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意颔首,门内的赵其洲出声道:“别再外头嘀咕了,进来。”
两人推开门,赵其洲与另一名医修围在柳扶风的床前,柳扶风仍昏睡不醒,她的伤莫名其妙的严重,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三大宗的医修轮番诊治,竟恢复不了她的健康。
楚卿意收回视线,压下涌出的疑惑,转向在场身份地位最高的赵其洲。
她与匡怀青相处多年,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匡怀青这人最讲究礼仪规矩。
凌虚宗等级分明,宗主位高权重,他下一级的位置是长老。长老也分三六九等,按实力修为划分为内外门的掌管者。接着是负责炼器峰、炼药峰各大峰的峰主,往下执事、领事、内门、外门诸多复杂的分类,每一类的身份,下阶弟子需要行不同的礼。
宗主最高,众人需行单腿跪拜礼。
长老次之,弟子需两手交叉,过头顶,再俯首弯腰。
一般弟子只有初次见面行礼,如果一日间频繁见面,便不会每一次严格遵守了。
然而匡怀青不同,哪怕只是依照长老的吩咐去隔壁屋子拿个东西,他回来后还要规规矩矩施礼。
根据匡怀青的行为习惯,楚卿意举手交叉并弯腰。
医修地位与她平级,她向医修点点头,作寒暄状。等这些礼仪做到位,她才缓声道:“长老,楚卿意失踪一事,我正好在场,特来禀告事发的情况。”
赵其洲:“说,怎么回事?”
楚卿意将心里那番反复打磨的说辞讲了出来,具体到楚卿意如何震惊,如何恐惧,奚渊下手狠辣,报复心强,因楚卿意捅伤他的胸口,他恶狠狠地在同样的位置回击,表现出对她深深的痛恨。
此外除了奚渊,还有三位法力高强的妖怪出手相助,他们人多,行动出其不意,实力又比两人强,轻而易举逼退匡怀青,绑架楚卿意。
赵其洲似在分辨她言语的可信度,索性匡怀青一向恪守礼仪,给长老们的印象颇好,认为他是一名敦本务实的弟子。赵其洲简单地思考了一下,选择相信她的陈述,但有一事不得不问:“爆炸前,你为何不顾长老的命令,擅自闯入结界?”
长老的威压扩散至整座房间,尖锐的针刺入皮肤,令人唤起内心深处对具有碾压性高位者的恐惧。
楚卿意面色不改:“楚卿意是我的同脉师妹,她出了事,说到底是我之过,没能及时发现她跟扶风的矛盾。我去看望她,一是想问她为何狠心杀害扶风,二是与她做个了结。请长老莫怪。”
赵其洲对三个人的感情纠葛有所听闻,点点头不再多问,压迫感收回。
那种神经末梢被人抽离的恐惧感忽然消失了,楚卿意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赵其洲唏嘘道:“南门长老是凌霄宗难得的天才,药剑双修,对法力也有所涉猎。百年前收了两名弟子各修习炼药与剑法,前段时间又收了柳扶风。你们都是他的得意门生,甚至楚卿意的天赋和潜力更甚你一筹,身体也比柳扶风更强,是你们三人最有前途的弟子。却不料她一失足成千古恨,落得此下场。”
“不瞒长老,我同样感到十分痛心。”
赵其洲的眸光闪了闪:“你希望我们派弟子救她吗?”
楚卿意:“理性上,仙门探荒墟的行动刻不容缓。不知奚渊行踪,寻找楚师妹终究耽误时间。然而感情上,我则期望仙门助她脱离奚渊的爪牙,楚师妹罪不当死。”
“你有这份同门友爱的心,我深感欣慰。”赵其洲满意地做了谈话的收尾,没给确切的答复,“营救楚卿意,我会与其他长老商议,容后再谈。”
楚卿意点了点头,见这里不需要她了,再行拜别礼,准备退出房间。
赵其洲盘查弟子时,医修徐原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这边,他时时刻刻观察柳扶风,对她的一举一动,呼吸的变化都极为敏锐,此刻,他看到柳扶风的手指微动,她的睫毛颤抖,似乎正努力睁开眼睛。
徐原不禁发出惊呼:“醒了,柳师妹醒了。”
楚卿意脚步忽然顿住,回头走近,站在床侧不动声色观察躺在床上的人。
柳扶风清醒的过程并不算快,像抵抗了极大的阻力,她的呼吸变快了不少,眼皮一跳一跳地颤动,费力拉出了细小的缝隙,而当缝隙开启,她须臾间就睁开了那双深海般漆黑的眸子。刚清醒,她的目光直盯床顶,没看任何人,瞳孔仍有些涣散,站她床边的三个人默然注视这一幕,谁也没打扰她。
柳扶风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视线往旁边掠了过去,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楚卿意,旋即定格在赵其洲身上。
赵其洲温声道:“扶风哪里不适?”
