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名,沈怀安,第九十九名,谢韬……”芃姐儿欢喜的说:“哥,你们怎么做到的?!”
怀安慢慢从车厢里爬出来,惊喜过后又是一阵担忧,拿着千里镜反复的看:“别是有什么黑幕吧?”
“什么黑幕?糊名誊录怎么会有黑幕?不要睁着眼睛乱说!”谢韬跳下车厢,畅快淋漓的说:“我们熬出头了,兄弟!”
就在四人击掌相庆之际,几个身着邓绢圆领衫的国子监生朝他们走来,打头的那个正是率性堂的柳子毅。
“倒数第一都高兴成这样,沈监生还真是志存高远啊。”柳子毅道。
怀安嫌恶的挥挥手:“什么季节了还有苍蝇。”
“敢问柳监生高中第几啊?”谢韬走过来问。
柳子毅还未看榜,只是觉得沈怀安这样的废柴都能考中,这科的平均水准可想而知,便冷笑一声:“反正再低也不会在你二人之下了。”
说着,便挤进人群之中看榜去了。
谢韫记性好,才看过榜单,根本没有姓柳的,于是一脸狡黠的笑,数了十个数,便见柳子毅一脸怒容拨开人群走了出来。
谢韬见状捧腹大笑:“柳监生怎么了?名落孙山了……啊不不不,名落怀安了?”
柳子毅一脸怒容:“这其中必有蹊跷,我等礼部勘磨的结果!”
他所说的“勘磨”,是朝廷为防止舞弊,对于各省乡试结果的复核程序。
“请便!”谢韬道。
柳子毅灰溜溜的走了。
谢韬在他身后愤愤道:“自己本事不够,还想诬陷别人舞弊,落榜也是活该。”
怀安知道柳子毅的文章水平应该在自己之上,只是科举这种事,运气成分绝对不低,多少大儒名士屡试不第,何况一个柳子毅呢。
不过他向来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确实是超常发挥,一点运气加成也没有,一百名还是取低了呢!
芃姐儿道:“哥,咱们赶紧回家报喜去吧。”
“报喜是公差干的事,咱们去九味坊,庆祝一下柳子毅落榜!”
怀安起先还觉得倒数第一没什么值得激动的,看到柳子毅名落孙山,竞比他自己得了个孙山还要高兴,爽!
许听澜和季氏带着两个儿媳在老太太院里,一边闲聊,一边等着他们看榜回来。
“什么时辰了?”老太太有些焦急。
“都已经巳时了。”季氏问丫鬟:“去看看安哥儿芃姐儿他们回来了没有。”
“辰时张榜,怎么还没回来,遣人去贡院看看。”
“母亲别急,若是考上了,这会儿报喜的公差也该上门了。”许听澜道。
老太太道:“怕的就是考不上,难为情不敢回来。”
许听澜笑道:“那更不会了,怀安还有难为情的时候?”
话音刚落,便听到院墙外锣鼓喧天。因这条胡同只住了三户人家,他们是最深的一户,平日里幽静的很,许听澜立刻派人去前院看,果然有报子鸣锣上门。
“捷报贵府老爷沈讳怀安,高中北直隶乡试第一百名举人,京报连登皇甲!”
前院的管事飞奔去叫大爷,怀铭迎出来,取赏钱打发了报喜的官差,消息传至内宅,便是一阵欢呼。
“快叫人去给你父亲报喜。”老太太道。
许听澜也吩咐去门口放鞭,备酒席、迎宾客,到年底全府领双俸,隆重程度不输怀铭中状元的时候。
沈聿正在文渊阁的值房内忙碌,遣了一名中书舍人将案头一摞拟好票的奏疏送进大内。
长随忽然闯进值房:“老爷!”
“什么事?”
“小爷乡试中了!”长随的声音都难掩激动。
沈聿整理着案头的奏疏,按轻重缓急分类,头也不抬的说:“中就中了吧。”
那中书舍人极有眼力的向沈阁老贺喜,抱着奏疏离开值房。
沈聿不动声色的挂起毛笔,起身绕出大案时,小腿骨撞到了桌腿,嘶——
沈聿抽了口冷气,径直往大门外走:“去备车。”
“是。”长随问:“咱们去哪儿?”
