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xiao姐—— by惘若
惘若  发于:2023年10月25日

关灯
护眼

钟漱石端起咖啡,几分轻蔑的样子,笑说,“超级大是多大?说给我听听。”
她摇一摇手中的勺子,“不说,等我面上了再告诉你。”
“你考翻译司的笔试虽然过了,也别掉以轻心,好好准备复试,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种事上。”
钟漱石怕她轻飘飘的,恐有什么闪失,忍不住开口提醒一声。
孟葭舀起颗小馄饨,低着头说,“知道了。”
对于他非常郑重的警示,孟葭知道利害,也是从来都不敢反驳的。
钟漱石没吃多少东西,郑廷就提着公文包进来,“漱石,今天上午有个会,长安街那边堵,得提早一点出发。”
他抽出餐巾,擦了一下嘴角,站起来,“小孟翻译,等你那个超级了不起的面试结束了,我去接你。”
钟漱石很官方的口吻,说的却是哄小朋友的话,一股子强烈的违和感。
听得郑廷抿嘴儿笑了一声。
孟葭面上一哂,有点不好意思,“哦。”
钟漱石路过门边时,郑廷欠了下身,先把他让出去,再跟上。
郑廷开着车,想起小姑娘刚才被逗的那样儿,“孟葭不是准备进翻译司吗?怎么还要面试。”
“实习吧,她一向主意大,这些事,也很少跟我说。”
钟漱石日理万机,整天文山会海的忙,关注不到小女友的每一个细节,只能是把握大方向。
尤其是在孟葭有意隐瞒的情况下。
他尊重她,很多事情问了一遍,孟葭不说,那就表示,她不愿让他知道。那钟漱石也不会再多嘴。
郑廷数了数日子,笑道,“接孟葭来北京的时候,她还没满二十,看什么都新鲜,现在都要参加工作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按说,你也该抓点紧了吧?”
钟漱石明白他的意思,知道廷叔要自己抓的,是哪一种紧。
他点了支烟,手架在车窗边,掸了下,“我真是说不出口。”
郑廷望文生义,“你都三十好几了,什么场面没经历过,还怯这个?”
“不是经没经过的事儿,就算没经过,见也见多了,跪下求个婚谁还不会?”
钟漱石吁了口烟,顿了一下,“人刚上班,事业都还没有起步,就催着她组建家庭。总觉得哪儿亏着她了似的。”
郑廷打转向灯,手抬起来,冲后面晃了晃,“我还是那句老话啊,您呐,就是把她看太重了。”
淡青色的烟缭绕在他指间,徐徐散开沉香气味,车内的谈话一下子中止了。
钟漱石默了片刻,把烟捻灭在水晶缸里,“也许吧。”
他茕茕孑立的,将人生路走完了一小半,也不知爱为何物,日子过得单调而又沉闷。
直到遇见孟葭,在她的身上,钟漱石才明白。
爱不止是窗影灯深里的吻,也不单是绵延不尽的拥抱。爱是时常觉得亏欠。
等到他出门后不久,孟葭也上了车,孔师傅问她去哪儿,她说,“太平桥大街。”
老孔诧异道,“那不是钟先生上班的地方?你去看他啊。”
她笑了下,眼底是春红凋尽的归寂,“是啊,看他。”
老孔把车开出园门,先说,“在家里还没看够啊?”
没够。看不够,怕以后再也看不到。
孟葭望向窗外,捏着手提包的植鞣革,紧紧的。
她在心里想,如果能顺利面上的话,这两个月的实习期,就当送钟先生的礼物。
因为翻译司复试完,马上就要论文盲审、答辩,天公不作美的话,也不是没可能同步进行。
她将会变得很忙。因此,在实习这件,可供她自由发挥的事上,孟葭选择了假公济私。
就偶尔任性一回吧,为了钟先生,她总要任性一回的。
孟葭在集团大楼前下车,总部大厅比她想象中的更气派,她怔怔站了大半天。
她想象着每一天清晨,仪容整肃、步履从容的钟总,从这个地方路过的情形。
他生得那样好看,一定会吸引很多目光,长长短短的。
安保人员见她停留太久,上前问道,“这位女士,你是来这里找人的吗,哪一位?”
