了随身的小药箱去了隔壁,一探脉,眉头拧作一团,“不好,毒发了。”
晏长风不解,“你不是用药压住了吗?”
“能压住就有压不住。”柳清仪暂时没细解释,“二姑娘你先出去,问店家要些热水来,你别担心,我眼下还能救。”
眼下还能救,这话怎么听都是情况不妙,就好像垂死之人在做着徒劳的挽救。
晏长风尽量不让自己多想,收敛心神出了房间。
晏长风离开房间后,遇上了从外面回来的葛天。
葛天气儿还没喘匀,急道:“夫人,药铺有动静了!”
晏长风此时听到药铺,心里燃着的那团叫做担忧与绝望的火顷刻翻涌上来,只恨不能把那些个反贼一窝炸了。
“怎么,晏长青出来了?”
“不是,是药铺烧了。”
晏长风:“烧了?”
约一个时辰前,晏长青跟李峰双双逃入了药铺。
这药铺是姚启政的私产,而李峰一直负责联络姚启政,替他运输货物。送去北都的那车藏了火药的货就是自凤阳府运来的,一起来的还有姚启政。
姚启政之前一直躲藏在凤阳府,但当地官府不识好歹,对他的通缉太严,躲不下去这才来了德州府。据李峰说,此地知府曹鹏颇为识时务,有他作掩护,基本可以高枕无忧。
于是,姚启政就真的无忧起来,将药铺后院的两间屋子打通,比对着以前家里的水准休整一番,堂而皇之地住了下来。
哪知刚享没几天的福,主教跟李峰就闯进来找事。
他一见二人这狼狈样子就知道他们被追杀,顿时火冒三丈,“你们跑到这里来会害死我!”
李峰无奈道:“是真的没有办法了,那女人追得紧,我们拼了老命才跑到这里,再不找地方躲避小命难保!你放心,我们进来的时候他们还没追上来,应该没看见我们进来。”
“什么女人?”姚启政不知道哪个女人竟有这种本事,能把他们逼得这样狼狈。
李峰并不认识晏长风,只认得柳清仪,“其中一个是柳家四姑娘,也不知道她怎么跟太子牵扯上了,带了一百人去曹府救人,竟一口气灭了咱们三百人,追我们这个娘们儿功夫不错,下手忒狠,你瞧把主教大人给打的!”
姚启政一听到柳清仪就知道那个追过来的女人是谁了,眼中倏地迸出厉光,“你们两个糊涂东西!她是晏长风,裴修的夫人,她带来的是什么人?可别是禁军!”
李峰看向带了面具的晏长青,对方眼神似乎躲闪了一下,“主教大人可知道吗?她是不是跟你有什么仇怨,为何打你打得那样凶?”
姚启政也看向晏长青,说实话他一早就怀疑这个主教的身份。上回在北都,晏长风带人直闯醉红尘,他为了灭口就引爆了那里的火药。晏长风有禁军保护,跑出来不奇怪,主教却能安然逃出来不是太奇怪了?
“你跟晏长风认识,我猜得没错吧。”姚启政审视着主教仅露出的两只眼睛,“不光认识,牵扯还颇深,恕我冒昧地猜一下,以你的年纪,莫不是晏家那个逃跑了的庶子,晏长青?”
晏长青收紧手指,又倏地松开,揭开脸上的面具坦然地坐下来,绷着脸故作冷酷,“是我。”
姚启政看清面具后那张还显青涩的脸,顿时感觉自己是个冤大头,他这辈子自诩精明,竟叫个毛头小子呼来喝去这么久!
“晏长青,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二舅,就不用跟我摆脸子了吧。”姚启政收起那本就不多的尊敬与谨慎,大爷似的靠着椅背翘起二郎腿,“你一定知道晏长风带来的是什么人,一百人毫不费力地除掉三百土匪,据我所知晏家养的打手没这能耐。”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我在晏家众叛亲离,跟他们没有交情。”晏长青到底还是有了些城府,没有因为被揭穿身份而局促,“但我知道不是禁军,剩下的禁军今夜才能到。”
那似乎就只有了一种可能,这个可能同时浮现在三人的心头,他们面面相觑。
李峰:“娘的,是玄月阁!”
