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聿说,“他怎么又喝多了?姜枝提离婚了吧?”
丁牧影点了点头,“早上送了离婚协议书去。”
“我就说这小作精是从小被惯坏了,不管有理没理她要高人一头!”唐聿说。
丁牧影倒有些理解姜枝,“话也不能那么说吧,毕竟程家给人亲爹使了一天大的绊子,姜枝生气情有可原,你不想想,要是姜伯父没出事,这会儿早进京了吧?那姜枝还更要骄横呢!”
唐聿连忙摆了摆手,“且到不了那一步,姜家是气数已尽了,有没有程伯伯,都是要被检举揭发的。”
“行了也甭废话了,都过去了还议论什么?赶紧把他送回去。”丁牧影已经架上了程隽礼。
唐聿也扶了一把,“车就停在外面。”
考虑到新樾府没有佣人照应,唐聿他们把程隽礼送回了裕园,这两口子好一阵子都没有回来住,俞伯一时之间还有点忙活不过来。
等他把一米八七身形高大的程隽礼弄到床上躺好,再出来招呼丁牧影和唐聿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坐在客厅里自助喝上了武夷大红袍。
丁牧影浅啜一口,“这棵武夷山上长着的母树大红袍口感就是不一样。”
唐聿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泡着,“五百万一斤啊大兄弟,不好喝你在开玩笑呢?”
丁牧影环顾了一下裕园各处的装潢,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价值斗金之物,饶是他见惯大世面也不免啧啧称叹,“放着这样皇宫似的地方不住,跟浦东挤电梯去,老程为了哄老婆真豁得出去。”
唐聿了然地哼了一声,“他是要把以前欠姜枝的都找补回来,你又不是没看过姜枝以前在学校里是怎么追他的?不也是放着市委大院不回去住宿舍,那大小姐后来实在受不了排队用洗手间,接连失了一周眠以后,在学校旁边买了一套公寓,就为了能三天两头和老程偶遇。”
丁牧影转着手上的汝窑杯反复端详,“这两口子有意思啊,风水轮流转这是。”
唐聿续上茶水,“三年前老程故作高冷,三年后姜枝矫揉造作,这才叫姻缘天注定呐。”
丁牧影笑了笑,“不应该叫一物降一物吗?老程也算个人物了,当初姜书记的千金这样下血本追他,姜枝还是个世上少有的美人胚子,他愣是能不动心。”
唐聿冷笑了一声,“谁说不动心的?心里猫爪子挠似的,可有什么办法?他那会儿不能分神。”
丁牧影点点头,蔚然集团激烈冗长的内部争斗他也听说了一些,直到程隽礼上位才基本肃清,但凡他分一点心,或是手段能力稍差一些,都镇不住旁□□些蠢蠢欲动的宗亲。
所以程隽礼年纪轻轻就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家主,绝对不是浪得虚名或是运气使然,是他真刀真枪一城一城打下来的江山。
可就是这样铁血手腕的男人,也会为了心上人伤怀不已。
爱情这玩意儿,实在是挫磨人。
俞伯又端了几碟子点心上来,“家里事情多,照顾不周,二位见谅啊。”
唐聿起身告辞,“不用忙了俞伯,我们俩先走了。”
丁牧影也站起来,“打扰了。”
几瓶烈酒下肚。
虽然没喝出什么毛病来。
但程隽礼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飘飘摇摇晃着的,有妈妈模糊不清的面容,有爸爸严厉苛责的话语,还有姜枝温软的脸。
她抱着书走在学校操场上,兴高采烈地和身旁的同学说着话,一扬眸看见他走过来了,忙丢下同学朝自己小跑过来。
程隽礼忙道,“我看见你了,不要跑,仔细摔跤了。”
但姜枝根本就不听劝,就这么直愣愣地扑进他的怀里,程隽礼无奈地抱着她,“今天学什么舞了?”