“早退。”
第200章
沈阁老次子中举摆酒, 阖府上下一派喜气,内外院到此处都是道贺的宾客,家里老太太尚在, 往来官眷总要先去一趟老太太处,搅得檐下的鸟儿在竹笼子里扑腾着翎羽上蹿下跳。
陆显见到怀安,先夸他:“你小子很不错呀。”
怀安笑道:“您别打趣我了,勉强掉了个车尾。”
陆显道:“这有什么关系, 解元和孙山一样参加春闱。”
沈聿根本掩藏不住脸上的笑意,嘴上却说:“不争气的很。”
怀安心想,是没什么区别, 都能报名春闱, 区别在于没听说过落榜的解元, 也没听说过中进士的孙山啊……
算了, 跟这些一甲大佬没有共同语言,反正他也没打算去考春闱,开玩笑, 秋闱九天六夜是在秋季, 勉强熬得过来,春闱可是数九寒冬啊,进入考场的衣裳被褥不能缝里子, 不能夹棉, 这不活活冻死个人嘛,不去不去, 坚决不去。
次日下衙之后, 沈聿许听澜各自换上便服, 带着怀安去谢家谢师。
怀安看着塞了半个车厢的礼物,咋舌感叹爹娘的浮夸——不知道的还以为又要去提一次亲呢。
沈聿如今对谢彦开实在是感恩戴德, 没有谢子盛,就没有沈明翰的出头之日啊!
谢彦开见儿子还没飘,当爹的就先飘了,不断嘱咐两个孩子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云云。
许听澜和韩氏转去屏风后,商量起两个孩子婚事的细节,上半年已经将西边的两个小院子腾出来,院墙打通,重新翻盖了房屋,给二人做新房,谢家陪嫁的家具也已全部做好,请的是江南来的工匠,整套金丝楠木的桌椅家当,并一张紫檀木的床,离婚期不远了,正待选个吉日送过去,将婚房布置好。
沈聿今日情绪不太稳定,听见点趣话就笑个没完。
谢彦开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提醒道:“明翰啊,当着小辈的面,你稍稍收敛一点。”
怀安躬身在老岳父耳边说:“您快帮忙劝劝,我爹已经这样两天了。”
“去!”谢彦开斥他一声:“不许议论长辈。”
“哦。”怀安道。
见沈聿毫不收敛,谢彦开也不得不给他泼一瓢冷水了:“我问过孙阁老了,你可知道这两个小子是怎么考上的?”
沈聿道:“管他呢,横竖不是抄的。”
他似乎觉得自己这话很幽默,说完便又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不是抄的,是从二三场的试卷中补荐的,”谢彦开道,“你也知道,乡试往往只重第一科两道大题,其次是三道本经题,虽有补荐的规矩,却极少用到,别说三年了,三十年也未必碰到一次。”
谢彦开指指二人:“被这两个小子碰上了。”
这下不仅是沈聿,连怀安和谢韬都有些发蒙,他们还以为是自己发挥超常,凭借优秀的文章打动了考官,取得了功名呢。
这次取中有侥幸的成分在,虽说举人无所谓名次,怎么中都是中,可到了春闱阅卷,还是要靠八股时文啊。
眼见沈阁老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谢彦开满意的点点头,又命人去书房取来他们的试卷……没错,试卷。
怀安瞠目结舌,不论是原卷还是誊录的试卷,经过礼部勘磨,都要封存在翰林院的,这是怎么拿出来的?
