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爹是当朝首辅—— by王廿七
王廿七  发于:2023年10月17日

关灯
护眼

因为老太太陈氏当年不许她们生子,心生不满,便吹枕边风给沈聿上眼药,诬陷沈聿在后院时经常盯着姨娘们看。
正值秋闱大比,沈聿去省城赴乡试,一举夺魁。鹿鸣宴之后,解元公踌躇满志的回到家里,等待他的却是父亲劈头盖脸的一顿侮辱打骂。
时下沈聿正准备迎亲,家里传出这种话来,一旦被岳家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陈氏发怒,将全体下人一一过审,到底要查明白,是大少爷不知廉耻窥伺姨娘,还是谁在没头没脑的诬人清白。
沈老爷见触怒了妻子,生怕她恼怒之下鱼死网破,只好偃旗息鼓,打了那姨娘一顿板子,勒令全家上下谁也不许再提,并向长子赔了不是。
从那时起,夫妻二人达成默契,非必要不再见面,沈老爷就住在他的偏院里,只要不弄出孩子来,只要不打扰儿女读书生活,她也不再过问他纳妾蓄婢。
后来两个儿子娶妻生子,两个女儿出阁嫁人,沈老爷都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坐在他该坐的位置,因此两个儿媳对公公的印象少之又少,大概还不如家门口的大石狮子有存在感。
如今怀铭中举,同样高中解元,沈聿触景生情,想起了从前的事。
卧房里,怀安搀着东倒西歪的老爹往床上放,自己也被带了个跟头,连滚带爬的下了床,帮老爹脱鞋,费力的将两条腿一条一条抬上床,才见云苓和天冬端着醒酒汤进来。
醒酒汤刚刚出锅,热腾腾的冒着热气,怀安接过来边搅动边吹凉,才舀起一勺递到老爹嘴边,结果老爹忽然坐起来,一胳膊朝他抡过来,环住了他的脖子。
怀安被抡的七荤八素,手里的醒酒汤也撒了不少,云苓赶紧接过去,天冬忙给他擦衣裳,又摞起两个枕头放在床头,一通忙乱。
怀安哄劝道:“爹,您靠一靠,先把汤喝了!”
谁知老爹张嘴就说:“小弟啊,虽说长兄如父,倒也不用直接喊爹。”
怀安:……
“爹!”怀安道:“您好好看看,是我呀!”
“我怎么不认识你?”沈聿仰望着屋顶,吐出一口浊气:“你是我亲兄弟……”
怀安一阵无语,原来老爹把自己当成了二叔。
“好的大哥。”白捡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怀安丝毫不带客气的应着,从云苓手里结果醒酒汤:“你把这个喝了吧,大哥。”
两个丫鬟瞠目结舌,巴不得少长一双耳朵。
沈聿果然受用,一口一口的将醒酒汤喝完,靠在床头直喘气。
“大哥,咱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喝酒伤肝。”怀安道。
“嗯……”沈聿含含糊糊的答应着。
“大哥,你心情不好?”怀安又问。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心说这孩子占便宜上瘾啊。
“好啊,怎么不好……”沈聿颤颤笑了几声道:“怀铭怀远都考出来了,都长大了!就是怀安……”
怀安闻言,接茬劝道:“大哥不要愁,怀安以后可是要当小阁老的,不用非得考科举那么辛苦。”
沈聿嗤的一声笑了:“你今天说起话来,跟那个逆子如出一辙。”
怀安捂住了嘴,险些暴露。
沈聿目光空空看这帐顶,纳罕的问:“你说,他已经走了那么久,为什么那些过往总也忘不掉呢?”
怀安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瓜!
“谁……谁呀?”怀安凑头过去,小心翼翼的问:“大哥,你跟我说说,我保证不告诉大嫂。”
沈聿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看着怀安,突然虚踹了他一脚:“去你的。”
怀安踉跄了两步,又不依不饶的贴上来:“谁呀?到底是谁呀?”
沈聿嗤嗤的笑了两声,抬起一只手,刚准备长篇大论的样子,忽然头一歪手一垂,睡着了……
怀安急得想要捶床跺脚,这场景好比电视剧里遭到刺杀的重要证人,口吐白沫对着镜头说:“杀我的人是……是……嘎!”
会憋死人的好吗!
堂屋里食桌撤下去,只有老太太和季氏在逗着三个女孩子玩。
许听澜担心丈夫,回到屋里一看,便见沈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怀安坐在一旁失魂落魄的发呆。
她更担心了,抬手摸向儿子的额头:“儿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怀安抬起头,忽然摇了摇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没有没有!”