只有玄月阁有这样的能耐,他们一定事先知道了计划,否则哪能这样巧地带了人去曹府!
晏长青却想不通,“可我二,可晏长风不可能认识玄月阁的人。”
姚启政斜睨他,“你既然与晏家没了交情,怎么确定不可能?”
晏长青回视他,“那你又凭什么笃定晏家的打手对上土匪没有优势?”
姚启政眼皮子微微一抖,两腿交换叠起,又掸了掸衣摆,“土匪穷凶极恶,侯府的府兵对上也未见得有优势,何况是晏家的打手。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如果晏长风没有结交玄月阁的本事,那么就是裴修。”
另外两人成功被他这个结论吸引了注意力。
李峰:“裴家二少爷不是个病秧子废物来着?他能有这样的本事?”
姚启政:“那你不想想,一个病秧子废物,如何能在短短两年内混到如今这个位置?咱们恐怕都被他骗了。”
“那现在如何?”李峰瞄了主教一眼,“被玄月阁的人盯上怕不容易脱身。”
姚启政直白地针对晏长青,“她是冲你来的主教大人。”
言外之意,不能因为你连累大家。
晏长青不惧他的针对,“没有我的保护,你姚启政早就成了阶下囚,少在这里摆你侯府二老爷的谱。”
姚启政轻蔑地笑,“没有我,上皇多条补给线都要断,你看上皇答不答应你留在这里连累我。”
晏长青咬紧牙根,上皇确实很依赖姚启政,否则也不可能冒着暴露的危险费心保护一个通缉犯。
李峰左看看右看看,都得罪不起,圆场:“姚老爷,我们已经都进来了,你瞧这会儿不是也没什么动静吗,再出去反而打草惊蛇。”
“你天真!玄月阁的人盯上是不会松口的,你难道想一辈子困在这里?”姚启政冷哼,“你们想我还不想呢!”
李峰也不想,但他也不想被赶出去送死。如果不想出去送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主教出去把危险引开。
姚启政看出李峰的心思,推波助澜:“要出去也容易,天黑之前泔水车要运出去,主教大人跟着泔水车出去,保证不会叫人发现。”
“姚启政!”晏长青咬牙道,“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看是主教大人不知大局为重,你我都折在这里有什么好处?”姚启政瞥向李峰,“还不伺候主教大人上泔水车。”
李峰一张脸为难成了一团,他纠结着看向晏长青,“主教大人,我看姚老爷说得也有道理,那裴夫人似乎也没有要您命的意思,要不,您就委屈一下算了。”
晏长青抬眼瞅他,这些小人,巴结他时极尽谄媚,用不着他了就毫不犹豫地牺牲!他晏长青众叛亲离,伏低做小尊严尽失才爬到今日,岂能容这些东西爬到头上!
还有姚启政这老狐狸,他一早就与盛明轩狼狈为奸,用晏家的资源赚黑心钱。当初他跟爹在青州府遇匪,没准儿就是这老东西泄露的行迹!
这些该死的狗东西,一个也别想活!
“也罢。”他重新戴上面具,起身道,“姚老爷对上皇至关重要,出了问题我也不好交代,只好舍出这条命去保你,走吧李峰,伺候我上泔水车。”
李峰见他同意心下松了口气,忙殷勤地请他出去,“主教大人,我叫人在泔水桶里隔一层板,您在里面不会脏的,就是可能会有点儿味儿,不过好在离城门不远,忍一下也就过去了。”
晏长青笑了笑,“大丈夫能屈能伸,无妨,不过我得喝点酒驱寒,大冷天的在泔水桶里太冷了。”
“这容易,姚老爷爱喝酒,厨房里买了好些,我这就叫人去拿。”李峰吩咐店里伙计,“还不快去把酒囊灌得满满的!”
