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嫁(重生)—— by枯草藏烟
枯草藏烟  发于:2023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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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宜先把姜杭抱下,再扶贵女下马车。
搀扶时,杨宜碰到姜郡君的手。
很冰,手心却潮湿。
“郡君,您是不是觉得冷?”
姜佩兮迷糊地看向对方,“还好。”
“叫大夫来给您看看吧。折腾这么一夜,您应该是吹风受了寒,现在发起了热。”
迟缓理解杨宜所说内容后,姜佩兮才注意到自己已明显头重脚轻的症状,“好。有劳你。”
杨宜扶她往住处去。
走到半途,她们听到有人喊“姜杭”。
姜佩兮低头看跟在身边的小外甥,“回去吧,你父亲来接你了。”
姜杭抬头看姨母,伸手拽她的衣袖,“我可以跟着姨母吗?”
“不可以。”她说。
遭到拒绝的孩子委屈低头,最终不情愿地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回去休息的路很难走到头,姜佩兮听到有人喊自己。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
是阿姐。
她形色匆匆,刚迈进院门。身后是无人照看的白马。
姜琼华与沈议在路途中相见。
站在父亲身边的姜杭喊“母亲”,她却只是应声,并不正眼看他。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久未相见的妹妹身上。
然而当距离拉近,足够她看清妹妹唇上的痕迹后,姜琼华顿住脚。
她回头看沈议。担忧成为怒火的燃料。
去而复返,姜琼华走向丈夫,还没站稳就挥手往他脸上打去,“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廉耻?”
斥骂在空寂宁静的院子里炸响,也像匕首刺入姜佩兮敏感内疚的心。
“你骂谁呢?”
姜琼华回头看妹妹,她面色几近苍白。
“你想骂我,直接骂就是,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她们已久未相见。
难得重逢却剑拔弩张。
姜琼华不禁冷笑,“好,那我就问你,你的礼仪教养都学到哪里去了?你如今这番作态,真是让江陵蒙羞。”
姜佩兮身体发颤,哽咽的鼻音很重。却把性子里的倔贯彻到底,她推开扶着自己的杨宜。
“我的教养?我的教养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怎么样、我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管?”
“你!”
姜琼华被妹妹气得一口气哽到心口,“我管不了你?你姓姜,我是姜氏的主君,我还不能管你了?”
尽管眼泪已完全糊住视线,心口泛起阵阵绞痛,但姜佩兮不肯输气势。
“你有什么脸管我?你都把我卖给周氏了,你凭什么还管我?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这句把姜琼华顶得发蒙。
“你真是长本事了。”她呢喃自语。
在放狠话上,这对亲姐妹有着近乎如出一辙的脾性,“你既然这么有本事,那以后就别回江陵。我就当没你这个妹妹。”
“早就没了。”
姜佩兮毫不犹豫地接过话,“你以为我还稀罕回去?”
“坏阿姐,你最讨厌了。我没有你这个姐姐。”
她一边哭,一边放下伤害的狠话,“破江陵,等我死后,我就是葬在荒山野岭,就是坟头长满野草没人管。”
“我也不稀罕回你的破地方。”
话越说越狠,路越堵越死。
杨宜伸手去拉对方,试着劝她,“郡君别说这样的气话。”
“就要说。”
她哭得咳起来,可却仍犟着,半点不肯服输,“我说的不是气话。我生前不回江陵,死后也是。”
姜佩兮看向站在庭院里的姐姐。
模糊的视野里,她穿着与自己相似的制服。她们各自的袍服上,有着一模一样的雪青玉琼花。
那是她的亲姐姐。
那是占据她幼时与少年全部美好记忆的亲姐姐。
心口的绞痛越来越强烈,神智与情丝像是被强行拉拽,最后扯断。
这一刻思绪已混成乱麻的姜佩兮,确然听到丝线断开的声音。
满院皆是春草绿芽,现在明明是春天。
可姜佩兮却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冷得她打颤。
他们在明媚的春光里,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只有她被丢弃在彻骨的寒冬里,无人问津。
在被丢弃之前,她率先将这段关系终结。
以避免自己落入太过被动的境地,以避免接受自己被遗弃的结果。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
她的声音哽咽难言,可说出来的话却越来越狠,“死生不复相见。”
论扔狠话,没人能比得过姜瑾瑶。
姜琼华被这句话砸得恍惚,甚至于往后退了一步。
满院春色,却怎么看都空寂得狠。
杨宜看向站在院中的那一家三口,谁的神色都不好。
跟姜郡君互相伤害的姜主君,此刻也红了眼眶,她的神情里全是不可置信。
而莫名其妙挨巴掌的沈公,面上半是茫然,半是愧色。年幼的小姜郡公,则快被这场争吵吓哭。
但凡长的是人心,见证亲姐妹的决裂,或多或少会生出些惋惜与同情。
或许也有那么些足够冷情冷性的人,对此可以纯然地漠然旁观。
但不管怎么样,但凡是个人。
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应该笑得出来,更勿论是浮现志得意满的笑。
可却有那么一人。
他见证了争吵的全程,也笑了全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究竟在高兴些什么?
