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嫁(重生)—— by枯草藏烟
枯草藏烟  发于:2023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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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仅知道几个月,还知道肚子里的是男孩,还知道他小时候还算乖,后来会被周朔惯得越来越皮。
她的声音很低,但周朔听得很清楚,忍了许久的怒意在这声知道后彻底爆发:“知道?知道你还不在建兴?主君没安排你去新宜吗?”
“不想去新宜,回江陵也好,来这做什么?来这也罢了,又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我也可以,你带了些什么人,你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哪里?”
姜佩兮看了眼周朔,他被气狠了。上辈子一起生活十年,他从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
如此明显的怒火与指责。
哪怕是他们关系最差的时候,哪怕是他站在明灭不定的烛火外,落在阴影里淡声评价她“刻薄自私”的时候,他也总是时刻顾着礼节与身份。
进退有度,从容不迫。
周朔的火还没发完:“姜郡君真是豪爽,轻装简行,带那两个人就敢离开世家。这还不够,又去做了一番英雄侠客,有机会不跑反跑去救人。”
“只可惜姚县公不识英雄,给郡君您绊下了马。也不知姜郡君这把英雄瘾尝够没,要不要哪日去疆场驰骋一番才畅快?”
姜佩兮被周朔这番话顶得说不出话来,她从没见他气成这样。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拉周朔袖子,试图辩解:“我会骑马,但那马好像受惊了,我控制不了,不然我不会摔下来的。”
“为什么?”周朔的目光落到拽住自己衣袖的手上。
那双本该素白洁净的手,此刻布着零零散散的擦伤,看得他触目惊心,不觉声音低了下去,“为什么不告诉我?”
姜佩兮迟疑着,不知道他具体问哪个。
“年夜那天你喝了多少酒?那时候你就已经……”周朔看着她的目光黯淡下去,落寞染上他的脸,终于他说:
“佩兮,你就算不想要它,也用不着这么折腾自己。”
“那时候我不知道。”姜佩兮对视周朔的眸子,连忙解释,“我也是刚知道不久,来宁安路上不舒服,我估摸着可能是那晚的……”
“我小日子一向不准,先前没来,我以为是和你赌气的缘故。之前我确实不知道,不然我也不会闹着回江陵,吐那一路我自己也不好受。”
“至于骑马,我只是自救罢了。当时我往山下跑,半路被匪盗捉住,看他不设防,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就上马了。”
周朔垂着眸,隐绰的烛火下不辨神色。
姜佩兮忽然一滞,她反应过来:“你呢?你要他吗?孩子就是那天晚上的,你不是很讨厌那晚吗?你要他吗?”
周朔对那晚的记忆很模糊,残缺的记忆里她一直在哭,他看见了,但并不顾惜。
他只想和她再紧密一点,不愿分开。他吻她的唇角,吻她的下颌,再一点点吻过她的颈侧,吞吐间全是她身上的香气。
他们散落的长发交缠在一起,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他们完全属于彼此。
他再迟钝也能想到,她睡前端给他的那碗银耳羹有问题,但他至今不知道姜郡君意图何在。
当他第二天清醒过来,看到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她哭肿的眼睛,他就能猜到昨夜的疯狂,毫无克制。
他惊慌,更多的是恼怒。
他端起被搁置在桌上的空碗,看向缩在被子里的姜郡君。他想问她理由,但她窝在被子里,面色苍白,眼角湿红,看向他的眼神躲闪。
什么话也说不出,他摔了那只空碗,拂袖离去。
他吓到她了,她在害怕。
周朔意识到。
他为夜晚的放纵恼火,为当下的失态恼火。但越是为此恼火,他越无法平静,他不该这样。
他该冷静下来,慢条斯理地搞清缘由,稳步周全地知道姜郡君究竟想要什么。
完全做不到。
他不想面对她,不想面对夜晚毫无理智的自己,甚至对当下心中不断燃起的烦躁与怒火都感到恶心。
他只会逃离,也只能逃离。
周朔抬眸目光落到姜郡君脸上,她的面色很差,接连的颠簸,又被匪徒劫持。
比起十几天前,她清减了许多。
她从马上摔下,除了手上的擦伤,脸上也留下了细小的划痕。肩膀脱臼,脚腕扭伤,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
他不知道她究竟受了多少罪,更不知道她怎么忍下来的。明明是一直被娇养的贵女,怎么吃得了这样的苦?
