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情—— by沈不期
沈不期  发于:2023年10月14日

关灯
护眼

前二十分钟车程,穗和几乎都没往窗外看,阴阴沉沉的天气,像极了小学语文考试题,烘托着分别的悲凉意境,也很符合车内安静的气氛。
抵达目的地,穗和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火车站,而是机场。
她有好几次已经微微张口,想问他,来机场做什么。
但是仿佛能想到傅令絮冷淡的语气,直白地指出她的错误理解——怎么火车只要一小时,就不能选坐飞机回伦敦?
穗和跟在他身边,心虚地瞥了他一眼。
仍在懊恼自己将他原本有意的安排和借机送她回伦敦混为一谈,好似承认她想多留在他身边几天,会让她显得很随便,也会让这种惊艳的邂逅变得寻常又廉价。
虽然明知道他不会这样看待她。
这样想着,穗和就更开不了口,索性一路安心地跟上他。
傅令絮扫了一眼四周,指下不远处的取票机,先嘱咐穗和,“你去那边等我。”
“……好。”穗和眼神落到他手指上,“行李箱也给我吧。”
“不用。”
傅令絮很快回来,手上拎着打包好的麦当劳,自然而然地地给她,转身去取自己的机票,“路上没有时间专门吃晚饭,先凑合着吃一点。”
穗和之前的情绪阴霾被机票目的地一扫而空,声音都重新带着笑意,故意问,“……我们是要去爱丁堡啊?”
“想去伦敦也不是不行。”
果然,已经料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回答,穗和自知有些理亏,冲他展颜一笑,深深闻了一下麦当劳纸袋,“还是南安普顿的东西更香。”
“又不是我做的。”
说话时,穗和看见他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都能正常开玩笑了,心里像是慢慢在落潮,翻涌已过,接着没话找话,扬着手里的机票认真说,“我以为你们这样的有钱人是不会去Northlink买打折机票的,您真是勤俭持家。”
傅令絮好笑地重复了一遍,没听谁这样形容过他,“……勤俭持家。”
见他好像不是很满意,穗和想了想,疑惑着问,“精打细算?”
傅令絮朝她看过来,甚至已经冲她抬起了胳膊,她赶紧改口解释,“芝兰玉树!温文儒雅!我懂了,夸人有钱不如夸人可爱,夸人可爱不如夸人漂亮。”
傅令絮无语的看她一眼,手只是落在她的身前,伸进麦当劳纸袋里,拿出一个汉堡递给她,平声催促她,“好好吃饭。”
飞机一个半小时落地,抵达爱尔兰机场。
刚走出去,闸机口外变等候着送他们去阿伯丁的司机大叔。一路上,他侃侃而谈,将附近的景色夸了个遍,傅令絮仅有一次出声礼貌地打断他。
问他,去设特兰主岛屿的轮渡,是否可以装载私家车。
司机大叔不擅长回答中国式的套装问题,他认真思索良久,最终建议,在岛上可以全程使用公共交通,除了放假期间,人多,不直达。
傅令絮就此打住,对无效答案只保持礼貌,却没有多余的一丝耐心。
他从蹙眉认真听到看向窗外无奈神色,被穗和完整看在眼里,她轻轻笑出声,引得傅令絮转过头,望向她,“怎么了?”
穗和微微摇头,胡乱说了句,“没什么,看到窗外的景色很好看。”
车停在阿伯丁,轮船开向设特兰岛,到达时刚好晚上11点20分。跟傅令絮计算过的时间大差无几,一路上常见矮马经过,听同样并肩漫步的游客说,这是苏格兰特有的品种,灰白色长毛居多,只有一般马匹的一半高度。
傅令絮纵然有心保密,也藏不住漫天的心意,设特兰岛位于英国最北部,在今夜有机会看见北极光,穗和没有见过,原本计划明年去北欧旅游时再去追光。
海岸线绵延不绝,松垮的电线胡乱延展,悬着一盏盏的古典仿煤油灯,夜风让他们摇摇晃晃,看起来像是平行着,天色倾泻而下,又让他们的颜色相交。
但令穗和惊讶的是,原来极光并非是她印象里的绿色射线。
它可以是蓝色,粉色,像斑驳的光点,漫过远处的山海。
穗和想到《爱乐之城》里的灯塔,举着手机指给傅令絮看,“不知道是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傅令絮已经理解她说的意思,偏过头安静地凝望着她,穗和也刚好举着手机转过来,他说着,“不是,《爱乐之城》里的灯塔是在萨姆堡。”
穗和却下意识按下了拍摄键。
他倚在围栏边,停站在灯塔前,视觉错差将灯塔光投在他的耳边,形成一种柔和自然的侧边打光,让人无法忽视他突然降落的那个清冽又温柔的眼神。
好似他在看什么比北极光更粲然惊艳的景色。
傅令絮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楚,直到他稍微低下眼,目光移到她忘记放下的手机上,她才讪讪地往他身后一指,“那边、那边还有许愿瓶……”
“去看看。”
穗和问他,“您信这个吗?”
