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意目光定了定,柳扶风朝她笑得巧笑嫣然。
这幅笑容,看着与冷淡不搭边,甚至多了几分热情。
楚卿意不知她又在捣鼓什么计划,面色不改地捧起酒杯喝了一口,懒得搭理她。
得不到回应,柳扶风完全不以为意,眼神再次望向匡怀青,方才冷淡的神色一下子变了,变得柔和,主动把自己的酒杯递给他。
楚卿意盯着这一幕,目光犹如实质,唇角泛起冷笑。
过了片刻,匡怀青率先离开座位,去了后院。
楚卿意点的饭菜送了上来,她拾起筷子边吃,边分出心神往窗外张望。
客栈后院的古榆树,粗壮的树干二人合抱大,密密层层的枝桠和树叶相互掩盖,匡怀青站在榆树下方,整个人挺拔如松,舒冷清隽的气质,像凡间的冷面书生。
不久,柳扶风与各位师兄弟告辞,也向后院缓步走去,拐了个弯消失在门口,她走的速度略慢,大约半盏茶,才出现到匡怀青的面前。
楚卿意喝了杯黄酒,略有些苦涩。
她当然记得这幅场景,上一世,匡怀青冷眼看着她遭受腿骨疼痛而无动于衷,她认清了他的心开始逐渐有了偏移,但内心挣扎,一开始无法相信,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直到看到眼前这幅无法挽回的画面,心碎了一地,终于意识到他们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胸腔忍不住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那时匡怀青像现在这般,毫不顾忌弟子们的闲言八卦,难以自抑地搂住怀里人的腰身,眼神深情,那副神情她曾经见过的,他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如今却属于别的女子了。
上辈子,合欢宗的弟子沈居松神色微醺,端酒盏,坐到她身侧,与她一同看后院那副暧昧不明的场景,他说:“匡怀青与楚姑娘的天作之合传遍各大宗门,今日我见了却有些纳闷,那位名柳扶风的女子,竟有如此本事,抢了你的心上人。”
那时楚卿意干巴巴地回了句:“小师妹才入门,不知我与匡怀青的过往……”
“倒有些稀奇,你们的事连负责洒扫的外门杂役都有所耳闻,你的小师妹成天混迹内门弟子的周围,竟对此事一无所知?”
沈居松意味不明的笑了几声,而这几声笑,楚卿意一厢情愿的看法终于破裂了,她的表情也碎了。
原来小师妹骗了她,她不仅遭受了匡怀青的背叛,更失去了一份她自以为是的友谊。
今世,胸口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漫天遍地的恨意!
楚卿意紧紧握住酒杯,眼神冰冻如刀,沈居松在这时,像前世一样,吊儿郎当坐到她的身边。
她侧头看他,脑海闪过几幅画面。
合欢宗的弟子沈居松,曾经与她有过一面之交,凌霄宗与合欢宗曾举办多次切磋大会,曾一起参与秘境夺宝,她跟沈居松合作夺走秘境宝物除尘剑,在一干弟子的不满下,他力排众议,竟把剑让给了她。合欢宗弟子朝楚卿意怒目而视,只觉得她利用某种手段,将宝剑占为己有。
沈居松是真正的君子,坦坦荡荡地声明她的功劳更大,理应获得比他丰厚的回报,倘若今日合欢宗与凌霄宗因一把剑产生矛盾嫌隙,他便是宗门的耻辱,这才把弟子们的抱怨不平给浇灭了。
他的身边总围绕着莺莺燕燕,符合合欢宗风流浪荡的刻板印象,一双含情目,开口音调总带了几分撩人的调笑,看着不正经。
楚卿意见到熟人,心情竟被风吹平了,忽的冷静下来,朝他点点头寒暄几句。
沈居松懒散地靠着座椅,他的眼睛像被春风拂过,流转于后院的男女,看了片刻觉得无趣,扭头仔细观察楚卿意的神情。