柳扶风的唇瓣苍白,竭力挤出几个字:“我方才似乎听到楚师姐被奚渊掳走了?”
柳扶风一清醒,就关心楚卿意的死活,三个人的面色俱都浮起惊讶之色。
她们二人,恩怨矛盾颇深。众弟子的眼里,她们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柳扶风的反应,多多少少令人意外了。
楚卿意同样觉得古怪,柳扶风这么关心她的死活?难道她巴不得她赶紧去死?
赵其洲长老顿了顿,如实回答:“确有此事。”
“恳请长老派弟子援助楚卿意,师姐一人难敌众多妖兵。”柳扶风紧紧盯住赵其洲,语气的恳切,神情的真情流露,不像作假。
她撑起胳膊,甚至想起身说话,为楚卿意争取一线希望,赵其洲赶紧扶住了她的手臂,诧异地打量她:“你有伤在身,不可随意动弹。”
柳扶风垂下眸子。
她一出事,就被转移到了客栈,医修日以继夜地照顾。他们认为治病要紧,顾不了她的梳洗和妆容打扮,这会儿她穿的依然是受伤时的衣裙,沾满尘埃,脸因失血过多,比墙还白了几分。
看着她这幅病弱可怜的样子,赵其洲不解发问:“楚卿意对你毫不留情,害你重伤,你为何在乎她的生死?”
“我们之间存在误会,我睡梦中仍有意识,听说您□□她,要将她押回仙门,再审判她的罪行。然而她人消失无踪了,有许多事我要说明,必须找到她,向长老澄清我们之间的误会。”柳扶风躺在病床上,仍坚持戴上那副楚楚可怜的面具,病弱的身体更添了强烈的真实性。
楚卿意心中冷笑,假仁假义,装作关心她,与她的自私无情对比,从而博得了善良的名声,好手段。
赵其洲摇摇头,叹道:“你这般维护她,她却不顾同门情谊,对你狠下杀手。人与人之间,心性品格果然存在天壤之别。此事不用再提,仙门翌日就要前往荒墟,我们没时间了!”
柳扶风抓住床沿的手微紧,竭力牵起一抹笑。除了一开始视线瞥到了楚卿意,之后她没再看她,哪怕一次。
“你专心养伤,明日出发前我会再来看你。”赵其洲沉稳的声音将柳扶风的思绪拉了回来,“你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明日我们出发荒墟,你留在客栈罢了。”
柳扶风极其躁动,心脏像被无数双手拉扯,将他拉入黑暗恐怖的深渊,他似乎在害怕什么。但表面情绪仍平静如水,眸子倒映屋子里的人,平和深远得泛不起丝毫的波动,一心应付赵其洲:“我无事,荒墟兹事体大,弟子这点小伤,岂能当做逃避的理由。”
“这……”
“弟子真没事,现已经好很多了。”
“既然你主动要求,我不再多劝。你自己做决定。”赵其洲吩咐医修,“给她熬些调养的珍贵药材,南门长老的亲传弟子,这些药宗门报销了。”
徐原颔首,跟赵其洲一同出门,去厨房熬药了。
楚卿意随二人出门,唇瓣淡淡抿笑,温柔体贴的样子,主动为柳扶风关上了房门。
门一关,扶风顿时变了脸。
“南翼!”
窗外飞来了一只娇小的金翅雀,雀身须臾间化为男子高大的身躯,南翼单手跪地,头微低,沉声道:“属下听令。”
“去把楚卿意给本君找回来。”扶风的眼神冷若冰霜,声音透着恶狠狠的怒气,“不惜一切代价。”
南翼顿了顿,愕然地抬起头。
楚卿意落入妖巢必死无疑,殿下终于报仇雪恨,他竟然还想要救她一命?