片刻后,酒囊灌满,后院泔水桶也备好,李峰亲自搬了个踏脚凳在马车下,小太监似的伸出胳膊让主教大人扶着。
晏长青的手搁在李峰手臂上,一只脚踩着踏脚凳站高,借着高度他倏地回身,将藏在袖中的刀刺穿李峰的喉咙。
一刀封喉,李峰连声音都没发出来。
晏长青面无表情地来到车夫身后,自后捂住他的嘴,一刀抹了他的脖子,然后换上了车夫的衣裳。
做完这些,他把酒囊的酒洒在院子四周,赶着泔水车出了院子,最后拿出火折子丢在酒上,扬长而去。
火遇酒迅速点燃,火势没多久就蔓延了整个院子。
姚启政的屋子在最里面,待他察觉出来,后院已是烟火弥漫,出路几乎已经没了。他暗骂晏长青卑鄙,不得已返回屋里拿了床被子,用水浸湿,蒙在头上冲了出去。
晏长风自客栈赶来时,药铺已是火光冲天,周围的百姓们一个接一个地拎着水桶来灭火,然而不过杯水车薪,火势一点要灭的意思都没有。
火势蔓延影响了周围的宅子,逼着百姓们纷纷出逃。人来人去中,她发现一个蒙着被子的人自后院跑出来,她眯起眼睛端详两眼,即刻追了上去。
那人蒙着沉重的棉被,本就走不远,晏长风脚程又快,没两步就追上了。她一脚将人踹倒在地,掀开了他身上的棉被。
姚启政当了一辈子爷,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身体又虚又胖,蒙着被子跑了一路已然跑掉了半条命,再挨上这一脚,差点儿当场见祖宗。
晏长风看清脸惊了一下,姚启政居然在这里?
姚启政也是没想到这么寸,一出来就遇上了大外甥女,他坐在地上惨笑一声,“好久不见啊,大外甥女。”
甥舅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晏长风对二舅舅的感情一直很矛盾,作为舅舅,她觉得他不错,大方和善,又不讲大家族那些条条框框,很合她的脾气。但抛开舅舅的身份,他其实就是个唯利是图,自以为是的大爷,着实不怎么讨喜。
没有发生那些事之前,他最多不讨喜,可现在,他在晏长风心里是仇是敌,是他一手毁了晏家。
“二舅舅,好久不见。”
姚启政:“大外甥女,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晏长青跑了,你最好快点追他。”
晏长风冷漠地看着他,“二舅舅,我没有疑问,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了。”
姚启政一愣,有点不确定她说的是真是假。
“在想我是不是诈你吗?”晏长风淡笑,“你现在还有什么值得我诈么,你替盛明轩卖命,哦不,是各取所需,为了彻底掌控晏家,把我爹的行踪泄露给章铭顺,等我爹死了,晏家就是你囊中之物,或许你跟盛明轩不是穿一条裤子,拿走晏家也不见得为他服务,但你比立场背叛本身更恶心,因为你为了利益可以背叛任何一方,比墙头草还不如。”
姚启政没想到自己的底在大外甥女面前已经掉光,多少有些尴尬,“话也不能这么说,识时务才能利益最大化,你爹就是缺这根筋,不然早成天下首富……哎呦!”
晏长风一脚踹向他肩膀,将人踹了个人仰马翻,又拽着他的衣领拉起来,“二舅舅,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姚启政疼得直喘粗气,“大外甥女,实不相瞒,我现在也挺后悔,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给一个反贼卖命,四处被通缉,贼似的躲在这里,后半辈子怕是没了好日子过,长风丫头,我知道你心善,打我一顿骂我几句也就罢了,不会真的对我怎么样,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以后给你提供盛明轩的消息,也算是弥补,如何?”