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绝对不能让娘亲察觉,否则……这个家就要散了!
他经历了平生头一次失眠,失魂落魄、痛心疾首的熬过了一个漫漫长夜。
次日起床,只见老爹扶着额头对娘亲抱怨:“昨天的酒不好,后劲大,头疼。”
许听澜端上一杯蜂蜜水,葱白一样的手指在沈聿的太阳穴打圈揉:“是你喝的太多了。”
从前每天看着爹娘恩爱和睦,狗粮吃得很饱,如今看到娘亲对老爹这么好,老爹的心里居然装着另一个人……
呸,渣男!
他必须要调查清楚,给娘亲一个公道!
于是从这天开始,但凡家里做的久的老人,都受到了怀安的采访。
但他们口径一致——老爹从小一门心思读书习武,连朋友都不多,也甚少出门交际。
怕怀安没有概念,李环还生动形象的指出:“大爷如今什么样,老爷当年就是什么样。”
怀安更是不解,按照大哥的习性,说他“柳下惠坐怀不乱”也差不多了,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呢?
转念一想,李环是老爹的长随,当然帮着老爹说话啦。至于其他人,又没有天天跟着老爹,怎么会知道内情呢?
既然调查一圈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找当事人对质了!
当然,他还没傻到直接抢问他爹那个女人是谁,那是上赶着找揍。他的计划是旁敲侧击,钓鱼执法。
入夜,趁着娘亲抱着芃姐儿去祖母院里玩,狗狗祟祟的溜进书房。
沈聿一抬头,两人大眼瞪小眼,他问:“有事吗?”
怀安点点头,开始套老爹的话:“爹,我听说男人一生至少有两个女人,一个白玫瑰,一个红玫瑰。”
只见老爹脸色微变。
看吧看吧,戳中心事了吧!
怀安再接再厉:“娶了红玫瑰,白的就变成窗前明月光,红的就变成墙上的一抹蚊子血;娶了白玫瑰,红的就变成心中一颗朱砂痣,白的就变成衣服上的饭黏子。爹,您怎么看?”
话音刚落,险些被老爹打成饭黏子……
沈聿怒道:“小小年纪,从哪里学来的淫词艳语?!”
怀安被撵的满屋乱窜:“这算什么淫词艳语?!”
分明是恼羞成怒好吗?
沈聿攥着鸡毛掸子怒视蹿到条案上的儿子:“还我怎么看……你下来,我告诉你我怎么看。”
怀安摇头,委屈的说:“是您那天喝醉了酒,跟我称兄道弟,自己亲口说的。”
酒后醉话,沈聿自然记不起几句,他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旁:“你倒说说看,我那日说了什么?”
怀安立刻躺倒在条案上,学着老爹宿醉的样子,声情并茂地说:“她已经走了那么久,为什么有些过往总也忘不掉?”
只见老爹的脸上再次由白变红再变青。
怀安叹一口气,盘腿坐在条案上:“爹,我都是为了您,为了这个家呀!不过看在您往日表现不错的份上,您也写一份检讨书,保证把那些过往都忘掉,我可以考虑先不告诉娘。”
沈聿差点背过气去,他确实需要检讨一下,是出于什么样的机缘巧合才把这个家伙生出来的。
怀安从条案上跳下来,拍拍老爹的手臂,苦口婆心的劝道:“爹,’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做人要勇于面对自己的过往,才能将前尘往事翻篇啊……”
“对了,您说的那个人是谁呀?我认不认识?”怀安问。
“认识。”沈聿沉声道。
“认识?!”怀安一脸吃了大瓜的表情:“连我都认识!”
沈聿怒极反笑,猛然抬手拧住了他的耳朵。
怀安疼得龇牙咧嘴,便听老爹的声音冷飕飕的钻劲耳朵。
“你怎么会不认识,他是你祖父啊。”

“呃。”怀安干笑两声:“好尴尬呀……”
“你还知道尴尬?”沈聿道:“这两天看你鬼鬼祟祟的瞎打听, 懒得理你罢了,居然上门挑衅,你怎么敢的?”