好吧,他的岳父是翰林院掌院……
沈聿接过两份用蓝笔批注“中等”二字的试卷,也细细的审阅起来,谢彦开又叫人备笔墨上来,两人一人一份试卷圈圈划划,从“文、理、辞、气”四个方面细细讲评起来。
怀安本想借机带谢韫一起上街逛逛呢,结果计划打了水漂,被两个爹按头补课补到了深夜。
临走时才得知,韫妹妹被拘在家里绣嫁衣呢,尽管她不怎么会绣,全靠请来的绣娘,韩氏也不许她在婚前到处乱跑,这些天连女校都没去呢。
怀安道:“不用绣嫁衣。”
许听澜斥道:“不许胡说。”
哪有成亲不绣嫁衣的。
“真的。”怀安道:“陛下答应给我们赐婚,要带小翟冠,穿诰命服的。”
许听澜面带愧色对韩氏道:“定是读书困的迷糊了,说胡话呢。”
韩氏也埋怨道:“就说他们把孩子逼的太紧,刚刚放榜也不让歇几天。”
许听澜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严师出高徒。”
言罢便寒暄几句,带着怀安离开,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切实际的胡话。
太子殿下得知怀安考中了举人,激动程度远胜过他爹当上皇帝。当即放下手头的奏疏,去坤宁宫请安,向父皇母后报喜。
皇帝听到喜讯,朗声大笑,连道三个“好”字:“这孩子总算出息了!你叫他进宫来,朕要赏他。”
荣贺立刻将怀安带进宫来,皇帝将一柄翡翠如意赐给他,希望他事事称心如意——比如来年的会试。
怀安看着那正冰种的翡翠如意,在阳光的映照下晶莹剔透,细腻温润,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极品……这要是拿回去当痒痒挠,挠完整个人都升华了吧。
见怀安直勾勾的盯着如意发愣,荣贺一边劝他收下,一边翻着白眼道:“父皇真偏心啊,有这样的好东西从来不赏我。”
皇后被他逗乐,只好命人去内室取出一幅字帖给荣贺,那是米芾的《苕溪帖》,流传至今颇为珍贵。
荣贺毫不客气的收下了,起身谢恩之际,便听皇帝道:“这帖子实在不错,回去没事临它几遍,明天拿给朕看。”
荣贺脚一软跌坐回去,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怀安,想什么呢?”皇后问:“陛下赏你的就收下呀。”
怀安忙站起身,躬身一揖,义正言辞的说:“回陛下,勤学苦读,考取功名,为君父效命,为朝廷分忧,是读书人的本业,臣不要赏赐。”
此话一出,皇帝皇后都震惊了——这孩子考了一道乡试,怎么把脑袋考坏了呢。
荣贺也伸手在他的额头上试探:“不烧啊,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怀安终于绷不住,露出了狗腿子式的笑容:“臣想请陛下再提几个字。”
皇帝松了口气,这才对嘛。
“说吧,又开了什么铺子需要提匾?”
“陛下,不是铺子,是臣的堂姐编撰了一本字汇,名曰《字海》,因为家姐的女子身份,刊行后引来一些争议。”怀安说着,将带来的一卷《字海》拿出来给皇帝皇后看。
皇帝仔细翻看几页,神色愈发肃然,看过后递给了皇后。
“好书,确实是好书。”皇帝道:“简洁易懂,索引便捷,可以想见其日后在文教上的地位!”
皇后也迭声附和。
怀安撩一下襟跪在地上:“臣想请陛下题一段推荐词,作为前言附在扉页,不知陛下能否答应?”
殿内一片安静,皇帝陷入沉吟,只听见哗哗的翻书声。
怀安抬头看看荣贺,正当荣贺打算开口求情时,便听皇帝开口道:“好,朕帮你这个忙。”
怀安大喜,叩首谢恩。
未过几日,陈公公带着仪仗到谢府传旨。
谢彦开忙摆好香案,聚齐一家老小,恭听皇帝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翰林院掌印学士、礼部侍郎谢彦开,掌国子监以来,重修法度,严格选贡,不负为国育才之重任。效命朝廷固臣子之素心,加秩推恩乃朝廷之懿典,故兹实心任事之态,须不吝褒扬,特授嘉义大夫,赐斗牛服,赏银千两,丝绸五百匹,其妻封正三品淑人,钦此。”
“臣领旨。”
谢彦开刚欲接旨,便见陈公公从身后太监手中接过另一份圣旨。
“谢大人,等一下,还有呐!”却见陈公公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笑,活像个红喜事上吹唢呐的乐人。
“朕奉太皇太后慈谕,谢学士长女谢氏,秉性端淑,持躬淑慎,克娴于礼,靡懈于勤。太后躬闻之甚悦,兹封其为正六品安人,指婚承值郎沈怀安,择吉日完婚,钦此。”
这下,谢彦开夫妇都愣住了。
“谢大人,”陈公公提醒道:“接旨吧。”
谢彦开遂带领全家面北叩首,领旨谢恩。
陈公公又指着另外四名太监手中的托盘:“谢淑人,这是皇后娘娘赐给令千金的吉服。”
韩氏看过去,金宝钿花的翟冠和如意云纹霞帔,璎珞串珠的八宝云纹袄裙,钑花灯笼耳坠等全套礼服。
谢彦开忙请陈公公入内奉茶,陈公公推却道:“就不叨扰了,还要跑下一家呢。”
