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宗虽然发固定的俸禄,可是俸禄太低,剑修受伤的几率太高,武器经常磨损,灵石永远不够用。
而且高位者们制定了极为苛刻的规矩,要求弟子上交任务时期缴获的法器宝物。因此楚卿意和匡怀青的积蓄都不多,他退而求其次,每次阴雨天,她的腿骨疼痛,便为她送来了镇痛的法器凝华灯,凝华灯散发橙红的光,笼在肌肤上,像火焰一样温暖舒适,减轻局部的疼痛。
这样实用的法器,匡怀青用它赚钱。
凌霄宗医修要价高,黑市的医者更离谱,普通的穷修真舍不得花这笔钱。那些看不起慢性病的穷修,宁愿花一两枚灵石使用凝华灯镇痛。
回忆不断涌出脑海,楚卿意撩起裙子,用热毛巾贴在疼痛的地方,脸色苍白,忍受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她不能再去找匡怀青了。
她知道,这一次找了,她会彻心痛骨。
后来发生的一切,隔了一世漫长的时光,仍旧极为清晰,仿佛刀刃寸寸割心。
上一世,苏琉璃生辰宴会,她被柳扶风坑了一次,遭受别人横眉冷目,心中委屈不已。没有心上人之前,她会独自吞咽苦涩,像个在外求生的野兽,受伤了便回家舔舐伤口,不让任何人发现她的痛苦。
有了心上人,她变成一个被人珍爱的少女,身体不适了,马上跑到匡怀青的屋子,颤着声音要求他拿凝华灯帮她摆脱痛楚。
匡怀青却面色犹豫,摇头道:“对不起,卿意,凝华灯不在我这里。”
她追问去了哪里,他却目光闪烁,闭口不言。
她的自尊心极强,要了一次被拒绝,就不会再要第二次,忍了一晚的疼痛。
第二天,柳扶风听说这件事,来看望她,她一脸的歉意,亲自把凝华灯送到了楚卿意的房里:“师姐,都怪我,我向师兄借用凝华灯,害你受苦了。”
楚卿意那时还不知柳扶风的伪善,僵着脸问:“你哪里受伤了?”
“小伤,不小心被火灼伤了。”柳扶风撩开了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
那可真是一个小伤,铜币大小,晚来一天恐怕都要痊愈了。
柳扶风说:“师兄竟不跟我讲你受伤了,我若知道了,一定还给你,怎好占别人的东西呢?”
楚卿意跟掉进了冰窟似的,大夏天一阵冷颤,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可是那人好像不再偏爱她了,把重要的东西借给了别的女人,匡怀青以前喜爱她不舍得她受苦,如今却眼睁睁看着她痛苦,无动于衷。
她那时傻得有些离谱,还没看清柳扶风的真面目,觉得这是匡怀青的问题,是他负心薄幸,柳扶风不知道她的旧伤复发了。
她狠不下心责怪,忍着泪:“现在我知道了,多谢你。”
柳扶风露出古怪的眼神:“为什么谢我。”
“你把灯送来了。”
你让我明白,我在匡怀青心里的地位,不及你。
楚卿意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掉泪,她努力擦干,却越掉越多。
这么令人难堪的时刻,柳扶风沉默地看着,眼神暗了下来。
看着她晶莹的泪珠滚落,一滴一滴砸到柔软的被窝,他的手指几次三番抬至半空,想替她拭去眼泪,最终却垂下眸子,把手收回去,过了片刻便走了。
凝华灯放在她的床边,楚卿意不想再用。之后的每一次发作,她再也没有请求匡怀青。
楚卿意回想那一幕,昔日因匡怀青的冷漠而泛起的疼痛,早就成了前尘往事,她不再为别人哭泣了.