姜枝还没开口说话,何颍就坐着轮椅过来,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
何颍怨毒地对姜枝说,“你不准和他在一起,他就是个混账,是他害妈妈坐轮椅,他满肚子阴谋诡计,最会算计人了。”
姜枝又推着何颍走远了。
程隽礼在操场上跑着追过去,却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就像那天她在雁栖湖一样。
只留给他一个决绝转身的背影就翩翩而去。
程隽礼猛地睁开眼,一身冷汗淋漓,枕头被打湿了一片。
窗帘全都拉上了,卧室里一片黑暗,分不清白天黑夜。
他只觉得太阳穴上像被凿开了一样疼,喉咙像经历了一场火灾般又干又燥。
他强撑着起身下了床,推开房间门才发现已经过了中午,他鲜少睡到这个时候。
那几瓶酒烈不烈他分辨不出,但年纪大了是真端不稳酒杯,他已不得不感慨身体不行了。
从前当着副总裁的时候,晚上的酒局喝到再晚,第二天照常去集团上班,现在已经不能够了。
俞伯正端了水进来,“少爷醒了?”
程隽礼也顾不上回答,满脑子只有“渴”这个字,端起茶盏就往口里倒。
喝到嗓子舒服了一点才放下,“昨天谁送我回来的?”
俞伯说,“是唐先生和小丁总。”
文立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看了眼俞伯,欲言又止。
俞伯会意,放下托盘就走了出去。
程隽礼皱了皱眉,“又出了什么事情?”
文立小声说,“何颍那边做了亲子鉴定,她知道了董事长......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她养了我三十二年,才想起来做亲子鉴定,是不是太晚了点儿?”程隽礼冷笑。
文立照实说,“何颍去了医院看林小姐,应该是听进去了她的话。”
程隽礼牵了下唇角,放下手里的白瓷杯,“正好,把佘山庄园封起来,不许一个人进出,我亲自告诉她真相。”
文立见程隽礼穿的还是昨天的衬衫,又闻见一股酒气,就知道他这会儿起来还来不及梳洗,“是,那我先去外面等着。”?
程隽礼回了卧室梳洗, 他在镜子前站定,一颗颗解开衬衫的纽扣。
他已长成一副含威不露的肃穆模样,手中牢牢握着蔚然集团的半壁股权。
在近年来的此消彼长中, 那些和他作对的人,那些要暗害他的人,都已经抹杀在他视野里。
而何颍将会是最后一个了。
程隽礼洗完澡换了一件白衬衫, 外面搭了件米色针织套衫配一条深色长裤, 没有像往常一样系领带穿皮鞋, 只简简单单地穿了双运动鞋。
他就这么清清爽爽地带着沐浴过后的水汽走出去,让站在车边的文立眼前一亮,这要不说是集团董事长, 还以为是哪个学校新聘请的留洋归来的大学教授。
尤其那副金丝眼镜一戴,斯文劲儿被拿捏的刚好。
文立打开车门, “董事长请。”
加长款的黑色宾利一路开上佘山庄园,程隽礼还没下车就听见里头吵嚷声不断, 中间还夹杂着摔盆砸碗的大动静。
看来白养别人的儿子三十多年这件事对何颍的打击的确不小。
眉姨不敢待在里头, 领着庄园的下人们一字排开站在院内等着程隽礼, 见他下车忙迎上去, “少爷,夫人正在发脾气, 把能砸的都砸了。”
程隽礼驻足在台阶边久久没有迈步。
发脾气?砸东西?
多新鲜别致的词儿啊。
从爸爸去了瑞士以后, 何颍的日子过得舒坦, 多少年没见她发脾气了,要不是了解她的为人,还以为她多温柔贤德。
程隽礼抬头虚望了一眼天, 澄澈透亮的像一方不掺任何杂质的蓝田玉, 今天倒是个清算的好日子。
他扶了扶眼镜, “开门。”
门口站着的黑衣保镖应声把门拉开。
何颍正站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保养得没有一丝皱纹的脸上,满满当当全都是恨意。
平日里妆容精致的程夫人,今天却连唇彩都没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好几岁,苍白地像个孤魂女鬼。
任凭谁看见了,都无法将她和前几天在集团大楼前为董事长儿子整理领带的贵妇何颍联系在一起,简直判若两人。
何颍手里拿了个瓷瓶正要砸过来。
程隽礼清淡一笑,眼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他说:“妈,您手里拿的可是宣德年间的青花,有市无价,你砸之前可千万想好自己的退路。”
太久没叫过这声妈了,程隽礼还有点不适应。
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极其反感叫何颍妈妈,而在今天这样的窘迫境地,又忽然有些想叫她一声妈。
“嘭”地一声落地。
那青花瓶已经被何颍摔了个粉碎:“不要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你到底从哪儿来的?你是程印和哪个狐狸精生的孽种?怎么会养在我身边?你们父子俩把我儿子弄哪儿去了!你这个黑了心肝的!”
