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嫁(重生)—— by枯草藏烟
枯草藏烟  发于:2023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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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簿……我、我不是故意的。”常二被吓得结巴。
“你办事就这么糊涂?你还能做好什么?”
是毫不留情面的训斥。
姜佩兮从周朔身后探出头,才看清情形。
箭靶的方向和院门口重合,是有些危险。手上拿着弓箭的是吉祥,她看起来很不安。
姜佩兮低声道:“提点一下就好了,干嘛说这么重的话?”
花阴投下的阴影模糊周朔的眉眼,“这都不能说么?”
他们白住着人家的宅子,又是请的常公子教射艺。
姜佩兮觉得他们姿态该放低些,她去牵周朔的手,压低声音:“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我咄咄……”周朔被噎住。
他很快垂下眸,遏制眼中翻涌的情绪,以及莫名的不甘。
“是我失态了。”
他用这句话将所有揭过,然后落荒而逃。
姜佩兮怔怔看着周朔离去的背影,他刚刚挣开了她的手。
稳住情绪,她看向三个不安的小辈,宽慰他们:
“没事,下次注意就好。他刚刚话重了些,常公子别往心里去。”
常二连说“不敢”。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长兄,温和从容于瞬间荡然无存。怒意下倾泻出的严厉苛刻,与他身在娄县的父亲近乎如出一辙。

透过纱窗的光将书房照得亮堂, 熠熠生辉。
姜佩兮站门口看了会周朔,他低头在核对账簿,好像没察觉到她。
为了提醒周朔, 姜佩兮试图弄出些动静。
她转身去关房门。
门扉的关阖声怎么也不算小,可周朔就是没抬头。
这下姜佩兮知道了, 他是故意的。
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姜佩兮走到书案旁:“生气了?”
“没。”他的心思似乎全在账簿上, 就用这么一个字来敷衍她。
姜佩兮伸手去抢霸占了他全部心神的账簿, 抢到后, 随手丢到旁边。
执笔作注的周朔终于抬头看她, 他眉目沉凝,已不见方才的严苛。
抬手去捏他的下颌,姜佩兮歪头看他:“那是受委屈了?”
周朔看向她,黢黑的眸色寂寂,幽暗深邃。
对视不过片刻,他就收回目光, 转头去拿被她丢开的账簿。
姜佩兮按住账簿。
被任性丢到一旁的账簿角页翻折, 此刻再被姜佩兮一压,折印在纸页上留下痕迹。
周朔神色露出无奈:“墨还没干, 这么压,怕是要糊一大片。”
姜佩兮揪起已皱巴巴的账簿, 把它丢得更远, 保证周朔伸手也捞不到。
扶着桌沿, 她挤到周朔和书案间。很快有手扶上她的背,稳住她的身子。
未曾预料的举动让周朔手足无措。
可护住妻子已是他的本能, 慌乱间忘了手还拿着笔,朱墨染上素色的衣衫, 甚至她的手背都被划了一道痕迹。
姜佩兮如愿坐到周朔腿上。
搂住他的脖子后,她查看手背朱红的墨迹。
“抱歉。”
周朔向她道歉,试着用指腹擦去他的无心之失。
指腹的薄茧擦过皮肤。这对于娇惯养大的姜佩兮来说,存在感很强。
红墨在他的指腹下晕开。
她挣开周朔握住她的手。
伸手去捧他的下颌,稍稍用力,迫使他抬头看自己。
姜佩兮低头吻他的唇角。
几乎是下意识的,周朔往后撤让。
姜佩兮搂着他的颈脖不松。
察觉到周朔的抵触后,她不服气,固执地想要制造更多的亲密接触。