空气一时间沉默,南翼迟迟不动作,视线长时间注视扶风的表情,似乎想看出他真实的想法和打算。
殿下总这样,心中在想什么,难以揣度,哪怕他护卫多年,仍旧觉得殿下神秘莫测,猜不透下一步的行为。
下了命令后,扶风没再看他,面容冷漠,将视线虚空地放在了窗外。
方才对奚渊怒不可遏的情绪仍在脑海里激荡,不像他平时的从容冷静了。他大约能明白为什么,却不愿承认心中对楚卿意的在意,他眉头微蹙,抬起宽大的手,捂住半张脸,露出的一只眼睛充满困惑。
扶风伤病复发,刚清醒,一张脸苍白无血色,淹没于雪白的袖口。
南翼看着他虚弱的身体,逐渐握紧拳头,忍不住生出一丝对楚卿意的愤懑。
愤怒交杂顾虑,他忍不住回想起最初扶风受伤的一幕。
那是一个下雪的夜晚,寒风阵阵,南翼坐在岐山脚下的树枝上,远远看着拥前方抱的两人。
男子宽袖大袍,白色袖口与漫天雪色相融,干净不染尘埃。
他左手提了一盏莲花灯,朦胧迷离的灯光下,晶莹剔透的蝴蝶翩翩起舞,他的右手环抱一个青衣姑娘,那姑娘只用发带简单束起一拢发,脑袋紧紧挨着他的肩膀。
哪怕天降冰冷的雪花,他们之间的氛围却犹如笼罩着一层明媚的春色。
寒风簌簌刮过树梢,扬起两人的衣摆,白雪中绽放出一抹生机的绿意。
雪花不断飘落,南翼的后背长出的金黄色翅膀收拢,包裹胸腹,他哈了一口气,继续待在树顶高处观察四周情形,守护殿下。
扶风的目光始终专注地盯着眼前的青衣姑娘,时间长了,发顶积了薄薄一层雪,那姑娘踮起了脚,帮他抚去发顶的雪,动作慢吞吞的。
他微微垂眸低头,唇瓣含笑,旋即将脑袋主动凑到了她的指尖下,她慢慢揉了揉,他的脸落到她的手心,一种期待的眼神。
她心有灵犀地踮起脚,轻轻在他的唇瓣落下一吻。
彼此的眼神胶着,寒风也无法吹散眸底滚烫的热意。
南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殿下的眼睛总是深沉的,南翼从未看过他这般明亮的眼睛,明明刚成年不久,却比同龄人更沉静,肩膀的责任和重担,使他的心思越来越趋向于伪装了。
然而他此刻就像一个青涩的少年,得到心上人的回应,充满了欣喜。他摁住青衣姑娘的后脑勺,一边加深吻,一边用炽热的体温为她暖了暖手。
狐族的身体偏热,南翼心想,就像殿下的心一样炽烈。
过了片刻,扶风腾出右手,将那支花了数日制作的蔷薇花簪子,插进她挽起的发髻。
南翼艳羡地看着情人间的呢喃、滚烫的触摸。
前方的二人亲密得不可思议,连带着南翼的脸也泛起了潮热。
他也想拥有一个被他爱护,抱在怀里的姑娘,想要姑娘用一双柔软温暖的小手,替他打理羽毛。南翼不由自主开始幻想,然而他出神的刹那,耳边猝不及防捕捉到了细微的动静。
刀剑入体的响,在一个寂静的夜晚,过于惊心突兀了。
南翼生出不妙的预感,目光遽然投向方才二人所在的位置。
满目血色,飞舞的雪花染上不详的血光。
南翼顿时震骇地瞪大了眼珠。方才情意绵绵的姑娘,表情冷淡麻木,将锋利的剑从扶风的身体抽了出来。
扶风的身体轰然倒下,地面飞扬起一阵细碎的雪尘。
他的表情凝固了,停留在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上,青衣姑娘缓缓将剑抽回,俯视他,面无表情的脸,扯出了一个居高临下的冷笑,对于这种狠辣的行为,她没有任何解释的打算。
剑尖往下滴血,她身形挺拔,越走越远至始至终没有回头,留下一个决然的背影。
南翼来不及追人,慌张地飞到围墙下边,急呼他的名字。
扶风好像对外界失去了反应,南翼喊了几声,他一声不吭。
半张脸埋在冰冷的雪地,眼眶至眼尾一片红,嵌入红梅般艳丽刺目。
南翼见惯了殿下独揽大权的冷静,见惯了他运筹帷幄的自信,却在今日,看到了表情的碎裂。
这一年,失去一切的殿下,好不容易拥有了新的东西。明明殿下的眼睛总是充满希望,尤其注视那名女子的时候,然而此时他的眼睛黯淡了,口中不断溢出血沫,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痉挛抽搐,口中喃喃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是那个女子的名字。