孟葭回过神,“喔,不好意思,我来面试实习生,这是短信。”
她打开手机,拿出前天下午才收到的,已通过三轮面试的通知,递过去给他们看。
集团的管理非常严格,安保人员又打了个电话,跟行政处确认了名单后,才刷卡让孟葭上电梯。
专门用来面试的小型会议室前,站了三四个人,孟葭记得他们,是和她一起过关斩将的那一批。
有个姑娘很热情,跟孟葭点头致意,“听说这次,只会留下两个人。”
另一个说,“是,我导师说我有毛病,明知道进这里比登天还难,非要来凑这个热闹。”
“怎么是凑热闹!万一面上了呢,在这地方实习过,写在简历上,你小子配享太庙。”
孟葭倒不清楚这么些内情,她一直关注的就业方向就是考司,对这种龙头企业的翻译不太感冒。
她笑笑,“到今天已经不容易了,不管成败,结果不要太放在心上。”
“哈?你这么说,不会已经知道内幕消息了吧?是你吗!”
孟葭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能曲解,“呃,我是随口一说,怕大家太紧张。”
“你这么说我只会更紧张。”
“......”
进终面的一共四个人,两男两女,孟葭排在了最后一位。
这一段流程很长,每一个人占去半小时左右,坐在走廊等候区的座位上,孟葭直打哈欠。
等终于轮到她,孟葭稍微检查了一下妆面,笑着走进去。
因是第四次面试,行政处的员工对每个人都很熟悉,也不必再问简历。
坐下后,她被问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用三分钟,介绍自己参与过的课题。
孟葭双肩平正,两膝并拢在一起,双手交叠着,放在裙面上。
她用标准的英式发音,非常流利顺畅的,介绍上学期刚发表的一篇论文,说完立意和目的,最后还自谦的,表示自己学术水平非常有限,钻研的不深。
整个环节走下来,坐在正中间的那个中年男人,头发稀疏一些的,频频点头。
孟葭面试完,从会议室里面出来,她快步走着,进了电梯。
下行到一楼时,她一只脚刚要迈出去,举头就看见,钟漱石正从外边进来。
还是早上出门穿的那件深色西装,精良挺括的面料,领口上夹了一枚红色的出席证。上面有他的照片和职务,压在衣襟下面,看着很是端方的样子。
钟漱石这个人,本就是一副寡淡冷漠的模样,落在世人的眼中。
这么一来,就更显得他难以接近,叫人望而生畏。
他阔步走着,手机贴在耳边,正在打电话。
郑廷提着公文包,先一步为他刷开闸机,方便他过去。
孟葭趁他不注意,侧着身子从电梯里溜出来,躲到了转角处的墙边站着。
摁电梯的时候,钟漱石才放下电话,郑廷纳闷道,“看见谁蹿过去了。”
他扭头看郑廷一眼,把手机放进衣兜里,“廷叔,就说你老眼昏花了。”
“你看清了?”
钟漱石扯松了下领带,“哼,她跟我装神弄鬼,还早了点儿。”
电梯门再度打开时,上去的只有郑廷一个人,钟漱石绕到了墙边。
他缓步走过去,转过身靠墙站着的孟葭,甚至还用手捂了脸。
钟漱石单手负在背后,提了一下她的衣领子,“您躲在这儿,是面壁思过?”
孟葭先是一激灵,继而把手放下来。
她尴尬笑着,“哇,这都被发现了,你视力好好哦。”
钟漱石不吃她这一套,“早上说的面试就这儿?”
孟葭老实的点头,“对呀,我笔试考第一,还过了三轮面试,是不是很厉害?”
哪知道钟漱石板起脸来,“胡闹!你又不准备进企业,在这里实习能学到什么,给你安排的不好吗?”
她低下头,目光全落在那枚证件上,“谁说没有好处的?”
“把头抬起来说话,”钟漱石下了道命令,看着孟葭的眼睛问,“你告诉我,什么好处?”
她伸出根食指,在他胸口画着一道道圈,杂乱无序的。
“我、我想多和你待在一起,可以吗?”
孟葭撅了一点唇,眼中露瘦花浓的湿意,怯生生望他一眼。
她这个样子实在太软媚,像坐在戏叶菱船上,窥见意中人的样貌,隔水抛莲籽的旧时女子。
钟总再铁石心肠,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何况心里擂着一面鼓,突突乱跳。
他把人揽过来,掌心在她手臂上来回滑动,认命的叹口气,“你最明白怎么治我。”
孟葭一下子又担心起来,“钟总,你不会滥用职权,故意把我刷掉吧?”