她太冷静了,很少有女子见到心上人背叛,还能保持着这般无动于衷的表情。
他的心上划过一丝怜爱,只怕这姑娘脸皮薄,自尊心高,不愿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苦闷悲伤的情绪,等回房间,才会独自暗暗垂泪。
他道了几句安抚的话,又试探性问了一番她对柳扶风的看法,给了她些许的提示。
听了沈居松与前世相似的言语,楚卿意内心存了几分感谢,前世他帮她看清了柳扶风的真面目,今世他依然如此。
别人对她的好,她不会忘记,她朝他笑了笑,回应道:“我没事了。”
与他碰了一杯酒,恰逢屋内起了一阵风,冷不丁被风沙迷了眼,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
沈居松眼睛始终没离开她,在他看来,她就像个逞强的人,明明心情糟糕到极点,仍然装作没事。他入合欢宗以来,碰到不少女子垂泪,或哀伤或悲痛,没有人像她一样,用这样沉静的面容,默默流泪,反倒让他更加的心疼。
沈居松比她的动作更快,抬起衣袖为她擦泪,朝她低下脑袋,轻轻安慰道:“别哭,匡怀青不值得。”
两人贴的极近,从后院的方向望去,沈居松与楚卿意的脑袋重叠,一时半会看不清两人做什么,但也明白这绝非普通关系的男女出现的举止。
扶风坐在古榆树的枝桠上,目光从树底拥抱的两人前移开。
他咬了咬牙,看着客栈灯火下暧昧的剪影,一时间平日的镇定从容全忘了,嫉恨的怒火从眼底喷涌而出,没了匡怀青,竟还有个沈居松,楚卿意,你到底有多少男人!
层层叠叠的榆叶隐蔽他的身影,溶溶月色下,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加重。他无法把目光从客栈窗前的二人身上移开,如同自虐似的,一遍又一遍看着,因过度的激烈的情绪,手指紧紧扣住粗糙的树皮,干净圆润的指甲被树皮刺入了肉,鲜血淋漓滴落,令人刺目惊心。
疼痛令他的眼尾泛起了一阵薄红,他却完全不在意伤口,心上泛起的酸涩感已经吞没他整个人。
绝没有想到,临时想出一个计划,既接近匡怀青增进关系,方便以后试探他,又能让楚卿意感受被背叛的苦楚,然而这一切因沈居松的出现,显得可笑了。
上一次,楚卿意的旧伤复发,他根据她的思维习惯推测,她会向匡怀青主动讨要凝华灯,她却对凝华灯不屑一顾。
这次,匡怀青转投她人怀抱,她无动于衷,甚至还与其他男子厮混!
扶风神情复杂,一方面因为她对匡怀青的不屑一顾,暗生欣喜,原来在她心里,匡怀青并不重要。
另一方面,沈居松犹如一根刺,深深扎进指甲缝,他的妒火正熊熊燃烧。
古榆树底下,两个人是这场风波的起源,现在他们被人忘了个干净。
南翼身体僵硬,跟匡怀青抱成一团,他欲哭无泪,胳膊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匡怀青一个大男人,身上的药香比殿下的茶香还浓,他快受不了了。
朝树上的扶风眨了眨眼,无声请求,还要多久。
这时扶风的注意力全在客栈靠窗的两人上,目不转睛,树皮都快被他薅秃了,南翼的眼睛眨出了幻影也没收到殿下的提示,他忠心耿耿,殿下吩咐他做的事从不会半途而废,只好闭上眼睛暗示自己,没关系,牺牲我一人,成全殿下。
许久,匡怀青稍微松了松怀抱,南翼松了口气,刚要露出一个跟殿下差不多的笑,带着几分掌握全局的淡定从容,哪怕碰到任何事都不会惊……却见匡怀青头低下来,眼睛微闭,唇越来越近。
南翼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不要过来啊!!