他说的下一家,自然是沈家。
一家人都有些发懵,皇帝为臣子赐婚,是极其罕见的情况,也可说是天大的恩典。怀安此前对他们说起时,他还当这小子又在信口开河的说胡话,谁料皇帝真的赐婚了。
沈聿在内阁忙碌,许听澜带领全家设香案接旨。
圣上不但赐了婚,还将那柄翡翠如意一并赐下来当做贺礼。
怀安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忙不迭的领旨谢恩。
陈公公走后,怀安便迫不及待的给家人们显摆起那柄人间极品玉如意来。
“你看这色泽。”
“再看这质地。”
“再听这响声……”
许听澜看着一阵阵眼晕,生怕下一刻就摔在地上断成两截,索性直接没收,叫人送到小祠堂安置妥当。
“娘,我要拿来当痒痒挠。”怀安争辩道。
“我看你像痒痒挠。”许听澜戳着他的脑袋训道:“多大了还没个正形,御赐之物不慎损毁可是大不敬。”
怀安丧眉耷眼的不敢还嘴,溜进老爹书房抢了他的白玉水丞就跑。
“你这孩子!”许听澜没拦住,一道残影就从她眼前消失了,无奈的叹了口气。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他嫁出去?”她问。
“有。”怀铭一脸认真道:“但谢家未必肯要。”
怀铭在家中闲了月余, 恰好协助父母妻子操办怀安的婚事。
姚阁老十分认可怀铭的能力,开海二字说起来容易,虽说有朝廷的支持, 但皇权不下州县,一旦牵扯到地方势力的利益,就是举步维艰。因此怀铭这几年在泉州开海,实在是筚路蓝缕、险象环生。为了表彰他的政绩, 也是看重他的才能,姚阁老欲将他提到吏部,趁自己身体尚可, 想亲手带他两年。
沈聿特意将怀铭叫来, 问他的意思。
怀铭过去是少年老成, 这六年在任上磨砺, 则是由内至外的成熟稳重了,又因为长相肖父,每每出现在父亲旧时的同僚面前, 难免让人恍惚一下。
譬如被天官看重, 有进入吏部任职的机会,姚阁老既然要栽培他,至少也是文选司郎中起步, “小天官”的雅称可不是随便叫的, 从京城到地方,四品以下官员的任免都要经过他手, 换做旁人早就欣喜若狂, 额手相庆了。
怀铭却沉吟片刻, 开口道:“曲则全,枉则直, 洼则盈。父亲如今身居内阁次辅,又赶在朝廷整饬吏治的风口浪尖上,儿子进了吏部会有诸多为难之处,既给您平添不便,又容易让自己变成众矢之的。”
沈聿闻言,歉疚之余又有些欣慰,他们的长子确实成熟了,官场虚虚实实,懂得在激流中懂得稳住阵脚缓上一步了。
他都不敢想像换成怀安会如何选择,只盼着自己最好能活到他致仕,时刻看紧了这只猴儿别让他窜上天。
最终怀铭被任命为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国子监司业,充经筵日讲官。
怀安实在很佩服大哥,在闽海大展拳脚,立下赫赫大功,回到京城却甘心放弃要职,埋头做起学问来。
沈聿也生出了好奇心,问他:“换成是你,会怎么做?”
怀安不假思索道:“当然选那个权力最大的官啦!四品以下官员任免权,多爽啊……像当年弹劾我的那个小谁,直接把他发到边境去吃沙!”
沈聿:……
人就不该有好奇心。
九月深秋,天气变凉。院子里的枣树、石榴树硕果累累,像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红灯笼。
怀安无所事事,带着两个侄女侄子去打枣,青红色的大冬枣噼里啪啦掉下来,两个孩子兴奋的提着小筐子满地拣,结果一人拣了一筐枣,打了一头包。
面对母亲铁青的脸色,怀安赔着笑,试图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于是把洮姐儿往前一推:“娘,您看她这两个包很对称,像不像小龙女?”
“沈怀安!”许听澜的吼声惊飞屋檐下的家雀。
他撒腿就往院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回想起小时候老爹带他打枣,也打了一个大包,当时怎么没人替他主持公道呢?
沈府上下一派喜气,从前到后,内宅外院,都已经开始贴喜字、挂灯笼了,男仆女婢仆妇一律发放了簇新的衣裳,他们又领了双俸,说话做事格外殷勤,各院的堂屋内室擦拭的窗明几净,院子里连一片枯落的树叶都看不见。
此时秋老虎已经过去,冬日的脚步还未来临,正是凉爽的季节,穿里外几层的大红吉服刚刚好。
怀安在爹娘兄嫂姐妹们的围观下试穿大红圆领的吉服,配有六品官员的鹭鸶补子,肩部斜披一幅锦缎,又叫披红或挂彩,乌纱帽,皂朝靴,头顶两侧各簪一朵金花。
引得家人们的一致夸赞。
“你真要骑着月亮去迎亲?”许听澜问道。
怀安十分确定的点了点头,月亮通体银白,高大健硕,不扭秧歌的时候真的很英俊。
怀安唯独遗憾这个时代没有录影照相的设备,不能留下他红衣白马意气风发的珍贵影像。他更不敢想像韫妹妹一身缀金纹绣的诰命服该有多美,竟连婚纱照都留不下,可惜可惜!