钟漱石放开她,用力捏了一下她的下巴,“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你不要生气嘛,在这实习也很多人挤破头的,我进终面可是花了大力气呢,”孟葭伸出双手,笑盈盈的,搂上他的脖子,“再说,张院长也同意的,就是因为我以后不进企业,先提前体验一下工作环境,也不错啊。”
他举手投降,“好好好。小祖宗,我不如你会讲理,行了吧?”
孟葭心满意足的,替他理好了衣领,“好啦,你快点去上班吧,我走了。”
也许是她的表现太反常,钟漱石心里总惴惴不安。这不太像她。
在孟葭蹦跳着转过身后,他迟疑着,问了句,“葭葭,你没什么事瞒着我吧?”
她回头,乌黑的眼眸如一探到底的浅溪,说,“没有啊,怎么了?”
钟漱石笑了下,“没事。晚上等着我,接你去吃饭。”
“好。”
孟葭回了学校,她答应了学生会的小朋友,给大四即将毕业的学弟学妹,介绍一下申请学校的经验,包括雅思怎么考八分以上。
她讲的时间不长,一个多小时,也就基本上结束了。但自由提问的环节耽误了很久。
甚至后来,他们好奇到,连英国留学圈里的鄙视链,这种敏感话题都问出来了。
孟葭心里暗暗好笑,这怎么放台面上讲?
难道跟他们说,一般情况下,在伦敦的读书的,看不上不在伦敦的,商科瞧不上法学,法学总和工科较劲,工科又对理科耿耿于怀,理科的热衷贬低文科的。
念文科的没法子了,只能把一张嘴,往学艺术的头上伸。
这么算的话,包括她自己,乃至他们全学院的,都在下游了。
所以她从来不敢苟同,觉得这么细分的人,脑子多多少少有点事。
每个专业都值得被尊重,不曾深入涉足过的领域,就没有发言权。
自身再完美,也没有定义他人的权力,各学各的就好了。这个社会又不是只有一种分工。
等她散场,钟漱石已经在教学楼门口,等了将近二十分钟。
孟葭坐上车,自己系好安全带,“来晚了。”
钟漱石把脸伸过来,“等死人了,快点亲我。”
她从善如流的,在他脸上嘬了好几下,“没办法,学妹们太热情了。”
快到胡同口的时候,孟葭问,“我们到这里吃饭?如果又是螃蟹宴,那就免了。”
上一回在会所,空运来了十几篓大螃蟹,吴骏设了宴,请大伙儿都过去尝个鲜。
每个人手边,都是一整套吃蟹的工具,看着那些银质提花的小锤小勺,孟葭不知道如何下手。
也不是不能学,只是她觉得,花上这么多时间,就为装个风雅,吃上那一点蟹黄,实在太不划算了。
当天晚上,蟹肉没吃几碟,还全是钟漱石剥好了,递过来给她的。
驱寒的黄酒,孟葭倒是一杯接一杯的,喝了不少。
钟漱石把车停稳,拥着她迈过门槛的时候,在她耳边低笑,“你怕了摆弄那螃蟹?”
孟葭扬眸,一脸不听劝说的样子,“对,我不喜欢,如果是,立马走人!”
淡月昏黄的庭院里,传来一声怪模怪样的学舌,“立马走人!”
谁啊。孟葭不耐烦的转头。
钟灵拨开严霜厚冰的枯叶,走出来说,“您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
钟灵看着她,从一个孤伶伶的小女孩,只身在北京读书,因为谭裕的霸道,和上一辈理也理不清的恩怨,被谭家人欺负,被流言蜚语包围,有艰险,也有差点过不去的难关。
走到现在,孟葭竟也成了个会撒娇撒痴的,不容易,这里头有她二哥很多很多的爱。
孟葭定了定神,看清楚是钟灵以后,紧走了两步,“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个月,在家休息了一阵,出来见见朋友。我让我哥跟你说的。”
她回头瞪了一下钟漱石,“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干咳一声,“那什么,我先进去了。”
钟灵目送着她二哥走远了。
她转头,“天,你现在把他吃的死死的,真行。”
孟葭问她,“你那个经济学博士呢?我什么时候能见一见?”
