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女孩子,一紧张就什么都当了真,“啊,没这么复杂吧……”
傅令絮刚好在十字路口拐弯,听见穗和那边出现按门铃的声音,让她先去开,好似知道是什么人来找,“半小时后,到大厅等我。”
穗和穿好拖鞋,尽量控制着语气,随意问着,“要做什么吗?”
傅令絮催她去开门,只说是,“秘密。”
挂了电话,穗和脸上还带着笑意,开门接过一大束香槟玫瑰,她抱在胳膊上发愣,想说,可能是送错房间了。
服务生抢先一步问她,“需要插花吗?”
“哦,不用了,谢谢。”
这令她想起昨天见到的垂丝茉莉,每天换花像是这家酒店的安排,也有可能是傅令絮的习惯,直到她低下头瞧见花间的小纸片——
Never love anyone who treats you like you're ordinary.
Regardless of is love or the friendship.
傅令絮。
永远不要爱上那些待你如常的人。
无论友情,还是爱情。
她手指微凉地描摹着他的名字,送花连卡片都要亲手写。
玫瑰晚到,却跨越了半个南安普顿的疾风劲雨。
这一瞬间,呼吸捕捉到浓郁微甜的气息。
穗和低头看着臂弯里的花,好似确认,“……给我的。”
她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利用仅剩的半小时下了一趟楼,几乎顾不上打伞,冲进酒店对面的便利店里,好不容易才从角落里找到唯一一支豆沙色唇膏。
回到房间,穗和随意吹干长发,任其在大半干燥的状态下微微发卷。
然后,迅速换上下午买的纯白色紧身高领针织衫,外搭密罗里蓝吊带长裙,灯芯绒材质在玄关的壁灯下,像是镀了一层温柔色调的银边。
有那么几秒,她忽然庆幸没有早点知道明天才是打折日。
她弯下腰穿回傅令絮送的那双高跟鞋时,盯着她叠好在枕头上的风衣看了一眼,伸手去拿,又很快抽回来,沉吟着弓起食指,用拇指关节轻扣了两下牙齿。
最终还是没有足够的底气将它重新穿上,出现在所有者面前。
雨水浇在路面上,溅起的水花落在半闭合的花叶上,穗和推开玻璃门一眼便看见了马路对面的傅令絮,他倚着车门,正拄着伞,接通电话。
水汽漫延在天地之间,虚浮地遮掩着古典对称的乔治亚风格建筑,门梁有竖行排列的镂空花纹,屋檐上有齿饰,双折线屋顶藏于风起时摇曳的葡萄藤后。
枝形吊灯从玻璃天花板垂吊,与路灯光交相辉映,一黄一白。
傅令絮没有穿外套,神色看起来也是随意倦懒的,像是下车透口气,但峻拔清冷的气质,自然而然地吸引着路过的目光。
当然,也包括穗和的。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心有余悸地赶紧撑开伞。
一把前台借用的黑色立伞几乎能将她整个人遮挡。
此时,傅令絮正望着身后的建筑微微出神,回头没见到人,再次把注意力转移向建筑物上那些蔓延着的紫藤萝,耐心地看着缝隙里飞出烟灰色的蜻蜓。
这通电话是他主办的公司并购案合作律师——钟薇拉打来的,她简明扼要复述了下午后半程会议的决策结论,这本该是文字邮件可以传递清晰的事情。
傅令絮逐渐显出不耐烦的神情,“Vera,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对方倒也坦诚,言语里不藏半点心思,只是尽量将语气拿捏得更不在意一点,”只是从没见过你中途离开会议,好奇……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私人约会。”
她刻意将咬字重音落在“约会”上。
傅令絮微沉着声音,“知道就不要为这种事打电话来。”
“看样子是我打扰到你了。“乔薇拉脸色一沉,反而笑了一声,“OK,不耽误你时间,可惜了,本来还想约你喝杯好酒,听周律师说你是这方面的行家。”
“误会,我不喝酒。“
“哦?听说周律师是你的工作伙伴兼高中学弟,认识十几年也会弄错?”乔薇拉像是逮住了话口就不肯松开,“那周律师可太不严谨了哦。”
“那就等他从非洲常驻回来,你找他细聊。”
相比被四两拨千斤的拒绝,钟薇拉更觉得惊讶,下午不是还在会议室见到周律师提着一个女装礼盒,嘴里一直在抱怨着就不该跟着傅令絮出去。
甚至嚷嚷着让傅令絮赶紧给他赔偿金,他跟着差点跑断腿。
她仔细回想那一幕,语气仍是犹疑,“周律师什么时候去非洲了?”