“生路?”晏长风仿佛听见了笑话,“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二舅舅,裴安死了,是文琪亲手杀的,文琪也没了,她孩子没了大出血,身体心理遭受双重折磨,活不下去了,二舅母失去一切心如死灰,在府里代替你承受众叛亲离,在北都城乱时,也就是你给盛明轩提供火药致使北都城乱时,她上吊死了,你亲手埋葬了至亲的生路,居然还想求生路吗,你有这脸吗!”
姚启政神情大恸,养的气色红润的脸瞬间苍白,“文琪她……裴安这个混账狗东西!”
“裴安固然混账,可文琪是被你,被你这个亲爹亲手推向了绝路!”晏长风一腔怒气,面目赤红,“后悔吗二舅舅?还觉得自己该有生路吗二舅舅!”
第230章 时日无多
姚启政不知是被说得惭愧,还是真的有了一丝悔意,在一声声的质问中失声痛哭起来。
他一遍遍念着文琪跟余氏的名字,在烈火之下,在一片乱糟糟的惊呼声中显得尤为凄惨。
晏长风冷眼看着,没有一点动容,悔恨这种东西在酿成不可挽回的局面时毫无意义,死了的人不可能活过来原谅他。
但她还是等他发泄完,才道:“二舅舅,悔恨不能救你,但看在文琪的份上我可以给你选择,你想自杀还是去认罪伏法?你自己下不去手,我也可以帮你。”
姚启政止住哭声,用手抹了把脸,自嘲道:“我姚启政竟也混到了这步田地,也罢,丫头,我知道你现在有本事,但还是提醒你小心盛明轩,他勾结了海外势力,武器精良,大周朝不是对手,你能脱手不管就不管吧。”
他蹒跚着起来,“既是死,就死个干净好了,这把火烧得正是时候。”
说完,他转身走向还在燃烧中的药铺。
晏长风抬头看看被烧红的天,觉得十分可笑。二舅母临死前都在等一个结果,她要的结果不是亲耳听到自己的夫君是个叛徒,也不想见他最终认罪伏法,而是想看见自己的夫君哪怕有一丝悔过,那她向死的心或许就没有那么强烈。
可事实上,姚启政非但没有一丝愧疚,甚至还试图借用愧疚来装可怜。
地上有一根不知哪里掉落的木棍,晏长风用脚勾起来接住,睨着那个装模作样的身影。
姚启政当然不想死,他一辈子贪图享乐,手指破点皮都受不了,活活烧死?不可能的。
他蹒跚着,装模作样地走向大火。此时药铺附近尽是人,有忙着救火的百姓,有忙着救东西的,还有逃命的。他看准了人最多的地方走,打算借着人的掩护逃走。
可他刚要挤进人群中,忽然感觉劲风袭来,紧接着后脑剧痛。他惨叫一声,踉跄着扑向前。
挡在前面的人闻声纷纷避开,他毫无阻拦地扑向前方大火,他本能地想逃开,可好死不死的,他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像只大胖蛾子似的加速飞扑。
晏长风就这样看着姚启政被火吞灭,看着他在火中挣扎哀嚎。
火烧了不知多久,药铺坍塌,渐成灰烬,周围的房子也遭了殃。如此烧到半夜,天上忽降了大雨,火势逐渐被控制,至后半夜又转为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灰烬与罪恶。
晏长风回到客栈时裴二已经醒了,他被柳清仪扎成了个人形刺猬,躺在床上除了眼珠子之外,哪哪都动弹不得。
她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终于有了点热乎滋味,悬了半宿的心总算归了位,“最近太子是不是饿着你了,好像又瘦了。”
自她进门,裴修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离开,“去哪了这么久,脸都冻红了。”
晏长风:“陈岭没告诉你?”