钟灵在美国读研这两年,交往了一个学术型男友,叫叶昀。
起初她跟孟葭说,她只是让叶昀给她修改论文,完成那令人头痛的小组作业。
后来这个人出现在她ins里的频率越来越高。
小到去梅西百货购物,给她拎包,大到去夏威夷度假看日出,孟葭都能从字里行间,找到叶昀的影子。
钟灵朝窗内努努嘴,“在里面,我哥正和他说话呢。”
“啊?你哥怎么认识他的?”
她眼里一丝狡黠,“我们全家都认识他,就是叶昕的弟弟呀。”
听见这个名字,孟葭十二分的热情,也熄了三分。
她撑着笑了,“你们两家真是有缘,以后称呼都会乱套。”
钟灵笑着推了她一把,“别酸了行不行?我哥又不会娶她的咯。”
孟葭胡乱点下头,“那吴骏呢?他家那边没事吧。”
钟灵摇头,说不清楚。
总之她和叶昀回国,谈心兰笑得嘴都合不拢,说天下无事不成巧。
至于吴家那边,据说脸上不太好看,吴骏也好一阵子没出门,不知是不是挨了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3 01:12:49~2023-10-04 19:4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茜姑子、珍、花花草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7956252、阿拉蕾、nux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卷尽风 20瓶;46224592 19瓶;纪丰、yiren、花花草草、nytj777、芋泥波波 10瓶;减肥的鱼 9瓶;50314983 6瓶;她没有烟火百无聊赖 5瓶;晓晓哒佐佑、lyy 2瓶;25300626、福尔摩微、Grace甜甜、一块海棠糕呀、puff、昕泽、言溯甄、? 清静清静、小细弦、谁是小笨笨、折枝煮酒论剑、Aurora、6166947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廊下灯火错落, 孟葭迈过翡帷翠屏的前厅,走进去,里头坐了一屋子的公子哥儿。
她有心留意着, 看了一圈, 也不见吴骏的身影, 估计没好意思出门。
今夜做东的贺元也, 面上率直笑着, 和钟漱石坐在一处。
室内暖和,他已经脱了外套, 只穿了件白衬衫, 外面一件勒腰身的浅灰马甲, 衬得他宽肩长腿。
他们一人抽着一支烟,不时把头低靠到一起去,说到都明了的地方, 相视一笑。
钟总待人接物的功夫, 对世态人情的分寸拿捏,孟葭一向是自愧不如的,当他徒孙都不够格。
不管前些年,二人争得多么凶险, 名利场上这一池表面平静的水,底下是如何的湍急。
在人前, 钟漱石都给足了贺家人体面, 一口一个贺大哥的叫。不曾短过一点礼数。
他一直都是个极克制的,又擅长伪装的人, 工序严整的规则, 紧紧的束缚着他的内心。提醒他三思后动。
而这一套, 锦绣作表的制衡之术, 说出来也好懂,撕破了无非四个字,功名利禄。
钟漱石是钟家人沉稳内敛的集大成者。
这是最令孟葭感到负罪的地方。
原本这条路,他可以走得更顺,才对得起这么多年来,咽下的隐忍吞声。
她正胡思乱想着,钟灵已招手叫人了,“孟葭,你不是要见他吗?”