她去咬他的唇,他的唇瓣被她放在齿间厮磨。
他们的呼吸很快交缠在一起。
分开时,周朔唇色艳艳。
姜佩兮的拇指划过他的唇边,艳色留在了指尖。
她把她的口脂蹭给周朔了,姜佩兮意识到。
心情发生微妙地好转,她看着手背上的红墨,满意道:“这下我们扯平了。”
墨水留在皮肤上难洗。
周朔试图和妻子商量:“先起来好不好?我去拿水给你洗一下。”
她还是搂着他不松手。
姜佩兮终于意识到,她有着不乐意看到周朔衣冠严整的癖好。
捏着他的发簪慢慢从髻中抽出,他的长发很快散落,落到她素色的衣袖上。
“为什么……”周朔不解地看向妻子。
姜佩兮看了看手里的发簪。
黄杨木,君子之木。
周朔是当之无愧的君子,德行操守放在整个世家都出类拔萃。
奈何她现在不想看他这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姜佩兮手一松,簪子就落到地上。
听到声音,周朔转头要去看,可妻子捧着他的下颌不让他动。
“那个不好看,我送你个好看的。”她说。
周朔觉得这道理讲不通,“虽是旧物,却也不必……”
他的声音很快卡在嗓子里。
妻子的呼吸落在颈侧,湿润的唇瓣吻了他的喉结。
她身上的气息一下甜腻起来,浑噩他的理智。
“别……”嗓子已经干涩,周朔试图避开情|欲。
他再次向后撤让。
周朔的喉结在滚动。
姜佩兮揪住想要逃离丈夫的衣襟。
为了惩罚他的不知情趣,她搂紧他的颈脖,不再是一触即离的吻,她换了牙去咬。
只一口,她的手腕就立刻被握住。
“到此为止,佩兮。”
他的话语仍旧冷静理智,可声音已经完全喑哑。
姜佩兮根本不把他的警告当回事。
她将自己完全靠向他的怀里,身体也尽可能地贴近他。
碰到预料之中的灼热后,姜佩兮伏在他的肩头轻笑,捏着他已经发烫的耳垂,吐气如兰:“真的吗?”
“自然。”周朔面色镇定。
但姜佩兮坐在他的腿上,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而且扶着她腰的手心,现在已经很烫。
姜佩兮指尖缠着他散落的长发,一圈圈绕着。吻了吻他的鬓发,她放轻声音,“你在宁安那么久,有没有背着我……”
“偷腥?”最后这两个字姜佩兮说得很含糊。她知道周朔不会,这么说只是想激他。
她的手腕再次被握紧。
周朔抬眼看她:“什么?”
当褪去刻意的温和后,面无表情的他便显得极为严肃,难以亲近。
黢黑深邃的眸中压着恼意,连眉头都蹙了起来。姜佩兮知道到自己玩笑开大了,于是俯身吻他的眼睑。
周朔顺从地闭上,由她亲吻。
等把他的眼睛细细亲了个遍。
周朔才再次睁眼看她,迷蒙的光透进眼睛。他揽着妻子的背,使她靠近自己。
他吻她的颈侧。
姜佩兮抓紧指尖缠着的长发,周朔喷洒在她颈间的呼吸很烫。
她很快被抱到窗边的软榻上。
透过纱窗的光照在瓷白的肌肤上,像是上等的羊脂玉。
周朔吻她的肩头,细腻的肌肤触碰着唇,美好纯净地让他想留下些印记以宣誓占有。
可却终究舍不得,于是只以轻淡的吻一带而过。
姜佩兮乐于把周朔拉入情潮,却不能独善其身。
暧昧的喘息被压在喉间,呼吸又纠缠在一起,不知道是谁先溺了进去。
她像是失足跌进了水里,抱着浮木,一会露出水面,一会又被浪头打下。
沉浮起落,半点由不得自己。
这让姜佩兮不安。
于是迷糊着想要推拒,情潮下的声音染上水汽,像是哽咽:“疼。”
尽管声音含糊,但身后的人立刻停下了动作。
“没进去,怎么会疼?”他音色低哑,语气间有着不解,准备起身查看。
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姜佩兮一把攥住他往下摸去的手。
她手心潮腻腻的,紧张与羞窘混在一起。
拢起妻子的碎发,吻她湿润的眼角。周朔放缓声音,轻声哄道:“让我看一眼,好不好?”
