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她被一盆冷水浇醒了,依靠妖族不如靠自己。
求人不如求己,这个道理她独自在外门挣扎沉浮多年,早已明白。
向柳扶风复仇,注定一条孤独的道路。
前世的苦难,无人体会理解,重活一世,她被柳扶风欺辱的种种似乎成了过往云烟,再也没人关注。哪怕元姝站在她这边,却不知道未来,她被人踩在头上,忍受同门异样目光,艰难度日的苦楚。
只有她自己记得,她不能跟上一世一样鲁莽,莫名其妙害死了自己。
楚卿意在房内来回踱步,仔细思虑,一切以安全为重,否则可能迎来的是真正的死亡。
此行以试探柳扶风的底细为主,再想方设法打他机缘的主意。
来日方长,只有活着,才有成功的希望。挫伤敌人的力量,把属于对方的力量抢走,充实自身,这才是万全之策。
短短时间,她做了重要的决定,倒没忘此行的目的,仔仔细细没有放过一个角落,探查妖族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待走出屋门,柳扶风站在门前开阔的地方,闲散地把玩着手里的一把短刀,冰冷的白光在脸颊流转,她的眼神微暗,像极了蛰伏暗处的青蛇。
楚卿意一眼对上她的视线。
她顿时收敛眼神的锋芒,两人同时弯起眼眸,朝对方笑了笑,澄空明亮,似有万千暗涌流动。
五人陆续搜查完三四十间空余的茅草屋,可惜毫无线索。他们无奈之下,转而从百姓这边下手,锲而不舍的敲门,大有敲到入夜的趋势。
不是他们不想破门而入,怕吓着人,适得其反。
索性敲到第一百遍,终于有人愿意开门了,一名头发斑白的老汉战战兢兢开了条门缝,他的形色枯槁,脸颊暗黄,警惕地看着来人。
楚卿意尽最大的努力,扯了个亲切的笑容,表明来意:“老伯伯,我们是凌霄宗的修士,前来调查妖族作祟。”
“你们来迟了!”那老汉发现没有危险,眼前的人并非妖怪,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那些妖孽三日前,把俺邻居捉走了,你们现在才来,有啥用?天气越来越热,他们的尸体都腐烂了。”
楚卿意神情略尴尬,凌霄宗位于十方大陆的东北方向,毗邻妖域,而北宣城位于西北方向,这一东一西横跨整个十方大陆,要花不少时间。即便昨夜初到城郊,恐怕也赶不上妖族捉人的速度。
她清了清嗓子,以前出任务,经常独自一人,别的同门遭遇百姓刁难,有八面玲珑的弟子出面,帮忙替整支队伍跟百姓套近乎,有的修士哄两句,百姓欣然合作,而有的百姓难搞至极,仙门弟子又无法强行逼迫他们,只能为他们跑前跑后做事,免费当劳动力,这才换取了百姓的肯定和配合。
楚卿意很少跟人套近乎,也无人帮忙劝说,所以最擅长的就是替人跑腿。
没办法,其实挺心累,宗门的任务必须要做,做了才能拿俸禄。听说有位前辈脾气暴躁,入门前仗着自己法力通天,在凡间横行霸道,入了门,宗门却规定不能对百姓动武。那位前辈不服从,私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谁敢不从,将他们暴打一顿,搅得整个城鸡犬不宁。
没过多久宗门来了人,把他押回去,废了灵根和修为,驱逐出门,让他自生自灭去了。
失去修为,过了几十年,如今恐已垂垂老矣,半只脚踏入棺材。
楚卿意深以为戒,退门是暂时不能退的,一方面元姝救了她一命,师门教会她修炼,多少有些恩情,另一方面判出师门,要被废除修为,她拼命修炼至金丹期,不舍得前功尽弃。
老汉作势要关门,楚卿意作为队长,应该更主动些,便想要与老汉商量,靠劳动换取情报。
柳扶风抢先一步,摁住那名老汉的肩膀,原本老汉神情激动,冲楚卿意发泄心中的恐惧和怒火,见着了柳扶风,忽然晃了晃神。
柳扶风实在美的动人,凌霄宗仙容月貌者繁多,她竟毫不逊色,成为个中翘首,修士见了她,也要惊艳,更别提凡人了。