哪怕再疼,被伤千万次,她也只是冷冷看着匡怀青对柳扶风的关切和挂心。
重回一世,她的关注点甚至不在匡怀青忽视她的事情上,眼睛只剩下那个令人愤恨的柳扶风。
一想起那时她在柳扶风面前掉泪,简直咬牙切齿的难堪,她竟然还谢谢她,她应该杀了她,把她推进油锅里过一遍,千刀万剐,让她尝尝油煎的滋味。
楚卿意气的要死,那股钻心的腿疼都减轻了不少。
夜越来越深,她衣裙不脱,整齐躺在床榻间,眼睛闭着,一支腿盖了一件毛巾,热毛巾逐渐冷却,她的眼皮耷拉着,丝毫没有睡意。
没有凝华灯之前,她一样好好的,没了匡怀青,她的生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不重要了,现在,她最紧要的事情,杀了柳扶风。
她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上辈子失败,这辈子则必须成功。
她冷冷地想,若非柳扶风害死元姝,她尚且还能留她一命,可既然她偏要赶尽杀绝,在她动手前,她会先把她干掉。
千刀万剐,不止是情绪的发泄,她真真切切的想要付出行动。
重生的第一晚,有太多的事情在心里打转,她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如何对付柳扶风。
夜深露重,下了半夜的雨停了。
砰砰的敲门声响起,楚卿意睡眼朦胧,不知谁没个眼力见,大半夜敲门。
她不认为有人来找她,匡怀青不会,元姝更不可能,元姝不会打扰别人休息。
楚卿意以为这人敲的是隔壁谢芝的房门,闭眼静等声音停止,那人却还坚持敲门,越来越清晰。
她冒出一肚子的火,下床打开门一看,那道心火燃烧得更猛烈了。
有人手里拿着一个凝华灯,低眸看着灯芯,那双干净清透的眸子,中心一小点火光,当他听见了开门的动静,把脸一抬,那璀璨的火光中多了一个人。
瞳孔里装着的楚卿意,浑身湿透,房间又潮又热,她的身上还带病,折腾半晚上,表情带的那分生气,活灵活现,昔日的威胁力变得微弱。
柳扶风看着形容憔悴的楚卿意,佯作关心道:“师姐,原谅我深夜叨扰。听说你生病了,忍不住担忧,送这个凝华灯给你。”
“哦。”楚卿意冷漠回答,柳扶风又在装了。她倒要看看她要做什么。
“匡师兄虽然把这灯借我,为我疗伤。可是扶风知道,事分轻重缓急,阴雨天师姐的旧伤容易复发。他一个男子,想必思虑的不够周到,竟不怕师姐出事。”柳扶风叹气,“师姐生病,为何不跟我们讲?”
一个我们,瞬间拉开了她跟柳扶风匡怀青的距离。
楚卿意猜中她的心思,上辈子她主动跟匡怀青要凝华灯,所以柳扶风才来这里炫耀,炫耀她比楚卿意更让匡怀青在意。
而这辈子楚卿意不去找匡怀青,柳扶风没了炫耀的机会,不惜大半夜不睡觉,提前跑一趟,话里话外表明关心,实则告诉楚卿意,你被人忽略了,匡怀青不在意你了。
楚卿意差点脱口而出一个滚字,但她想着来日方才,两人这时候还不能撕破脸,于是没喊出口,冷冷说了句不必,用力把门一关。
她不会再要匡怀青的东西,更不想看见柳扶风的虚情假意,这令她觉得恶心又晦气。
扶风被关在门外,表情略显凝固,指节捏紧灯身用力到发白。
南翼远远看着这一幕,利用秘术向扶风传音:“您说不用管楚卿意,为何还给她送凝华灯,殿下,您不忍了吗?”
扶风冷冷回头:“本君看着如此好心?”