傅令絮已经没了多余的情绪,冷声道,“我会让他今晚就出发。”
等他挂了电话,刚转过身,穗和已经以龟速挪到了他身边。
她装作也是刚刚到的样子,目光从他的手机上扫过,只是微笑着,在傅令絮沉着双眸望向她的那一刻,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打招呼。
反而是他迅速打量了她一身新装,顿了几秒,先出声问,“不冷?”
夜风像是洪水出闸,冷得人禁不住打个哆嗦,穗和一开口才发现她连声音都被风吹得断续着,“有一点,不过在室内不冷……”
“跟我过来。”
穗和反应了一霎,才跟着傅令絮往车后走,见他打开车备箱,她的绿色中号行李箱置于其中,连她用来辨认的大二狗贴纸都被抚平。
她脸上藏不住惊喜,但当目光扫到行李箱旁边的女装礼盒时,连呼吸都一滞,用余光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尽量将语气拿捏得随意一些,“您帮我拿了行李?”
雨声太大,盖过交谈,光听清就让人费劲。
没等到傅令絮的回答,穗和已经开始觉得懊恼,她这是问了什么蠢问题。
穗和轻声问他,“他们没有为难你吗?”
“他们是谁?”
“就……姜慧,还有她男朋友,男朋友的朋友,这些。”
“没有,合理取回。”傅令絮没有继续说,好似替她取回行李只是顺便为之,无处细说,也不值一提。说完,他忽然握上穗和的手,准确来说是她手中的伞柄。
“穿外套。”
他的手指发凉,手掌心却仍是温热,声音传到她耳边,“松手啊。”
“哦、哦……”
穗和怔了一秒,大致理清了他的意图,等她松开手前倾着身体去摸行李箱拉链时,傅令絮借腰腹力量抵着伞柄,用了一次性收好伞。
一把大伞完全足够遮挡两个人,傅令絮却仍然绅士地向着她那侧倾斜了大半。
另一只手挡在车后盖的边缘,以防穗和起身时不小心撞上去。
穗和的眼神仍在扫过那个女装礼盒时顿了一下,这是她喜欢的国风小众品牌,主打纯简高级的少女风,无限的留白之中融入一处显眼的少女感。
被酒水打湿后丢弃在警察局的那一件也出自这家。
越是心虚不定,越是身后的气息贴近,穗和越是拉不顺拉链。
遇到磕绊时她没在意地猛地一使劲,差点将行李箱拖出后备车外。
没等她立即做出反应,半个行李箱已经被傅令絮重新推进去。
傅令絮直起身,看她一眼,声音波澜不惊,“让你拿件衣服,就不会选旁边的?”
“……旁边的。”穗和有点反应过来了,又陷入微妙的紧张,“送我的?”
傅令絮微微皱了下眉,思考了几秒,只是答非所问,“好拿。”
穗和轻轻”哦“了一声,小心的并拢手指用力将礼盒打开。
只见折叠的样式,也知道这件跟她遗落的那件是同一款,只是不同色。
她丢弃的是黑色,这件是白色。
但是它们都名为春日槐山——像是东方的花束,穿过蜿蜒的乌斯河和南纬23°的椰子群,藏进西方人的玻璃瓶,化作了初恋的前调香。
回到车上,傅令絮没有再多开口说话,只在中途见穗和头靠着玻璃窗往外看时,替她将空调出风口拨上去一些,避免暖气恰好对着她的眼睛熏。
将近三小时的车程,抵达坎特伯雷。
赶在十二点之前,傅令絮带着穗和赶到了Westgate公园,烟囱比凌晨的钟声更为热烈,白烟缭绕在三层楼的小型城堡上,方格窗上的灯光渐次亮起。
穗和一下子精神起来,拿食指戳了一下傅令絮的肩膀,有点兴奋地问他,“……这是不是《戏梦谋杀》的沉浸式戏剧?”
“你看过了?”
