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日后……”
阿姐声音弱了下去,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不方便出口,她接着许诺,“阿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给你撑腰。”
姜璃只是年幼,很多事情她不明白因果缘由,但她不傻。
尤其是长辈们毫不掩饰的态度,她很早就感觉到,母亲对她的冷漠,父亲对她的刻意。
她弄不明白原因,只是发自本能地想讨好。
阿姐喜欢玩闹,是个跳脱的性子,片刻安生不得。
她和阿姐是亲姐妹。
只是她怕看到母亲对她越来越冷的目光,她不敢违背母亲的命令,只能乖乖听从母亲的一切安排,日渐养成这乖巧和顺的性子。
可似乎母亲永远不会喜欢她,但阿姐是喜欢她的。
她便想阿姐好好的,她们能永远在一起。
只是时过境迁,久不相见,如此亲厚的姐妹也终究难逃分道扬镳。
第39章
狭小的窗户投进光, 简陋的屋舍被照亮大半。那道光晃在眼睛上,浑身燥热乏力的姜佩兮勉强睁开眼,只一下她又立刻闭上。
光太亮, 头好疼。
明明已经时隔多年,这段记忆却崭新若昨日。
这段她不敢触碰的禁忌, 一直被她刻意掩藏遗忘,却在午夜梦回时一遍遍上演,
姜佩兮再次睁开眼, 光晕占满视线, 看到的一片模糊。她听到惊喜的声音, 却带着哭腔:
“夫人醒了!夫人终于醒了!”
寂静的房间很快响起脚步声。她的手被从被子里拿出,盖上柔软的巾帕,手腕里侧被轻轻压住。又有人撑开她的眼睛,探她额头的温度。
“扎针。”
冰凉的毫针扎进肌肤,一根又一根。
光晕褪去,视线逐步明晰, 姜佩兮慢慢看清了大块的物体, 到能看到模糊的人脸。
毫针很快被取走,大夫嘱咐道:“贵人现下气血不稳, 身上又有高热,再等会儿就能看清了。贵人切记平和心态, 勿悲勿怒, 否则恐怕难保腹中胎儿。”
姜佩兮心中一叹, 这个孩子真是跟着她遭罪了。
“贵人身子弱,又怀有身孕。我等皆不敢用药, 只先紧着保胎,贵人的热只能等着慢慢褪, 可先用冷帕敷额,若久热不退再用冷水擦身。”
还是大夫在叮嘱,声音隔得远些,不知是在叮嘱谁。
又等着缓了缓,她再度睁开眼,能看清了。阿商守着她,眼睛哭得红红的。
姜佩兮禁不住想笑,“哭什么?”
阿商摸了把眼泪,眸中闪着欣喜:“夫人能看见了?”
“嗯。”
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姜佩兮看向来人,阿娜莎一身劲装,栗色的长发被尽数束起,像得胜归来的英雄。
她本来就是英雄。
“醒了?”她走到姜佩兮床边,弯下腰伸手碰她脸颊的温度。她的评价从不委婉曲折,此刻却收了些脾气,“你也太敢折腾了。”
姜佩兮扯了扯唇角。
“还笑?你还笑?都这样了,你还能笑出来?”
她语气直爽,带了些责备,“你也太不爱惜自己,四个月身孕,还这样折腾。你那个夫君,知不知道你怀着孩子?”
“知道。”姜佩兮诚实回答。
“太不像话了,知道还对你这样不管不问。怎么,孩子不是他的?”阿娜莎声音逐渐拔高。
姜佩兮为他解释:“他是刚知道不久。我又提了和离,他也不好过问我。”
阿娜莎狐疑看着她,有些话欲言又止。她叹了口气,转而另道:“你发热的时候,一直在喊‘母亲’‘阿姐’,你是不是想家了?”
姜佩兮微微愣神,嘴里漫着苦味:“没有。”
“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想家就回家。我们都是父母的孩子,是永远的孩子。孩子想回家,再合理不过。为什么不承认?”
她的眸子清透,有着疑惑不解。
对上她的眸子,那些积淀的委屈梗上心头,姜佩兮声音有些发颤:“可我没有家了。”
她挚爱的阿姐,曾经那般依恋的阿姐,已经消失在权势的争斗中。
如今的琼华郡君,早已不是当初抓鱼摸鸟、斗嘴打架的姜琉了。
她不知道阿姐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是拿她当交易品卖给建兴的时候?还是她狠辣地清理江陵族人的时候呢?