“别忘了,您受过的疼痛不比她轻。”
“无须揣度本君的用意。”扶风略微嫌弃地把凝华灯抛向南翼,“本君要她知道匡怀青已经变心了,她的自尊心那样高,被背叛了,想必很痛苦。”
他的内心只剩复仇的焰火,像活火山的岩溶浆,让曾经背叛他,伤害他,剥夺他权势的那些人付出代价。
软弱的感情,朝秦暮楚的人族,他厌恶这些东西。
扶风盯着门,眼神犹如恶魔,一句话轻轻在夜色荡开:“这只是开头,尝尝我当年的痛,楚卿意。”
第二天,雨停了。
院子吹进一阵春草和泥土的味道,带着几分清新的自然,楚卿意昨晚与柳扶风大半夜见了一面,之后胃里反呕,折腾的直到天色将明才入睡。
这会儿她眼下青黑,从床上起身,坐在铜镜前发了一会呆。
上辈子临死前,日日夜夜被仇恨折磨,许久没照镜子了,铜镜倒映出她的相貌,她看了一时有些恍然。
洁净淡然的眼睛,肌肤细腻雪白,大约二十上下的一张脸,肩膀披散着墨色的发,像瀑布泉水般柔滑且顺直。
修真界只要修为在筑基期之上,可维持容貌。所以成年后的女修,至陨落的阶段,都爱装饰打扮自己。
楚卿意作为女儿家,妆容配饰,漆盒装的两样花簪略显简陋,一样是她曾经习惯佩戴的蔷薇花,另一样则是匡怀青赠送的山茶花。
蔷薇花不记得何时买的,大概挺久了,她已记不清。
而这只山茶花她印象深刻。
第一次有人送她装饰的金钗钿合,那时楚卿意与匡怀青正值热恋,匡怀青眼神柔情蜜意,亲自为她佩戴,她的心持续加快跳动。
记忆的大门忽然打开,想起了一些过往,楚卿意厌烦的蹙眉。
她的指尖拨了拨漆盒里的簪子,银质的簪杆与漆盒发出类似金铁的交击声,她近乎冷淡的,随手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改佩戴蔷薇花簪子。顺便把山茶花簪子收进了乾坤袋,眼不见为净。
砰砰砰,继昨晚不久,又有人敲门了,重生以来,柳扶风找她的次数未免过多了,上一世她也是这样纠缠不休吗?楚卿意深吸一口气,五指咯吱咯吱收拢,觉得自己对敲门声达到了史无前例的痛恨。
打开门一看,来的人并非柳扶风,而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师兄。
他传话道:“楚师妹,南门长老找您,收拾干净快去长老那,他在太清殿等候。”
南门岳,她的师尊大约有任务交付她了。
楚卿意收敛杀气,换了副淡笑的神情,向师兄道谢。待师兄转头离去,她坐到桌前收拾漆盒,边整理边仔细回忆。
苏琉璃的生辰宴会后,师尊第二天唤她到跟前,吩咐她去荒墟调查妖族肆虐的情报。
荒墟是古神与魔族战斗遗留的废墟,至今过去万年,已成为诡谲怪诞传闻的来源之地。
万年前天地动荡的景象,早已无人知晓,至高无上的古神与残虐不仁的魔族双双陨落此地,荒墟充满了未知数。传闻有修士不顾生死跑去寻找荒墟火,完整归家,亲朋好友询问他荒墟长什么样,他疯疯癫癫反反复复喊着几句话:“荒墟冰火,失魂魄,欲恒生,神火不尽则神不灭。”
世人不知其意,却明白身死魂灭的风险与千载难逢的机遇共存。
这些投机取巧的人蠢蠢欲动,有人仔细一盘算,顿时浇了一盆冷水下来。探荒墟,风险不知,到底有什么机遇,如何夺取机遇,亦不知。
去了荒墟,那可真是九死一生。
他们终究更爱惜自己的命,渐渐探索荒墟的风气淡了,荒墟成为一个神秘莫测的传说。
过了许多年,平静的荒墟出现异动,妖族妖孽频繁出没北宣城。
北宣城离荒墟一山之隔,他们伺机而动,不知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闹的附近百姓人心惶惶。