程隽礼看着满地狼藉,“这就得问你自己了,儿子被调包了,当妈的竟然不知道?”
“调包、调包......”
何颍不断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喃喃自语着这两个字。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怎么理也理不清楚,事实上从今天早上拿到亲子鉴定书的那一刻起,她就再没清醒过。
她不知道这三十二年来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她亲生的一双儿女全都不知去向?
从前何颍总以为程隽礼不过是性子冷,他们程家的男人性子都冷,向来不看重亲情家庭这些,所以日常的冷漠龃龉她就没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他程隽礼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骨肉,那她这几十年来都做了些什么?她耗尽青春和程印博上一场,亏得她还认为自己赢得了这场持久战的胜利。
原来她只不过是处心积虑地为他人做了嫁衣。
程隽礼双手插兜,他斜靠在玄关的紫檀木柜子上,静静地看她发疯,心里头却是出乎意料的郁然。
从他知道自己并非何颍亲生的那一天起,他就在等着这一日的到来,可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的心情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畅快淋漓。
就算何颍疯得人事不知,妈妈也已经是骨灰盒里的一把灰了,她不会再重回这个人世。
而他从前是没见过亲妈模样的私生子程隽礼,今后也一样是没有亲妈在旁的私生子程隽礼。
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无趣极了,荣耀虚名,财富权势,家族地位,不过是蒙人一世的梦幻泡影。
程隽礼转身欲走,他不想再说下去。
原本计划好要把一切说出来的,而何颍亲手设计害死了自己尚在襁褓的亲儿子,就是这一切中最重要的一点。
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什么也不想说。
何颍的精神状态禁不起受刺激。
他不想把何颍逼到那个份上。
与其说他不想,不如说是不敢。
投鼠忌器,姜枝就是个重器。
程隽礼不敢赌,哪怕她还何颍未曾相认,就算她们一辈子不相认,他也照样不敢。
他太爱姜枝了,太在乎她,因而畏畏不前。
程隽礼不欲再待在此处。
他转身欲走时,背后就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何颍指着他喊,“我的儿子到底在哪儿!?我求求你了,看在我养育过你的份上,就告诉我吧!”
何颍的声音沙哑不堪,“程董事长,我求你了。”
深秋的日头格外明媚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一片。
而整栋别墅的窗帘全被何颍关上了,屋子里黑得难见天日,程隽礼就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他整个人背对着何颍,只需要走上一小步就能踏进光明中。
程隽礼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你儿子他很好,没有经历丝毫人世间的痛苦,爱与恨的折磨,也不曾和他的父亲刀兵相见,他比我有福气。”
何颍只知道懵懵懂懂地点头。
门外的文立听得一头雾水。
这和设想的完全不同,怎么董事长说着说着,反倒安慰起何颍来了?还是不着边际的假话。
但他转念一想,联想到程隽礼昨晚的闭门不出和狂饮烂醉,很快明白过来。
八成是因为何颍是夫人的妈妈。
但他没有想到,程隽礼对姜枝的感情能深到这种地步,磨砺了十来年,牢牢握在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利刃。
在杀母仇人面前,明明有十足的把握能一招制敌的程董事长,竟会把剑收回去。
眉姨见程隽礼这么快就出来,“少爷没事吧?”
程隽礼却答非所问,“把何颍送去港城疗养院,安排最好的心理医生给她治疗,你也跟过去好好照顾她,等将来她的身体好转了再回来。”
“是。”眉姨应道。
文立忙紧走两步开了车门。
程隽礼坐上车后默了好一阵子,司机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副驾位上的文立也很识相地装哑巴。
良久,他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骨,轻声吩咐道,“开车。”
从佘山庄园下来,路过申城戏剧学院大门的时候,一直面无表情的程隽礼终于出声,他侧首看着窗外,“小枝呢?”