她叫人把烧焦了的姚启政从火里拖出来,又骑马出城去追晏长青,不过没追上。
“说了,但我要听你说。”裴修的脸被针扎的僵硬,说话的样子活像木头人成了精,“我的人都叫你收买了,他们的话不能听。”
晏长风这一宿十分沉重,因为裴二毒发,或许命不久矣,又因为恩怨情仇,压得她喘不上气。可看他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出声。
她想,如果将来裴二不在了,她找个活计好的木工,照着裴二的样子做个木头人似乎也不错。
看她笑裴修也想笑,可他现在不能运气,别说笑,说话都得提着一口气,“诶,有那么好笑么。”
晏长风越笑越控制不住,压在心里的难过与愤恨找到了宣泄口,急于发散,如果不笑,她大概就只能放声痛哭。
裴修拿她没办法,想亲她,想封住她的嘴,无奈动弹不得,只能勉强抬起手指戳到她的腰。
腰侧传来剧痛,晏长风倒吸一口凉气,眉头霎时痛苦地拧在一起。
裴修蹙眉,“你怎么了?”
晏长风:“没,没事……”
那日在客栈腰被撞到,她当时没在意,又加上连日奔波,几乎把这件事忘了。
裴修才不信她的话,他的手指也就是蜻蜓点水的力道,居然都能让她疼到皱眉,这不是没事,这是太有事了。
“让我看看!”裴修顾不得满头满身的针,强行起来掀开她的衣裳。
“诶!你别乱动!”晏长风听柳清仪交代过,天亮之前不能动他,“你再动我丢下你不管了!”
裴修只好重新躺下,“那你让我看看。”
“真没事,就是撞了一下。”晏长风掀开衣裳给他看。这一看不要紧,自己都吓了一跳。
只见腰侧一片淤青,还肿得厉害,只看这模样就知道当时撞得不轻。
裴修眼前一黑,立时就有些喘不上气,“陈岭知道吗?”
“小柳都不知道,他哪里知道。”晏长风本着坦白从宽,适当隐瞒,把这几日的事交代了,“反正骨头没断,回头跟小柳要几贴膏药贴贴就没事了。”
裴修看着她,知道她没说实话,但也不忍心跟她计较,“晏长青找到了?”
“没有,找到了姚启政。”晏长风把过程简单一说,“我把他的尸体带走了,他是通缉犯,你把他交给太子,也算有个交代。”
“刚好,”裴修也把曹府的事告诉她,“曹鹏一家老小怪可怜的,有这具尸体做交代就妥了。”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柳清仪端着药进屋,看见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二姑娘衣衫不整,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知道我废了多大功夫才把他救过来吗?我允许他乱动了吗?允许你们聊天了吗!”
两人火速松开手,活像是被捉奸在床。
柳清仪把药碗搁在桌上,走到床边查看裴修的状况,“二公子,不是我吓唬你,行差踏错一步,神仙也救不了你,你现在不能动气,不能费神,更不能动情。”
全部动了一遍的裴大人无话可说,任凭数落。
“是,我知道错了,但是长风她……”
柳清仪:“闭嘴。”
裴修:“……”
晏长风第一次看阁主大人吃瘪,笑得不行。这一笑又牵动了腰伤,疼得直抽气。
明明之前不在意的时候也没觉得,可一旦看见伤成了什么样,疼就如影随形。
“小柳,你有没有膏药?”她指着腰,“那天在驿站撞伤了,有点肿。”
“我看看。”柳清仪揭开她的衣襟,啧了一声,“二姑娘你还真是能忍,撞伤腰可大可小,不能大意。”
晏长风感觉到裴二紧张的视线,道:“你快别说了小柳,二公子又要动气了。”
柳清仪意会到她的意思,无奈摇头,“没事,一点小伤,要不耽搁这几天早好了,走吧,去我房间里,我给你拿药揉揉。”
晏长风朝裴二眨眨眼,跟着柳清仪去了隔壁房间。
柳清仪拿了药膏子来,一边给她上药,说:“我不瞒你,二公子的情况不太好,我的毒原本能压制三年,如今恐怕要减半,且这段时间里他不能受寒,能养着最好,不能养着,也别太耗。”
晏长风心一沉,腰上的痛顿时无足轻重,“那就是说他只有一年了吗?”