孟葭应了一句来了,又转头,深深的,朝钟漱石眺去一眼。
不知他们说到了何处,几重烟云雾绕里,他唇角携了三分薄嘲,虚浮又不真切的好看,一刹间,好似走马高台的少年郎。
她坐到明式茶案旁,先往鼓腹收口的兽耳炉里,投了一小块奇楠香。
清幽的气味晕散开,钟灵跟叶昀介绍说,“这就是我二嫂,孟葭。”
她摆摆手,“不是二嫂,她这个人爱开玩笑,叫我孟葭。”
叶昀看了眼钟灵,笑着揽过她,“我不敢跟她对着干,还是叫二嫂。”
孟葭无奈的摇摇头,说:“算了,我泡茶给你们喝。”
她开了刑窑鸡骨白釉瓶,取过一柄拨叶的茶则,是皮壳老道的龙眼木,纹理很舒卷。
等泡出色了,先倒了一杯给钟灵,再给叶昀倒。
贺沂蒙在旁边哎了一声,“二嫂好偏心,叶公子才是客人呐,人多少年没回京了。”
孟葭笑一下,“不行,我们钟灵是小公主,什么时候,都是被优待的对象。”
叶昀也点了点头,“太对了,她不能被怠慢一点。”
他喝了口茶,说起钟灵在纽约读研的事,因为吃不惯千篇一律的西餐,找的厨子又怎么都不满意。
叶昀只好亲自上阵,照着食谱给她做,手艺也越来越好。
但后来有一次,他赶着去参加一场经济论坛,做菜时偷了点懒,远没有达到平时的那种火候。
等他散了会回家,桌上的菜一口都没动,钟灵就躺在沙发上看电影,抱着袋薯片大嚼大咽。
叶昀问她怎么不吃饭,她说,“吃了一口就吐了,难吃。”
孟葭听笑了,这是标准的钟灵作派,遇事绝对不委屈自己。
钟灵只管支着下巴看他,“接着说啊,反正这是在北京,又不是天高皇帝远的纽约,我也不敢欺负你。”
“别,我不说了,”叶昀又喝了一杯,“我自罚,刚才胡说八道。”
他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举杯时小心翼翼,贺沂蒙和孟葭看了直笑。
惹得钟漱石转头,他习惯性带着考量和探究的眼神,往这边看过来,却又在撞上孟葭视线的那一刻,化作一江春水。
隔着热闹喧嚣的人群,他伸出根手指头,比了一下鬓角的位置。她会意,立马将散下来的碎发,重新挽到耳后。
钟灵看见孟葭略微红了脸,忙顺着这视线,转了头看过去,捕获了一个月明花秾的笑,在钟漱石的脸上。
令她无端想起胡兰成评《红楼梦》,说黛玉与众姐妹正说笑儿,偏是宝玉留心,他使个眼色儿,黛玉便进去一回照镜子,是鬓际松了。这就因为是自己人。(1)
钟灵趁乱回头,这是她克己慎独的二哥,在人声鼎沸的居所里,关于爱意最隐晦的表达。
她双手环抱,装模作样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真受不了。”
孟葭轻拍了下她的手,“要你管。”
钟灵起身,“我不管,我去一趟洗手间,快开饭了。”
等到她回来,孟葭和叶昀已经聊了很多,从美联储降息到港股的跌势。
后来陈少禹来了,他跟贺元也打过招呼,就坐了过来。
贺沂蒙眼睛往钟漱石那边瞥,“哟,这您都敢过来,胆子真不小啊。”
陈少禹自己倒了一盏,“喝我老同学一杯茶,这也不行。”
“我说行没用,自然有人不允许,谁让你长得招眼。”
钟灵坐下来时,叶昀接了个电话,他说句抱歉,“是我美国的前同事。”
等他走后,钟灵端着那个翠色压手杯,“你没被到他傻气到吧?”
的确有一点。可能是长期在学校教书的原因,孟葭发现叶昀讲话很爱掉书袋。
一大串的专业名词说出来,砸在她脑门上头晕眼花的。
孟葭能想象到,钟灵在家跟他说话时,一脸不乐意听的样子。
她开玩笑,“我发现,你对埋头故纸堆的书生这一类,都兴趣很浓。”
孟葭是无心的,还以为钟灵会反驳,说他不是书生。
但钟灵没有,她氤氲着霜寒的眼眸,落在冰裂纹的杯身上,叹了口气,“可能是。”
孟葭愣了一下,她知道钟灵想到了谁,那个很久都没提起过的名字。
但一去不返的时光,就像她小腿上那一道,长而细的小伤口。
是那一年,为从谭裕的车上逃出来,她大力踢开车窗玻璃时,不小心划到的。
钟漱石找了很多整形科的医师,用尽各种办法也没能完全祛除。
摸上去有浅浅的凸感,但若不是仔细反复看,是看不见的。
可看不见的伤疤,也是伤疤。
它日日夜夜横在那里,平时很小心的避着,某一天脱下裙子来,就突兀的出现你眼前。
白晃晃的灯光下,以一种丑陋不堪的姿态,彰示你曾受过伤的事实。
孟葭的掌心覆上她手背,“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说这些的。”
钟灵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事,那些早就过去了,我现在很开心。”
她找了个样样出色的未婚夫,门当户对,人也稳重,家里的长辈提起来赞不绝口。没道理不开心的。
众人在席上坐定时,钟漱石越过红丝绒台布,来握孟葭的手。
他轻声细问,“刚才和陈少禹在聊什么?笑成那样。”
这个切入点她一点不奇怪,刚才她跟别人说话的时候,钟漱石就一直盯着她。
孟葭只是觉得无语,她解释说,“就礼貌性的笑而已。”
他捏着她的手稍一用力,“你跟他礼貌,就是对我最大的不礼貌。”
“你歪理好多哦,都一大把年纪了,这么点心胸,”孟葭把手抽出来,甩了甩,未雨绸缪的提示,“说不定,我还要和人家做同事的,这样怎么行?”