南翼一路失魂落魄,陪扶风回了房。
他想起方才的事,一阵庆幸,好在殿下及时回了神,及时利用远方奔逃的妖气,吸引那些修士的目光,让他们成群结队,跑去追那团妖气,这才阻止了匡怀青对他的玷污。
南翼简直有了阴影,他明明是个男子,喜欢女人,却与匡怀青装亲昵,这狠狠突破了他的认知,强烈破坏了他的三观,以至于神情有些灰败颓废。
扶风一见到他这副表情,心中已有几分洞悉:“待回到凌霄宗,你去黑市买一个傀儡,替本君做事。”
他觉得方才的事颇难为人,这才体谅下属。
南翼与他相处多年,掌握扶风的性格习惯和说法方式,他知道扶风这是让傀儡伪装成柳扶风的模样,必要时刻用她来敷衍匡怀青的意思。南翼顿时流下两行泪,感恩戴德地朝他行礼。
第二日,楚卿意一下楼,察觉出弟子们的目光有些不对劲,他们来来回回转悠,暗含八卦。
她和沈居松,柳扶风和匡怀青四个人,一同感受到弟子们眼神的灼热。
柳扶风今日的脸色竟有些不好,她平时爱说些暖场的话,从不会让弟子们尴尬。这会儿颇冷淡,有位弟子对她嘘寒问暖,她只牵了牵唇角,眸中竟多了几分不耐,好歹还有些理智,低下头把那分不耐掩藏得干干净净。
一闪而过的情绪,没有任何人瞧见,她依然是众人眼里最完美的小师妹,弟子们认为,师妹冷淡,主要原因不喜他们的八卦,于是那些异样的目光收了回去,许多人准备私下再谈。
众人着手调查北宣城妖族出没的地方,昨晚的妖气明目张胆跑到仙门居住的客栈,简直不把仙门放在眼里,这让那些傲气的世家弟子忿忿不平,不顾长老的劝阻,追了十里地,差点追出了北宣城。
他们一无所获回到客栈,挨了长老一顿骂,受了不少打击,今天精神不振,对调查的任务不太热情了。
凌霄宗的赵长老端详了各位弟子的神情,与太极宗、合欢宗各位长老商议一番,他清清嗓子,公布商议的结果:“第一日,我们先寻访北宣城的百姓,若遇妖族,留下活口以便之后盘问。”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响起,赵长劳声音浑厚响亮,竟以一人一声覆盖了所有弟子杂乱的说话声:“各位,行动时请佩戴录影石,方便事后查看遗漏的线索,另外请自行组队,建议四到五人一组,同门互帮互助,保护双方的安全,有意外及时通知我们。”
大多人选择跟自家宗门的师兄姐组队,楚卿意环顾四周,清冷沉静的面容有些苦恼,为什么做任何事都要组队,她一人也能办成功。她想了想,正要跟长老说明情况,谢芝忽然红了脸跑过来,站到她的跟前,阻拦了楚卿意走向长老的路。
谢芝怯生生地看着她:“我可以跟师姐组队吗?”
楚卿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可出乎意料了,她喜欢自在,再加上一人行事方便,独来独往惯了,一向不受同门欢迎。谢芝是她的舍友,但楚卿意常常出门做任何打架,两人平日打的交道不多,最多偶尔招呼两句的关系,没想到谢芝竟主动邀请她。
楚卿意:“为什么?”
谢芝看着对面姑娘的脸,更胆怯了,一般人受到邀请要么委婉拒绝要么欣然同意,楚卿意怎么还要问为什么?