他边喊,边竭力朝女子消失的方向爬动,指甲扣在雪地上印出清晰的指印,衣袍混杂血的猩红和泥土的脏污,已经不复最初的洁净了。
他的脸色煞白,似乎无法相信她背叛他的事实,似乎不理解为什么她要取走他的命,瞳孔弥漫一丝茫然和强烈的痛楚。
皑皑白雪,拖了一地刺目的鲜血,南翼不知所措地从藏宝袋掏出各种珍贵的药材,想替他止住血。
然而不管洒了多少药粉,用妖力强行逼血倒回,喷出的血却毫无止住的迹象。
扶风最后活了下来。
南翼的心沉重地往下落,九尾狐的命硬,伤了心脉仍然能活,却失去了至关重要的九离火。
天生的九离火与殿下不可分割,它用尽力量,替殿下保全性命,延缓受损心脉的伤势。
只要心脉不痊愈,力量一直枯竭下去,就无法发动九离火。
联结飞翼军,重新夺回妖域权势的希望,变得愈发渺茫。
扶风表面的伤口痊愈了,只能暂时放下追逐权势的脚步,寻求恢复心脉的办法。
恢复心脉需要御灵炉、神乌木和仇人血这三样东西。
关于御灵炉,目前已知情报,挑战浮图塔,随即掉落御灵炉。
扶风入门后曾日以继夜挑战至最高层,可惜运气差,只得了没用的洛书秘图心法。
他们转而将目光投向匡怀青,恰逢奚渊突击客栈,匡怀青受伤,此时正是下迷魂散的好时机,殿下却吩咐他,腾出时间寻找楚卿意。
南翼垂下头,不太乐意,行动懈怠地跪了半晌。
扶风的思绪收了回来,视线在南翼忿忿不平的表情停留,声音不自觉沉了下来:“你敢违抗我?”
“您为什么让我去救楚卿意?殿下,难道忘了她当年对您的伤害吗?”
“让你去就去。”扶风的声音有些疲惫。
南翼将违逆做到底了,他知道扶风殿下最多劈头盖脸骂他几句,即使狠心惩罚他,他亦无所谓:
“那女人死了才好,当年捅了殿下一剑。昨天仍要伤害殿下,殿下将她救回,她指不定还捅第三次。属下担心您的身体,扛不住第三剑。”
“……少废话。”扶风眼中不耐渐深,轻轻呵出一声笑,因南翼提起往事,他的瞳孔泛出幽深的晦暗,“楚卿意还不能死,她轻轻松松死了,本君心中的恨永远无法平息。我要她被所有人弃之如敝履!我要她品尝我当年濒死绝望的滋味!待我夺回妖域,带她回妖域囚禁地牢,折磨得她痛不欲生为止!”
这些字,每一个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愤怒,他的牙关甚至因此微微颤动。
南翼听了,暂时放下心了。
殿下不曾放下仇怨,他的心仍像遇见楚卿意之前那般冷硬如石,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这才是他敬仰的殿下,成大事者必须斩断所有软弱的感情。
虽这样想,南翼依旧忧心忡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楚卿意并非逆来顺受任人宰割的人,如果能提前杀了她,何必再多此一举,给她挣扎求生的机会?”
“你可以不去,等会本君火烧金翅雀,晚上就能加餐了。”扶风的声音充满威胁,抬眸,冷冷注视他。
南翼察觉出他语气的森然,害怕地缩了缩脑袋。
殿下的九离火用不了,可是普通的火术威力依然强大,他不想被烤熟。
以前在妖域,扶风体惜子民和手下,出了名的好,利用天材地宝收买不少妖怪,平日总是露出和善的笑容,合理安排分配行动,替手下们考虑安全。
但自从他失去触手可及的妖皇之位,又被人背叛,越来越疯。
南翼拿不准殿下是威胁还是动真格,翅膀慌乱地一扇,顺从命令飞向远处暗卫隐藏的地方。
他连同整支暗卫,去寻找那楚卿意了。
第19章
翌日仙门便要动身前往荒墟了,当天夜晚,楚卿意收拾行李,决定好好休息一晚,精神充足才能更加专注。
荒墟遍地风险,万年前神魔大战的废墟之地,遗留诸多神妙莫测的机关,作用百花齐放,令人防不胜防,上辈子初入荒墟,楚卿意就像一个没见识的人,惊叹神魔力量的浩瀚无穷。
不止她,还有许多弟子,差点被阵眼迷住了心魂。索性荒墟捡的一只白猫,咬了一口她的手,咬醒她的神智,这才能恢复心魂专心迎战。
后来,她养了那只白猫,给他取名阿福,带回宗门养了好些年。
不知上辈子她死后,它会不会伤心,又去了何处?