说到做同事,钟漱石更被激得心头火起,他紧抿着薄唇,去摸桌上那包没拆开的烟。
刚把那层薄膜撕下,孟葭的手,就从旁边伸过来了,“吃饭呢,还抽什么烟呀。”
不仅烟被夺走了,顺带还没收了打火机,钟漱石闲靠在椅背上,舌尖顶了顶牙根。
偏偏孟葭的语气又温柔,反观钟漱石,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坐在他旁边的钟灵,实在没有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了。
钟漱石转头看她,手上缓慢转着一个青瓷盏,正没处撒气,“好笑吗?”
钟灵紧闭着嘴,吸起腮帮子,疯狂摇两下头。
好笑,但是不敢笑,她忍的好辛苦。
喝到兴起时,刘小琳起哄说,我们一个学校的得提一个,陈少禹说好。
孟葭也举了杯,“同窗一场,我敬你们两个。”
陈少禹挡了一下,“该我敬你,在伦敦大学的时候,要没有你给我补课,我都难毕业。”
她笑着摆手,“那种小事就不要再提啦,我干了。”
三人喝完坐下。陈少禹的目光,在带过她身边的钟漱石时,客气的笑了笑。
钟漱石唇角平直,安然坐着,也分辨不出喜怒。他的左手搭在桌面上,屈起的指节敲动两下,面上仍一派温和儒雅。
但捎过来的眼风,像孟冬十月的细雨,打在人身上,一瞬间就寒到心里去。
陈少禹侧过头,不敢再看他,只和身边的赵宴说话,偶尔笑上一句。
钟漱石收回视线,见她杯中的红酒下去大半,眉弯鼻秀的一张白玉脸上,面带浮红。
他语调低沉,轻轻的发落了一句,“少喝点。”
孟葭听了以后,招手让他低一下头,钟漱石照办后,她的唇胡乱撞上来。像已经掌握不住力道。
她张了张嘴,柔软的唇瓣压在他耳廓边,密匝匝的痒。孟葭说,“我没喝多少,醉不了。”
他放在桌上的手悄然发力,攥紧了,指头弄皱了桌布,凸起的喉结无声咽动一下。
钟漱石再抬头时,看她的眼神暗了下去,笑道,“好,你千杯不醉。”
贺元也单独来敬他的酒,钟漱石也只端了下茶杯,“今天真喝不了,家里头不能有两个醉鬼。”
他看了眼和钟灵说话的孟葭。
她撑着头,蓬松的卷发被拨到了颈后,过分浓丽的眉眼间,霞晕满纸,粲然生光。
贺元也笑笑,叹声气,搭了一下钟漱石的肩,半是感慨半是恭维的,在他耳边道,“自请去武汉的事,真怪不了你。”
听得钟漱石直摇头,“见笑了,贺大哥。”
孟葭和钟灵说起纽约,在联合国总部实习的时候,她住了一个多月。
中肯的评价,留给她的印象好坏掺半,这里确实是极致的多元化世界,汇集了全球顶尖的人才。
但令孟葭记忆深刻的,还有地铁站满地乱扔的烟头,偏僻无人的街道,从阴暗角落里飘出的、挥之不去的大/麻味,以及随处可见的口香糖黑印。
钟灵在桌上划一道,“纽约差距大到什么程度?这边,是精英云集的华尔街,只隔了一条马路,是流浪汉扎堆的街道。”
一旁的叶昀,很快站在另一个高度上,给她们分析,“其实很多人,来纽约定居并不是真的享受这里,只是想抓住更多的机遇,想从大把的资源里分得一杯羹,但能捕捉到资源的只是很少数,大部分人来到这个城市,最后都变成了资源本身,等着被人来获取。”
“什么话被你一说,就......”
钟灵啧了一声,不知道怎么说了,只好闷一口红酒。
叶昀追问她,“就什么?”
“就让人接不下去呀!”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