“不信。”
穗和轻笑一声,“能想象,您这种常年跟严肃逻辑打交道的人,应该不信这个。”
傅令絮没出声。
两个人并肩向岛屿颜色更深处走,穗和搓了搓手指,拢在嘴边呼出一小团白气,漫不经心地说着,“我也不信,老天爷只负责实现愿望,却没说代价。”
傅令絮闻言怔了一下,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让她走在里侧,距离他半个身位,好似能挡住一些夜风,平声问她,“有感而发?”
“不是。”穗和轻轻叹了口气,“想到了别人的故事。”
“能听吗?”
这样的场景,好像有着将语言变成电影的魔力。
穗和”嗯“了一声,尽量让语气变得轻松,“其实就是个没什么意思的小故事。”
故事关于一对少年夫妻。
他们有着云泥之别。
少年弹着吉他唱着许巍的歌,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少女拉着大提琴,从掌声和鲜花的演奏厅出逃,落了下水晶鞋,奔向她的心上人。
酗酒迷幻一般地过了两年。
自诩流浪诗人,吟游歌手,却因为刚出生的女儿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
他们堕入凡间,被没有味道的白开水打败,少女趁夜离开,回到了熟悉的城堡,拥有了真正的能为她量身定做剧本的大艺术家。
八年后。
当年的少女好像一点都没有老去,她站在大提琴边,优雅地鞠躬谢礼。
有人从台下慢慢走上来,为她献花。
亲吻着她。
那时候,他们的女儿并不知道电视上与自己看起来天差地别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虽然她连一件干净的衣服都没有,但是她却很爱她的爸爸。
她爸爸说,人逃离这个世界做回自己的方法,就是弹吉他和流浪。
她听不明白,但是他每天晚上都会给她讲他看见的、理解的这个世界。她不觉得这是比童话书更低级的东西,她觉得很有意思。
也许是她太虔诚了,被老天爷眷顾。
她无意中偷偷许愿,希望可以见见妈妈,希望有更多的人爱她。
见她停在这里,傅令絮问,“后来呢?”
“后来——”穗和深深咽了一口气,僵硬地笑着,“没有后来啦,后来老天爷就让她找到了妈妈,还拥有了幸福的家庭,有了姐姐,有了干净的爸爸,他虽然不会讲那些流浪者的故事,但是他很有趣,很开明。”
她哽咽了一下,接着说,“这个女孩子并不讨厌他,但是她也很难真正亲近她的家人,不肯更改姓氏,因为这样好像是对另一个人的遗忘,甚至是背叛。”
何况那个人是卧轨以死亡为她达成心愿的爸爸。
傅令絮目光极深地看向她,顿住脚步,看到她眼角泛起的水汽时,心头一动,声音温柔的令他自己都不习惯,“穗和。”
“……嗯?”她也停下步伐,扭过头去看他。
“穗和。”
“怎么了?”穗和忽然被他难得的幼稚逗笑,“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啊?”
傅令絮却没有笑意,他的双眸像是盛满了灯塔光与月间海,没有凉薄,只有静深暗涌的思绪,“你的名字不冠以任何人的姓氏,很好听。”
你的人生也不背负任何人的解读。
穗和收敛着笑意,被这句话击中,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平稳的开口。
她迅速转过身去,吸了下鼻子,仰头说着,“都说这是个故事了,当什么真……我好饿啊,我想看看前面有没有什么好吃的,跨年不得喝点酒吗……”
她像要趁夜色逃走,垂在身侧的手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握住。
她茫茫然地扭过头,又好似顷刻间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担心,她睁圆了眼睛,像是在用行动展示她绝对没有在哭。
停了几秒。
傅令絮冲她笑一下,“想喝酒跑什么?”