“没有,没有,一票难求。”穗和的注意力被眼前即将打开门的城堡吸引,“我听我爸说过好多次,他是戏剧学院教写作的老师,他很欣赏这部剧的编剧。”
说一票难求一点也不夸张。
《戏梦谋杀》的导演即为这部戏剧的编剧,他每隔五年便会对外开放一次表演,每次内容也迥然不同,只是设定关联,爱情有之,悬疑,哲学亦有之。
不仅如此,每场表演仅供十三人参与,成双成对,成全爱情。
最终只存活一人。
导演本人会亲自送上安慰奖品,是他亲自设计的玫瑰发带,末尾在耳边留一颗紫灰色珍珠,全世界仅此一个,是入画的装饰品。
而选取方式更是没有规律,大约是他熟悉的朋友,有几位给他写过邮件的陌生人,也有捡到他故意遗落在慕尼黑某家咖啡店的书的旅客。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整座城堡开始出现低沉优雅的大提琴声。
穗和几乎小跑着涌入人群。
她往身后挥着手臂,傅令絮则神色平静得多,没有抓住她的手掌,只是隔着衣服握紧她的手腕,只是像管理小朋友那样,扬声提醒,“不要乱跑。”
穗和没有心思顾虑这些,边疾步走着,边回头耸了下肩膀,冲他轻轻吐了下舌尖,已经提前入戏,“你快点跟上嘛,晚了我们俩会被人谋杀掉的!”
傅令絮好笑地看她一眼,“再早最终也只能存活一个人。”
“我觉得你可以赢到最后。”穗和脱口而出,无意中夸赞了傅令絮一句。
她浑然不觉,着急往城堡入口走,却令傅令絮己不自觉的笑了下。
全程,傅令絮都像看住她似的,握着她的手腕。
每到分支选择,他才松开。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黑暗之中,他们任意选择,没有刻意待在一起,却每次分开进入一间密室时,都能在下一个走廊转角相遇。
这次剧情涉及五年前的结局。
穗和没有看过,这些戏剧粉丝也友善地保密着,以至于她到此刻也没有被剧透。她只记得,名为Kerr的男主角被迫应招入伍,归来时面部毁容,相恋多年的艾米丽并不能认出他的灵魂,而他的狗可以,暗恋他多年的艾米丽的妹妹可以。
甚至只需要一眼。
这令人唏嘘,最终一幕,多面镜子被推入只有一丝光线的房间,穿梭中每个人的脸都在变幻,每个人挪动位置时,也会看见不同角度的景色。
只有开|枪|击中真人而非镜像,才能站到最后。
大约是东方人不熟悉这里的陈设和故事背景,在这种西式恐惧中可以拥有短暂的抽离感,令傅令絮和穗和最终站在了一面镜子的正反面。
谁先开枪。
谁就结束了此次的戏梦。
万籁俱寂,只有四周环绕的来自心底的声音不断在喊,“开|枪啊。”
穗和捂着耳朵,更为沉浸地被他的声音引领,她举起手中的道具,根本看不清具体的方向,甚至慌乱地闭上了双眼,却发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将她往前一带,抵在了自己的胸口,结束了这一切。
…………
走出城堡良久,穗和还有点意犹未尽,就好似耳边还有人不厌其烦地引导着她,开枪啊。她微微摇晃着头,驱走心头的阴霾。
沿河漫步。
穗和的声音仍然有一些颤抖,“我刚刚好紧张啊,最后都没敢睁眼。”
傅令絮伸手随意拨了下已经戴在她头发上的珍珠,”恭喜。”
穗和想起最后那一幕,脸上微微发热,拿手扇风,“还不是你让我的……”
“没有。”傅令絮单手插在口袋里,望向流动的水,“我开不了枪。”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却让穗和脑袋空空地走起神,像是浮想联翩,又没有实际落地的心思,她也看向缓缓流动的河流,里面盛着绿荫。
她开始想起,有人说过,不止伦敦,南安普顿附近也不错。
或许她可以晚一点回伦敦。
-06-
隔日,一天安稳,穗和睡到下午,到三、四点时间才醒。天已经黑沉下来,日落跌入星野,只有一整道桔红色的晚霞,稀稀落落点带状分布。
这很像人在英国待久了的过敏状态。
漫长的乏力着,偶尔撞见意想不到的际遇,也有一些苦中作乐的意味。
傅令絮则与之相反,白天工作,保持晚归,谁也没有借任何理由拨通过对方的电话,只用那些可以称为是“借条”的文字交流。
穗和写下:今天什么事情都没做,好没力气,像生病了,都怪下雨天。
傅令絮好似给她找补:有一种病症叫季节性情绪失调。
傅令絮先问:出太阳了,今天过得怎么样?有精神了?