文立早就防备着程隽礼这两天会问起夫人的日常,因为他家老板能做到对夫人不闻不问的时间,撑死了也就一天。
他早上就归纳好了,只等着向老板汇报,“昨天正常上下班,六点半回了云月居,晚饭后练了瑜伽,今天没课所以没出门。”
程隽礼脸上已经不复从佘山出来的阴鸷淡漠,一提起姜枝,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平静温和了不少。
他牵了一下唇角,“都懒成什么样了。”
文立趁着他心情好赶紧问,“董事长现在回公司吗?”
程隽礼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不回公司他又能去哪儿?
亚太地区的销售额下降,京城房产开发的项目要持续推进,欧美市场正在打通关系,还要跟进核心产品的研发。
集团每天等着他处理的事情多如牛毛,就算今天躲着休息片刻,明天还是得要他坐在办公室全做完。
从他接了这个位置起,就是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的状态,真要想赋闲在家的话,除非是他和姜枝生个得力的孩子,能肩负得起集团的重担。
想到这里程隽礼笑出了声,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姜枝可没那么容易答应他。
他也被何颍给弄糊涂了,姜枝都让人把离婚协议书扔他桌上了,哪里还会肯生什么孩子?
这一回闹出的阵仗大,还不知道哪天才能消停呢,他就想起生孩子来了?
程隽礼在集团忙到九点多,他搁下笔,走到落地窗前,熟练地点燃一支烟。
夜晚的玻璃由于温差的缘故,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原来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申城每一年的秋天总是特别地短,好像秋装才上身不久,气温就在接连的秋雨中降了下来。
程隽礼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和姜枝的对话框被他置了顶,备注是“奶气缠身的小仙女”。
他轻哂,也不知道这种称呼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吵架那一天。
姜枝下课以后, 给他发了一句:【我的腿酸死了!劈个叉都疼得直抽抽,我还怎么给学生上课?你太过分了你!】
末了还配上了个“嫌弃你这个泰迪精转世”的表情。
姜枝发的勤快,他回的却很少。
程隽礼没有在私人的微信上聊大天的习惯。
简单的事情打电话, 复杂的事情发邮件。
多年来忙于集团事务的关系,已经让他的社交方式只局限于酒局饭局这种有事见面说的模式,至于工作群则全由文立打理。
他不过偶尔看上一眼。
挑剔文立通知发的随意, 和一些语法上的错误。
这还是结婚以后, 为了配合姜枝这种小女生的日常习惯, 他才开始聊微信。
用姜枝的话来说就是,他简直是生活在都市圈的原始人类,应该赶去洞穴里生活。
程隽礼微勾唇角, 坐回了长沙发上。
他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个姿势, 仰靠在椅背上给姜枝发了句:【外面雨很大,你回家了吗?】
云月居里。
姜枝坐在客厅中间的瑜伽垫上。
她左脚放在右大腿上面, 脊背挺得笔直, 打了一个标准的莲花坐。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她以为是学校班级群里的消息没有理会, 还是卓歆拿起来问她说,“有人给你发信息了。”
刚从椭圆机上下来的黎汀满身是汗的凑过来看了眼备注, “狗逼男人是谁啊?”
卓歆伸过一只腿来踹了她一脚, “还能有谁?”
黎汀“嗷”地惨叫了一声后反应了过来, “是程隽礼?他竟然还会发微信?我以为他是个老古董。”
姜枝茫然地点头,“他确实是。”
很明显她大脑运转不过来了。
姜枝盯着手机屏幕当机了十秒钟,随后又左右翻覆查看了一遍手机, 确定了手机没有被人动手脚。
程隽礼这是在干什么?他从来不会给自己主动发微信的, 即使是在他们如胶似漆的日子里, 何况如今正冷战分居。
何况她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对他进行了多番谩骂和讥讽。
“外面雨很大,你回家了吗?”黎汀念了出来,紧接着评论道,“哇,他好像还很关心你,看来是不打算离婚。”
姜枝另有自己的判断,“没准他手机掉了,被人给捡到了呢?”