怀安忙是赔着笑脸, 给老爹捏肩捶背:“都是误会,是误会,您大人大量,别跟我小孩儿计较。”
沈聿冷哼一声, 不计较?怎么可能。
随后,他的英勇事迹便被传到了祖母娘亲婶婶姐姐表哥的耳朵里,遭到了全家人不同方式的嘲笑。
怀安决定换个星球生活, 换个星球就没有熟人知道他捉奸亲爹的事了。
在晚上吃到螃蟹的时候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秋高气爽, 菊香蟹肥, 京城的螃蟹相比江南, 又是另一番风味,用酒和香料制成醉蟹,锤落脐开, 满口咸鲜。
螃蟹真好吃!别的星球没有可怎么办?算了算了, 还是呆在地球吧。
沈聿这几日阴郁的情绪,被怀安这一顿闹腾一扫而空。
毕竟陷在情绪内耗之中,还不如回到现实, 好好想一想如何教育好家里的问题儿童。
生活一如往常, 直到怀铭和怀远带着踌躇满志回家,听说了怀安的所作所为, 又是一轮嘲笑。
怀安早被笑得脸皮比城墙还厚了, 全当听不见。
社死而已, 这辈子很快会过去的……
九月末,雍王八百里加急, 向朝廷报祥瑞。
雍王府所在的县名叫奎石县,只因县城东南处有一块泛着金属光泽的巨石,似铁非铁,似石非石,其色苍苍,其声铮铮,被当地百姓视为镇水避灾的灵石。
皇孙的百日宴上,本是月明星稀的晴空,忽然天降一道巨雷,其光如白色巨龙划破夜空,其声如山崩地裂震耳欲聋。
次日天光微明,打更的更夫发现灵石被劈开成了两半,截面处有两行金色的篆文,当即汇报到县里。
县衙派识得篆体的书吏去看,并拓下了灵石上的文字,送入京中向陛下报喜。
皇帝抖开那副拓片,只见上面写着:“承祜于天,大道永吉。”
仍沉浸在雍王生子的喜悦中的吴琦,听到这一消息,整个人险些如灵石一般裂开。
他指着罗恒大骂:“愚不可及的东西!弄个神龟,弄个白鹿,弄个七彩祥云,弄个什么不好!谁你们让弄谶文了?金石铭文,鱼腹丹书,你们要造反是吗?!”
罗恒汗如雨下:“应该不至于吧……那是陛下的亲孙子。”
“不至于?因为一句谶言,连最钟意的儿子都要送到封地避妨,眼下正愁怎么让雍王回来呢,你们现在又弄出一句’承祜于天’,你索性夜闯乾清宫,将传国玉玺抢出来,直接塞到他们父子手里吧。”吴琦极尽讥讽之能事,宣泄心中的愤怒。
罗恒垂手不敢说话。
“陛下喜欢祥瑞,喜欢的是称颂国运昌盛君主圣明的吉兆,不是暗示储君之位的谶言,更不是拿他当二百五给他看杂耍!”吴琦道:“你且看好吧,皇孙想要入宗祠,难了!”
如吴琦所言,皇帝拒绝了雍王入京的请求,甚至以年纪尚幼为由,拒绝为皇孙赐名以及记入族谱。
不让孩子上户口,变相相当于不承认他的出身,这可是顶严重的大事。
换作别的皇帝,御史言官多少会弹劾一下,可是永历一朝士风不振,压根没人敢过问天子的家事。
满朝文武只有震惊的份,各种揣测层出不穷,譬如雍王多年不孕,小皇孙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云云。
其实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昔日盛宠加身的雍王,失去圣眷也只在一夕之间。
正当众人以为,雍王弄巧成拙,祁王将迅速崛起的时候,后者照旧深居简出,做他的隐形人。
可真沉得住气呀。
相比之下,西长安街的香皂坊开业,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因有皇家的股份在,开业仪式秉持一贯的低调。
坊间关于香皂的来历众说纷纭,有人说发明者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玩耍中无意间发现;也有人说是江南某县的特产,但因为做工极其复杂甚少有人知道;又有人说是某个世家大族的百年秘方,大族没落了,卖掉配方还债云云。
怀安对此持无所谓的态度,毕竟他的人生理想是当小阁老,不是当“肥皂之父”,且并不复杂的制造工艺迟早会被其他商家仿制甚至超越,眼下早早占领市场,多赚点钱才是实在的。
在文运昌盛的安江县,特别是在赵知县的治理下,怀安一直以为经商是最末流的行当,但来到京城后他才渐渐发现,世人对商人的态度早已不复开国之初的歧视,特别是“纳捐”制度的推行,使商人的政治地位得到显著提高,官员家里,也或多或少都有商铺产业,供应着他们为官的花销。
既然大家都在赚钱,怀安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呢?