楚卿意虽不落下风,可她到底不施粉黛,装饰极其简单,只佩戴了一朵蔷薇花,不像柳扶风,头上花里胡哨的,精心打扮的有些夸张了,老汉穷苦半生,一瞬间被那金钗钿合闪花了眼,胡子抖了抖,再仔细眯了眯眼,混浊的双目瞥见了此生难忘的容颜,简直惊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方才楚卿意向老汉扯了个笑,颇为僵硬不自然,柳扶风笑容则如沐春风,老汉见了心生亲近,觉得此姑娘可是天上真正的仙人,越看,那副刁难人的脸色越来越缓和了。
柳扶风微笑道:“老伯您经历了如此危难的险境,却活下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为邻居们担忧痛心,然他们目前生死不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您应该不忍心看他们连个葬身之处都没有。若好心为我们提供线索,我们找到他们,您也为自己积德攒福了。”
百姓,尤其底层讨生活的百姓,最信服积福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们劳苦一生,总要有个希冀和信念,才能获得消弭困苦生活的强力支柱。
希望,是前行中的黑暗灯塔,驱散苦短人生的绝望。
十方大陆无妄海的传闻,告诉所有人,人终有一死,但死亡并非尽头,还有来世。
所有人不禁猜测,来世自己能否成为人上人,成为达官贵胄,享受荣华富贵,或许靠的是今世积攒的福德。上一辈攒的少,所以这一世过的苦。这一辈攒的多,下辈子就会幸福了。
传言真假不论,君王欣然接受此等言论,并大力推广,助国家秩序稳定。
老汉平日相信攒福的信念,他这一世过的太苦了,孤独终老,到死都还没娶老婆,平日还要被那些地痞欺负,一桩桩一件件的血泪讲个一夜也讲不完。柳扶风那般恳切的言辞,戳动老汉素来坚硬的心脏。
他不禁唏嘘道:“三日前,俺在家睡觉,鸡鸣时分,妖怪闯入我们这条街。”
众人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俺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场面。绝不是一两个妖怪,妖怪大军压下来了,哭喊声、尖叫声叫得俺耳朵疼,俺眼睛不好,躲在床底下,那妖怪啊,闯入我屋子,打量我一眼,然后像有什么急事,匆匆就走了。”老汉回忆当日惨烈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折腾了一个早晨,他们总算退出去,我出去看了看,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五人神色各异,老汉告诉他们:“胆子大的婆子,偷偷摸摸跟着他们,跟到了隔两条街的一口古井边,回来说,他们跳下去。这完蛋了啊,井里有水,妖怪不怕死,他们有法力本事大,咱们普通人跳下井,吃个粗饼的工夫,人就没了。方二娘的小女儿前些年就因为落井溺水死了,我早就说那口井该封起来了,他们偏不听……”
柳扶风极有耐心地听完了老汉的絮叨,不露声色地朝楚卿意瞥了一眼,楚卿意也听完了,几人向老伯道谢,向隔壁街道出发。
古井边,脚步凌乱,这几日天气晴朗,脚印保留的时间延长了,脚尖的朝向,正是古井口。
老汉所言不假,众人屏息静气,小心谨慎接近古井。
周围毫无妖气,附近的民居比先前见到的稍微体面些了,多是青堂瓦舍,新刷了白漆,屋与屋之间种了几棵绿意盎然的竹子,俨然是宁静美好的环境。
古井太平静了,藏在竹林野草的蝉鸣拉长了调子,生生叫出了森然的感觉,初夏热天,脚底一阵发寒。
楚卿意左右顾盼,古井旁的一只木桶倒落。她胆大极了,毫不迟疑靠近,紧紧握剑,浑身肌肉紧绷。战斗形成的记忆和反射在此刻发挥作用,只要前方出现一丝异响,她立刻就能做出反击。当脚步与木桶平齐,距离古井十尺,前方静得出奇。