卓歆大赞了一番她的脑回路,“推理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啊姜枝。”
姜枝立马转头问黎汀,“让你把离婚协议书给他签字,你到底给了没有?怎么两天了也没消息传来?”
黎汀真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来,“我当然给了,只不过没敢等他打开我就走了,你是知道的,我打小见了这位少爷就害怕呀。”
卓歆噗嗤笑了,“这我听唐聿说了,那也不只是你一个人怕,就程隽礼那张扑克脸,谁见了敢亲近?好像谁欠他一顿打似的,真白瞎了那副清俊样貌。”
“而且女生和他说话也不理的,满脸都写着老子天下第一拽。”黎汀忿忿捶了两下抱枕,“当年姜枝追他的时候我就说,肯定成不了,这程隽礼摆明了一脸GAY相。”
还在进行激烈的哥德巴赫猜想的姜枝冷不丁冒出一句,“那他就是被人绑架了。”
卓歆扔了手里的枕头,和她并肩坐在地毯上,“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本人?”
姜枝索性把这条微信删了,“爱怎么样怎么样,都要离婚了,我还管他这些呢?”
可很快脑子里又有一个声音在质问自己:是你把气撒到他头上,还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真要为了面子离婚吗?
她坐在瑜伽垫上猛地摇了好几下头,才把这种自我否决的思想给清出去。
不管不管!程隽礼就是对不起她,是他的错。
姜枝站起来去卧室洗了个澡。
她慢条斯理地擦着头发,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两声。
奇怪,晚饭明明吃了不少,一向着紧体重她特地练了一小时瑜伽来消耗热量,最近还真是容易饿。
姜枝出来换了件蕾丝复古花纹衬衫,再搭了条Hermes的黑色天鹅绒背带裙。
她走到穿衣镜前一照,活像个还在念书的端庄女学生,瞬间减龄了好几岁。
姜枝拿上她的DIOR手袋问,“有谁要和我一起去便利店吃宵夜?”
黎汀和卓歆像连体婴一般动作整齐地大吼,“你穿成这样去便利店?!”
姜枝:“怎么了不行吗?”
黎汀只惦记着这条设计款的裙子她没有买到,因为她在Hermes的消费金额不如姜枝。
“你确定你不是去西郊宾馆吃国宴?或者是去世博会发表英文讲话?”嫉妒作祟的黎汀小嘴叭叭说个不停,“就怕便利店的店员让你付钱你都要大喊一句,不要伸手过来,你的脏手不可以碰到我的裙子!全球只有两条!”.
姜枝:“......你吃错什么药了?”
黎汀搂住了卓歆,“这位富婆朋友,我们不吃宵夜。”
姜枝白了她一眼后独自出了门。
云月居楼下有个二十四小时开着的便利店。
晚上加完夜班回家的白领路过常买些吃的充饥。
姜枝住进12楼的公寓以后,爱上了这家的梅菜扣肉包子,有早课的时候总要买上一个,因此店员已经和她很熟悉了。
“姜老师,很少晚上看见你出来。”店员热情地说。
姜枝点头,“今天有点饿了。”
她快步走到琳琅满目的货架前,犹豫再三,还是拿了分量最小的一盒拉面。
自从她走上了跳芭蕾舞这条不归路,她已经很少有这样强烈的进食欲望了,也多年都没碰过泡面这种热量炸弹。
今晚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想来一口。
姜枝结账的时候,面上那种视死如归的壮烈表情,和炸碉堡的小董同志如出一辙。
反正都放纵到吃夜宵了。
吃泡面和吃沙拉有什么区别?
人生百味,挑想吃的体会。
姜枝小心端着这盒拉面走到橱窗前的高脚凳上坐下。
她把脸颊两旁的长发别到耳后,露出一整张白净的小脸,像礼佛一样虔诚地看着这盒面。
冒出来的香气也叫人咽口水。
程隽礼就是这个时候把车开到对面马路上的。
他起初没有注意到坐在窗边的姜枝,只是打开车窗,径直往12楼的窗口看。
在目光落回地面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皮肤雪白的小姑娘坐在橱窗边,小心地揭开泡面封口。
程隽礼的眸色逐渐深了几分。
那样子和她读大学的时候偷吃奶油蛋糕没有半点区别。
她的容貌和从前一样,一样的明丽娇俏,一样的不可言喻,一样时刻牵动他的心。
程隽礼手里紧紧捏着方向盘,他很想下车走到她面前,耐着性子好好把她哄回家。
尽管他不认为程印做的事就等同于他做的事。
父是父,子是子。
七岁小孩都懂的道理。
可是姜枝那天哭成那副模样,甚至把她一向喜欢的项链都丢在了地毯上,程隽礼就不能再用理智思考。
也许他真的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如果那天他能站在姜枝的角度为她想,替程印给她诚心道个歉,不说那些权衡利弊的话,是不是就能留住他的心肝宝贝了呢?