楚卿意短暂回忆片刻,接着专心思考明天要做的事。
首先她要跟随队伍,尽量让他们避开荒墟的妖兽和机关,防止弟子死伤,顺便将阿福捡走。
其次警惕奚渊和妖兵的攻击,按照前世的发展,仙门和妖族势必狭路相逢,恶战一番。楚卿意再有预知能力,也只是一个金丹期弟子,敌人的人数比仙门多,力量装备比他们强大,对荒墟的情报比他们丰富,不出所料的话,奚渊会小胜,抢先他们一步进入阵眼。
奚渊解封阵眼之时,柳扶风会趁乱夺取神乌木荒墟火,她必须注意她的一举一动,给她使绊子,让她失去机缘。
同时最好想办法抢走荒墟火,以免奚渊为首的妖族获利,变得愈发强大。
这些行动单个拎出来,属于九死一生的高难度了,即便拥有上辈子的预知,稍有不测,她极有可能不幸丧命。
总之,需万分小心,争取以最佳的状态面对挑战。
楚卿意刚躺上床,柔软的被褥覆盖身体,还没来得及施法吹灭烛灯,门外一弟子敲了敲门,高声喊道:“匡师兄,柳师妹找你,她说有要紧事,催你快些去见她。”
“……”
楚卿意沉默半晌,压下被打搅睡眠的不满。她现在的身份是匡怀青,不能不去。
匡怀青对柳扶风温柔体贴,满足一切要求,柳扶风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竭尽全力摘下来献给她。
晚上柳扶风特意唤匡怀青去房间,说不准两人要做些什么情人间不可描述的事,楚卿意烦躁极了,披散的长发重新扎起,摘下的玉冠又戴了回去。客栈灯火辉煌,她走在安静无人的走廊,下定决心,做戏做全套,如果需要牺牲色相,她眼睛一闭,就当被狗咬了。
怀揣一种沉重的视死如归的精神,楚卿意表情淡定,有礼貌地敲了敲门,听到门内传来柳扶风的回应,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客房的布置大同小异,窗前放一张古典卧塌,塌中搁置方几,只是有一些细微的不同,香炉袅袅生烟,屋子散发着一股花瓣的清香。
柳扶风坐在卧榻边,回首朝她笑了笑,烛火映照下的脸发出珍珠般莹润的光泽,她拾起陶壶,为她盛了一杯清茶。
“坐。”
楚卿意略微讶异,还以为会看见柳扶风衣衫不整的模样。
柳扶风千方百计勾搭匡怀青,只为了与他长相厮守,眼下是绝妙的机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天雷勾动地火,这一来二不就能勾缠在一起。
然而,柳扶风穿着打扮可以称之为严实了,虽是热天,外面热风拂面,但她的衣襟如往常那般掩盖住锁骨,花里胡哨的头饰也取了下来,清水芙蓉毫无修饰。
楚卿意松了口气,她不用跟仇敌抱在一块缠绵恩爱了,这对她来说,不亚于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柳扶风见她驻足门口,半晌不动,眸底划过几分疑惑,好在她的心里藏了不少事,始终惦记着楚卿意的行踪,眼下懒得探究眼前人的行为,手指朝对面的座位指了指,示意她落座。
楚卿意大大方方坐了下去,没喝茶,关心道:“扶风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无事。”柳扶风简单回答,头微微低着。
光是口头上的关心还不够,楚卿意沉静的瞳孔明灭不定,必须再付出行动。
心思浮动的时刻,恰好柳扶风把头抬了起来,两人目光相撞,楚卿意立刻将不怀好意收拉回去,柳扶风抬眼的瞬间,同样隐晦地藏住了不耐,两人温情脉脉地看着对方,欲语还休,内心却各怀鬼胎。
楚卿意站了起来。
她扮演匡怀青还不到一日,演技还有些生涩,对她来说,应付其他弟子长老轻轻松松,与一个彼此厌恶的女子互诉衷情,难度不亚于跟妖怪缠斗时忽然羞羞答答地凑上去跟妖怪表白,哪怕只做出一个表情,就已经耗费了她极大的心神。