对上裴岫的目光,杨宜觉得毛骨悚然。
他的笑不是高兴,而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裴岫得意极了。
对自己当初挑拨离间的成果,他相当满意。
他是最了解璃娘的人。
他知道她最在乎什么,最难以忍受什么。
她不能接受瑕疵,无论是物品还是情感。
一旦出现裂缝污迹,曾经有多爱,之后就会有多厌恶。凉薄刻薄,是她的本性。
裴岫缓步踱上前,径直跃过那些阻碍他与璃娘厮守终身的障碍物。
可将要进门时,杨宜却拦他,“裴主君,姜郡君现在不能再受刺激了。”
眼底因得意而浮现的笑意瞬间冷凝,他语气森森,“怎么,你活够了?”
没活够的人只能放下手,却还是壮着胆子提醒道,“姜郡君应该是发热了,我去请大夫。您跟她说话时,和缓些。”
裴岫压根不搭理她,更不会把她的提醒放到心上。
他现在需要做的是乘胜追击。只要继续挑拨几句,璃娘便不会再离开他。
屋里侍女忙碌地收拾东西,她坐在软榻上咳嗽。
或者应该说,她是边哭边咳。
裴岫挥手让整理行装的侍女退下。
随后才在她身边坐下,缓和声线问,“璃娘收拾东西做什么,你不是说不回江陵了吗?”
“关你什么事。”
清秀面容浮现微笑,他抬手挑她的下颌。
看到她又湿又红的眼睛后,裴岫的神色满是关怀与疼惜,冰凉的指腹按过她的眼尾。
“璃娘莫不是想去找那个周氏?”
再度被强行触碰的姜佩兮忍不住皱眉,她撇开脸不想被他碰。
但他不肯放过她。
“璃娘,在我们为夫妻的那世里。”
裴岫笑着,显然是心情极佳,“你猜,周氏与谁是夫妻?”
这是极简淡的一问,却像是能将耳朵振聋的钟。它猝然敲响在姜佩兮的耳畔,敲得她失聪。
姜佩兮怔怔看着裴岫用指腹擦她脸上的泪,一遍遍地抹。
她甚至忘记拍开他的手。
她的泪好似怎么也止不住。
这让裴岫不由蹙眉。为舒缓心中烦躁,他倾身吻她的泪。
如果没有她的存在,周朔会与谁是夫妻呢?