又或者是更早之前,天翮元年她亲手弑父的时候……
阿娜莎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女郎,终究是不忍再逼:“既然没有家,你又不愿跟你夫君在一起。那就跟我一起去宛城吧?”
“我儿子今年四岁了,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回头你的孩子生下来,正好养在一起,还能做个伴。”
“阿娜莎,你一定要去宛城吗?”憔悴的女郎眉头微蹙,神色忧愁,让人看着便心生牵挂。
阿娜莎望着她颔首。
“那里很危险,你会受到责难,甚至被威胁生命。”
“你们世家都很危险。”阿娜莎目光澄明,琥珀色的眼底浮着细碎的金光,“不仅于我,于你也是。你们陷在这个泥潭里,无法自拔,最终日渐沉沦成为迫害新生的腐朽。”
高烧让她的思维不再敏捷,姜佩兮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明白阿娜莎的意图,“你想做什么?”
“这是个危险的地方,我要做的,是让它不再危险。你们那些从上到下的臭规矩,早该改了。”
姜佩兮怔住,几乎不可置信,“你这是大逆不道。”
“道?什么是道?”阿娜莎嗤笑一声,那双盛着朝阳的眸子满是傲气,“又是谁规定的道?”
“可世家几千年都是这样,这才是……”合规矩的。
姜佩兮的话留在嘴里,后知后觉地思考起阿娜莎的话。
什么是道?又是谁规定了道?
什么是规矩,是谁把“规矩”定义为了“规矩”?
“你们的几千年,就是把人分成高低贵贱,就是门阀垄断一切,出身不可逾越。可是凭什么呢?”
“众生皆是真神的子民,我们都只是短暂在此间停留,最终灵魂会回归真神身边。我们的灵魂同样纯净平等,为什么灵魂暂居的肉身却有尊贵卑贱之分?”
姜佩兮愣愣的,她被阿娜莎的话弄得茫然无措。
她无法回答阿娜莎的问题,但此刻脑子里想到的是,难怪阿娜莎最终会被宛城抹杀。
她这样的话,在这样思想下的举动,王国公居然能忍到五年后再动手,真是奇怪了。
“你这话,切不可对别人说,任何世家的人都不可以!今日我发着热,什么都没听见。”
阿娜莎定定看着她,她的脸颊因高烧而泛红,瓷白的肌肤透出粉色,此刻眼波流转,像是垂露的海棠花。
但她又神情严肃,冷清的眉眼露出几分告诫。
“我知道,只和你说而已。”阿娜莎颔首保证。
姜佩兮有些不放心她,她那话要让世家掌权者听到,够她死一百遍了。
偏偏此刻自己也没精力告诉她这话的严重性,只能先这么劝着,但愿王柏能看住她。
身处的土屋并不是她原先住的那间,这间分外简陋破旧。
姜佩兮看向阿娜莎问道:“这是哪,我们还在宁安吗?先前的匪盗怎么回事?”
“这儿差不多是个荒村,没几户人家了。王柏说这是新阳郡的范辖,我们可以在这先休整。”
新阳郡是温家管的,温家避世避政,从不参与世家间的夺权争斗,对皇室也是敬而远之。
因其与世无争,温家在世家间很受敬重,不会有人把纷争闹到温家的地盘上。
与此同时,进入温家地盘便搁置矛盾是九洲约定俗成的规矩。
王柏挑了个好地方,姜佩兮想。
阿娜莎逐一回答世家女郎的问题,“前天早上就是邙山的匪盗,抢上郡马的那伙。之前没能全部抓住,流窜了不少,他们不死心又纠集起来。趁着姚氏离开,周氏出去清剿,留驻在本营的兵马空虚,他们就冲杀进来了。”
“我和王柏也收拾着准备走了,当时根本来不及拦住他们。他们这次来都不是抢东西,就是为了泄愤杀人。那边的房子也被烧得不剩几间,王柏怕他们再来一遭,就带着活下来的人到这儿来了。”
看着阿娜莎眉眼间浮起的愤怒,姜佩兮一时犹疑。匪盗的兵甲一定出自宛城,而阿娜莎的愤怒又不像作假。
那么究竟是她和王柏都不知道是王氏给匪盗提供的兵甲,还是王柏刻意隐瞒了这件事?
这些话似乎无法和她摊开说明,姜佩兮按住心中的猜疑,另问道:“周氏……他们出去清剿,如今怎么样了?”