“不好。不许看。”
“不是说疼?让我看一下。”
她靠着的胸膛已经离开,知道周朔当了真,不去看一眼肯定不会罢休。
姜佩兮懊悔起自己的口不择言,只能紧紧攥着他的手指,忍下羞怯,含糊字词:“磨的。你快点。”
身后的人静默了好一会,才再次俯身吻她。
姜佩兮听到他的叹息,颈侧的软肉被牙齿磨过,“非得招惹我。”
两个人的气息注定潮湿。
透过窗纱的光朦胧柔和,姜佩兮顺着光源望去。
她看到了窗纱上的花纹,是蜻蜓点水。
她想到了交颈鸳鸯。
脸一下热起来,姜佩兮逃避地瞥开眼,用一旁的绢帕遮脸。
“怎么了?”周朔蹭开绢帕的边角吻她。
纠葛间,绢帕落下。
躲避的计划落空,姜佩兮睁开眼,看着纱窗的花样。
她转头吻周朔,探入唇齿。
交颈鸳鸯就交颈鸳鸯吧,夫妻本就该恩爱亲昵。姜佩兮想。
浓郁的潮水退去后。
周朔顺着她的背脊轻抚,吻落在她汗湿的鬓发间:“有没有哪不舒服?一定跟我说,嗯?”
姜佩兮靠在他的肩头,懒怠地把他垂散的长发绕在指尖。指尖的黑发与他素白的里衣相互映衬。
“等人进来收拾,肯定知道我们干什么了。”
“我来收拾。”周朔宽慰妻子。
“就我们这衣衫不整的样子,还有头发……”
周朔没忍住笑:“原来佩兮还怕人家知道?刚才胆子怎么就那么大?”
他在逗她,这让姜佩兮窘迫。
她握紧周朔垂下的头发,开口呛他:“满屋的圣贤道理,你也好意思。”
周朔一怔,礼教修养此刻才姗姗来迟。
知道再说下去羞愧难当的只有自己,他只好讨饶:“别说、饶了我吧。”
占到上风,姜佩兮便觉得窃喜,凑到周朔颈侧又要与他亲昵。
周朔别开脸,躲避亲吻:“饶了我吧。”
他对她总是无奈居多,又在退让中衍生出太多次纵容。
姜佩兮的关注点落到他的里衣上,她松开缠绕指尖的长发,捏着他的领口,把料子糅出折痕。
衣冠端正的周朔谦和有余,却无法亲近。
他的宽和有礼使姜佩兮放下戒备,一步步托付身心的信赖。
可人总是难以知足,她不会仅满足于此。
夫妻总该比别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你喜欢男孩多一点,还是女孩多一点?”她问周朔。
“都喜欢。”
“那你觉得,我们的孩子……”姜佩兮又圈住他的颈脖,“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不知道。无论男女,我都会好好照顾它。”
“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她将下巴磕在周朔肩上,又伸手缠他的头发,说出来的话语气轻缓。
“如果我赌赢了,你就答应我。以后不许默不作声撇下我,不许什么都不说就跑了,不许跟我生闷气,不许不理我,不许说我刻薄……”
她说了很多“不许”。
试图在今生里规避前世所感到的所有不快与不安。
“不会的。我记下了。”周朔向她承诺。
姜佩兮靠近他的颈侧,致力于将他的衣襟揉乱,“如果你赢了,我就给你做身衣裳。”
周朔微怔,手心托着妻子的后颈,提出异议:“这还是算了,不用费那个心神。”
“赌注而已,弄得你好像能赢一样。”姜佩兮嘀咕他。
周朔只好答应:“好吧。那佩兮堵哪个呢?”
这场赌局,她有完全的优势必胜。
可是爱意往往笨拙。
姜佩兮蹭他粘在颈间的长发,她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眼地笃定道:
“我猜,是个女儿。”
她是这样的别扭,奇怪的矜娇。
生怕泄露了比对方多的爱意,让她在这场关系中落了下风。

姜佩兮在和寇嬷嬷的闲话中得知, 李少夫人如愿生了个男孩,可她本人却难产去世。
或许她都没能看到孩子一眼。
她本就有些伤春悲秋。
此刻得知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不免心绪低落。
妻子的情绪是周朔的第一要务。
在觉察到她的不愉悦后, 周朔没了核查账簿的心思。
相较于妻子因人生无常衍出的愁绪,周朔在得知因果后陷入了焦虑与惶恐。
生育可能会死。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范围。
他开始翻医书, 试图找到两全的办法。
可看得越多,周朔越感不安。莫说两全, 他甚至连仅保住妻子的办法都没能找到。
尚未拥有完整生命的胎儿, 如何能与他所爱的妻相提并论?