阿商说她在匪徒那没袒露真实身份。宁安是周氏的地盘,她不可能不知道表明周氏夫人的身份会受到优待。
但她不愿承认。
“你不想要他。”
他突然听见姜郡君笃定的声音,清冷的,仿若带着寒霜。
的确不想。
他这样低贱的出身,不该有子嗣。留下这个孩子,等到那些被掩藏在角落里的东西瞒不住的那天,姜郡君会恨他,孩子会恨他。
他不想拥有美好,他厌恶失去。

周朔的沉默让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他的沉默已经表明了态度。
姜佩兮这才想起来,她从未问过周朔要不要这个孩子。
上辈子她老老实实待在建兴,等过了今年元月因月事一直不来,阿青着急,请了大夫来把脉,她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她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心情,她该吃吃该睡睡,一点没因为有孕受任何影响。
只是偶尔她茫然看着阿青忙里忙外,看她弄了好多花花绿绿的布料,说要给孩子做衣服。
姜佩兮看她裁料子,画花样,捻线绣花。她坐在旁边从抱着手炉裹着大袄,到换成夏日的纱衣。
阿青会把绣的半成的花样塞她手里,让她意思意思扎两针,也算是亲手给孩子做了衣服。
姜佩兮的女工很差,差到只能拿着针扎两下,第二下就会扎到自己的手。
阿青总会埋怨看着她:“我的姑娘,您看着点不行吗?”
她根本不想做这东西,她才没这耐心。
秦夫人年初不久便回了娘家,也带走了周杏,姜佩兮便没再出过梧桐院。
她无聊得狠,但再无聊她也不想靠做绣活打发时间。
往往是她和阿青坐在一起,阿青做孩子的衣服,她看地志书。
这习好是少时养成的,她见别人看,便也跟着翻,翻着翻着也看出了乐趣,书里写了世家外的风光。
周朔没给她写过信,她也没给周朔写过信,倒是她写了封信寄往江陵,只是也没有回音。
周兴月来看她的时候,会提到周朔,说他很挂念她。
姜佩兮没当回事,她仍窝在屋子里翻地志书,对外头的事充耳不闻。
偶尔周老三会过来,她还能和他搭两句话。
周老三一开始说周朔会春分返回,后来说要再等两个月,再后来便不提了。
梧桐院里的花开越开越热闹,繁盛到快没有下脚的地方。
春天过完了,周朔也没有回来。
姜佩兮只知道他去的地方是宁安,至于他究竟去做什么,又为什么耽搁这么久,没有人告诉她,她也不关心。
随着月份增大,她的身体笨重起来。
三伏的酷暑,把她熬地昏昏沉沉。那时她难受到几乎不下床,也吃不下东西。
周兴月来看过她几次,无非说一些官话。姜佩兮疲于应付,越发懒怠,后来更是直接闭门谢客。
秦夫人带着周杏回来,她也没有见。
那段时间她睡得浅,又总是做梦。阿青不许别的侍女进来,怕动作大吵着她,她周围静悄悄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淡青的天际隐约闪着几颗星。
初晓的凉意,伴着微风,吹起廊下的薄沙,一切都雾蒙蒙的。
姜佩兮梦醒了,她伸手摸向床头,然后碰到了一片温热。
她那时最讨厌热气,手一下躲开,落下,却摸到带了些湿气的袍角。
她有些茫然,下意识去抓那片热,她刚刚在空中划了两下,就被刚才的温热裹住了。
“要喝水吗?”
姜佩兮含糊应了声。
等被搂着,水送到唇边喝了两口,姜佩兮才勉强睁开眼。她夜里睡得很不好,肚子里的太闹腾了。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从窗柩里露出的几缕晨光,飘到身边人的身上。模糊了他的身形、面容、声音。
“子辕?”
“嗯,我在。”
她没听清,也记不清自己刚刚有没有说话,又迷迷瞪瞪怕是梦境:“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佩兮。”
姜佩兮看了他好一会,才确认他真的回来了。
周朔回来后对她很照顾,也很顾着孩子,他的耐心细致获得了阿青的称赞。
姜佩兮别扭地拿过阿青做了一半的衣服,往上补针。
周朔看向她的眼神里有诧异:“买些现成的也罢了,何必亲手做?”
“绣两针,也是我做母亲的心意。”
于是周朔也装模做样地往衣服上补针,一副很认可她话的模样:“这是我的心意。”
阿青无语地看着他们,将给孩子做的衣服全数抱走,生怕被他们两个糟蹋完了。
周朔有些无措地看她:“陶女使生气了?”