谢芝不知道为什么,她想了半天,磕磕巴巴道:“我认识的好友不在任务名单上,大家都有相熟的人,这些人里,我跟你最熟了。”
楚卿意顿了顿,跟她最熟吗?她觉得这话颇令人羞赧,极少有人上前攀谈,也极少有人诚恳告诉她,我跟你的关系,已经到了可以相约组队的程度了。
她简直有些无措,谢芝见她半天也同意,也有些局促,两人大眼瞪小眼。
谢芝再懵懂无知,也觉得楚卿意的反应非同寻常,不太像愿意的样子,她鼓起的勇气渐渐消散,神色逐渐低落,小声道:“师姐不愿意,我再另外想办法好了。”
她咬嘴唇要走,刚转身,听到身后的姑娘用一种强装淡定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迟迟反应过来的同意。
“可。”
客栈极为热闹,弟子们互相邀请,四五人的队伍已初具雏形,还剩几人没有组队。
沈居松打量楚卿意半日,见她周围只有一个女子,脑海闪过几个她孤零零的画面,上次秘境夺宝,这次探查荒墟,她总是一个人。明明她的性子极好,表面看着冷淡,实则内心炽热,待人始终良善,不会恶意揣度别人的行为,柳扶风勾引她的心上人,楚卿意一开始甚至觉得不知者无罪,下意识认为这不是柳扶风的错。
她的心明明是好极了,甚至因为鲜少参与修士争斗,懒于交际,心性有些简单。
尽管她的身边多了另一个姑娘,沈居松仍旧觉得她的身形显得单薄。
他心中已有了打算,同门弟子跑上前,邀请他加入组建的队伍,他微笑婉拒了,脚步急迫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迟迟没有第三人进队,楚卿意觉得两个人也不错,四五个人,到底人太多了,万一起了争执就麻烦,她不太懂怎么处理这些矛盾,如果处理不好,闹到长老那里,耽误做任务的时间。
时间宝贵,要花在刀刃上。
正琢磨如何让长老同意两人队伍,冷不丁前面站了个人,她的眸子顿时睁得圆溜溜的,像水洗的宝珠,又清又亮。
沈居松在她面前晃晃袖子,调笑道:“怎么楚姑娘见了在下如此激动,连眼睛都不转了。”
楚卿意晓得他这副不正经的做派,也没生气,直接问道:“什么事?”
“明知故问。”沈居松冲她眨眨眼,“在下见姑娘身边人不齐,心中纳闷,姑娘明月落花般的风姿,竟有人不赏脸。在下要做唯一赏识姑娘的男子,不知姑娘肯不肯?”
楚卿意被他这番绕七绕八的话给逗笑了,沈居松跟她还算熟识,她知道这人跟姑娘说话就爱用这幅轻佻的语调,平日行径也有些浪荡,风流韵事传遍修真界,所以她没太在意,点头道:“你好好说话,我便同意你入队。”
“行,在下一定配合。”沈居松说罢就不再多言了,站在她身侧目不转睛看着她。
还没组队的其中一人,柳扶风远远隔了几列桌椅,脸色已然成冰霜了,周围弟子似乎听见骨节嘎嘣嘎嘣的动静,头低下来寻找来源,却见柳扶风握紧拳头,露出一截手腕,淡青色的青筋用力至凸起,颇为骇人,这哪是一个柔弱女子的姿态?弟子一时震惊的无法言语,齐齐噤声。
扶风僵硬着脸,理智差点被冲的四分五散,南翼化为金翅雀观察客栈的一举一动,这会儿觉察出不对劲。殿下曾经遇到生死危机,仍然能保持镇定从容,何曾露出这般不平静的神色。
南翼连忙传秘音:“殿下冷静,我们必须和匡怀青组队,此次探荒墟,正是我们向匡怀青打探御灵炉掉落办法的机会,不可以被那个冷酷绝情的女人影响!”
在南翼一遍遍的吼叫声中,扶风义无反顾甩开了匡怀青,站到了楚卿意的跟前。
到最后南翼简直破了音:“殿下啊啊啊,你原来还没彻底忘记她吗!?”