何况他不是为了赚钱,建暖棚是为了冬天能吃到蔬菜,开书馆是为了丰富孩子们的精神世界,开皂坊是为了让家家户户都用上更好的清洁用品。
顺便赚钱,嗯,对。
皂坊掌柜是皇铺原本的掌柜,姓丁,温阳公主索性将他派给怀安,让他继续打理这间铺子,大小事物直接向怀安汇报。
丁掌柜是个有些发福但做事还算利落的中年大叔,很符合传统认知里的掌柜形象。他花了半盏茶的功夫,便接受了自己的新东家是个小娃娃的现实。
开业当天,丁掌柜进进出出迎来送往,应付着京中各界前来道贺的宾客。
怀安可就省心了,带着陈甍和荣贺,背着手到处溜达。
这间铺面是皇家产业,前店后院,店面两层楼高,从前是个酒楼,酒楼经营不善,开春就被温阳公主下令关掉了。如今改成皂坊,重新装修,雅致但不过分华丽,柜台货架都是原木色的,只上了一层木蜡油,没有刷大漆,贴合纯净自然的理念。
当然,这世道也没有多少添加剂可以使用。
一楼供应普通香皂,价格也分低中高三等,丰俭由人。
与寻常店铺不同的是,一楼的角落被腾出一个很大的位置,用围栏围起,放置了不少奇形怪状的木制器具。
“这是什么?”荣贺好奇的问。
“这是孩童寄存区。”怀安说着,蹬掉鞋子跳了进去,给他们演示。
“这个是滑梯,从后面的攀爬网爬上去,从前面的滑梯滑下去,下面的洞洞可以钻来钻去。”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木马和秋千。
陈甍和荣贺体验了滑梯,确实很有意思,不过他们是大龄儿童了,放在普通人家都算半个壮劳力了,也只是体验一下而已。
“你弄这个干什么?”荣贺坐在秋千上晃来荡去。
怀安得意的说:“咱们店里的香皂种类繁多,很多客人是带着孩子来的,孩子吵闹,会让她们失去耐心,把孩子扔进这个地方,保证一个时辰都不会哭的。”
陈甍一脸惊叹:“高人!”
荣贺则一脸幽怨的咋舌:“不建议弄这个,因为我小时候没有。”
两人被他逗乐了,怀安道:“你随时可以来玩,正缺个带孩子的。”
荣贺想想那个场景,一群两三岁的幼崽爬到他的头上吱哇乱叫,慌忙摇头:“算了算了!”
沿着楼梯上到二楼,两人异口同声发出了惊叹:“哇!”
二楼才叫一个匠心独具,原本是一个个包厢,被打通成一个轩敞开阔的大厅,与普通厅堂中轴对称的布置不同,家具也不是硬质的桌椅几案,而是中央摆放一个长条的软椅,两边是几个单人椅,另有坐墩若干,随意摆放。
这些软椅是怀安特意交代丁掌柜找木匠定做的,可以想象成简配版沙发,也比时下的硬木官帽椅舒适太多了。
软椅下铺了一张巨大的西洋地毯,这地毯荣贺认识,原本是铺在公主府厅堂里的,温阳公主十分爱惜。荣贺只是带着怀安去了一趟,不知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片刻,一个衣着雅致的小姐姐端着一盒托盘过来,托盘上是三杯蜂蜜桂花饮,一盘精致的茶菓子。
“还有茶点?”荣贺惊讶极了。
怀安点头道:“今天是例外,开业以后,二楼男宾止步,我们轻易是不能上来的。”
显而易见,二楼是服务贵宾的地方。
一楼的普通香皂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利润空间,中产人家甚至小康之家也能买得起,二楼专销的“大师系列”才是真正赚钱的,虽说权贵的钱不赚白不赚,但作为良心商家,还是要提供好相应服务的。
主打一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让穷人不被坑钱,让富人被坑的舒舒服服,心甘情愿。
怀安让两人随便坐,起身独自去了后院。
当陈甍和荣贺找到怀安的时候,他正在给新伙计们打鸡血……呸,做岗前培训。
“我有一块小香皂,搓一搓来泡一泡;盆里水温刚刚好,变出许多小泡泡;洗洗手来洗洗脸,对着镜子照一照……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这是他昨天自编自创的一套“泡泡操”,他试验过了,连芃姐儿都能很快学会,便要求大伙儿一起学习,早晚各做一遍。
两个小伙伴觉得特别滑稽,在一旁咯咯直笑,他们带头一笑,众人都笑了。
“别笑别笑,严肃点。”怀安道:“大家每天低头制皂,时间久了很容易的患上颈肩病,做一些蹦跳伸展的运动,有利于身体健康。”
这操小孩子跳起来没什么问题,可是一群成人跳,多少有点放不开手脚,即便怀安解释得很清楚,依然嬉皮笑脸,不当回事。
怀安道:“谁在十天内学不会的,多学一天,就多扣一天工钱。”
众人大惊失色,扣工钱可还行?啥也别说了,跳吧!