她的防备不减,谨慎踏入古井边缘的石砖范围。这时,柳扶风忽然出声了:“妖怪在下方,有极淡的妖气。”
楚卿意差点被她的声音吓一跳,柳扶风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神不知鬼不觉站到了她身侧,她的唇角抽了抽:“我怎么没闻到。”
柳扶风无辜看着她:“师姐不相信我?我……”
还不等她说完,楚卿意立马说:“我相信。”生怕这人下一句又是什么伤了心,光想想胳膊的鸡皮疙瘩就要冒出来了。
柳扶风看着她这幅生动盎然的表情,不出所料的弯起唇角,随后一一环视其他人,她出声建议:“老伯说妖怪法力高强不怕死,实则妖怪也怕溺水,可能下方存在暗道,我们最好下井探查。”
没人否决,大家都觉得这是仅有的一条出路。
立在附近民居屋檐的南翼谨慎开口:“非要进去不可吗?殿下,地下水道盈满井水,我和飞翼军不太适合跟着了,如果您有个闪失,我们无法及时援救。”
“本君一人也可以应对。”柳扶风的心音带了丝不容置喙的傲气。
“但……但是自从两年前楚卿意伤了您,您的心脉受损,经常不定期复发。倘若您像以前一样拥有九离火的威力,属下一定确信您此行万无一失。”南翼小心翼翼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本君一直以来像走在在刀尖上,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前方出现一点风险就踌躇不定,如何成大事?奚渊就在古井暗道里,我不可能视若无睹。”
南翼哑然片刻。
两人结束传音,这时,沈居松提议自己先开路:“我擅长泅水,让我下去开路。”
众人没有意见,然而柳扶风情绪转变的极快,刚从与南翼的交谈暴露出宏大野心,见沈居松出头,情不自禁生出强烈的不满和嫌恶,她抬起下巴,朝沈居松冷哼道:“这里会泅水的人多的是,要你耍威风。”
匡怀青顿了顿,疑惑的目光在她与沈居松之间转悠,柳师妹平日温柔又善解人意,今日怎么变了样,视沈居松为眼中钉肉中刺,常找他的麻烦,语气也极为不客气。莫非沈居松哪里得罪了她?
僵持许久,氛围渐渐凝固,匡怀青上前排解两人的嫌隙,柳扶风面容平静,笑吟吟站在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柳姑娘如此看我不顺眼,为何还跟我一队?”沈居松对姑娘一向温和有礼,此刻被针对,仍保持君子的风度。
“我跟着师姐而已,不是跟着你。且你的建议不够妥当,你这样讲,是责怪我的意思吗?”柳扶风看向楚卿意,“师姐为我做主。”
那双盈盈的眸子,楚楚可怜地微垂,好似受了巨大的委屈。
沈居松闭目忍气,没再吭声了。
楚卿意被柳扶风喊了一句,却不搭理她,两人关系暗流涌动,她懒得猜她针对沈居松的目的,更没这工夫陪柳扶风演姐妹情深的戏码。
没等到回应,柳扶风不以为意,袖口掩面,唇瓣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接下来的计划,谢芝认真思考片刻,怯声建议:“不如我们都下去吧,遇到意外有个照应。”
单独下水的风险比众人一起更高,大家修为不浅,齐心协力更能发挥组队的力量。
众人想了想,终于决定采用谢芝的建议。
楚卿意刚还对两人的矛盾置身事外,冷不防听说要下井,脸绿了,咽了咽口水,古井下方还有水,清澈倒映了她的面容:“我不会泅水……”
“不要怕哦师姐,井水一般不深,有些浅的井,人站在上边还能露出脑袋。”谢芝安慰她,“若你单独留井口,妖怪现身,我们无法及时援助师姐。”
匡怀青:“师妹不用担心,我们四个人不会让你溺水。”