穗和实话实说:依然没有,但是吃到了美味的烤鸡!真心羡慕、敬佩和喜欢那些认真,严谨,将自己的人生打理得井井有序的人。
PS:看样子我的犯懒和你说的病症没有关联。
看见穗和的有些幼稚的字体之下,还画着一张哭脸的表情,傅令絮好笑地拿起笔,思索良久,才写上:比如,律师?医生?
这样几天不碰面的对视,像是两个人一种晦明晦暗的默契,都在努力让共处一室的气氛不那么暧昧,也让彼此之间的距离保持着适当和磊落。
到12月31号,2017年的最后一天。
英国的行政系统反常又短暂的恢复了几小时。
校内学生管理处打来电话,引导穗和在官网上自助打印在校证明,并且不着调地提醒她,如需帮助,可以先行报警。
原来工作踢皮球只分地区,并不分人。
上午,看着朋友圈不同庆祝新年到来的仪式感,还有越来越多的祝福留言时,穗和从床上爬起来,暂停刚看一半的电影,准备打印在读证明。
手机连接打印机蓝牙时,穗和犹豫了,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征求同意。
但是又觉得有些刻意。
明明她凡事都能记在纸上,他也会给予每一次的回应。
至少不如比在今天对他说出”新年快乐“自然。
手上的动作迟疑了几十秒,最终,她还是放下手机,掀开了机盖,捏着两张薄薄的打印纸放入卡槽,却在按下启动键之前——
意外发现垫在打印机一角使其稳定的,是一张对折过两次的硬纸名片。
打印机轰隆隆地响着,像是与她此刻的心跳同频,刚一掀开半张名片,穗和便猛地握住掌心,任折痕轻轻地刮在她的指间,生出微微的热度。
等打印好材料,穗和伸手拿到遥控器,让电影继续放映。
她原本坐在床边,却下意识总是看向手机。
情绪像是倒放的沙漏,等待像是里面流动的沙粒,能与时间平行。
下午,等来的第一通电话是陈闻鸢打来的。
她这时正准备给傅令絮写”借条“,双腿跪在软皮椅子上,一只拖鞋吧嗒一声地掉在地面,上半身前倾着,周身大半力量全靠胳膊肘撑在桌面上。
现场导演正在训人,她几乎是尖着嗓子才能说清楚:“今天怎么过?”
“没安排,要是没丢证件,在伦敦应该会跟其他留学生一起做饭。”
“那太好了。”陈闻鸢说,“我有一个圈内的朋友,参加过女团选秀,你可能也认识,刚去英国读书,今晚约了一波朋友在家里开party。”
“不了吧,我都不认识,到时候多尴尬。”
“这有什么尴尬的,舞会、饭局这些都是寻常的社交途径,何况我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了,她会照顾你的,都是年轻人,搞不好还有艳遇呢。”
穗和虽然为难,但态度摆得很明确,“还是不了,我看看电影也挺好的。”
“怎么可能不操心……”陈闻鸢再自然不过的语气,说着,“毕竟是新年!傅令絮每年都有忙不完的应酬,你一个人在酒店待着也是无聊,不如出去见见世面。”
穗和听了几句,手上仍在一笔一划地写着字,慢慢分了神。
竟不知不觉写出了傅令絮的名字。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穗和轻轻”啊“了一声,“姐姐你就别操心啦,我有约了……”
陈闻鸢置若罔闻,嘴里念着,“不想跟他们跨年,就见见我的朋友,三号吧,先定这一天,我拉个群,你们年轻人自己聊,不过我提醒你啊,赴宴的时候打扮得正式一点,别太学生气了,既不能输了气势,更不能输人。”
穗和无奈地说着“到时候再说吧”,陈闻鸢已经同时拉好了聊天群。
挂了电话,穗和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气味就像是裹挟着熟悉的记忆而来,比声音更快飘到她耳边,“你今晚有约了?”