宗主苏川获悉此事,立即与太极宗、合欢宗等友宗商议,着手敲定名单,每个门派各派两位长老和三十位弟子,去荒墟捉妖,打听详细的情报。
名单中,有她。
楚卿意眉眼平静,走到太清殿门口,守卫禀告南门岳获得首肯,这才打开厚重的漆红色大门,允她进门。
跟前世一模一样,南门岳垂睫,神色颇为忧心,正对着古神的画像出神。
凌霄宗到底只是人族修士组成的门派,渴望飞升成仙,即便突破渡劫期,离成神还望尘莫及。而古神出生便是神灵,受人尊崇,每个具备成仙信念的修士,房间对门的墙壁总挂着一副他的画像。
楚卿意没买画,费钱,她一个穷修就不必搞这些艺术品了。腿骨的伤没钱治,那点俸禄就够吃饭。平日修理法器买丹药的钱,还是上回挑战浮图塔,用奖赏去黑市换了一笔钱,这才维持半年的开支。
好在她打架还算厉害,下次没钱了,再去打几场架。
楚卿意内心风云,恭恭敬敬向南门岳行礼。
南门岳的说辞与前世一样,一个字没变:“两年前蛇族首领滕荣篡权夺位,即位成新任妖皇,两族暂时维持了两年的和平。而今新任妖皇的野心渐露,他对荒墟蠢蠢欲动,势必要从荒墟抢夺古神遗迹。宗主派出三十名精英弟子,去北宣城打探情报。你今日领了任务,明日跟师兄师姐们一同出发。”
楚卿意眉眼一动,暂时没回答,询问道:“不知名单有何人?”
南门岳始终注视画像,听见她的反问,神色异样地瞥了她一眼。
上一世,她兢兢业业为仙门做事,顺从得像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谁都能驱使她干这干那,尤其南门岳,有什么苦差事,忘了柳扶风也不能忘了楚卿意。
柳扶风与弟子们出门做任务,稍微唤个法决,不到半时辰,必定累得喘气,柔弱的往树边靠,惹得弟子们怜惜,问寒问暖为她扇风递水,一顿伺候。
哪像楚卿意,活干太好了,表现的太出色了,十二时辰不睡还能精神抖擞,大家简直把她当牛马使。
如今她学聪明了,脏活累事她不怕,但要干的有意义,她会去荒墟,只因存有私心,不能答应的太利索。
南门岳:“你问名单做什么?以前你行事干脆利落,现今怎么拖泥带水,不要害怕吃苦和风险,这次任务对你的成长有极大的好处。我是你的师尊,别人都不会给你这样宝贵的机会。”
楚卿意听的怪怪的,他的这番话看似对她好,实则让人没有拒绝的机会,一旦拒绝,她便扣上一个害怕吃苦,违逆师尊的恶名。
“师尊,宗门的命令不可违背,这我一清二楚。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昨夜旧病复发,担忧做任务的弟子太少,自己无法担任如此重大的使命。”
南门岳还要继续讲,她大声且荡气回肠的宣言差点吓了他一跳:“师尊对我报以厚望,卿意即便死了,火花成灰了,仍旧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为宗门的灵植们奉献最后一丝光和热,身是宗门的人,死是宗门的鬼。”
这番慷慨成词,南门岳听了,嘴角抽了抽,勉为其难收回聒噪的言语:“行,你有这份心,师尊深受感动。这份名单你拿好,有什么问题再用传声令问我。”
楚卿意拿着名单出了门,午后刺目的阳光照在一沓长长的名单上,匡怀青、谢芝、杨彦……她微眯起眼,上面没有柳扶风的名字。
可她记得,上一世,她分明去了荒墟。
扶风脸色难看极了,站在太极殿的屋顶,遥望远处的浮图塔。
原本宗主经碧目兽一事,看重他的本事,相信他的能力,在探查荒墟的名单上添了一笔他的名字。南门岳却多此一举,以他体弱的缘由驳回了,主动恳请宗主把他名字抹除。
南翼化为一只寻常的金翅雀,口吐人言:“莫非南门岳猜出了我们的身份?”