“不知道,这两天王柏派人去宁安探查,但并没看到周氏的人。”
阿娜莎迟疑地看着面前憔悴的女郎,“邙山那边起了很大的火,半座山都烧焦了,查探的人回来说山上还留下很多陷阱。虽然被火烧过,但看留下的痕迹,定是一番血战。”
“周氏就是去邙山清剿的。”
她顿了顿,最终还是选择将自己与丈夫的猜测如是相告,“你夫君恐怕……凶多吉少。”
姜佩兮猛地抬眸,迟钝消化完这个词的意思。将手从被窝里拿出,她按了按眉心,闭上眼。
手放到额头上觉得滚烫,连着眼皮都像是被灼烧了一样。
凶多吉少。
她反复琢磨这个词。
此刻她终于意识到,她与前世不同的行为,不仅会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也在改动别人的生命。
刘承上辈子于征和五年才因她的命令而死,而现在只是天翮五年,他却已经丧命,比前世早了八年。
姜佩兮手肘撑起身子,这一小动作立刻带来高烧的晕眩无力。她不得不捂住额头,想缓过那阵疼痛。
阿娜莎拉过她的手,按她手上的穴位,“你要干什么?”
缓过劲后,姜佩兮掀开被子要起身。
阿娜莎扶着她起来,又问了一遍:“你想干什么?”
“写信。”
“这么急?让人代写不行吗,写给谁啊?”
姜佩兮靠着阿娜莎下床,乏力的身体仅做出这样简单的动作,便一阵阵出汗。她喘了口气,“得我自己写,写给温家。”
“写给温家干什么?”
“求援。”姜佩兮走到桌边,等阿商拿来纸笔。
阿娜莎不理解她的行为:“我能保护你,你不需要求援。”
听到阿娜莎的话,姜佩兮唇角溢出一抹笑,她解释自己的行为,“我要问他们借兵马。”
“借兵马干嘛?王柏手里还有军士,咱们够用啊。”
姜佩兮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拿起蘸好墨的笔。墨迹点到纯白的信纸上,落成一个个精致的小楷。
“找他。”
阿娜莎看着眼前病弱的女郎, 越发不理解她的言行。
她亲口承认过不爱她的丈夫,可现在又担忧那个男人的安危。
太别扭了。
“王柏说温家不会介入世家间的事,你写信求援有有用吗?你也别病急乱投医, 我和王柏都会尽力找他的,再不济周氏总不会不管自己族人, 人总能找到的。”
姜佩兮将最后一个字写完,吹了吹墨迹。
在等墨干时, 她回答了阿娜莎:“我的姑祖母, 曾是温家的主妇。看在这情面上, 温家多少会派些人来。”
阿娜莎为他们的亲缘关系而乍舌, “你们还真是……到处都是亲戚。”
见墨迹已干,姜佩兮将信折好放入信封,又解下颈脖挂的玉佩递给阿娜莎。
“劳烦派人帮我送去新阳郡。”
“行,这你不用管了,养好自己身体才要紧。”
阿娜莎接下信物,叹了口气。晃了晃手中的信封, 她对姜佩兮道, “快回去躺着吧,我去让人给你送信。”
八姓两族, 九洲统共十个大世家,仅姜佩兮一人便能扯上五大家。
她自己出身江陵姜氏, 母亲出自宛城王氏, 外祖母源于上郡姚氏, 祖母出于阳翟裴氏,姑祖母嫁去庐江温家。
她不仅与这五家都有亲缘, 而且都是主家的近亲。
她是毫无疑问的贵胄,是名门里的名门。
以她的出身, 本该成为某个大家的主妇,一生顺遂,高高在上。
阿商给她换了一块又一块冷毛巾,姜佩兮的热直到太阳落下后才褪。她精神好了些,自己吃了晚膳,喝完药又继续昏睡。
她不再发高烧,只是断断续续有些低烧。阿商不放心她,守了一夜。
翌日清晨,阿商又请大夫来给她诊脉。
姜佩兮手上挨了几针,精神好了许多,但清醒于她并无意义,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等待。
窝在被子里,她的手摸上小腹,已经能感受到明晰的凸起。
腹中的孩子即将快速成长,而他的父亲却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姜佩兮忽然想起上辈子韩榆求自己去向周朔说情,放过她的丈夫。