“我会保护楚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以往我这边靠过来。”沈居松浮起一丝安抚的笑。
柳扶风:“男女授受不亲。扶风是女子,比他靠谱多了。”
多方人的说服和安抚,为楚卿意增添了不少勇气,最终她紧跟柳扶风的步伐,下水了。
第10章
楚卿意刚跳下去,白色水花飞溅,顿时激起浑身的冷颤,夏天的井水格外的冰凉,每个毛孔都被冰块堵住了似的,刺得发疼。
她没有任何下水的经验,不懂呼吸的节奏和踩水,井水争先恐后进入鼻腔和耳膜,一时间,她就像一个失去武器被丢进妖兽群只能等死的人,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脑海。
有人及时托起她的腰身,危急关头,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本能将她当成救命稻草,手臂用尽力气环住脖颈,身体紧紧黏在对方身上,那人肌肤的温热,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楚卿意勉强露出头,头发凌乱潮湿,发出阵阵咳嗽声。
沈居松来迟一步,黯然垂眸。
井水短暂地刺激眼睛,她过了一会才看清眼前的景象,沈居松、谢芝、匡怀青沉浮井水。
眼前拥抱她的人长发如瀑,昏暗的空间,华贵的翠玉簪折射出内敛的光泽,那双熟悉的眸子正微微弯着,非常好心情地贴近她。
所以,她抱的是——
柳扶风?
楚卿意神情越来越难看,方才产生的安全感,成为她心头的一道耻辱。
对方温热的肌肤,如滚烫的火焰灼烧,令人避之不及。要不是现在在水底,简直迫不及待想推开她,离得越远越好。
两人暗中较劲,一个往后退,退出稍微宽松的距离,另一个紧追不舍,刻意的追逐。
柳扶风见她脸色越来越黑,反倒心情越来越美妙,甚至无耻地想,厌恨我,回避我,对我不瞅不睬,我偏要让你避无可避,尝尝屈辱和恶心的滋味。
沈居松沉默看着她们亲密的举止,眸中泛起古怪之色。
明明两人都是女子,他看着这种氛围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仿佛一对暧昧的男女,你追我逃的既视感。
但这绝不可能,柳扶风是楚卿意的情敌,两人成为朋友都不太可能,怎么会往暧昧的方向发展……他很快否定了这种想法,甚至觉得方才的念头离谱至极。
井壁长满青苔,楚卿意退无可退,脊背抵着冷腻的井壁,眼神像刀子似的。
柳扶风装作没看见,继续抱着楚卿意的腰身,目光移到水面,她的发丝垂落至水面,随着水浪摇摆,柳扶风兴致盎然地撩动水波,漆黑的发丝在手心像鱼儿溜走了。
这时,其余三人开始动了。
沈居松头往下压,游到井壁边缘转一圈,观察水底的情况。
水底幽暗,普通人的视角看不出细致的东西,然而他是视力极佳的修士,短短几眼就能看清最关键的一些线索。
片刻后,他浮上水面,手指往某个方向指了指:“水底另有乾坤,越往水下走越宽阔狭长,长如回廊,水下回廊最深处隐约可见一道暗门,通往暗门的距离,约莫需要憋气半盏茶的时间。”
“……”楚卿意脸色有些白。
在座的人都是各大宗门的优秀弟子,说做就做的主,听到暗门一词,眼睛顿时亮了。他们获得新的线索,迫不及待往下钻,身姿灵活,依次钻进漆黑的水下回廊。
水面只留下两人,柳扶风保持微笑:“师姐,深吸一口气,我数三二一,数到一往下钻。”
楚卿意不自在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数到一,柳扶风往井底深处潜,两人贴的过于亲密了。
水漫遍全身,持续不断往耳朵鼻孔里钻,带来一阵强烈的刺激,耳畔的声音全部消失了。旱鸭子如她,哪里见识过这类场面,满脸紧张,主动楼紧柳扶风的脖颈,闭着眼睛数时间。
柳扶风顿了顿,有些走神。楚卿意发觉她的动作卡在井底一半的位置,这里可是水下,难道她想趁机谋害自己的性命?