扶风的神情明灭不定,化为一道讽刺的笑:“南门岳这老东西死板又僵化,他若能猜中,本君亲自摘了我的脑袋送予滕荣。”
两年前,滕荣是蛇族首领,如今是现任妖皇。
扶风忌惮滕荣,敢发此誓,笃定南门岳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
南翼想不通了,他骁勇善战,猜度人心却颇为棘手,茫然道:“他出于什么目的,特地让宗主除名?”
“本君平日刻意表现孱弱,受南门岳和众多弟子的喜爱。”扶风沉思,一言难尽的闭眼,“想必他为了照顾本君罢了。”
“……”南翼讪笑,这下子可是自己踩自己脚了。
扶风倒没太大的挫败感,他精于设计,设计几回便能让诸多人为他卖命,倾心为他考虑,使劲浑身解数讨好他,只为博得他的认同和夸奖。
碰一回壁也无妨,大不了他再设计一回。
他身姿灵活,颀长的影子腾空而起,利落跳下屋顶,青色的衣袖划过春枝绽放的桃花,染上桃花芬芳的气息,待身影几个闪回,人已至浮图塔附近。
有位弟子面色灰败从浮图塔出来,欲哭无泪。
他叫杨彦,凡人出身的内门弟子,近日突破至金丹期的修为,迫不及待捋起袖子挑战浮图塔。
浮图塔是凌霄宗独有的奖赏宝塔,全修真界只此一家。只要金丹期境界的修士入塔,每次战胜浮图塔的幻影,胜利者都会进阶往上一层。最后一层挑战成功,随机获得珍惜宝物,有些是市面上常见的补充灵力的聚灵丹,有些是洛书秘图的碎片。集齐碎片后,就可获得仙门最稀少的高阶心法洛书秘图。此心法对修炼事半功倍,任何修炼职业都通用,众弟子趋之若鹜。
还有一类,御灵炉、天极宝珠、传送令等等顶级法器,掉落概率极小,至今为止,只有两位师兄师姐锦鲤附体,赢得了传送令。
尽管凌霄宗待遇微薄,可它是最强盛的仙门,还有聚灵丹、洛书秘图和顶级法器的诱惑,许多人对凌霄宗心驰神往。
其中修真世家的修士甚多,他们丰衣足食,堆金积玉,毫无后顾之忧,那些俸禄和任务获取的宝物,对他们来讲,只是微不足道的毛毛细雨。另一类普通的修士,与大家族的修士目的相同,同样冲着珍稀心法和顶级法器入门。
杨彦舍弃太极宗,入门五百年,这才拥有挑战浮图塔的机会,结果他被宗主选为荒墟任务的弟子。
宝塔前方的阶梯,扶风拾阶而上,佯装要入塔,与杨彦擦肩而过时,冷不丁侧头,关心道:“杨师兄为何愁眉苦脸,有什么心事?”