-08-
穗和情不自禁动了下手指,目光突然转向一边,眼底藏着一点难以掩盖的情怯,傅令絮看她的神情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认真。
“快走吧,英国的鬼天气,市区下雨,岛上下雪……”她尽量自然地将手抽回来,转过身捂在嘴上,用力呼出向上飘远的白气。
雪片已经落了一些在头顶,傅令絮上前两步轻易追平穗和的速度。
他问着,“冷不冷?”
穗和说“不冷”,声音仍从指缝间朦胧的透出来,下一秒,她打了一个喷嚏,水汽在眼前起雾,她尴尬又委屈地看了傅令絮一眼,“……真不冷。”
傅令絮已经不动声色地在解大衣纽扣,被她伸手按住。
“走快一点就行了。”
“又不是没穿过。”傅令絮反扣住她的手,领着她插回到她自己外衣口袋里,擦着她温热的掌心抽出手来,将衣服一把拢到她肩上,“穿好,没几步路。”
“那我走快一点……”
夜间的离岛冷风吹起水面薄薄的一层冰雾,远眺无异,再等几秒,磨砂镜面顿时裂出蜿蜒的横列冰痕,水底从深蓝变成深绿,揭开了冒头的盎然春意。
傅令絮预定的餐厅距离这里不远,步行十分钟,停在挂满灯泡的树屋前。
数量并不多,相隔甚远,都是倚靠苍天大树而建,穗和惊奇地扫视着四周,真如他邀约时说的那样,像是闯入了奇妙仙子的秘密基地。
傅令絮将门打开,穗和先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朝里看,“没有服务生吗?”
但是食物、美酒都已经摆放完毕。
“你想有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好奇这样的餐厅怎么经营……”
傅令絮思量着,有点为难的神情,“魔法?”
穗和先是一怔,很快忍不住的笑出声,“您也太入戏了,我都快忘了我是谁。”
傅令絮耸了下肩,照实说,“实际上,只能靠提前发信息告知。“
她用力踩了几下地板,想看看树屋是否牢靠,只有咚咚几声空洞的声响。
紧接着是窗外飘下几片绿叶,这感觉很神奇,令穗和兴奋得拉了拉傅令絮的手,直到刺骨的凉意触及神经,她才一瞬间松开手,“看、看那个。”
傅令絮默然地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窗外已经没有了动静。
穗和在想她该怎么合理解释这种大惊小怪,傅令絮的手机铃响就像及时雨一般出现,他说着,“你先坐,我很快回来。”跟着走出去,将门带上。
吱呀两声,窗外又开始飘曳落叶。
电话是周律师打来的,他那头正赶上开香槟的欢呼声,扯子嗓子才能说清楚,“你人呢?律所同胞跨年狂欢夜,堂堂合伙人不赏脸到场?”
“有事说事。”
“你人在哪儿呢?”周律师特意走开几步,才确认是他那边信号断续听不清楚,“手机打不通,邮件不回复,破天荒头一次啊,怎么着?要去竞选美国总统了?”
“这都哪跟哪?”傅令絮没了耐性,笑着拿话堵他,“你招待他们,买单喊我。”
周律师接到指令,拿远手机,冲着乌压压的人群高喊——
今晚傅公子买单!记着都给我只开最贵的酒!
傅令絮的注意力不在这里,扶额提醒他,“买单也别喊我,现在转你。”
“多退少补?”
“不退少补。”
周律师继续开玩笑,“行啊,赶紧的,你快转给我,我立刻不耽误你办事儿,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不亏啊,老傅。”
“叮”一声,周律师收到一笔大额转账,发愣似的睁大眼睛,下意识骂骂咧咧,”你他妈到底在哪儿啊?!拿钱封我口?你不是真在办事儿吧?!”
傅令絮直接挂了电话,回到树屋。
穗和双手撑在桌上,没有玩手机,托着下巴安静地等着他回来。
“是……有什么事吗?”
傅令絮微微摇头,“吃饭。”
“好耶,我都快被这瓶酒给闻醉了。”穗和伸出食指,兴致勃勃地看向灯泡状的玻璃酒瓶,浸没在冰块里,淡黄色的液体轻微晃动着。
“能喝酒吗?”