穗和倏地转过身,不受控的力道令椅子偏向某一边,其中一根椅子腿也跟着悬空,顾不上出声回答,傅令絮已经抢先一步将她捞在胸前。
宽阔有力的臂展,能轻易包围穗和的整个后背。
纵然不是猛烈的力道,也能让她感觉到明显的安全感。
只是椅子稳住地太快,他几乎立刻抽开手,却因为太过迅速而遵循惯性,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霎时从她的胸下擦过。
傅令絮怔了一下,站远一步,垂下手臂时紧紧握了下拳,只一秒又松开。
穗和没有看向他,只是赶紧扑在桌面,将写好的纸条全部藏于胳膊下。
她仓促的情绪打乱了语言系统,“你、您今天没去工作啊?”
“上午去了。”
“那您今天下午一直在房间?”
“嗯。”
“……可能因为我没有出房间,没发现您回来了。”
穗和悻悻地想着,她下午好像在客厅放声唱着《奇妙仙子》的主题曲《Fly to your heart》,甚至模仿翻译腔用中文说了好几遍,”哦,我可爱的花花草草,你们长得真好!只要你们给我行礼,我就开始抖落翅膀上的仙尘,因为我是爱吃南瓜松饼的奇妙仙子……啊,就让我们继续生长,一起迎接春天的气息——“
想到这,穗和赶紧微微摇头,改口说,“哦,那个,我借用了一下您的打印机。”
傅令絮神色如常,目光落在她的臂弯之下,又转回到她的脸上,微微发热,连累耳朵,精巧饱满的耳垂几乎红透,“看见了。”
“我打印了在读证明。”明明已经想留下,但是一面对他矜持就会作祟,连放晴也是一种催促,她忽然说,“其实南安普顿回伦敦也就一小时火车,很方便的……”
至少比开车几小时去看《戏梦谋杀》方便多了。
傅令絮望向她,怔了一下,没有出声。
转而是淡淡的笑意,他指着那张借条,像是轻易找到了她想起过他的物证。
“你落款写了我的名字。”
“那个——我是想写,傅令絮,收。”穗和尽量拿捏着轻松的语气,“这不是打着电话,还没有写完借条……然后你就出现了,打断了我。”
“是吗?”傅令絮挑了下眉,“那怪我了。”
穗和别过脸,欲盖弥彰似的将头发随意撩到耳后,越说越小声,“当然……了。”
“行,那我收下了。”
话音刚落,傅令絮径直将手伸到她眼前、手下,抽出那张落款写着他名字的借条,顺带似的,将放在一边折叠好的、他的名片也拿了起来。
穗和下意识出声,“诶?”
傅令絮明显是话逗她,声音却是微沉正经,“怎么?废纸也要借?”
穗和直起身,脚踩在拖鞋上,其实大脑是空白的,但还是忍不住飞快地看他一眼,不甘示弱地仰起头,“才不是,这是我的。”
傅令絮玩味地盯着她看,“你的?”
说话时,他已经做出要打开名片的动作,被穗和伸手一把握住,手指叠在一起,暗暗用力,眼神也没有人躲避,“我捡的,不行啊……”
傅令絮突然手一松,穗和刚好使劲,她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仰,胡乱冲着空气挥手,椅子发出哐当惊扰的响声,在将要摔下去的那一刻——
傅令絮稳稳地抓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身前一带。
令她只能借力倒在他身上,偏过头,胳膊穿过他的肩膀。
像是刚刚好向他投来一个结实的拥抱。
却被穗和以手推在他的肩膀借力结束。
好似猜到她下一秒就会像摸到烫手山芋一样躲开,傅令絮好笑地将手插回西装口袋里,“有我的号码,还要什么名片。”
穗和大口呼吸着空气,从椅子上下来,彻底站稳。
她拧着眉心,有点懊恼,不知道生着自己哪门子气的样子,让傅令絮一直盯着她看,差点忘记再问一次,“今晚有约了?”
穗和闷哼一声,”想有就可以有啊。”
哪怕去商场给陈闻鸢买齐她要的包和化妆品也可以……
“那就是没有。“
明明是寻常一句话,穗和却突然挺直了后背,含着点促狭的笑意,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又像是在自顾自地念叨,”……没有怎么了。”
“这是邀请。”
穗和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怒气,稀里糊涂接了句,“没人约才能跟您一起凑合跨年?那我有人约的……”
“我的话是这么理解的?”
“……那怎么理解?”