杨彦恍恍惚惚,柳扶风喊了三声,他才回神,眼神定在柳扶风善解人意的神情。
柳扶风与他打过照面,但两人来往甚少,一人是众星拱月人人追逐的亲传弟子,而另一人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弟子,彼此身份悬殊,杨彦内心虽怀揣倾慕,始终不敢过多交流。
今日柳扶风竟然主动招呼他,他简直受宠若惊,只一刹那,想到自己坎坷的际遇,眼睛红了红:“与师妹聊这些烦心事,会影响今日师妹的好心情。”
“无碍,扶风与杨师兄同是宗门弟子,互相帮助是我应该做的。”扶风软和语气,一副推心置腹的柔情姿态。
“唉,说来话长。我突破到金丹期,日夜不休挑战浮图塔,花费了十六天,已升到了三十三层。浮图塔的挑战时限是三十天,还剩十五天,我却被选为荒墟弟子。我并非不愿遵从宗主的命令,只是若十五天内赶不回仙门,往日受的伤,花的精力时间,治伤用的丹药全都白费了,又要从第一层重头开始。”杨彦想起这件事又要哭,“我真是倒霉啊,为何这任务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战浮图塔的时候来。”
柳扶风早已率先打听他的行程了,内心已有推算,此刻她略微蹙眉,假意推己及人,宽慰道:“杨师兄如此刻苦,宗主见了你的天资努力,这才想到了师兄。”
“可是……”被人认可,杨彦心里快活了不少,却还叹气。
“我早闻荒墟风险与机遇并存,对它心之向往,可惜师尊不允我前往,若师兄不嫌弃,我替你去了。”柳扶风主动请缨,“如此一来,你我二人,皆能得偿所愿。”
杨彦惊讶:“师妹,荒墟危机四伏,你一弱女子,恐怕不妥。”
柳扶风摇头:“还有许多师兄师姐保护,我并不怕,如果失去了这个机会,我会懊悔终生。”
见她这般坚决,杨彦左右摇摆,柳扶风提出的建议,符合内心的需求和利益。同时这也是柳扶风自愿做的选择,她要去荒墟,即使这次没能成功,下次还会找别人替行,这不能怪他。
杨彦反复纠结片刻,为自己找好理由,终于下定决定,欣然同意:“师兄对你感激不尽,以后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我提,我不惜一切代价满足你。”
柳扶风牵起唇角,浅浅的笑,似乎能看透他的内心想法,把那分鄙夷藏得极深:
“多谢师兄。”
第二天,他瞒住南门岳,带着杨彦给他的通行令,悄悄进了前往北宣城的弟子行列。
众弟子与各友宗弟子会和,乘坐法器,次第排成几列,以惊人的速度飞往北宣城。
楚卿意御剑飞行,一眼瞥见了前方的柳扶风,她乘坐御风灵器,衣袖被风吹的狂乱舞动,正捂住发髻凌乱的发,往匡怀青那边凑近,似乎在打招呼。
匡怀青侧脸看向她,嘴唇一张一翕,风太大,楚卿意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大概是知道名单上没有柳扶风的名字,柳扶风却在任务弟子的行列,他的眼神不禁流露出一丝惊异和担忧。
楚卿意猜对了,跟上辈子的发展相似,柳扶风依然出现在队伍中。
上一世,柳扶风在荒墟大展身手,从妖族手中抢夺神乌木和荒墟火,实力大增,偏偏她掩盖得滴水不漏,众人还以为是妖族的得力干将奚渊夺走了宝物,实则此物被柳扶风暗暗藏入囊中。
楚卿意碰巧发现蛛丝马迹,起初还不能完全确认,日后柳扶风渐渐显露出不符合修为的力量,使她愈发肯定这两样东西在她手中。
荒墟火蕴藏古神的力量,曾名荒墟神火,古神陨落,神火被世人改名为异火,十方大陆将它划入五大异火。
另外四种异火,排名第二是九离火,九尾狐的本命真火,青色火焰。
据说狐族九尾狐数目稀少,大部分是力量中庸的普通狐狸,上任妖皇和妖皇之子传承九尾狐的血脉,而九离火的传承人更稀少了,连上任妖皇也没有的九离火,只有他其中一个儿子传承了。他一出生,天现异象,九离狐火的幻象燃遍整片天空,夺目绚烂令人印象深刻,成为十方大陆的传说之一。