方才的焦躁似乎只是错觉,扶风用冷静的声音呵斥:“吵死了,闭嘴。”
南翼马上闭了嘴。
扶风:“匡怀青的\'前情后爱\'待在一起,他会跟上前,你无须惊慌。”
果然下一刻,匡怀青带了几分疑惑走到这边,看看楚卿意,又看看柳扶风,神色颇为尴尬,喊了句楚师妹。
楚卿意漠着脸不搭理他,他的神色一寸寸暗下去,又问道:“柳师妹想与楚师妹一队?”
柳扶风对他的识时务感到满意,至少不需要她出口请求,楚卿意便知晓了他的目的。他要进楚卿意的队伍,哪怕她怀疑他,厌恶他,他必须想尽办法留在此队伍。
几人僵持,谁也没出声,在一阵尴尬的死寂中,南翼适时开口:“殿下,您是因为沈居松,才要留在楚卿意身边?”
“沈居松算什么东西。”扶风的心音带了几分轻蔑,“一个合欢宗的小修,也配本君畏忌。本君复仇的怒火从没有停息过,楚卿意,滕荣,他们有一日迟早会被我折磨致死。”
“您要杀了楚卿意?”南翼似乎不太相信,“您下得了手吗?”
扶风的心音含了丝薄怒:“南翼,你可当真视本君为主?你的忠诚就是这样,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属下不敢。”南翼连忙道歉,“只是您如今心脉受损,实力大减,时不时还要发作,甚至沦落到无法发动九离火的境地,属下太害怕您再被楚卿意欺骗。”
“有了一次教训,相信没有人再踏入同样的坑。本君更不会。”扶风的音调充满了坚定,“妖族首次探荒墟,只闹出一些不痛不痒的小动静,说明滕荣不在这里。滕荣方上任两年,妖域动乱不休,他不敢现身,最多让自己的得力手下过来试水。如今敌在明,我在暗,只要小心行事,待仙门与妖族鹬蚌相争,我们坐渔翁之利。这次探荒墟,只要不出意外,本君能够大获全胜。”
“属下誓死跟从殿下!”南翼语调激动,被他稳操胜算的语调鼓舞了。
此番对话无人知晓,五人僵持的沉默仍在持续。
沈居松耐人寻味的目光在柳扶风和匡怀青的脸上打转,手指绕动发丝,笑容逐渐加深。
柳扶风离他几步之遥,嫌恶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毫不忌讳,恶意宣泄得明明白白。
沈居松挑起眉头想,这女子好像对他敌意颇深,不该啊,她与楚卿意才是情敌,为何反而厌恶他?还表现出一副自己要跟她抢楚卿意的戾气?
沈居松陷入沉思,沉思了半晌也得不出结论。
柳扶风给了楚卿意足够消化的时间,旋即开口打破沉默:“师姐,扶风要跟师姐一队,你不会嫌弃我,对吗?”
说罢,摆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上前一步,仿佛姐妹情深的样子。
楚卿意早知这家伙有这折磨人的习惯,前世她总这样,动不动就要靠近,好像自己是一根下了锅的面条,站不住似的,讲个话要贴着她,摆姐妹情深的姿态还要捏住她柔嫩的手心,就连有几回受伤,她都要埋在她的胸前,哭得肝肠寸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死了呢。
楚卿意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楚卿意,她知晓柳扶风恶毒的心,狠辣的手段,对她避之不及。
柳扶风刚要走近,楚卿意就已经进入戒备状态,刷的一下退后了一步,速度快到震惊。
三名男子原本各怀鬼胎,这会儿目光泛起古怪,全都凝在了楚卿意脸上。
柳扶风脸色青红交加,诡异地抽动了一下眉头,须臾间,恢复伪装状态,无辜道:“师姐为何躲我?扶风的心有些痛,被师姐伤了。”
楚卿意吐了。
她真吐了,搜的一下飞到后院,呕到了垃圾堆里。
扶风:“………………”
楚卿意精疲力尽地背靠古榆树,厌恶得蹙眉。
方才柳扶风主动要求进队,楚楚可怜地问会不会嫌弃她,楚卿意若不同意,便向所有人言明了自己心胸狭窄,与柳扶风不和。