“她最近是有些脾气,不用管。”
无论是孩子在肚子里,还是孩子生出来后。周朔对孩子从没露出过不耐,他总是那么耐心温和,以至于姜佩兮忘了孩子是怎么来的。
忘了周朔在那晚醒来后,有多么的生气。
姜佩兮看着不发一言的周朔,收回了拉着他衣袖的手,她护住自己的小腹,坐起身,不自觉向后退去。
“这是我的孩子,你没资格决定他的去留。”
看到她的防范,周朔愣了愣。
他的权衡利弊、思虑斟酌,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他不由一叹:“我没说不要。”
姜佩兮冷笑:“你没说吗?你这叫没说?”
“你既然不要,和离后我也不会让孩子麻烦到你。我会和阿姐说,这是我的孩子,与周氏无关。你不用担心江陵的责难。”
世家的制服多宽袍大袖,周朔穿的常服,衣袖不大,但落在被子上也叠了几层。
姜佩兮目光下落,看到他的袖子,袖口上是银线绣的纹路,“你另娶后,你们的孩子仍是你的长子,我碍不着你们。”
一时静默下来,姜佩兮等了很久,才等到周朔淡漠的声音:“姜郡君来宁安,就是为了和离?”
“不然呢?”姜佩兮对上他的眸子,黝黑深沉的眼眸像是深不可测的海底,里面没有光,不是她喜欢的地方。
“我已经答应和离,也已说服主君,我们会和离,只是需要再等一等。等宁安的事情结束,我就会着手这件事,总得两家相商后,我们才能和离。”
姜佩兮皱眉,“有什么好商量的?我把渡口给你们抵当初的聘礼,你们也亏不到哪去。要是不够,我再回江陵问我阿姐要就是。”
“不是聘礼的事。当初姜周两家联姻后,有不少商贸往来,现在和离,那些商贸该怎么分,停或继续,都需要商量。”周朔默了默,他不太愿意提及这些。
不太愿意承认他们婚事背后有多少交易,然而终究无法搪塞。
“还有京都的拥储,陛下这两年身子越发不好,但储君之位却一直空悬,姜氏与周氏是继续合作,还是各自为政,这都需要商量。”
姜佩兮有一瞬茫然,这些她从不知道。
她一直以为周氏看上她,是想借她的身份抬高周朔,阿姐是为着丰厚的聘礼答应了建兴。
她从不知道周氏与姜氏这场婚姻背后,还有京都拥护立储的交易。
今年是天翮五年,龙椅上那位六年前被江陵与阳翟扶上帝位。
姜佩兮曾听阳翟的裴主君讥笑这位帝王:“没什么出息,比上一个差远了。”
先帝胥武帝是很出色的帝王,他在的时候边关安定,世家安分,世家对京都的热情远没有如今这么积极。
至于现在的天翮帝,虽是先帝长子,但一直不得先帝喜爱。四十多岁被拥上帝位,原配在他登基前病逝,他转头就向江陵求娶。
阿姐提起这个凉薄的帝王也忍不住皱眉。但阿姐很满意他的昏聩无能,这也是当初她选择他的原因。
当得知天翮帝与原配的嫡长子坠马身亡后,阿姐对这个皇帝更加满意,顺理成章答应了京都的求娶。
故而国母虽姓姜,姜后却无子。
如今京都皇子里最得拥戴的是二皇子宋铭与六皇子宋钦。
宋二是长子,受到宛城王氏、华阴桓氏、泺邑崔氏三家拥护。宋六养在姜后膝下,勉强占了个嫡出身份,获得江陵姜氏、阳翟裴氏、秀容郑氏的认可。
两边势均力敌,这两年谁也没压过谁。
世家为了从龙之功,在天翮帝坐上龙椅那一天,便开启了新的一轮角逐。
这场角逐将会在三年后落幕,但胜者不是宋二,也不是宋六,而是天翮帝的胞弟镇南王。
三年后的天翮八年,镇南王会在这年年末攻入京都,并于第二年改元“征和”。
宋二在这场兵变中丢了一条腿逃往宛城。
宋六没能跑掉。
他,他的幕僚,他府上的奴仆全部被杀。
与姜佩兮自幼交好的秀容郑郡君,也在那场变故里丧命。
姜佩兮和郑茵关系极为亲近,她们年纪相仿,少时每每见面必吃住在一处。
郑茵爱笑,往往是她蹦蹦跳跳跑上高处,转过身看落在后面的姜佩兮,随后便是娇嗔的埋怨:“姜姐姐,你好慢,表哥等我们好久啦。”
她的笑,她的身形,连同白袍上鹅黄的花样一起融进光里。
但后来姜佩兮嫁进建兴,郑茵入京都参政,她们再没有联系。甚至于郑茵死于兵变,她的死讯,姜佩兮却等五年后才知晓。
当知道郑茵是在宋六府上被乱刀砍死,姜佩兮摇摇晃晃站不稳,她被侍女扶着从台阶上下来。
胸口血气上涌,眼前漆黑,她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摔下来,跌坐在地上,喉间不断涌出血液,她拿帕子去接,却呕出更多血。
她讨厌征和五年,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阿青的背叛,私通偷情的污蔑,与江陵的彻底决裂,沈议的来访,郑茵的死讯,周朔漠然的指责。
她死在征和五年,她怎么可能不死在这一年?