身上冷汗不断的姜佩兮开始思考,她想挑出最合适的女郎,却觉得谁都合适,没有人不合适。
周朔连脾气这么怪的她都受得了。
更勿论世家里有无数心性、脾气,都比她好出百倍的女郎。
谁都比她更适合周朔。姜佩兮意识到。
周朔除了出身,就没有不好的地方。
他的品性,甚至可以使她卸下戒备,使她这样极端、敏感、刻薄的人去信赖、去依靠。
尽管姜佩兮极尽抵触,但她不得不承认,她于周朔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
换任何一个女郎,和周朔成为夫妻。
他都会敬重她,爱护她。
周朔在她身上展示的所有温柔与包容。
在那个她无从得知的时空里,他都会分毫不差地给予另一个人。
这个认知使她难以喘息。
她不仅没有什么特别,甚至很糟。
她对周朔的态度一直很差。
稍有不顺,就对他发脾气,就不理他。她只索取他的好,却从不付出。
她不关心他。
无视他情绪的郁结,也不理会他的伤。
甚至于,她总是伤害他。
裴岫擅于玩弄人心,他是挑拨离间的好手。
姜佩兮知道。
她和沈议就是这么被他挑拨开的。
已经吃过一次亏,她应该长些教训。
姜佩兮知道自己不该拿他的话当回事,她应该轻蔑地一笑而过。
哪怕她已经难过地快窒息。
就是为了不让裴岫得逞,她也该维持住自己的体面。
她该镇定地看着他,坦然且平和地说:我不在意。
可只要想到,在她不知道的时空里,周朔会像爱护她一样爱护另一个女人,会与别人共同生活。
姜佩兮便很难过。
这种难过并非仅因嫉妒,更多的是姜佩兮意识到,没有她的周朔,会更好。
世上没几个人会比她还难相处。
她总是对亲近者极尽刻薄,总是对周朔极为任性地发脾气。她从不体谅他。
“你不是他的唯一选择,璃娘。”他在笑。
“与你无关。”
“他和沈议一样。你对他一点也不重要,你会随时被他舍弃。”
“你住嘴!”气息完全混乱,姜佩兮头也发昏,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听,谁也不想见。
“滚。”
抬手指向门口,她再度重复自己的心愿,“你滚。”
转眼看过去,姜佩兮看到了站在门槛处神色尴尬的杨宜。她半只脚迈进屋子,半只脚留在屋外。
与自己目光对视后,她低下头,往外退去。
姜佩兮不明白 杨宜的尴尬,直到僵硬麻木的身体察觉到喷洒在颈侧的呼吸。
后知后觉的恐惧下,姜佩兮用力打过去。
“啪。”
裴岫又被扇了一耳光。
不过他一点也不生气,仍黏糊糊地贴在她的颈间,“猜对了。璃娘,你还是这么聪明。”
“什么?”
姜佩兮被他弄得恍惚。
“杨宜啊。”
他笑出声,听起来愉悦极了。
几乎是瞬间,姜佩兮明白了裴岫话里的意思。
“你胡说。”这句话几乎全是气音。
“我为什么要胡说呢?”
他笑着,语气间又添注些许委屈,“你还跟我感慨过呢。”
裴岫压低了声音,把字句拉得很长,“你说,杨主君与周氏,他们真是……”
“我让你闭嘴。”
可裴岫完全不管她,他是那样的固执,为了达到目的,完全不择手段。
“情比金坚呢。”
这个词把姜佩兮砸得恍惚。
她再度去推抱着自己的人。相较于之前的用力抗拒,姜佩兮这次没用什么力气,可她获得了自由。
她站起身想跑。
可裴岫戏谑的声音占满整个屋子,甚至传出回声,“世家谁不知道,杨主君与周朝明情谊甚笃啊。”
想要逃离的脚步就此陷入沼泽,姜佩兮迈不动步子,更无法自救。
“你不记得,没关系。让我来告诉你,周朔以后会封公。”
“你可以等等,等等看,他封到的称号是什么。”
不用等。
她知道。也没忘。
在裴岫说出“周朝明”之前,姜佩兮尚且有些侥幸。她仍希望裴岫是骗她的,是没有任何事实的瞎编。
就像当初没有任何事实根据,就凭一张嘴离间她与沈议一样。
周朔现在还没封公。
就当下的情况,不会有人相信,这个贫苦没有任何根基的临沅孤子会被封公。
而裴岫不仅知道,还笃定地说出了周朔日后的封号。
他说的是真的。
在她无法触碰到的那个世界里,周朔和杨宜是夫妻。
他们是世家里公认的眷侣。
至此,对比终于具体。
那个假想的女子,具象于姜佩兮的眼前。
姜佩兮回身看向裴岫。
他的嘴一张一合,神情里满是讥讽与得意。
她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些模糊的发音,飘飘绕绕的,全部缠在一起。
姜佩兮觉得裴岫碍眼极了,也可恶极了。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被他逼到自焚。
就着最近的茶盏,姜佩兮抄起就往他身上砸去。