近乎是本能地, 周朔决定放弃这个孩子。
他不试图和任何人商量, 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周朔知道妻子对这个孩子是何等的爱惜。
他甚至是借了这个孩子的光,才获得弥补的机会。
只要可行,他就会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妻子一定会恨他,但无论是让他给孩子抵命,还是死生不复相见。这都是他可以承受的后果。
仅仅设想就会让他心口绞痛,神思陷入绝望与虚无的, 是她会离开。
不是离开他,
是离开人世。
这个恶果,远超出他的承受范围。
他在建兴见证过许多新生命的诞生, 无不充满喜悦与热闹。
在一道道恭贺新生儿的祝福中,人们往往会忽略刚刚承受了生育苦痛的母亲。
周朔也不外乎其中。
新生带来的光明与希望, 足以冲淡一切压抑浑噩。
建兴需要新生命, 世家更需要。
生育为何与死亡如此贴近?
婴儿的出生, 是母亲用命去博得的。
人总是难以感同身受。
周朔当然知道生育需要承受疼痛。但对妻子将遭受的痛楚,他却抱着莫名的侥幸, 或许不会很疼,或许只要疼一会。
此刻血淋淋的惨案摆在他面前, 妻子面临的是死亡的威胁。
他需要承担失去她的风险。
仅仅是设想,他便阵阵心悸,难以呼吸。
周朔感到了切实的疼痛,真切的痛楚时刻刺激他的神经。
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
甚至同一个人,对不同时空的自己都无法感同身受。
如今的他已无法切身体会幼年时经受的苦楚。
那么同样的,现在的他也不能真正地感受到失去妻子后,会经受的绝望。
可现在只是设想,他却已难以忍受。
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周朔在心里反复盘桓这个决定。
他不会就这样放任情况恶化。
书里总有很多东西不便记载。医书里找不到,不代表医者不知道。
周朔扣下了第二日来给妻子请脉的郎中,和缓地询问自己计划的可行性。
郎中一脸见鬼地看他,连声拒绝。
“落掉孩子,对夫人伤害极大,风险更不少于生育。”郎中说。
他现在的境地是进退不得。周朔意识到。
维持着谦和的姿态,他送郎中出府。
临别时,他淡声道:“不要多嘴,无论是对建兴,还是宛城。拿了钱,没命花,多少可惜了些。”
郎中看他的眼中有惊惧,像是看到了疯子。
周朔想起他的母亲。
一个会杀死自己孩子的疯子。
在这一刻,周朔不得不承认,他与母亲有着高度的相似性。
其实孩子不一定会使他失去妻子,周朔试图劝解自己。
毕竟无论是主君,还是秦夫人,她们都未因生育丧命。
或许这需要凭借一点运气,他想。
可他从不是世间的幸运者。
上苍总是戏弄他,给予一些甜头,又迅速收回。
他已经吃过很多次亏。
简朴的铜镜里映着妻子的面容身形。
美好过盛便显得珍贵,似乎稍不细心保护就会碎裂。
姜佩兮对上镜子里那双幽深的眼睛,没能按捺住心里的疑惑:“建兴出事了?”
“没。”周朔在给她梳发。
他现在已经学会了几个简单发髻,很是得心应手。
等周朔给她盘好发,姜佩兮转身看他:“那你这两天怎么跟丢了魂一样?飘飘忽忽的?”
他没说话。
“如果是你们主君叫你回去,你脱不开的话,回去也没什么。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不会跟你发脾气的。”
姜佩兮顿了顿,又道,“不论什么事,你都可以和我商量,能帮的我都会帮你。”
“不是。和建兴没关系。”周朔否认,“我只是在想,我们要不要去江陵。”
“去江陵干什么?”姜佩兮想不通。
“我听人说,生育时家里有个能作主的长辈比较好。”
姜佩兮恍悟,周朔想让她母亲在自己生产时坐镇。
“不用。这么远的路,来去都折腾。寇嬷嬷已经请好了稳婆,我们按着流程来就好。”
“就是寇嬷嬷和我说,要请个主事的长辈。”
周朔垂下眸,掩藏难以抑制的不安,“或者我往江陵寄信呢?我想试试。”
“她不会来的。”
姜佩兮拿起玉簪往发髻上比对,语气不觉带上讥讽,“我母亲不会来的。她现在连客都不见了,你还想请她来这儿?”