楚卿意忍不住心跳加快,用手敲了敲她的脊背,示意她快点游,不要偷懒。柳扶风垂眸,朝她挑了挑眉,反手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腰上。
楚卿意摸不准她这一套动作的用意,等她终于往下游了,不由松了口气。
事情仍然没那么顺利简单,众人往水下回廊走,光线越来越暗,暗门隐约可现。
领头的沈居松游动的速度极快,越过一道线条不清晰的止路符,这是妖族设下的机关,但凡妖族之外的人出现在止路符附近,就会惊动设置机关的人。
下一刻,石壁金色的符号闪动,众人心一惊。
暗门大开,刹那间涌出无数装备精良的妖族士兵。
他们面容冷肃,有备而来,头戴圆形法器,刀剑法器寒光闪烁,朝他们发动突袭。
白色水花汹涌,楚卿意听见前方传来沉闷的身体撞击声,队友挡住第一波攻击,给了她足够反应的时间。
来的妖族大约二十人,而他们才五人,人数存在劣势。
妖族的法器可以让他们自如呼吸,而五人只能憋气,此战必须速战速决,否则拖延下去,不被杀也会因窒息而死。
柳扶风惺惺作态:“师姐,站到我身后。”
“不必。”
在受人围困,队友岌岌可危的时刻,楚卿意绝不会抛下他们,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为生存而战,自己却坐以待毙等待别人的保护。
她压下对溺水的恐惧,反应极快地从背后抽出一把剑,虽不会泅水,但挥剑至少还可以挥动,只要她的手没废,她会与他们配合战到最后一刻。楚卿意绝非孱弱的莬丝花,靠别人获得生存的机会,她只做自己生命的主宰。
剑刺入妖族的腹腔,鲜血弥漫散开,染红整片井水,水的浮力使挥剑凝滞,不像陆地那般行云流水,妖族同样受到水的桎梏,所以最终拼的是彼此修为的高深,和对敌时悍不畏死的勇气。
楚卿意发了狠地砍了一个,二个,三个……剑尖凝聚着死亡的气息,披荆斩棘收割了一个个妖族,耳边传来妖族模糊的嘶吼,除此之外,听不见队友的声音,他们的下手沉默且干脆利落。
前方似乎有人负伤,谢芝的后背被一个妖族偷袭,沈居松因救谢芝被刺中了手臂。
楚卿意同样被刺中肩胛,血流不止,她觉得时间太漫长了,胸腔心脏的鼓动急促而清晰,咚咚咚透过血肉传至耳膜。失血的速度比收割的速度还要快,脑子晕眩,眼前模糊,分不清自己到底砍了多少个,口中留存的空气渐渐稀薄。
她要死在这里吗?
不甘心,她好不容易重活一回,还没杀了柳扶风,她不甘心!