荣贺得知他这个想法,思索片刻,眼前一亮:“有办法!”
为了让好兄弟一生一次的婚姻不留遗憾,他向皇帝请旨,从东厂借了几个擅长丹青的暗探,埋伏……呸,是布置在怀安迎亲的沿途和谢家的门外现场作画,记录珍贵瞬间。
“这些人画的又快又逼真,包你满意。”荣贺道。
怀安嘴角一抽:“谢谢啊。”
荣贺的好意不好推却,可接受了又不免头皮发麻,谁家好人在接亲路上埋伏东厂探子啊。
二人正说着话,来了一个肉呼呼的小团子,小团子刚满周岁,穿着厚实的衣裳,显得圆滚滚的,雪白可爱,被乳母抱着,太监宫人跟着,张着小手要找爹。
荣贺将小团子抱过来给怀安看:“你看我这只崽,跟我长得多像。”
怀安左瞧右看,好像都是像太子妃多一点。
“鼻子,嘴巴。”荣贺提醒道。
怀安又仔细看了看:“嗯,像。”
“是吧。”荣贺逗着小皇孙咯咯直笑,指着怀安介绍道:“这是怀安叔叔。”
怀安朝他拍拍手,小皇孙倒不认生,说抱就给抱。
怀安逗着他:“你可是你爹发誓当一辈子社畜求来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荣贺翻了个白眼。
自打他在产房外发下那个誓言,就不敢有一天懈怠,但凡他松懈偷懒,孩子总会有个头疼脑热……
太子妃宽慰他,小孩子都是在三灾六病中长大的,跟什么誓言没关系。
荣贺原本也存着侥幸之心,可两三次之后,从来不信鬼神的他特意跑到太庙上了一炷香,给列祖列宗赔个不是,保证以后一定尽职尽责当好社畜,求各位大佬不要在子嗣身上开玩笑。
从那之后,小皇孙健健壮壮很少生病,荣贺却真的不敢再偷懒了。
“不过,父皇将武备学堂交给我来督建了,是兄弟可要帮忙啊!”荣贺不无兴奋的说。
随即便叫花伴伴抱来成摞的公文资料,并周将军编写的《练兵要略》。
怀安看的两腿直发软:“我要成亲了。”
荣贺反问:“你成亲跟干活有什么冲突?”
怀安无情的说:“你没听过那句话吗?姐妹永远是你的姐妹,兄弟是你的兄弟直到他结婚。”
荣贺权当听不见,将资料一沓一沓的摞在怀安手里。
“哎?哎?!”
荣贺握拳做加油状:“好好干,姐妹!”
转眼婚期将至,与有情人终成眷属,怀安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
沈聿和许听澜瞧着儿子这兴奋劲,又无奈又好笑,也不啻于在婚前与他多说一点。
“儿啊,成婚可不仅仅是两个有情人走到一起,有情人谈情说爱靠的是喜好热爱,成婚后白头偕老靠的是包容体谅。”
“外人看咱们这个家里,妻贤夫敬,兄弟姊妹友爱,可以说是人人称羡的美满和睦,可你要知道这份美满,是每个人付出的结果,更是你作为一个男人,应当承担的责任。”
怀安点点头:“听进去了。”
结果次日不到四更天,怀安就被叫了起来。
为了不耽误蜜月旅行,他近几日都在熬夜帮荣贺整理“武备学堂”的资料,昨晚熬到三更天,总算将他的这部分完成了。
“不上班不上学的,叫我干嘛?”怀安睁开惺忪睡眼,忽然哇的一声惊叫,拥着被子直打哆嗦:“你们怎么在这儿?!”
可真不怪他一惊一乍,他的哥哥们姐夫们在他的头顶站成了一圈儿,正在围观他起床。
怀远问:“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忘啦?”
“怎么可能!”怀安烦躁的拿被子蒙上头。
他又不需要梳头绞面修眉化妆,而且时下的婚礼之所以写作“昏礼”,就是因为在黄昏时进行的,因此他下午再去迎亲即可,上午无非听父母训导几句,再祭告一下祖先,他要娶媳妇啦!