还有无妄火,苍龙火,净明火这三种,具备毁天灭地的力量,颜色各异,拥有者屈指可数。异火之间可以互融,只一样异火就拥有烧毁万物的能力,一旦互融,恐怕此人举世无敌。
十方大陆看似平静的海浪,底下涌动着波云诡谲的暗涌。
荒墟异动,楚卿意预知未来,明白妖皇滕荣的目的和柳扶风的目的是一致的,夺取荒墟火和神乌木。
柳扶风不似表面的柔弱善良,她坏的隐蔽,实力藏的极深,蒙蔽了所有人,包括上一世的楚卿意。
上辈子她竟然真以为是自己杀了碧目兽,苏琉璃生辰宴会,他脱身的一番说辞,实际上并非谎言,碧目兽之所有没有变化出强化形态的疑点,是因为柳扶风将它重伤了。
结合两世的信息,柳扶风的自爆,她方知晓,他的实力比她想象的更强大,对付他,需要更周密的计划。
她要柳扶风付出欺辱她的代价,她要夺取她的机缘,神乌木荒墟火。
此行,必须成功,否则,杀她会越来越难。
赶了大约三日的路,第三日清晨,前方弥漫浓重的雾气,众人看不见路了。
脚底的田野、民居、密林轮廓模糊,最前方的太极宗长老神情冷然,向上方抛出一块透白的驱雾宝珠,宝珠大放异彩,为弟子们照亮前方的路。
之后路上还算顺利,不到半日,他们成功抵达北宣城,暂时在城郊落地。
附近的商铺关的关,不少胆小怕事的掌柜关门,拒绝接待客人,长老率领弟子们绕城墙走了一圈,碰了五六回壁,这才找了间客栈,临时当做落脚地。
因城内百姓逃离者众多,客栈的生意冷清,长老们思虑此行风险极大,倒没太苛待弟子们,每个人拥有一间独立的客房。
弟子们连赶三日路,精神疲乏,分散各自行动,大多去睡觉了。
楚卿意问清房间号,也回屋子补觉。
一觉睡到天黑,无人打扰,她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洗了把脸下楼。
还在楼梯上的时候,她撩起眼皮随意地往前瞥了瞥,一楼不少弟子正在喝酒吃饭,修士们虽辟谷了,可战胜对美食的渴望,总归不简单,大家想着此行可能凶多吉少,放肆地喝酒打闹,一派宾朋满座的喧哗景象。
她一眼瞥见,他们的餐桌只剩残羹剩饭了,酒也喝了几罐,人都在楼下坐着站着,酒余饭后的嬉笑着。
她肚子一阵咕咕叫,默不作声坐到一个靠窗的角落。
客栈的位置偏僻,窗外是一片寂静冷清的后院,与客栈的盛况形成鲜明对比。
靠西的角落种了一棵大约百年上下的榆树,遮蔽半片天空,她从榆树移开目光,转回到客栈这边,眼神四处转悠,无意识寻找某个人。
柳扶风坐在前方的窗户边,院子吹来一阵夹杂春日野花的芬芳,一蓬蓬散开,她的发尾被风撩起,似乎带着香气擦过一截皓白的手腕。灯笼恰好挂在她的头顶,脸被照的极为清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珍珠白,存在感极高。不少弟子朝她看过去,神情荡漾,似乎被她勾了魂魄。
大概享受惯了别人的瞩目,她的神情自若,不曾因别人注视而羞赧,更不会因别人的讨好卑微而生出目中无人的态度,她平等对待每个人,与弟子们谈笑风生,附近桌子的人也凑过来跟她攀谈。
柳扶风与他们叙谈,讲了太多话,大约兴奋极了,抬起袖子喝了一杯接一杯的酒。
匡怀青坐在她的身边,摇头劝阻,试图抢走她的酒杯。
柳扶风唇角往下撇,目光一下子生冷了。
她虽表面平易近人,但实际因自小身份尊贵,对那些修士充满了高高在上的蔑视和不屑。曾经妖域没人敢管制她,仆从卑躬屈膝,头也不敢抬,不敢多看她两眼,而现在一个区区小修也敢抢她的酒杯了,她紧紧捏住酒杯,眸中暗含忍耐之色。
想到荒墟的计划,柳扶风将那股不耐烦往下压,下巴微微扬起,眼神向四周撩了撩,无意间与楚卿意隔空相望。
不知什么时候楚卿意下了楼,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那。柳扶风瞥见她额前的蔷薇花,愣怔片刻,神情一时恍惚,耳边的喧闹静止,汹涌的回忆奔涌至脑海,过了许久,她的眼神重归平静,刚才的那丝波澜仿佛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