瓷碟托盘,软枕书籍。
纷纷往他身上砸。
她被歇斯底里的恨意与绝望笼罩着。
至此姜佩兮毫不顾忌,完全不管拿到的东西是什么,有多大的伤害性。
她只想砸死他。
“闭嘴。”
她的无助与无措尽数涌出,“你给我闭嘴。”
“你这个疯子。”
她骂他,却又像是在骂自己。

她打心眼里觉得对方回来的不是时候。
若是能再早几个时辰,姜郡君也不至于被裴主君缠成那样。又或再晚些,待姜郡君颈侧的印子消些。
偏偏是这个时间。
眼看周司簿与自己颔首后就要往里屋去, 杨宜挪步挡住他的路。
她试图给姜郡君打掩护,“郡君刚睡下, 周司簿等她睡醒再见呢。”
匆忙归来的周司簿显然没心思和她虚与委蛇。
他看也不看她,绕过就要往里走。
杨宜只好再拦, “郡君昨夜受了惊, 好不容易才劝着睡下。眼下应还没睡稳, 周司簿等等再见吧。”
他确实好脾性, 收到消息后急着连夜赶回。
挂念一路的心愿被阻拦,他也不生气,反而和气地向人保证,“我轻声些,不会吵到她。”
“可是……”杨宜语气犹豫,想着该编什么别的理由才好。
“我只想见她一面。”他说。
“周氏那边催地紧。这趟我是悄悄回来的, 马上就要走。”
匆忙归来的人再度保证, “我只看她一眼,然后就走。绝对不会吵到她。”
他的渴求太过诚挚, 弄得杨宜觉得自己像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她放下阻拦的手,最后关照道, “郡君刚喝了药, 你好好和她说话, 千万别刺激她……”
话没说完。
因杨宜注意到,周司簿的注意力全转到了她身后。她转身回看。
素色襦裙, 披发跣足。
贵女站在帐幔之后,面色是比刚才更加憔悴的苍白。
他们夫妻对视。
杨宜两边看看, 自觉离开。
妻子颈侧的印记很明显,是牙印和吻痕。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呢。
周朔让自己忽视这些,他走向她,“地上凉,还是穿鞋好些。”
“我和阿姐吵架了,我们吵得很凶。”她声音里的哭腔很重。
眼睛是肿的,下唇也破了。
周朔走到妻子身前,去拉她的手,“是因为什么吵呢?”
她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只说争吵的结果,“我以后都不能回江陵了,我和阿姐决裂了。”
“怎么会吵成这样呢?”
妻子伸手抱他,并靠进他的怀中。
她仍是依赖他的。不论发生了什么,只要她不厌弃他就好。周朔告诉自己。
抬手抚她的背脊,周朔试着梳理妻子的情绪,“是不是一时的气话?”
“不是一时,也不是气话。”
“别担心,你们是亲姐妹,不会就这样决裂。”
周朔低头看向怀里的妻子,抬手抚过她红肿的眼角,尽量缓和声线与她商量,“先进去好不好,地上凉,我们先把鞋穿上。”
寝室物件的摆放没有变动,一切维持着他离去时的模样。
屋里除了苦涩的药味,就是妻子用惯的莞香。
没有别人的气息。
至少不是在这里。
周朔又找到了一个开解自己的理由。
拉着妻子在床榻坐下,他又去拿巾帕。最后在脚踏边跪下,给她擦脚底沾上的灰。
他手上动作细致,语气也仍旧温吞,“佩兮先睡会。我去拜见姜主君,你们的争吵只是误会,不难解开。”
“为什么?”
周朔抬头看妻子,“什么?”
“为什么你不允许我和江陵交恶?”
“不是不允许,是不划算。”他说。
姜佩兮怔怔看着眼前的丈夫,心口发紧,“你嫌弃我,你嫌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是吗?”
“当然不是。”周朔否认。
“你不能没有江陵作为依仗,这会让你陷入被动的境地。”
“我不需要。”她的语气很果决。
“佩兮,别闹脾气。别的都可以,这不行。”
他站起身,阐明自己的打算,“我去拜见姜主君,你们会和好如初。”
他不愿意看自己。姜佩兮察觉到。
周朔以前和她说话时,目光总会落在她身上。
于是此刻再难去分辨他意图里的关心与爱护,姜佩兮只看到他行为的固执与话语中的指责。
“说到底,你就是惦记姜氏的权势。”
周朔抬眼看向坐在床榻上的贵女。
他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大度。妻子的唇瓣有着这样鲜明的痕迹,颈侧更是暧昧成片。
他都没舍得过。
除了害妻子怀上孩子的那夜,他对她从来都是谨慎小心,生怕弄疼她,生怕她受伤。
他又收回目光。不去看,是周朔维持理智的最后举措。
“姜主君可以庇佑你,不是么?”