所以明明自己离不开她,为什么还要逞这个能?
姜枝丝毫没有注意到路边这辆低调的黑色迈巴赫。
她沉迷在工业香精带来的无限美妙滋味中。
抛开自我谴责,尝了一口后,又再尝了一口。
吃到快见底的时候,那些对她职业的敬畏和责任全都回到了脑中,她几乎快要尖叫了。
苍天呐大地啊!她含泪吃了一大碗!一大碗拉面啊!
姜枝迅速将面盒丢弃在垃圾桶里,以六亲不认的姿势,完全忘了刚才享用时她有多陶醉。
今晚也是个拔吊无情的渣渣女一枚了。
姜枝没看见对面始终脉脉注视着她的程隽礼,反而看见了江对岸的新樾府,心里泛起一阵没来头的伤感,也不知道日理万机的程董事长回家没有?
听说蔚然集团开了临时股东大会,他那么历练不凡,那罢免他的提案应该不会通过吧?
应该是没有通过的吧,如果蔚然集团真的半路换帅,媒体该大肆报道才对。
姜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了这么多。
不过才分开两三天而已,之前独自在国外三年,好像也不如这两天想他。
一定是因为自己口出狂言的关系,心里有愧所以才份外地放不下。
嗯,一定是的。
姜枝拍了拍自己的脸,站起身来,和店员说了声拜。
出门时她接到了韩叙的电话,“周六我结婚,在三亚订了酒店,大家都老朋友了,好好地聚上两天,赏光啊姜枝。”
姜枝并不是很想去。
她含含糊糊地应了句好。
再想着过两天找个理由推辞。
可是一打开门,黎汀就一扫刚才她出门前的低落,拉着她欢呼道,“韩叙要结婚了,请咱们去三亚乐两天,还有游艇出海!”
姜枝赶紧捂住她的嘴,“你他妈小点声,别让卓歆听见了,到我房间里来。”?
黎汀被姜枝硬生生拽进了她卧室里。
姜枝东张西望地带上门, “那么大声干嘛?你长这么大没参加过婚礼啊?还是一年到头少去三亚玩了?有什么好乐的?”
“你是怕韩叙两口子没请卓歆?不请才正常吧?他们又不认识!”黎汀闷着头想了片刻,自以为找到了原因,“我和新娘宋凛是大学同学, 你和韩叙从小一起长大的,卓歆和他俩都有没关系啊,卓家和韩家也从来没来往。”
姜枝真服了她这颗社交脑袋。
她戳了戳黎汀的脑门子, “总之这事儿你不要宣扬!周五下去悄悄的去, 别让你卓歆姐姐知道。”
黎汀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可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姜枝还没开口,卧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卓歆走了进来, 她直接坐在了她俩中间。
她塞给姜枝一杯热牛奶,“因为韩叙是我前男友。”
黎汀的瞳孔瞬间放大数倍, 脱口而出道:“原来你就是他那个冤种女朋友!”
姜枝立马狠狠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闭嘴!”
“没事, 京城的风声我也多少听了一两句。”卓歆苦笑了一下, “说我什么自不量力啦, 异想天开嫁进高干家啦, 也不看自己什么身份之类,反正是说什么都有吧。”
姜枝拍了拍她, “京城那些人闲得很, 芝麻大的事能说的比天还大, 没影儿的事都能绘声绘色的,你看黎汀就知道了。”
黎汀在姜枝杀鸡抹脖的眼神里妥协了,她往后缩了缩, “对对对没错, 我就是京城说闲话代表队的队长, 可没素质了。”
卓歆被她这样子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