过往的回忆一一呈现,死前的悲凉绝望再次涌上心头,姜佩兮控制不住地颤抖。
恶心,死前对这个世界的恶心再次袭来,她的喉咙像是被刀刃划过。
姜佩兮一下吐了出来,刚才喝进去的褐色汤药被全数吐出。
周朔忙来扶她,伸手去顺她的背。
她吐出的药大半吐在了周朔身上,他的黑袍被洇湿,袖口边缘的银线染上褐黄。
她听到周朔慌张的声音:“阿商,快去请大夫。”
那股恶心不断翻涌,姜佩兮胃里除了那碗保胎药再没别的,她被周朔搂在怀里,倾着身子,嘴里苦味混着酸味,越发让她觉得恶心。
“会和离的,会和离的,郡君先别急。郡君实在不放心,我先把和离书写给你好不好?我明天、不,待会就写信给建兴,让主君尽快派人去江陵谈两家的和离。”
“别急别气,我保证今年立春前,和离这件事一定会办好。”
周朔一边说一边给姜佩兮顺着背,她的面色苍白如纸,身体在发颤。
想到了什么,周朔连忙补充:“我没说不要孩子,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会再娶妻,只会有这一个孩子,我会很喜欢它,有的都给它。新宜给你,我的私产还有几处,和离后全部给你。”
“还有几处田产,虽收成微薄,但每年也能收些粮食,等我理一理,顺好了把地契都给你。”
他一骨碌说了好多话,颠三倒四的。

周朔有多少私产, 姜佩兮大概清楚,上辈子他也曾想把这些交给她。
但她对他的东西毫不感兴趣,她曾说:“我不会打理, 你的东西你自己管。”
姜佩兮强压下恶心,喘了口气, 抓住周朔的衣袖,“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想让周朔救郑茵,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镇南王起兵最大的靠山就是周氏, 周兴月调空了建兴的兵力派往京都参与政变。
不过可笑的是, 在镇南王登基成为征和帝前, 她先横死了。
周兴月死后,周朔代幼主坐镇建兴。
征和帝多次遣使者来建兴示好,但周朔始终淡淡的,对涉足朝廷政事毫无兴趣。
甚至有使者求到她这里来,她曾在晚膳时和周朔谈起京都的意图。
周朔那时正专心剥螃蟹,挑出蟹肉放到瓷碗里, 听到她的话, 头也没抬:“陛下想要周氏做刀,虽是富贵险中求, 但建兴已经折腾不起了。”
彼时善儿坐在他旁边,眼巴巴盯着周朔手里的螃蟹:“父亲, 我想吃这个。”
周朔手里是剥了一半的螃蟹, 他看向孩子:“这只是母亲的, 等会我给你另剥。”
看姜佩兮碗中见底,他将手边装着蟹肉的瓷碗放到她面前, 换过她的空碗。
“京都说要给你加封授爵,你也不心动?”