“那你呢?”
看着不肯正视自己的丈夫,姜佩兮的语气愈发冲起来,“为什么就这么想把我丢给阿姐?难道我是什么累赘吗?一个会拖累你的累赘?”
“我没这么说。”
听出妻子声音里的哽咽,周朔又克制不住地想安慰她,“只是多一重保障而已,有什么不好呢?”
可抬眼就是那些刺眼的宣誓占有的挑衅。
他被难言的妒火灼烧着,以至于想要同样卑劣地在妻子身上留下印记,并且盖住那些他人留下的痕迹。
可周朔又很快想到,这种只为满足自己欲望的较劲会弄疼她,更会伤到她。
终究是舍不得。
“我不要保障。我不要别人给我的保障。”姜佩兮一遍遍重复自己的心愿。
“你为什么非得把我丢给别人?之前你也是这样,一声不吭跑去东菏,把我丢给三县公照料。”
质问的语气又添入委屈,“把我丢给别人,难道你很放心吗?那个人真的会对我好吗?”
“佩兮,你不喜欢周氏。等我死后,你不愿留在建兴。假若到时候江陵也回不去,你该去哪,你能去哪?”
姜佩兮被周朔这句假设弄得发懵,她从没想过周朔会死在她前面。
甚至没想过,他们可能会被生死阻隔。
“你别、不许说这个。”
她慌乱地打断对方,并且进行否决,“谁许你考虑这些的?谁许你替我想这些的?”
“我不该考虑这些吗?”他问。
“不该。”
被冷酷拒绝后,周朔沉默好半晌,才抬眸看向所爱的妻子。
“也不是不该,只是没把你期盼的,放入考虑之中而已。”
“佩兮希望谁照顾你?”
他开始自说自话,“裴主君吗?”
裴岫是姜佩兮当下最厌恶的人。哪怕只是提及,也完全足以激怒她。
毫不犹豫地,她抓起床榻上的软枕就向对方身上砸去,“你滚。”
周朔被砸了个结实。
躲开完全来得及,他只是不想躲。
收到阳翟起火的消息后,他的心一直被吊着。
尽管他知道阳翟会好好保护他的妻子。
可周朔仍旧没法放心,他很害怕妻子受到伤害,很怕没有人保护她。
他不顾建兴的急令强行返回,只想确认她的安全。
却不想回来的不是时候。
他不该回来的。
早知道就不回来了。周朔开始后悔。
至少那样还能与妻子维持表面的和睦。
先前是因害怕控制不住嫉妒,而不去看她。现在则是害怕直面所爱的厌烦,他没有那样的勇气。
周朔站了好一会,或许只是一会。
总之他已失去对时间的把控,被厌恶的每分每秒都是难熬的。
什么也没说。
在寂静中,他转身离去。
是毫不犹豫,却更像是落荒而逃。
他就这么离开了。
口不择言的那一瞬,姜佩兮就开始懊悔,只是她没有服软的习惯,更勿论像在这种氛围下承认自己说错了话。
她抿着唇,一次次把抽噎咽在肚子里。
视线朦胧着,被泪水糊住,她能看清的东西很少。
姜佩兮不想把东西看得太清楚,尤其不想眼睁睁看着周朔撇下她。
可她就是格外清楚地把周朔离开的全程看了下来。他干脆果决的态度,完整地呈现在姜佩兮的视野里。
周朔消失在帐幔后的刹那间,姜佩兮只觉心口像是被硬生生剜空一块。
无力无助,自责自悔。
齐齐涌入心口的缺失处,这些情绪压得姜佩兮喘不过气来。她开始难以呼吸,咳得很厉害。
“这是怎么了?”
朦胧的关切问候在屋子里响起,姜佩兮抬眼看去。可惜她什么也看不清,想看清的人也不会再回来。
她被扶起,靠到来人的身上。
柔软的绢帕擦过眼睛。
“郡君是和周司簿吵架了?真是的,都说了您才喝过药。他怎么也不让着您些。”
被眼泪糊住的视线清晰,也慢慢能听清来人说的话。
是杨宜。
姜佩兮一边咳着,一边忍泪看眼前的人。
“别哭啊别哭,才喝了药。大夫说您受凉又受惊,该好好养着,这样哭怎么行?”