韩榆和周七关系算不上好,他们夫妻年岁相差大,总是多有不和,十句话里九句在拌嘴。
韩榆是家里的独女,上头三个兄长把她捧到了天上,是要月亮不敢用星星糊弄。
她嫁到建兴时,才及笄不久。
她年纪又小,家里又惯,满身的明朗活泼便怎么也盖不住。年纪小,便多少有些骄横,做不来隐忍委屈之事。
周七犯下的罪是谋逆,他对周氏主家不满已久,究极原因是他被逼休弃发妻,另娶韩榆。
谋逆失败后,他对这份怨怒并不隐瞒,韩榆自然也知道了。
但她却一边哭,一边跪下求姜佩兮,求她能向周朔说情,保下周七。
彼时韩榆不过十六,哭起来也不顾仪态,一团孩子气,眼泪鼻涕一齐流下,哭成个花猫。
姜佩兮把她拉起来,给她擦眼泪,私心里她觉得韩榆大可不管周七。
周七觉得被逼娶韩榆丢人,他不认为韩榆是他的妻子,原配发妻高氏才是。
他谋逆失败,成了麻烦。韩榆最明智的选择是立刻与周七和离,回娘家寻求庇护,离建兴远远的。
姜佩兮想劝韩榆走保全她自己的路,但韩榆低着头,手放在小腹上,她固执极了:“可是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这样的借口姜佩兮无法反驳,她只是静静看着韩榆。
掌心下的胎儿静静待在腹中,孩子还没到胎动的时候。
姜佩兮目光迷离,带着些怅惘,韩榆的心态如今她算是又体会了一遍。
“姜妹妹,这个小丫头先放你这。”
姜佩兮的回忆被打断,她起身看向阿娜莎,只见她牵了个及腰的女孩进来。
深棕的袄子上打着补丁,女孩缩在不合身的袄子里,仿佛很害怕。
阿商给姜佩兮披上外衣,又在她背后垫了靠枕,让她能舒服些。
“这是怎么了?”随着距离的拉近,姜佩兮看到女孩脸上的伤痕。黄瘦的脸颊高高肿着,像是巴掌印。
阿娜莎把女孩按着坐下,说出来的话没好气:“她那个没用的爹打的。”
“她做什么了,为什么要打她?”
阿娜莎拿过药箱,坐到女孩身边,拽出女孩缩在衣袖里的手给她处理伤口。
“她能干什么?不过是匪徒来的时候,没保护好弟弟。就那情况,她能自己活下来都是命大,还保护弟弟?她那个爹也真能说得出口。”
女孩安静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一言不发,任凭阿娜莎给她上药包扎。也不哭闹,也不说疼,这乖巧和顺的样子让姜佩兮心头一痛。
“留在我这吧。阿商,早上的点心还有吗?拿给她吃。”
“也只能放你这,她爹是什么里宰,架子大得狠。”给伤口上好药,阿娜莎又给女孩缠纱布。
“我不让他打这个小丫头,他还不依,嚷嚷着他效忠的是周氏,我没资格管他。气死我了,真想给他顿教训,但王柏又拦着我,不让我动手。”
“王柏说,这小丫头在哪都会被她爹逮回去,但送到你这,他爹就不敢来了。你先收留她两日,等过几天我们回宛城,我就把她一起带走。”
女孩的父亲大概是宁安的里宰,只侍奉周氏,不把别的世家放在眼里。
王柏说的没错,一个“孝”字大过天,无论女孩跑到哪里,她父亲都能占着礼法把她捉回去。只有送到周氏夫人这儿,里宰顾及建兴的权威,他才不敢随意闯入抢人。
姜佩兮目光落在那个狼狈的女孩身上,有些心疼,“放我这就行,我会看照她。”
处理完女孩的伤口,阿娜莎将拿出的东西放回药箱,她说起另一件事:“你的信已经送出去了。”
“多谢。”
“我让人送信的时候,王柏看到了。我没瞒他,实话和他说的。”
阿娜莎起身将药箱放回原处,她坐到姜佩兮床沿,“王柏觉得你不该寄那封信,这对你来说很不划算。”
姜佩兮不明白她的意思:“怎么说?”
“现在温家的主家,不是你姑祖母的后嗣,你和他们不是亲戚关系。你写信求援,会欠下很大的人情。”
看着阿娜莎严肃的神情,姜佩兮不由失笑:“多少都是要欠的,不是什么大事。”
“你姐姐同意你这么做吗,她会不会觉得你惹事?她生气怎么办?”