一年还是最乐观的情况下,但柳清仪没忍心说这话,“要解他的毒,只有重新种出那味药,在一切顺利的前提下,起码要半年。”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晏长风听懂了她的话。
三年又减了半,天下没有比这再残忍的事了。
第二日天亮,裴修就起了,身体还很疲乏,但一堆事等着他做,他没时间休息。
晏长风后半夜累极,在柳清仪的房间里睡下了,现在还没起来。裴修交代葛飞留下保护她,然后带着姚启政的尸体去了曹府。
太子昨夜留宿曹府,不知道是不是沾了一点迷药的缘故,睡到日上三竿还没起。
裴修跟宋瑞商量说:“待后面禁军大队来了,咱们即刻出发,陆行军,还要劳烦宋指挥辛苦准备。”
宋瑞道:“我辛苦点倒没什么,但太子昨夜说身体不适,要休整两日再走。”
“没事,我来说。”裴修来到太子房门口,敲了几下门,门不开,他径自进去站在太子床前大声道,“太子殿下,姚启政找到了。”
太子正睡得香,被活生生吵醒,不悦地睁开眼,“我说霁清,你怎么还进来了?”
裴修重复道:“太子殿下,姚启政找到了。”
太子的耳朵醒得慢,好一会儿才蹭地起来,“找到了?!”
裴修:“是,在城东的泰祥药铺,多亏了曹鹏才找到,但药铺失火,姚启政被烧死了。”
“烧得好!”太子顿觉大快人心,“这老东西背叛本宫,死不足惜!走,去看看。”
太子见了姚启政面目全非的尸体后惊了,这尸体哪里还能看出半分姚启政的影子来,非要形容一下的话,分明是头烤焦了的猪。
“这,这能确定是他?”
裴修指着姚启政手指上的绿玛瑙,“这东西是姚启政的,太子应该见过。”
太子的确见过,这么大的玛瑙石,北都除了姚二老爷,没见过第二个人有。
确定姚启政是真的死了,太子放心了,“叫人送去北都,给姑祖母瞧瞧,好歹是亲儿子,甭管烧成个什么熊样都该见一见。”
裴修第一次觉得太子的主意很好,“是,臣待会儿就叫人安排,还请太子殿下也收拾一下,待禁军今日到齐,咱们立刻就出发。”
“今日?”太子怪裴修自作主张,“我昨日受了惊,又吃了迷药,禁军们经过一场恶战也该休息,今日哪里成?”
裴修:“殿下,刻不容缓,前线等着支援,再者,您昨日被曹鹏那些话刺激,难道不想证明一下自己?”
太子想起昨日的屈辱,心里顿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志气来,“你说得对,百姓深受战乱之苦,朝堂也经受不起连年征战,是该速战速决!”
太子虽然能力不行,但为明君的心总归是有的,只不过时运不济,信心满满踌躇满志地率军南下,还没到地方,沿海已失两县。
东南军被打得节节败退,主将年纪轻轻战死沙场,只靠副将苦苦支撑。好容易等来太子援军,哪知太子是个热血上头的棒槌,不懂用兵之道就罢了,还喜欢自以为是地瞎指挥,致使东南军跟禁军损失惨重。
此时远在北疆的盛明宇也十分憋屈。北疆那伙贱贼,不知是打仗还是撩骚,今日重兵进犯,明日又退军,就在你觉得他暂时不会再动时,却又卷土重来。
他再傻也看出来,这是想拖住他。北疆,北都,江南,西南,四处漏风,满朝皆乱,偏偏无一处能速战速决,如此耗下去不是办法,大周朝迟早要被拖垮。
盛明宇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叫来副将陈乾,跟他说:“我决定南下,北疆就暂时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