“周司簿和您吵什么了?怎么一点也不体谅您,真的是。早知道就不让他进来了,本想着他能让您好受些。”
杨宜说着叹起气来,满是无奈,“谁知道,他居然这样。”
“不怪他。是我……”
“怎么不怪他?就该怪他。好好的,非得把人弄哭。嘴上说什么见一面就好,见一面就放心了。”
她由无奈的叹息,彻底转为指责,“放心他个大头鬼。”
听到杨宜替她说话,姜佩兮哽咽着把话说全,“是我不好。”
杨宜拧起眉,“周司簿说您不好了?”
“没。”
“那您怎么难过成这样?”
“因为我不好。”
她一点也不好。
不懂包容,不懂体谅,总是出口伤人。
她为什么会让周朔“滚”呢,她怎么能说出这个字呢。
过悲的自责之下,姜佩兮胃里开始发酸。
那喝下好一会儿的药阵阵往上反,苦味|酸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当更强烈的反胃涌上来后,姜佩兮推开抱着自己的人,直接吐了出来。
杨宜不仅没嫌弃,反而再度去抱她,用手顺她的背,又喊侍女快请大夫。
在杨宜的关怀中,姜佩兮仿佛看到了周朔。
杨宜确实比她好很多。
要是没有她,杨宜和周朔就能成为夫妻。他们的关系一定很好,他们都会体谅关心别人。
杨宜喜欢交友,想游历四方。周朔也曾多次问过她,要不要四处看看。
他们有着相同的志趣爱好。
至于此刻,生活中的每点每滴,都成了周朔和杨宜相配的“证据”。
胃一阵阵的反酸。姜佩兮于呕吐的间隙,抓住杨宜的手腕。
“要是没有我就好了。”她说。
“郡君说什么呢?”
“对不起。”她开始道歉。
额头被杨宜抚上,她的手心很凉。
“又烧起来了,刚刚才退下去的热。真的是。”
杨宜语气里焦急,又带着指责,“没一个好的。”
在杨宜的关怀照料下,姜佩兮越发觉得杨宜与周朔相配。
她占了杨宜的姻缘。
“对不起。”
她拉着杨宜一遍遍表露自己的愧疚。
除了嘴上的道歉,姜佩兮想不出别的弥补办法。
要把周朔还回去吗?
怎么可能呢。

时间变得难以估量, 姜佩兮于大半的昏沉与稀少的清明中虚度时光。
恍惚间有许多人来看她,郑茵、杨宜,还有陈阡。
她们说话的声音忽远忽近, 像是隔着一层纱。
姜佩兮只能偶然分辨出她们各自的声音,至于具体说了什么, 她听不清,也没有心力去听。
一直守着她的是阿姐。
喂她喝药, 让大夫给她看诊。
姜佩兮半醒时, 阿姐正在给她换敷额的巾帕。
她立刻伸手推对方, 并且含糊着说话, “我不要你,你走。”
阿姐的手被水浸得很凉,“那你要谁?我们小姜郡君指望谁来伺候您呢?”
“反正不要你。”
“哟,这么有骨气啊。”她语气并不好,但手上动作却不停,去擦妹妹湿润的眼角。
“当然。”姜佩兮仍旧不肯服输, 却不由靠近阿姐手上的凉意。
阿姐没直接用话顶她, 只是沉默好半晌后,才幽幽着说, “倔死你算了。”
“那你放我去死好了。”高热中的人毫不相让。
阿姐的语气更差了,“再说, 再说打嘴。”
“你又凶我。”委屈的哽咽。
“你自找的。”
姜佩兮不再顶嘴, 只睁着眼睛看, 看坐在床榻边的姐姐。
她们是如此的相似。
在妹妹泪眼朦胧的注视下,姜琼华长叹一口气, “行了行了,我不凶你。”
她又拉着病者的手, 慢声和她说话,“阳翟这宴已办不下去,各家都准备回去了。等你病好些,就跟我回江陵。母亲虽不说,但她很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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