她抹了下嘴角,有些懊悔,不该把这分厌恶表现的太明显。如果自己的敌意昭然若彰,对方一定生出警惕防备之心。既然她要杀了柳扶风,应该先与她曲意逢迎,假装姐妹情深,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好让她自以为骗过了自己,让所有人认为她们同门友爱,这样日后柳扶风出事,她的嫌疑便能减轻不少。
可是她太讨厌柳扶风了,让她跟柳扶风打一架,说不定还简单些。
事已至此,楚卿意叹息一声,施了个除尘诀收拾干净。
榆树旁的一只水缸,不知放了多少年,沉黑的水面像一面干净的镜子,她低头打量自己片刻,观察还有没有脏污的地方。
独自在外面弄了半晌,窗台前的几人还没走。
方才情急之下,楚卿意直接翻窗户飞到了后院,如今其余几人学着楚卿意的样子,一个个翻窗户走到了她的身侧,楚卿意抬头,忍不住抽了抽唇角,随后视线定在了一行人正中心位置的那人,柳扶风无辜的笑容再度闯入视野。
有人当面被她恶心吐了,她的神色竟半点没有异样,还上前来,换上一副关心的态度:“师姐还好吗?要不要请医师看看?”
匡怀青也点点头:“师妹身体有恙,我带了调理肠胃的丹药,你先吃一颗。”
谢芝泪光涟涟:“生病了,竟还要坚持执行任务,师姐是我的榜样。”
跟柳扶风一同上前的,还有沈居松,他好像知道她作呕的原因,朝她默契对望,一边从袖口掏出一叠帕子,一边极有耐心的笑,作势要为她擦已经干净的唇角:“楚姑娘,你若不嫌弃我的帕子,便拿一张,等会身体不适可能有用,你喜欢月白的淡蓝的还是赭红的?”
楚卿意闭了闭眼:“多谢,不用。”
“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你不用与我客气。都是简单款式,如果不喜欢,我再为你买一份更漂亮的。瞧见你吐了,我只觉今日帕子带少了。”沈居松笑了笑,莫名勾人。
“师姐是我们凌霄宗的人,何时跟你有关系?这些帕子莫不是你的那些红粉知己的,洗干净了?”柳扶风佯作吃惊,捂住弧度完美的唇,嫌弃的意味毫不遮拦,转头对楚卿意款款深深道,“师姐不要拿来路不明的帕子。”
四下的说话声略微混杂,关心的关心,拿药的拿药,哭的哭,针锋相对的暗讽同时响起,楚卿意听的头昏脑涨,觉得自己像在菜场,同时被三四个商贩拉住了胳膊。
她连忙制止:“我没事,正事要紧,先回客栈。”
长老已经开始给弟子们划分巡防调查的区域,偌大的城池,东西南北四面,以街道为界限,划分出十二个四四方方的地域。轮到楚卿意这组,这时楚卿意终于同意与柳扶风一组,解释刚才病情发作,没有及时同意,希望小师妹不要误会。
匡怀青和谢芝信了,沈居松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而柳扶风煞有其事地点头,表情却不见丝毫端倪,看不出信不信。
楚卿意不管她信不信,既然她放着好好的其他路不走,偏要跟她凑热闹,那么就别怪自己了。
北宣城危机四伏,妖怪藏身不见踪影,弟子若莽莽撞撞,出个意外想必十分正常。
一行人出发,前往北宣城的东南方向,越往北门走,行人越来越稀少,连生机勃勃的树枝草木也少见了,平整的地面变得坑坑洼洼,污水肆流,墙壁斑驳脱落,一派萧瑟破败景象。
此处偏僻,坐落诸多互相紧靠的简陋民屋。这些民屋大多是贫民居住,寸土之地,前方的屋子与后面的屋子离得极近。巷道照不到阳光,屋门紧闭,大白日竟略显阴森,透着一股沉沉死气。
五人分别敲门,有的屋子荒弃了,住在里面的百姓大约逃向了别处。
有的住了人,听见敲门声不肯回应。修士耳力聪敏,门内响起小心翼翼的踱步声,却不见门开,便知对方不愿招待,顿时无可奈何。
他们决定率先调查没人的屋子。
附近没有妖气,地方就这么点大,五个人分开行动,扶风单独进其中一间茅草屋。
屋子没窗,他的衣袖干净不染尘埃,小心翼翼避开脏兮兮的桌椅,站在低矮的床边打量周围。
南翼憋了许久了,本来扶风不允许暗卫跟踪,以免打草惊蛇。南翼担心殿下出事,主动吩咐暗卫在城外听候指令,自己单枪匹马跟了一路,娇小的金翅雀飞进茅草屋,口吐人言:“殿下,您计划成功了,匡怀青果然跟您一起来。可是我们要如何打探御灵炉的获取办法,您想好了吗?”