穗和沉吟了两秒,问他,“毕业聚餐喝过几口啤酒,算不算?”
“不算。”
“……我就尝一点?”穗和前倾着身体,凑到距离他更近的位置,信誓旦旦的保证,“我不会喝醉的,就尝尝味道,而且我爸爸酒量很好,搞不好我有遗传到呢。”
傅令絮在柔和的灯光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转过头去拎酒瓶。
像是在等待他回答,穗和又往他身边凑近一步。
傅令絮回过头,与她对视一眼,轻轻推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好,摇晃着瓶身,看了眼手机时间,拿话吓唬她,“喝醉了就把你丢在荒岛上。”
“你会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她没有预设过问题去试探他的想法,也不敢预想他特意空出今晚精心为她安排了这些,但是沉沦在浪漫的夜晚,很容易口不对心地问出来。
傅令絮几乎不用费劲去揣摩这句话的意思,她几分委屈的语调里,就好似在问他——你舍得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不会。”他很快又说了一句,“那不得被你姐姐、姐夫追杀。”
显然这个答案,间隔三秒,便让穗和的情绪忽起忽落。
在傅令絮替她倒酒时,她拧着眉、手指不轻不重地点在玻璃瓶上,赌气似的,一直盯着他看,嘴里却说,“太少了吧……再给我倒一点。”
傅令絮还是波澜不惊的神情,问她,“知道怎么喝吗?”
穗和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飞快回嘴了一句,“大口喝。”
傅令絮好笑地看她一眼,“真想醉了试试我舍不舍得丢下你?”
被他这么动真格地一问,穗和心脏像是漏了一拍,不敢与他对视了,手也老实地按回到桌面,轻声催促说,“……那怎么喝啊?我不会。”
“这样。”
傅令絮拿热毛巾擦干净手,很有仪式感地浅啜了一下,穗和学着他的样子举起杯,没觉得有什么不同,疑惑地看他一眼,“就这样?”
酒瓶边放着柠檬片和一小堆细粒的调味料,不知道是糖,还是盐。
傅令絮没有开口,只给她肯定的眼神。
她迟疑了两秒,垂下眼睑看向红酒杯口,只觉得是香甜的味道,她说到做到,微微仰头,却喝了一大口,刚咽下去大半,傅令絮的手掌贴到她的脸上,大拇指按压在她的唇边,轻轻沿着她唇线往旁边缓缓一抹。
她忍不住的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嘴唇。
难以形容这种味道。
嘴里的酒偏甜偏腻,嘴边的颗粒是酸苦和微辣。
不知道是调味料太过刺激,还是他细直分明的手指沾染了操控人心的魔力,她只觉得这一瞬间,她从下唇到心上,都燎烧着欲念。
让人想知道跟他接吻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味道。
“好喝吗?”傅令絮先出声问她。
她恍然似的“嗯”了一声,对上他探究的目光,眼神立即闪躲,嗓音却是慵懒软糯的从杯底回音,“好喝……”说完甚至又将剩下半杯喝完。
酒壮怂人胆不是没有道理的,当穗和喝完第二杯时,话已经多了起来。
她突然问,“你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傅令絮说,“没有,爷爷翻字典取的。”
吃了一小口杏仁可颂,她嫌太腻,自嘲说,“我居然也有不爱吃甜的一天。”大概是今天太高兴了,后半句她卡在喉咙里,没头没尾又问,“你跟我姐姐是同学吗?”
“嗯。”
“跟姐夫也是嘛?”说完,她自我纠正说,“哦,不是,我姐夫好像是拍戏才认识的我姐姐,那你怎么认识的我姐夫呢?好奇怪啊……”
傅令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脸,因为酒精而发红,眼神也更为懵懂。
“我跟你姐夫从小就认识。”
“这样啊……”
消停几秒。
她话锋一转,吞咽了好几次,觉得此刻头重脚轻,趴在桌面上,双臂叠着遮住她的大半张脸,只留双眼对视,“你今天跟我一起跨年、喝酒没关系吗?”
傅令絮瞥她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有女朋友还能跟你坐在这里喝酒?”