于是纷纷张牙舞爪的跟着学,活像一群群魔乱舞的八爪鱼。
怀安也不强求动作标准整齐划一,毕竟活动颈肩才是目的。
这些伙计有男有女,有之前在书坊做工的女工,也有从流民村新招募的工人。仍是女工居多,多半是立了女户的寡妇,另一小半带着男人,也都愿意来此做工。
他们将自己的土地租给了邻里,也不收取地租,只要在明年秋收时将他们的粮税交齐即可,这样即可以保住名下的土地,又能多赚一份工钱,皂坊吃住全包,还不用考虑吃饭问题,比种地强多了。
培训完“泡泡操”,怀安又宣布“女工会”成员依然不变,每五年换届一次,正副两位主任要带领其他成员保护女工的安全,组织文娱活动丰富大家的生活,要坚决杜绝歧视、霸凌女工的行为等等。
孔武有力的刘副主任站起来问:“东家,如果有两口子打架,还干仗不?”
怀安:……
他背着手,煞有介事的说:“我们现在是国企背景了,要注意企业形象,干仗的时候声音尽量小一点,能堵上嘴捆起来最好。当然,这只是特殊情况特殊手段,如果只是寻常吵架,还是要摆事实讲道理的。”
“东家说得对。”姚主任道:“咱们不比从前的小作坊了,做事要注意分寸,能讲道理就不要动手,别给东家惹麻烦。”
大家点头称赞,与有荣焉。虽然不明白“国企”是什么意思,但听上去就很厉害。
“东家,东家!”前院的小伙计跑进来:“要揭匾了!”
怀安眼睛一亮,招呼道:“要揭匾了,大家快去观礼!”

雍王已经命宫人太监收拾箱笼, 准备举家进京过年了。
可想而知,他收到京城的消息之后,是何等的如遭雷击。他滕然起身, 来回踱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命人叫王府长史秦钰过来议事,谁知来人答复:“秦长史接到了都察院的牌票,命他即刻进京, 去都察院听参。”
雍王懵了,知道秦钰受到此事牵连,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骨头, 失魂落魄的坐回椅子上:“完了, 全完了。”
王妃抱着孩子来到前殿, 步伐很轻, 甚至吓了雍王一跳。
“你属猫的是吗,走路没声!”雍王怒道:“来前殿作甚?”
“殿下,臣妾都听说了, ”王妃轻福一礼, 劝道:“陛下一定是看出了破绽,正在气头上,殿下务必要安分守己, 谨言慎行。过段时日陛下的气消了, 自然会给皇孙赐名的。”
雍王摔了一只汝窑的高足碗,吓哭了襁褓中的婴儿, 哭得他心烦意乱, 便骂了一句:“无知妇人,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孤,还不快下去!”
便不再理睬她, 命左右唤其他王府官员前来议事。
雍王府长史秦钰被解送回京,直入都察院,在司狱司待了半日,便有书吏送来酒菜。
都察院狱看押的都是待勘的官身,相对刑部、大理寺的监狱,条件还算不错,硬化的地面,一张小床,甚至还有一副桌椅。
书吏打发狱卒离开,对秦钰道:“阁老命托我来看看秦长史,您受委屈了。”
秦钰反问:“这是怎么回事?”