根本不用起这么早的。
“快起来,再不起赶不上吉时的。”怀铭戳着被子催他。
怀安露出脑袋:“吉时在下晌呢,现在才四更天啊哥哥们!”
“哎?哎?不要掀我被子!救命啊!有人耍流氓啦!!!”
怀安直接被兄长们掀开被子薅下了床,叫进一众丫鬟仆妇,帮他洗漱梳头更换吉服。
怀安从搬出主院以来,像洗漱更衣这种事都是自己做,从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眼下衣衫不整的,一下子涌进一群女人,他吓得直接窜回了被窝里。
“出去出去!我先穿好衣服再进来!”怀安道。
众人只好先去外面等他。
怀安被折腾的毛都炸了,顶着一头炸毛,哈欠连天的穿好了簇新的中衣,心里纳闷极了,大哥怀远哥和表哥的亲迎礼、两个姐姐出嫁,他是全程参与的,没人起这么早哇。
四更天是什么概念?后世的凌晨两点左右……
“真是见了鬼了。”他抱怨一句,又恍悟大喜的日子不该说不吉利的话,赶紧敲了敲桌子,呸呸呸。
待到换好吉服,去上房见祖母母亲,姐姐嫂嫂们都在,围着他七嘴八舌说笑不停。
许听澜本来想再叮嘱他几句,成亲之后该如何如何,愣是没插上话。
怀安环视一圈,唯独不见妹妹:“芃儿呢?”
“去谢家陪新娘子啦。”怀莹道。
“不是……她哥结婚她陪去新娘子?”
有没有搞清自己的定位啊!
“时辰到了,该去祠堂了。”陆宥宁催促着。
怀铭怀远夫妇,便拉着怀安,跟着许听澜往祠堂去。
此时天光还是一片漆黑,怀安总觉得哪里不对,时间为什么这么赶?
家祠不同于老家的宗祠,占用了后罩房的三间,只供奉了四世的祖先,香案上摆放灯烛香炉等祭器,沈聿一身公服,肃立在先祖牌位前。
怀安还留心看了一眼,他祖父确实不叫沈拆。
沈聿领着主妇子侄们盥手焚香,一套冗繁的礼仪下来,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敬告祖先后起身,沈聿便沉声训导道:“厘尔内治。往求尔匹。”
怀安须答:“唯恐不堪,敢不奉命。”
随后两位哥哥便一左一右裹挟着他来到前院,迎亲的物什和人员都已到齐,前厅里摆了七八张食桌,一众亲友正在用早饭呢。
来的人可真不少,除了自家的哥哥姐夫们,还有他在国子监中的同窗好友,雀儿山书院的先生们,贺老板、孟老板为首的生意伙伴,书坊的郝师傅师徒,孙大武父女三人,姚翠翠两口子等等……
自古士农工商泾渭分明,能把这些人聚于一堂还真是举世罕见。
更夸张的是,太子一身便衣混在其中,拉着有些僵硬的顾同聊武备学堂的事——顾同一时还没办法把当朝太子当成刘斗金——好在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怀安同他们打了个招呼,什么恭喜恭喜,同喜同喜……正要一桌一桌的寒暄,就被两个哥哥摁在主桌上,往他手里塞了一副碗筷:“吃吧。”
怀安一大早被折腾的七荤八素,这会儿哪里吃的下,只勉强喝了几口粥,刚要说吃饱了,手里的碗就直接被收了去。
怀铭怀远径直将他架起来拖出前厅,亲友们见状簇拥着跟了出来。
怀铭极有兄长范儿的代替怀安朝各位亲友们作揖:“有劳诸位了!”
众人拱手还礼,纷纷笑道:“乐意之至。”
随后荣贺上前,不容分说将大红绣球捆在了怀安身上,陈甍将同样披红挂彩的月亮牵了过来:“新郎官快上马吧,不要误了吉时。”
“不是……”怀安还在懵着——这才什么时辰啊!
结果被连掺带扶的推上了马。
“奏乐!”陈甍一声令下,高亢的唢呐声险些将怀安吓得掉下马去。
“出发!”
吹吹打打的奏乐声中,浩大的迎亲队伍拿着一应家什,跟着接亲的花轿往金鱼胡同而去。
沿途百姓纷纷驻足观看,是听说了当朝次辅为子聘妇,可谁家接亲队伍大清早就出门啊?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来到了金鱼胡同, 行至谢家门口。
怀安一路都在担心,这么早迎亲不合规矩,岳父岳母生气怎么办?不让他进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