穗和明显笑了一下,“不能吗?你这么听女朋友话的哦,我没想到……”
“没想到?”傅令絮抬了下眉,摇晃了下酒杯,手停在半空中,“看样子我在你心里不是什么好形象,不专一,不受控。”
“才不是!”穗和倏地抬起头,单手举过头顶,像学生对待老师那样保证着,嘴上还在逞强,“那、那你怎么还没有女朋友?”
“这很奇怪?”
“不奇怪吗?你这么好……”她又重新趴回桌上,越说越小声,“太奇怪了……”
傅令絮先是一怔,很快被她逗笑,“忙,没碰到,没什么奇怪的。”
“借口。”穗和己不自知地嘟了下嘴,在他眼前摇晃着手指,“我才不信。”
傅令絮无奈地看她一眼,觉得没什么好解释。
他一不吭声,醉酒的情绪就被放大,本来提到家人那些事情就容易陷入低沉的情绪,此刻更是安静,别过脸不去看他,眼见着窗外飘落着雪片。
“下雪了……”
“下了很久了。”傅令絮这样说着。
“那我要去看看。”
“嗯。”傅令絮没有阻拦,刚站起来拿起她的外套时,她已经开门清甜地“哇”了一声,等他转身时,她已经面朝着他,张开双臂,仰面倒向了雪地。
傅令絮几乎来不及思考,也无法分辨积雪的柔软度,直接朝她冲过去。
最快速度,也只能紧紧捉住她一只胳膊。
最大力量,也只能将她用力带向自己怀中,两个人一起倒在了雪地里。
穗和半个肩膀都压在他的胸前,幸好积雪够软够松,使得傅令絮的痛感没有那么明显,他的手掌还垫在穗和的脑后,目光投在她的脸上,更多是担忧。
大雪漫天,落在傅令絮的头顶、眉心和鼻尖,穗和缓慢地眨动着眼睫,像是看得入神,慢慢凑近他的脸,轻轻吹开那一层雪。
接着,伸出手掌去接落下的雪花,又轻轻吹到他的脸上。
傅令絮望向她近在咫尺的脸,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冷冽的雪和温热的呼吸同时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忘记将手从抱紧她的腰身上松开。
也忘记立刻催她起来。
“雪……”穗和还伸着手掌,望向天空,像在感谢神明,“好看吗?”
万物无声的时刻,他说着,“好看。”
不管她在问什么。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抚到他刚刚摸过的唇上,指尖仿佛还有熟悉的触感。室内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急促的来电铃声,惊得穗和缩了下肩膀。
她低下头眼神还呆滞着,“……你的电话,还是我的?”

话音刚落,傅令絮把手从她的腰间收回来,眼睛仍旧望向她。
穗和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被树屋里短促连续的来电声音惊扰,发愣似地被傅令絮扶稳胳膊站起来,趔趄了一下,“搞不好是你的呢?”
傅令絮没说这是他的私人号码,知道的人没几个。
只是沉默着看了她几秒,最终还是伸手越过她的肩膀,虚揽着她走了几步,逐渐松手,只是在她身后伸展着臂弯,“好好看路。”
穗和“哦”了一声,大约真的是喝醉了,盯着来电显示上“宝贝”两个字皱了皱眉,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是平安夜那晚,姜慧强行逼她改的。
她正要接通,一道冷淡凛然的声音在她耳际响起,“你接。”
穗和跟随声音扭过头,想说“不用啊”,没什么要避讳的。
傅令絮已经转身走出门,甚至替她用力将门关紧。
姜慧担心整点会国内的家人和朋友相撞,提前一刻钟打来电话,她先是尽量拿捏着无事发生的语气,问穗和是不是回伦敦了,跨年跟谁一起度过。
大概是酒精燃烧,令穗和的耳朵和心情都变得有一点急躁,眼前一晃,她倏地坐在了傅令絮的位置上,头埋下去,枕着手臂,“你有事就直说吧。”
“……我没事呀,我就是想跟你说新年快乐,今天怎么能少了好姐妹的祝福。”
“那我收到了,没事我就先挂了。”
姜慧说话的声音颤了一下,像是憋了许久,长篇累牍地重复解释着圣诞节那晚的事情,像她缺乏安全感被男朋友PUA,她陷入自责无法入睡之类的,拐了一大圈,最终绕回到这通来电的实际目的上,“穗穗……你能不能原谅我?”
穗和直白地问她,“你们不是没事了吗?”