“都是郑阁老的安排。”书吏道:“您安心在此处避一避风头,过几日会有一次提审,只是走个过场,您只要一口咬定对此事一无所知即可。”
秦钰点头,放下心来。
吴琦是他的房师,这是命运的捉弄,也是难以改变的现实,但他从懂事起便鄙夷吴氏父子的为人,早早向郑阁老表态,只要能推翻吴党,愿凭驱使。郑迁当时正在蛰伏期,每日对吴氏父子曲意逢迎,表面上劝诫后生晚辈要尊重师长,遵守官场规则,实则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年轻人。
秦钰当年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三甲进士,被吴琦塞进雍王府做王府官后,便同时与吴琦和郑迁保持着紧密联系。
起先他只想推翻吴氏父子,并不想沾染夺嫡之事,可他在雍王身边越久,越能感受到雍王的暴虐无道,不似人君,如果让这样的人得到皇位,对社稷黎民的危害远比吴浚父子更大。
于是他耐下心来,蛰伏在雍王身边等待时机,这一等便是三年。
终于等到皇孙出世,小阁老命他虚构“祥瑞”,这对于雍王来说,本该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这件差事落在他的手里,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起初他还担心,雍王会否定他的提议,甚至怀疑他的成分,谁料雍王志大才疏,竟真被他糊弄过去。藩王无旨意不得回京,皇帝的态度再明显不过,雍王今年不能回宫过年,恐怕日后也很难有机会再回来了。
至于他自己,芥子小官,当与不当又能如何?
转眼到了冬至,数九寒冬的开始,需要过九九八十一天,才能熬的过去。
但今年的冬天尤其冷,冬至当日便下了一场大雪,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街道上人烟稀少,顺天府每天都会捡到几个冻死街头的流浪汉。
最怕越冬的其实不是老人和孩子,而是病人。
吴浚的妻子楚氏,如王太医所言,到底没能熬过这个冬季,迎着漫天大雪,撒开了丈夫的手。
老夫老妻一场,到了这时候,大抵不会大悲大恸,吴浚面色平静,亲手为妻子擦拭身体,穿好衣裳鞋袜,梳头、擦脸、描眉,一如他们年轻时那般。
只是上了年纪,有了地位,便将这些事情撂下了。
“你瞧我,多年不做这些事了,笨手笨脚,慢吞吞的。”他对着妻子的遗容自嘲的笑了几声,颤抖着手抚摸妻子的鬓角:“待我安顿好儿子,就去陪你,你到时定要来接我呀。”
“我比你有福,我不是一个人上路,倒是你,脚下无根,容易摔倒,一定要慢慢的走,看好路……”
他一字一句细细交待,像在叮嘱一个即将远行的亲人。
吴琦等一众晚辈换好了麻布孝衣,跪在院子外面,哭得比此生任何时候都要伤心。
确实有痛心丧母的成分在,但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的命运的恐惧。
母亲离世,身为人子必须守孝,身为朝廷命官,必须立刻卸职,回乡丁忧。
事到如今,吴琦除了栈恋权势之外,更忧虑的是自己一旦失去权力地位,势必会受到多方势力的报复,想活着离开京城地界都难。
他们父子掌权多年,得罪的人太多,尤其是吴琦,“脏活”几乎全由他来完成,无数被他残害的忠良、无辜的平民,他们的家人、朋友,无数仁人志士,都对他恨之入骨,巴不得食肉寝皮。
楚氏的灵柩在京城停了七日,同僚们不管是何居心,纷纷前来祭拜,致上丧仪。
官场就是如此,即便吴氏父子倒台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他们依然会带着恰当的表情演完最后一场戏。
吴浚一夜白头——花白的头发变得几乎全白,枯瘦的身体穿着宽大的素服,曾经权势滔天的内阁首辅,一手遮天的权臣奸相,此时更像一只孤独的游魂。
料理完楚氏的丧仪,吴浚将快要哭死的吴琦叫到身边。他为儿子处理了一辈子烂摊子,这是最后一次。
成与不成,全凭造化了。
吴琦只见老爹掏出一封密函:“你带上它,扶着你母亲的灵柩回乡,我会派死士暗中保护你出城,离开京城,先回老家,那里有人接应你,会带你出海,去往倭国的一座岛屿。”
吴琦惊呆了:“通倭?”
“事到如今你还在瞒我,你与海盗暗中往来走私已不是一两日了,去了倭国,自然有你的门路。”吴浚补充道:“甚至有可能过的风生水起,我说得对吗?”
吴琦捶胸顿足:“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我们为陛下做了那么多腌臜事,到头来竟是兔死狗烹的下场!”
“种其因者必得其果,你我有你我的业果,陛下有陛下的因报。走吧,世上没有荣宠不衰的臣子,留下一条命算是不错了。”吴浚微阖双目,有气无力的说:“不但要走,还要快走。只要你爹在朝一日,凭我在陛下面前的几分薄面,没人敢议你的罪。可你爹这把老骨头一旦倒了,郑迁那群人定会群起而攻之,嚼烂你的骨头。”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