楚卿意原本沉在水底,失去体力后,身体不受控制往上漂浮。肺部快炸开了,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她的耳朵轰鸣,渐渐失去意识。
扶风将破骨钉钉入最后一个妖族的太阳穴,转头看见楚卿意不断往上浮,几乎碰到水下回廊的顶端,他的心一紧,唇色苍白了几分,迅速游上去,揽住她的腰身。
彼此的发丝漂浮,纠缠在一起,如他们彼此的恩怨纠葛。
水下静谧无声,仿佛只有他们二人,扶风咬牙,眼神闪过挣扎,当年楚卿意背叛他,他不是一直想要楚卿意付出代价吗?他不是恨她吗?恨不得让她感受他曾经的痛苦?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她死了,往日的爱恨彻底烟消云散,他报了仇,再也不受过往的折磨。
然而楚卿意的脸色苍白如雪,手臂软绵绵的,划过他的手心,她生命的气息渐渐淡了。
他的那丝挣扎很快被浓烈的执拗和恐慌取代,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将她压向自己,薄软的唇轻轻覆到她的唇。
时间似乎变得极为漫长,他闭上眼睛,为她渡上口中剩余的一口气。
妖兵死的差不多了,暗门忽然开启,二人齐齐摔进门内,潮湿的发丝往下滴水,楚卿意眼睫颤动。
扶风呼吸微喘,滚落的时候,他的手护在她的后脑勺,此刻因为惯性,两人不受控制滚了两圈,身体落到光滑的地砖面时,仍然保持紧密的拥抱。
楚卿意还没苏醒,他的唇瓣近距离贴在她耳侧,眼神晦暗,以只有他们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唤了她的名字:“楚卿意,醒醒。”
楚卿意眼前黑影重重,听见有个人发出切齿的冷声:“没有我的允许,你还不准死。”
经过短暂的水下战斗,五人成功战胜阻挡他们的妖兵,破门而入。
两名妖族守卫原本守在密道,暗门突然开了,他们睁大眼,看着完好无损的仙门弟子从门后走了进来,又看到门后无数的妖兵尸首在水中漂浮,简直震惊得目瞪口呆。
开什么玩笑,二十个妖族同胞出手,竟然没打过他们。
五个仙门弟子竟然打死了二十个妖兵!
守卫的神经一瞬间蹦得极紧,慢慢往后退,他们表面还算镇定,内心却掀起了波涛骇浪。
眼下妖族只剩下两人了,寡不胜众,他们不敢以卵击石,这两人之所以不参与战斗,也是因为能力差劲,经常拖后腿,在妖兵里属于打酱油的份。
没想到最有能力的都死了,活下来的反而是这两个。
他们极有眼力见,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楚卿意受了重伤,还未苏醒,柳扶风对逃跑的守卫视而不见,他的眼里好像没有其他人,全副心神都在楚卿意这儿,还旁若无人地抱住她,贴近耳侧,不知在说些什么悄悄话。
沈居松捂住流血的胳膊,眸光意味不明定在了两人身上。
眼见守卫往另一方向跑,在场的人当中,谢芝和匡怀青率先反应过来,面色沉沉,拦住守卫的去路。
匡怀青撒毒粉,谢芝配合他,甩出一根捆妖绳,紧紧捆住两名守卫。
仙门无意杀妖,还需留下活口审查盘问,两名守卫被抓住后,立刻流下冷汗,完了!
新任的妖皇滕荣,谨慎多疑,推翻狐族延续万年的妖皇之位,位置坐的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对归属他的妖族极度不信任,不能容忍妖族子弟背叛他。为了防止妖兵泄露妖域探荒墟的线索,滕荣给所有士兵下了爆妖丹的法术。
一旦被虏获,守卫死路一条。
守卫吓得脸色失血惨白,闭上眼睛等死,却见一人突然抬起头,指尖溢出一道金色光芒,如水滴掉入海洋,陷入他们的胸口消失无踪。
扶风喝令:“破!”
随着他一声命令,守卫痛苦地吐出一颗黑色小球,那小球在地上滚了滚,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无头无脑四处瞎跑,扶风面无表情,一脚踩死了它们。
守卫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眸中带了几分惊惧。
妖皇将下咒术这事瞒得密不透风,这人为何知晓妖皇对他们下咒?竟还轻轻松松替他们解除爆妖丹的危机,此人何方神圣?