“嗯……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也狠狠骂过钟历沿了,他也很后悔!你知道的,我男朋友不是坏人,他那晚也喝高了,还一直跟朋友夸你特别漂亮……”
“我不知道。”穗和不想再听,从臂间抬起头,语气也变得不耐烦,“我已经念在你的面子上,没有加以追究,总不能还指望我原谅你们,来个重修于好吧?”
“那、那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钟历沿那几个朋友被判了十个月,他自己要在社区服刑三年,每周都要按时报道,也不准他离开南安普顿,这也太重了……”姜慧自知理亏,但还是忍不住委屈地抽泣了一声,“……留了案底,学校还记了大过。”
穗和不悦地深重吸了口气,才能勉强稳住声音,“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穗穗,你再帮我最后一次吧,你一句话的事情,钟历沿就可以少吃三年苦,上次带你走的那个人只是想帮你出口气,我们也可以当面跟他道歉……”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可理喻!”
”我……”
穗和低沉森冷的声音吓退了姜慧,“迟来的道歉不值钱,鳄鱼的眼泪只会让人心寒,破镜的友情也不可能重圆!你恋爱脑是你的事情,你看我干涉过你吗?我看轻过你吗?但是你不能借此,一次又一次得寸进尺伤害真正关心你的人!”
“穗穗……”
“你别叫我的名字!”穗和吸了一口气说,“姐妹一场,我们就到这里了。”
她按断电话时,才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没有想哭的欲望,只有宴会散尽后人心空落的寂寥。
手撑在额前,低头闻见傅令絮教她喝的那瓶酒,下意识咬了下唇,恍然似的起身拉开门,然后看见傅令絮站得比她想象得还要远。
几乎远到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看清他融入雪色的清冽的轮廓。
“傅令絮。”
她喊了一声。
见他仍没有转身的动作,她双手合拢在嘴边,当做喇叭状,扬声一字一顿清清甜甜地冲他喊着,“傅、令、絮——”
他闻身缓慢回头,像电影最后一个慢镜头,将夜色都凝固。
紧接着,他看见冒着风雪冲他狂奔而来的穗和,明知道她刹不住脚步,明明可以躲开,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展开双臂拦下她。
而穗和也顺利地像是倒计时冲过终点那般,肩膀猛地撞在傅令絮的胳膊上,往后趔趄一步,才勉强站稳,她顾不上这些,不断喘着粗气,任由呼出的白气一团一团打湿自己的眼睫,抢着说,“傅令絮!新年快乐!”
傅令絮微微张口,“希望你每一天都快乐。”
十二点的礼花和钟声同时响起,淹没了他的声音。
穗和踮起脚,将耳朵凑到他眼前,说着,“你说什么——”
傅令絮望着她的睫毛上细密的水珠,虽然他走的足够远,没有听见她任何的对话内容,却不小心瞧见了那个备注,顷刻间往后退了半步。
他淡淡说,“没什么,跨完年了。”
又一束烟火点燃夜空,像是与海面倾倒,天上的那一串亮痕才是游鱼的水迹。
穗和摊开掌心,又冲天上扬了扬,像是接到了老天爷的赠礼,不止是雪花,还有火花,“现在已经是2018年了耶!第1秒是跟你待在一起!好幸运哦!”
2017年的最后1秒也是。
傅令絮望向她,她干净晶莹的双眸里盛着漫天的烟花。
他若有所思地安静了几秒,心里却涌起难以捕捉的热潮,“……我也是。”
2018年的第1天,他们在离岛从极光看到另一个日出。
第2天晚上,乘船原路返回爱丁堡,波涛颠簸没有酒意翻涌得厉害。
穗和连续两天在烟花和雪莉酒的清甜里入睡,连梦境都是栀子花的香味,浸入了水,整个人在绵软的床榻上像是落入了丝绒蛋糕。
第3天,雪停了,接着下雨,湿稠疲软得人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在市区酒店住下,有套房可以选择。傅令絮见卧室没有动静,担心穗和还没有睡醒,发短信告诉她,他要出去一趟买点醒酒药,回来陪她吃饭。
并提醒她,记得喝热水,不舒服直接打电话给他。
收到信息时,穗和正躺在床上有点停滞地盯着天花板,宿醉以后头疼得并不明显,反而是呼吸时,觉得鼻腔带着一丝血腥味,喉咙也火烧一般的干裂着。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