傅令絮凑近一步,低下眼睑,尽量实现与她平齐,明明有相隔着礼貌的距离,穗和却觉得鼻尖有点痒,正要别开眼时,被他伸手在脑门上弹了一下。
“我难道要行个礼才能邀请你陪我跨年?”傅令絮无语的笑了一声,“这位爱吃南瓜松饼的奇妙仙子。”
-07-
傅令絮说完邀请,室内气氛就好似刚掀开了烧水壶的盖子,热气迎面蒸腾到穗和的脸上,她没有正面答复,眼睫忽闪了几下,脸上没有显露的惊喜凝结在了眼底。
心里的期待轻易被傅令絮一句话勾起,不单是因为他的跨年邀约。
更是因为以傅令絮的为人,纵然相识不久,也能让穗和笃信,他绝非是个会临时起意的人,当他轻描淡写说出口时,对方基本已经丧失了拒绝的可能。
穗和沉吟了几秒,猜到他不会回答,仍然问他,“我们是出去吃饭吗?”
“换衣服。”
穗和抬眼看了下墙上缓慢移走的时钟,才下午三点多,“现在是不是有点早?“
她明知故问,猜到他一定还有别的安排。
傅令絮像是被提醒了时间,低头抬腕看了下手表,“再晚赶不上车了。”
穗和微微诧异,不用对视也能觉察到傅令絮微沉的目光,垂在身侧的双手因为局促而交叉在身前,“……那我先回房间换衣服了。”
“嗯。”
穗和回到房间,几乎不做犹豫,能供她选择的范围只有带来旅游的几件,都躺在行李箱里,连酒店的衣架都挂不满,首饰也只有一条项链,被傅令絮解下来以后,一直放在床头柜上,一颗饱满透亮的紫灰色珍珠在阴天的房间微微闪烁。
想着如果要吃饭,傅令絮大概率会带她去高档餐厅吃饭。
穗和将拿起来的牛仔裤放下,仍是选了一条米色紧身针织裙,深V设计,只有胸前那一颗最底下的纽扣是镶死的金属纽扣,往上两颗无论敞开或是系紧,都像是在优雅正式里融入了新鲜的纯欲感,将暧昧和性感变得更为敞亮和大方。
在系领口最后那颗扣子时,傅令絮在外轻敲房门。
“请进。”说完,穗和才发现她锁上了门,一边低头去看纽扣,一边伸手旋开门锁,急忙说,“我穿个大衣就可以出发了,很快。”
傅令絮站外门外,看着她几秒才出声,“穿厚一点,把行李箱带上。”
“行李箱也要带?”穗和稍微发愣,“那我再收拾一下。”
傅令絮没有催促她的意思,“不急,先拿材料给你。”
穗和轻声“嗯”一下,尾音上扬,“什么材料?”
“临时身份证明。”
“……您都替我办理好了?”穗和手上动作一滞,干净剔透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解,声音越说越轻,“谢谢您,那我回伦敦就方便多了……”
“就给你打印了一份。”
送她回伦敦和一起跨年好像确实并不冲突?
……都让她带上行李箱了。
一定是英国的天气过于潮湿,室内的暖气又过于干燥,导致穗和的思绪都没办法很快捋清楚,她索性别开眼,直接问出口,“是今天就回伦敦吗……”
傅令絮听她重提回伦敦,沉默了几秒。他望向她,眉眼清峻,明明只是如常的声音,却像是绒毛扫在了她的眉心,“这么着急?”
穗和摸不准他的意思,隐晦地回答,“担心时间久了给您添麻烦……”
显然这个客套的说法并不能说服傅令絮。
他下颌微微扬了下,语气变得清淡,“担心添麻烦,还是不乐意领我的人情?”
目光落在她脸上,好像她此刻非回答不可。
明知道这样跳过话题有一点生硬和自暴自弃的意味,穗和还是尽力冲他挤出一个清丽的笑容,“不是车要赶不上了吗?我们得抓点紧出门。”
傅令絮已经将胳膊自然垂下,捏紧她的材料袋。
见她因为紧张而不自知的眨了几下眼睛,神情有了微小的变化,好似是被他的问题难住了,傅令絮几乎是用自嘲的语气说了句,“你在怕什么?”
在怕车晚点,在怕领他人情。
还是其他什么虚无迷离又实际惊扰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