沈居松方才在水下回廊受伤,咳出一口血,他忍耐手臂的疼,哑着声音盘问:“滕荣人在何处?”
守卫挣扎起来,捆妖绳束缚的力道越来越紧,他们苦不堪言,不敢说,怕说了,对方认为他们没了利用价值,立刻取走他们命。
他们索性心一横,装作忠肝义胆,势不投降沦为他人鱼肉。
扶风耐心不足,面色阴沉如水,掐住其中一人的脖颈,逐渐收紧:“马上死,或者留下一条小命,自己选。”
那名守卫因窒息翻起大片眼白,口中嗬嗬不止,扶风冷眼瞧了片刻,旋即稍松了松手。
守卫劫后余生地咳嗽,面色不由浮起对扶风的一丝恐惧,这人虽是捍卫正道的仙门弟子,下手却比其他几个狠多了,他若不肯讲实话,命真要丢了。
他想到这里,摸了摸自己青黑的喉咙,边咳边咽口水,哭丧着脸:“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求您行行好,饶我一命,滕荣下的令,否则我们小妖,不敢明目张胆掳走那么多人。”
“回答我的问题。”沈居松问出的问题还没得到答复,他又重复了一遍。
那名妖族弟子跪下,朝他们磕了一个头:“滕荣不在这,妖域动荡不安,他带兵镇压那些违抗他命令的妖怪,暂时腾不出时间来北宣城。”
他果然不在北宣城,扶风冷嗤一声,腾不出时间,还是不敢来?
那名妖族心中大为忐忑,此人忽然神色变冷,莫非改了主意,先以活命诓骗他们,拿到情报就要杀他灭口?
他脖子凉飕飕的,缩了缩,就差流下恐惧的泪水。
“谁是首领?”扶风扫了他一眼,对他的害怕视而不见,言简意赅问道。
“奚渊。”
扶风的眼睛闪了闪,奚渊,无妄海出生的鲛人一族,妖皇大军的上尉。
他曾见过他。
妖域毗邻无妄海,鲛人一族与陆地的妖族互通往来,经常向妖域贡献珍贵的鲛珠和轻软的鲛纱,鲛珠明亮如月华,颇受妖皇喜爱。鲛纱编织成发带和披帛,女妖常以穿鲛纱为荣耀,这些赏赐代表了她们在妖皇后宫的尊贵地位。
鲛人受妖皇看重,但奚渊出生低微,母亲是伺候贵胄的婢女,他的半生受人欺辱,忍辱负重进入妖军,只为建功立业,摆脱看人眼色的卑贱地位。
扶风遇见他那日,妖域举行盛大的宴会,扶远为妖后庆祝生辰,各族首领和他们的家人纷纷出动,敬献奢华的庆贺礼。
大殿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而奚渊站在僻静的门口,沉默隐忍,担任守卫一员。
鲛人族首领的儿子茂石,素来游手好闲,本事不足却自视甚高,喜欢压制别人来彰显自己的高贵和优越,大约之前茂石在无妄海与奚渊生了嫌隙,对他暗生不满,趁妖族众人沉浸酒席的欢闹,他跑到门口朝奚渊踢了两脚,满脸刻薄,让奚渊跪下学狗叫。
奚渊学了,茂石又踹了他两脚泄愤,满足离去。
南翼同为守卫,看见这一幕,向扶风腹诽:“这人真是个软骨头,别人踩他头顶,他忍气吞声,不配当妖域守卫。”
扶风不太当回事。
然而当夜,茂石竟在妖皇宫殿内暴毙而亡,死因不明。
茂石曾暗地欺辱奚渊,只是除了当事人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晓。若此事暴露,奚渊的嫌疑最大。
妖皇下令,调查鲛人首领之子的死亡原因。扶风得知此事,暗中相助,替奚渊掩去了些许的蛛丝马迹,隐瞒昨夜茂石欺辱奚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