周朔俯身拥住妻子,他声色低缓:“可我们没有经验,很多事我们都糊里糊涂。寇嬷嬷她们固然有经验,但并不能主事。”
姜佩兮没说话。
能主事的长辈,除了她的母亲,还有这个资格的就是周朔的母亲。
但请周朔的母亲显然不可能。
周朔和他母亲关系很差。
只要一提到他母亲,周朔的态度就会从温和转为强硬。
哪怕提起的人是姜佩兮。
上辈子她和周朔十年夫妻,就见过他母亲两面。
第一次是成婚那天,典仪上匆匆见礼后,他母亲就返回临沅,连晚宴都没参加。
第二次见面,是天翮六年,这次见面给姜佩兮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
周朔母亲造访建兴,她想和周朔的父亲合葬。周朔没答应,两人起了点争执。
在姜佩兮看来,至亲拌嘴吵架都很正常。
但无论怎样,血亲之间不该动手。因他母亲的要求没被满足,周朔被他母亲砸得头破血流。
姜佩兮在里院听到巨大的碎裂声。
赶到堂屋时,她看到了碎裂一地的瓷片,以及血糊了满脸的周朔。
他的状态很宁静,只是静静看着那个失智暴怒的母亲被侍卫钳制住强行拖走。
哪怕不断流淌的血液,已快糊住他的眼睛。
“佩兮。我们该请个周到的长辈,这样我们至少有个底。万一……”
周朔埋在她的肩窝里,他声音闷闷的,“万一有突发情况,有个长辈在总能安心些。”
姜佩兮不由叹气:“但我们没有合适的长辈,这也没有办法。我们按着稳婆和寇嬷嬷说的准备就是,谁家都是这个流程,差不了多少。”
“常夫人可以吗?”
“谁?”
“娄县的常夫人,常恒常忆的母亲。听说她是个很周到细致的人,我们请她来可以吗?”
姜佩兮迟疑道:“她能算我们的长辈吗?”
“或许。勉强算吧,常忆和吉祥义结金兰了,我们可以借吉祥的光,算做常夫人的晚辈。”
姜佩兮觉得这有点扯:“哪能这样算?”
她被周朔拥着。他俯身埋在妻子的颈间。
“佩兮……”他声音呢喃,落在耳边像是溺水之人在无助至极时,发出的最后一声求援。
姜佩兮不喜欢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来自世家的生人。
年少年幼的郎君女郎还留着本性的纯真,而世家的夫人们大多面目模糊。
和周朔成婚后,姜佩兮遇到的几乎全是世家妇。
她们带着目的来拜见她,姿态间满是谦卑与讨好,眼里又全是算计谋划。
世家夫人们心里有夫家、有娘家、有子女,却唯独没有她们自己。
这让姜佩兮觉得很怪。
她们自己呢?
为什么她们为丈夫、为兄弟、为子女四处求人,却不为自己求些什么呢?
姜佩兮不想和世家妇打交道,可是她的丈夫如此不安。
看了会透过碧色窗纱的光,她偏头吻他的眼角眉梢,“好,就请常夫人来吧。”
常夫人在他们商量好的第三日到达治寿。
姜佩兮和周朔站在堂屋廊下迎接这位长辈,常氏兄妹也在旁边恭候母亲。
午时的太阳大,强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常夫人由婢女撑着伞,请入府邸,再来到堂屋的院落里。
年幼的女孩一看到母亲便飞出廊下,不顾日头的毒辣,扑向疼爱她的母亲。
常忆抱住常夫人的腰,一连串的甜话倾泻而出:“母亲,我好想你啊。想你想得我都瘦了,母亲有没有想我呀?”
年轻的郎君也紧跟妹妹走向母亲。
他矜持许多,向常夫人行了礼:“母亲一路可还顺利?家中都好吗?”
他们簇拥到一起,不用外人介绍就可知他们是亲厚的家人。
姜佩兮看向身侧的周朔。
他只是静静地看,神色平静到显得淡漠。
她伸手去牵丈夫的手,捏着他的指尖,摩挲他指腹的薄茧。她悄声道:“等我们的孩子大些,他也会这样跑向我们。”
周朔慢慢从愣神中看向妻子,脑海不由构想妻子话语中的场景。
目光下落,他看到妻子层层衣衫遮掩下的腹部。
周朔对这个孩子的情感很怪。
他讨厌它的寄生,厌恶它的血脉,更仇视它带来的风险。
可在妻子如此简单语句的描摹下,他又被催使着生出期待。
仅仅是一句话。
他便不可遏制地,开始期待孩子的降生。
他的心绪已完全被她操控,周朔意识到。
那么他又如何能够承受失去的苦痛?