“建兴不少我吃穿, 我不需要京都的恩惠。”
尽管周朔明确拒绝多次,但京都仍旧热情不减。后来征和帝竟派出嫡次子往建兴示好,只为拉拢周朔。
如果周朔开口要求保下郑茵,镇南王一定会有所顾及,不会放纵士兵任意屠杀。
“答应我……”姜佩兮气息不稳,一句话没法说全,只能几个字几个字说,但就这样,她每说一个字呕吐感便增强一份。
“好,我答应。”周朔的回答毫不犹豫。
姜佩兮抬眼看他,“我还没说,是什么。”
“不管什么,都可以。”他的神情很认真,没有半点轻浮玩笑,像是誓言。
姜佩兮避开他的目光,他明明是那样的淡漠,却总能露出这么诚挚的眼神。
她不敢与他对视,怕像上辈子一样被迷了心智,糊里糊涂背叛了江陵,害得阿姐在拥储中失败,害得郑茵于京都被杀。
“司簿,夫人,大夫来了。”阿商一把掀起帘帐,回头请大夫进来。
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提着药箱慢吞吞走了进来。她向周朔行叩拜之礼:“老身……”
她正要弯腰跪下,便听上头的贵人道:“免礼,先看诊。”
老妇人便起身走到床边,撑着膝盖跪在地上,颤颤巍巍伸出手,“请夫人脉。”
姜佩兮看到老妇人跪了下去,连忙道:“起、起来,不用跪。”
周朔顺着姜佩兮的背,望向阿商:“去搬凳子来,请大夫坐。”
见老妇人坐下,姜佩兮才脱力靠回周朔怀里,由着大夫号脉。
“夫人方才气血攻心,悲喜过甚,又在孕中,故而吐了药。”
周朔搂着她,大夫的话落下后,姜佩兮觉得自己被抱得紧了紧,但也只是一瞬,以至于姜佩兮怀疑那是错觉。
“夫人连日奔波,内里亏损,先前又从马上摔下。腹中胎儿虽暂时保住,但夫人若不平心和气,只怕会见红。”
这话姜佩兮听到了重点,“我是不是……很可能会小产?”
老妇人低着头:“夫人若是好好休养,少悲少怒,也能保住孩子。”
老妇人被阿商送了出去,她还得去熬药,一时半会回不来。
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姜佩兮靠回软枕上,周朔端着水杯问她:“喝些水顺顺呢?”
姜佩兮伸手接过杯子,一口口抿。
“我等会就把和离书写好,也会往建兴寄信。宁安荒僻,等姜郡君伤好些,我让沛荣送郡君回江陵?或者去新宜,都可以。”
姜佩兮喝着水没答话,她在想怎么提让周朔救郑茵才自然。她不知道周氏什么时候和镇南王勾搭上的,毕竟镇南王从不是帝位人选。
当下热门的是宋二和宋六,而且周朔说周姜两家联盟,看来周氏目前暗地里是支持宋六的。
她贸然要求周朔以后保下宋六的支持者郑茵,必然惹人生疑。
见姜郡君不答话,周朔以为她都不满意,便接着道:“王郡公也在宁安,想来过几日便会回宛城,郡君跟王郡公去宛城也好。”
“我去宛城干什么?”姜佩兮抬眼看他。
“宛城不是郡君的舅家吗?郡君去那休养,也自在些。”
姜佩兮不由挑眉,周朔是真不知道她和宛城的关系啊。去宛城还不如去建兴,好歹建兴还熟点,宛城是完全人生地不熟。
而且去宛城,母亲知道怕是能气得立刻和她断绝关系。
“去新宜。”姜佩兮做出决定。
“好,我让沛荣送郡君。”
周朔拿出帕子递给她,让她擦唇边的水。
见她接下,周朔继续道:“郡君饿不饿?有煨着的米粥,还有南瓜丸子,我记得郡君爱吃的。宁安没专做糕点的厨子,味道可能不如建兴,但郡君不妨尝尝,不好的话和他们说,他们会改进。”
“郡君身上有伤,总得在宁安留几天才能动身去新宜。郡君这几天别委屈自己,也别生气,他们侍候不好,郡君就和我说,我换体贴的人来。我哪做错了,郡君也告诉我,我会改的。”
姜佩兮摩挲着杯子,终于忍不住:“你用不着这样哄我。”
“没有哄,是在和郡君商量。”
他说这话时极为认真,不听内容只看神情,还以为是在争取什么巨大利益而与哪家结盟。
姜佩兮知道自己对着这样的周朔是犟不过他的,于是避开他的目光:“行,我知道了。”
“那我让阿商进来侍候。想吃什么和阿商说,她会让厨子做的。”说着,周朔站起身。
见他离开,姜佩兮下意识问:“你去哪?”