扶风:“人太多,有些碍事,找个单独相处的机会,给他下迷魂散。”
被下迷魂散的人,无一例外心神恍惚,他问一句,对方就会答一句,迷魂散的作用下,回答者不会撒谎。虽简单粗暴,但实用性极高。除非对方心志极强,能暂时抵挡迷魂散的侵蚀。
匡怀青是宗门数一数二的药修,曾有段时间,代替监管长老,执行管理浮图塔的职责。浮图塔随机奖赏御灵炉,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除了奖赏外,还有别的获取途径。监管长老那边不好下手,匡怀青是唯一的出路。
然而给药修下迷魂药,难度堪比登天,药修常年接触灵草药材,可以通过气味鉴定药物,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不下药,等两人关系日渐“亲密”,两人在榆树底下首次“拥抱”,匡怀青的心防渐渐减轻,扶风这才开始行动。
扶风计划,此次任务过程,不择手段坑害匡怀青受伤,他受伤了,就得治疗,在治疗的伤药中加入迷魂散,再加入异味浓重的水牛角,掩盖迷魂散的气味,即便不慎泄露出一丝丝的气味,依照匡怀青对小师妹的信任,他不会怀疑。
扶风将此计划告知南翼,南翼忍不住产生一丝担忧:“谢芝和沈居松,跟您接触少,利益纠葛不多,我不担心。然而楚卿意与匡怀青曾经情投意合,会不会碍事?”
“她看似对匡怀青无动于衷,却仍对我心存芥蒂,厌恶就差写脸上了。”扶风皮笑肉不笑,“我刚主动请入队,她一脸不情愿,转而又同意,想必对我不怀好意,打算悄悄搞事。”
南翼抬眸,眸中杀机毕现:“您假意被她骗,我们趁机反杀她。”
扶风沉默片刻:“……还不到时候。”
什么才是时候?楚卿意待在一间破旧的屋子沉思,等到什么时候才有可乘之机对扶风一击必杀?
屋内一扇小窗,倾洒几缕微光。她的眼神幽暗,仿佛一只密林深处埋伏的野兽,冰冷的瞳孔充满危险。
扶风的实力深不可测,她与她从未真正较劲,从未动刀动枪,她的修为仍是未知数。且那日扶风轻松打败碧目兽,她的修为极有可能在自己之上,身后或许还有帮手。
未知数太多,不可贸然出手。
真正需要出手的时机,必须在极有把握的时刻。
此行妖族是敌手,更是帮手。若妖皇在北宣城现身,出手伤了柳扶风,她便可以坐渔翁之利。
思及此,楚卿意的胸口泛起了激动的潮流,手指不由自主握住多日没打扫的桌面一脚,洁白的指腹逐渐收紧,染上一道灰。
但这只是一个设想,计划拥有太多的不确定,妖皇会出现吗?伤的是其他人,而非扶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