常夫人和姜佩兮过往接触到的世家妇不一样。
她似乎完全是个慈爱的长辈, 言行不拘谨,更不诚惶诚恐。
甚至于她会使唤周朔和姜佩兮,以一个长辈的口吻。
常夫人问他们是否给孩子做好了衣裳。
姜佩兮答都已购置好。
她面上便浮现不赞同的神情:“小孩子的衣物, 亲手做才是,外头买的多不尽心。”
姜佩兮当然知道, 可是她不会绣活。
因学绣艺时扎到手,姜佩兮跟母亲抱怨过一次。
姜王夫人就取消了她的女工课程。一切会伤害到幼女的东西, 她都会排开。
这就使得姜佩兮前后两辈子, 连个完整荷包都没绣出来过。
孩子的衣物前世都由阿青缝制, 可现在阿青不在她身边, 她上哪去弄尽心的衣物?
就只好先委屈孩子些,反正买的是好料子,也算补偿。
但常夫人不认可这样的敷衍,她决意让姜佩兮亲手做些。
姜佩兮只能尴尬承认:“我不会。”
这下常夫人才了悟:“我教你。不难的,跟着我一步步来就好。”
少时偷的懒,多年后再次偿还。
姜佩兮认命地跟着常夫人捻线捏针。
多年不碰针线, 她的技艺没有丝毫退步, 还是第二针就扎到了手。
“小心些。”常夫人看向她,又看捏针的手势, 不由叹息,“夫人这么拿针, 不扎到自己才怪。”
姜佩兮看到周朔望了过来。
他最近有些粘着她, 有点走一步跟一步的意味。
周朔本该在书房核账簿, 可因姜佩兮和常夫人在偏厅,他就把账搬到这边来算。
常夫人顺着姜佩兮的目光看过去, 不禁失笑:“孩子的衣物总是要父母亲手做才好。既然夫人做不了,那不妨司簿来试试呢?”
周朔站起身, 他答应地从容:“也好。”
姜佩兮不信周朔能做得比她好,她是怀着看周朔出丑的心思把手里的布料交给他的。
但她的盘算落空了。
姜佩兮看了眼缝制的线路,粗糙且杂乱。
可就这样,也比她缝得好。她缝的布都会揪成一团,拧巴成一条虫子。
周朔在跟常夫人学针法。
他拿针的姿势很别扭,显然是新手。
凭什么新手缝的比她好?
姜佩兮开口挑刺,“不好看。不如阿青,阿青绣的比这个好看多了。她会弄很多花样。”
周朔愣了愣,迟疑理解妻子的意思,开口问道:“佩兮是想陶女使了吗?我让人接她过来呢?”
“不是,不要接她。”姜佩兮矢口拒绝。
周朔看向她的眼里有担忧,“可是……”
“没有可是。”
姜佩兮将话题拉回,指着周朔缝的线路,“你这个缝的不好看,针脚是乱的,线收得也不好。”
他惯来是会认错的,“是不好,等我再学一学。”
“司簿才初学,这样已经不差。”
常夫人为周朔说话,“何况亲手做衣服,也就是一份心意。精不精巧倒在其次。”
姜佩兮没再说话。
她确实理亏。因自己做不好,尽不到身为母亲的心意,而周朔却可以做到她所不能的。这便衬得她尤为无用。
挑周朔刺,朝他发脾气,是她试图掩盖自己失职的拙劣手段。
周朔不会和她计较,姜佩兮知道。
她就是逮着他欺负。
周朔看向常夫人,“这个时辰,忆儿该听完课了,夫人去看看呢?也好问问先生,她今日学得怎么样。”
看透他的心思,常夫人笑起来。
这对小夫妻,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正是呢。我昨儿才和先生约着,今天要考教忆儿最近学的功课。真是年纪大了,忘得一干二净。”
常夫人站起身,向他们告辞,“我先过去了,这衣服往后再慢慢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姜佩兮同常夫人颔首。
周朔起身送人。
周朔回来的时,看到妻子伏在案几上,手里攥着给孩子做衣裳的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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