“匪徒的事还没有结束,还有一些收尾要做。”他站着看她,态度谦和,“郡君有什么吩咐吗?”
姜佩兮哑然,她捧着水已经凉透的杯子,“你把衣服换了再去。”
他被她吐了一身,黑色看不出脏,但上面绣的银纹已经不能看。好在周朔没有佩戴玉饰的习惯,不然她弄脏那些美玉也太罪过了。
周朔答应她后便离开了,姜佩兮抬手掩住脸,她真是没话找话说。
周朔去商量事,可能那么邋遢地去吗?
她在这提醒个什么劲?
多管闲事。
姜佩兮还在懊悔自己的时候,阿商端着吃食进来了。
她将吃食放在一边,先将被姜佩兮吐脏的被子换成干净的。随后才端着粥碗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给姜佩兮。
阿商比周朔会服侍多了,姜佩兮对她很满意。
吃了半碗后,姜佩兮不想再吃,她挑得狠,这粥不难吃,也不好吃。她对它的耐心只有半碗。
“南瓜丸子拿给我尝尝。”
阿商端着丸子递到她面前,看上去卖相不错,姜佩兮捏起一个咬了一口。
姜佩兮不由皱起眉。阿商见状问她:“不好吃吗?”
“太甜了。”
“司簿说夫人喜欢甜食,看来厨子没做好,我回头和他们说。”
姜佩兮捏着那被吃了一半的南瓜丸子沉默半晌,将剩下的送进嘴里,嚼了嚼后咽下。
她有些不死心,又捏了一个吃。但确实太甜了,甜到有些齁,余味发苦。
姜佩兮看着那盘表象精美的南瓜丸子,不由苦笑。多像她和周朔的婚姻啊,只是看着平和美好。
他们前九年的日子并非完全顺心,但周朔的谦让与包容是糖。她喜甜,周朔毫不吝惜他的糖。
于是她日渐沉迷在这些糖里,满足于那片小天地的美满。
而当她揭开他们虚伪婚姻背后的利益,当她触碰到周朔真正想守护的东西。
她才认清,周朔的容忍谅解,只是因为不在乎。
周朔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到他的信仰,他誓死效忠建兴,效忠主家。
他前九年给的糖太多,于是当姜佩兮骤然剥去糖纸,才知道他给的糖齁得发苦。
“夫人,不好吃就别吃了,还有别的点心呢。”
阿商的声音将出神的姜佩兮唤回,她摇头:“不吃了。”
“阿商,你跑出来还顺利吗?那个男孩呢?”
“我从山上跑下来后,就看见了在山下接应的周氏士兵。我和小钧本来被安排送离山脚,快离开时,刚好看见了周司簿,我喊司簿,但司簿不认识我,我就把夫人的玉佩拿出来了。司簿认得玉佩,问我您在哪,我就实话说了。”
姜佩兮看了眼阿商,她心眼太实诚了,肯定周朔问什么答什么,或者周朔没问她就全招了。
她想了想自己这一系列举动,难怪周朔要发脾气。她悄声悄息地跑来宁安,还被劫持,她是周氏的夫人,传出去让周氏脸面往哪搁?
她不由叹了口气,要是带着阿青来就好了,阿青肯定能帮自己瞒住不少。
“那个男孩呢?”
“不知道,我找到司簿后,没多久沛荣大人就派人传来消息,说您坠马了。司簿忙着去找夫人您,我回头找小钧,但没找到。”
“再找找,你和子辕说,让他帮着找找。”姜佩兮默了默,她不知道刘承有没有跑出来,“刘侍卫呢,你见到他了吗?”
阿商点头,“见到了,刘大哥一下山就被送回来医治了,大夫让他养着。”
知道刘承安全,姜佩兮松了口气,但想起自己未报的恩情,她又问:“你有看见阿娜莎吗?子辕说王氏也在这,阿娜莎应该是王氏的夫人……”
姜佩兮的话顿住,她看到阿商一脸的纠结,又飘着眼睛看自己,“怎么了?”
阿商揪着自己的衣角,“阿娜莎是、是王氏的夫人。”
姜佩兮颔首:“猜到了。”
“她是……”阿商憋了口气,一口吐出,“她是王郡公的夫人。”
姜佩兮愣了好一会,仍旧没反应过来,或者说是不敢相信:“谁的?”

宛城王氏, 是她母亲的娘家。
但姜王夫人与宛城早已离心,姜佩兮自小受其影响,对王氏所知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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