面对阿娜莎抛下的问题,姜佩兮无法回答。
阿姐生气怎么办呢,她又给江陵惹麻烦了。
思及此处,姜佩兮不由苦笑。
前世她为了保护周朔,给江陵惹了很大麻烦。竟不想如今又绕回来了,她又一次为周朔给江陵带来麻烦。
“再说吧,先找到人再说。”
姜佩兮试图将那些问题敷衍过去,同时敷衍掉她那模糊不清的情愫。
但阿娜莎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剔透的眸子盯着她,已决意要探出她的心意:“你夫君可不像你说得那么温和无害。”
姜佩兮愣了愣,下意识想要反驳,她什么时候说周朔温和无害了?
周朔才不温和无害,无害的人可控制不了建兴。
一个远支出身的人能压制那么多旁支,乃至主家,就不可能真的温和无害,温和无害是他的面具更有可能。
姜佩兮想到很多,下一句就要否认阿娜莎错误的理解。但周朔的确是脾气好,品性好,很有德行的君子。
她和他十年的相伴,日积月累的点点滴滴已经让她对他完全信赖。
于是此刻她说出的话完全违背了理智的推测,被情感操控:“他德行很好,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你究竟是喜欢那个侍卫,还是喜欢你夫君?”阿娜莎如愿探到姜佩兮的袒护心意,却越发疑惑。
姜佩兮被这句话问地反应不过来,几乎不可置信:“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不喜欢那个侍卫吗?”
“当然不。”她的回答干脆利落,“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他?”
“你很在乎他,不是吗?不然你对他那么紧张干嘛?”阿娜莎不理解姜佩兮。
“他是效忠我的人,又是我带出来的,我当然得对他负责。”
“就是负责?”阿娜莎有些失望,不经意间嘀咕道,“我还和王柏打赌说你怀的是他的孩子呢……”
姜佩兮震惊地不知说什么是好:“我做不出那种事……”
母亲对她的管教极严,与人偷情还弄出私生子,姜王夫人知道非得杀了她不可。
她偶尔的叛逆,都在礼教廉耻的范畴下。她绝对做不出在有丈夫的前提下和任何人不清不楚。
“那你就是喜欢你夫君。”阿娜莎撇了撇嘴。
姜佩兮顿住,半晌她摇了摇头,“不。”
“你不喜欢他?那你干嘛费这么大精力找他?”
“我不能不管他……我只想尽力帮一把,能帮就帮。让我眼睁睁看着他死,我做不到。”
阿娜莎叹了口气,望着眼前娇花一样的世家女:“喜欢就是喜欢,承认就好,否认又不能让你真不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姜佩兮抿着唇。
“好吧,你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阿娜莎觉得自己需要提醒这个世家女郎,在经营一段婚姻时不可或缺的要点,“婚姻是需要爱的,我爱王柏,而更重要的……”
姜佩兮的目光落在阿娜莎的脸上,她在谈及自己丈夫时,神情间满是真挚。
“更重要的是,王柏知道我爱他。”
知道爱,是回应爱的第一步。
在这之后便是爱的纠缠,逐渐紧密,逐渐分不清究竟是谁爱的更多些,他们的爱合成一个整体。
爱情需要回应,没什么比你爱一个人,且那个人知道你爱他而更美好了。
直到阿娜莎离开,姜佩兮仍在出神,她的手放在小腹上感受孕育的胎儿。
她不可控制地想起前世,想起她是如何一步步迷失了心志,是如何心甘情愿地……背弃了江陵。
天翮七年秋日, 韩榆嫁入建兴。
少女还没从及笄的新鲜里缓过来便已为人妇,嫁予年长她十岁的周朓。
周朓在周氏建兴这一辈里排行第七,天翮四年他被外派到南蛮荒地。
他的发妻高氏, 因陪他调任而病逝于瘴气。
姜佩兮不知道周七和他的原配相处如何,她没怎么接触过高氏。
但周七和韩榆的婚事, 显然是荒诞的。
世家郎君不同于外界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他们的妻子多出生名门, 家中势力滔天, 郎君多不敢怠慢女郎, 唯恐惹怒妻子背后的宗族。
至于三妻四妾, 根本是不敢想的。
世家讲出身、论血统,庶出子女不被世家认可,他们不能被记入族谱,也不能继承任何财产。
甚至于他们一生都是耻辱,任人轻贱。
对于世家来说,继室等同妾, 其子女一律算作庶出, 故而不会有哪个正经女郎肯嫁予人家做继室。
但韩榆不是周七的继室,不需要敬奉高氏的排位, 她是正娶的妻。
建兴为了让韩氏答应这门婚事,竟然逼迫周七与亡妻高氏和离。
高氏的娘家不满也好, 周七不肯也罢, 周主君做出了决定, 就由不得他们反对。
周七被硬按着头迎娶韩榆。
韩榆年纪小,又被家中兄长惯得有些骄纵;周七心里憋屈, 对这门婚事多有怨怼。
于是他们夫妻成婚当晚便闹出不小动静,婚房里东西被砸了个干净, 新婚夫妇吵得不可开交,还动了手。
周七气得几天没见人,连他们主君的召见都不搭理。
姜佩兮听周朔提到当晚的闹剧,周七的脸被韩榆抓了一道口子。
她一笑而过,没发表任何评论。
姜佩兮只在嫁入建兴那年在宴会上匆匆见过周七几面,不久周七便被外派,她和周七没有任何私交。
姜佩兮在建兴的日子很清闲,没什么需要她操心。
她的陪嫁私产和梧桐院的事务都由阿青打理,一季季的账簿她翻都懒得翻。
孩子由几个嬷嬷日夜照看,还有许多仆婢小心侍候,照看幼子也很少需要她亲力亲为。
她不过每日看看书,修剪花枝,再悠哉地调香品茗。
看书的地点选在周朔书房的窗边,那里的光线好,窗边种着她喜欢的花。
往往是她在一旁看书,周朔在案桌后处理他的公文。他们不怎么交流,各自安静做自己的事。
姜佩兮看书时习惯手边放盏茶,或许不喝,但得有。于是她去看书时,会顺手给周朔泡一盏。
某个寻常的午后,姜佩兮从廊下迈进屋室,隔着被半挂的帘帐看向书房。
微醺的阳光浸润书房里满架的书籍,周朔坐在案桌后垂眸看着桌面的案牍。
“我待会过来,你想喝什么茶?”
周朔抬头看她,“都行,上次的白毫就可以,不用麻烦。”
“近日我得了些天尖,我喝了次,觉得很不错,你要尝尝吗?”
“好,劳烦了。”周朔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姜佩兮颔首正要出去沏茶,猛然瞧见半挂的帘帐后探出个人来。
帘帐半挂,垂下的余边挡住了窗柩一侧,平日只有姜佩兮会坐那边,外客不会往那坐。
猝然冒出个东西,姜佩兮被吓得往后退了步。
倜傥风流的世家公子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此刻他向姜佩兮拱手施礼,眉眼含笑,“弟妹别忘了给我也带盏茶。”
姜佩兮认出周七,目光不由落到他面庞的那道抓痕上。
他面如冠玉,眉似墨画,那道伤痕在完美脸上便格外显眼。
她还没来及回话,便听到周朔温和的声线里带了些抱怨。
“你吓着佩兮了。”
周七挑眉,瞥向周朔:“我也不是故意的,司簿足下可得饶了我这遭。”
“不要紧。”姜佩兮笑着打了圆场,“七县公也喝天尖茶吗,还是别的?”
“弟妹看什么顺手就泡什么,我也不懂这些。”
姜佩兮应下离开。
随后她带着侍女进来上茶,侍女将茶盏送到周七手边,姜佩兮把茶盏递到周朔手边。
“弟妹如此温柔可亲,子辕也太有福气了。”
姜佩兮看向周七。他手上捧着茶盏,面露艳羡,又转而神情苦恼,“弟妹,你和子辕吵过吗?”
摸不透周七话术的姜佩兮愕然摇头。
“怎么做到的?你能不能帮我劝劝韩氏,我实在不想和她吵,她那些话真是……或者你多少帮我劝劝,好歹让她别动手。”
周朔截下姜佩兮回话的机会,“韩夫人年纪小,又是刚到建兴,难免不熟悉,盈之多谦让些才是。”
“你的建议我不想采纳。”
周七皱起眉,他看向姜佩兮目光恳切,“弟妹,帮我劝两句吧,我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姜佩兮不太想插手,但此刻也不好一口回绝,只道:“韩夫人若闲来无事,可来这与我说话解闷。”
“多谢多谢。”周七起身向姜佩兮作礼,打算离开。
退了两步又上前,端起茶盏,打开将茶一口闷下,俊朗若清风的公子灿然一笑,“好喝,多谢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