但她必须克服这些内心的排斥,全神贯注地调整表情的细节,唇角弧度不高不低。
高了则仿若欣喜若狂,不像克制有礼的匡怀青,低了则冷冷淡淡,更不像热恋的情人。
此外,眼神也需放在一个恰当的位置,情人间通常注视对方的眼睛,充满爱意,她努力将眼前的柳扶风当成一柄锋利的神剑,市面上价值不菲的法器,而不是一个人。
柳扶风果然没有怀疑,她好像完全不在状态,看了她一眼,又开始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楚卿意站到她身边,投下了一片颀长影子。她才恍然抽出思绪,眼风送了过来,定格在她伸出的手心。
楚卿意决定狠下心了,做事必须有牺牲,柳扶风重伤刚刚痊愈,她要做一个给予关爱的情人,当自己是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抚一抚心爱女人的脸,关心她的伤势,做些空头保证——
以后再也不会让她受伤,愿意为她挡住世间所有的风雨和危险,反正甜言蜜语谁不会讲,至于行动,她又不是真的匡怀青,没必要牺牲自己。
伸出的手心离柳扶风越来越近,柳扶风的脸色越来越僵冷,称不上好看了,瞳孔渐渐缩成竖瞳,状似兽类遇敌的应激状态,但她依旧纹丝不动,楚卿意的手指离她一寸之外,她忽然动了,平静侧了侧头,避开楚卿意的手指。
楚卿意心中掀起波涛汹涌,一时拿不准现在是何种情况,踌躇问道:“生气了?”
“没……有。”柳扶风卡了卡嗓音,眸子闪烁,唇瓣露出一抹虚弱的笑,“身体不适,徐原叮嘱,情绪需要保持平稳。”
言外之意,让她不要碰她。
“是我倏忽了。”楚卿意懊恼地退回了原位,叹息道,“这两日担心你,担心得快睡不着觉了,一时糊涂,连怎么照顾病人都忘了。”
“匡师兄不必担心,我休息一晚,就会好许多。”
楚卿意脚尖动了动,正想说不打扰你休息这些话,柳扶风话锋一转:“白日得知匡师兄被奚渊伤了胳膊,担心师兄的伤势,吩咐厨房的杂役为我煮了一碗汤,里面洒了帮助伤口痊愈的良药,今夜喊师兄跑一趟,师兄喝了,必定对伤口大有裨益。”
茶几除了陶壶外,还摆了一碗清澈的银耳羹,上面洒了几片干桂花,煮的粘稠甜润。
柳扶风伸手,唇瓣含笑,往对面推了推,银耳羹送到楚卿意眼皮底下。
看着挺对人胃口,可楚卿意实在怕了这些甜汤了,上辈子吃了梨汤,暴毙而亡,今世柳扶风送银耳羹,说不准里面掺了什么东西。哪怕她知道柳扶风不会伤害匡怀青,仍有些心惊胆战。
柳扶风夜晚喊人来房间,却故作矜持姿态,里面会不会掺了□□?
“师兄不喝吗?”柳扶风善解人意地微笑,“我已经吹凉了,这段时间入夏,正是喝银耳羹的好时日,入口清香爽滑,不要浪费了。”
“今夜吃多了。”楚卿意实在不愿喝柳扶风送的东西,找了个借口推辞,“扶风喝吧,这样好的东西,应该给你喝。”
“我已经喝过了,师兄喝。”
“还是你喝。”
两人一来一往的推瓷碗,桌面划出了哗哗的声音,大约推了十来回,柳扶风看了楚卿意一眼,忽然巧笑嫣然道:“师兄今日跟平时不太一样呢。”
此话一出,楚卿意的后背顿时生出冷汗,心里打鼓。
糟了,匡怀青不会拒绝柳扶风,更不可能一连拒绝多次,她太排斥这碗甜汤,差点毁了人设。
“扶风真细心,实不相瞒,听闻楚卿意被妖族掳走,我现下担心她的安危,希望你理解,她是你的师姐,也是我的师妹,我做不到无动于衷,在她陷入苦痛折磨时,享受这些美食。”她赶紧盲羊补牢,胡乱扯了一通。
这些话可能会得罪柳扶风,但楚卿意不管了,消除柳扶风的怀疑才是最重要的事。
果然下一刻,柳扶风的注意力转移了,一听到楚卿意的名字,她的睫毛狠狠颤了颤,眼神划过几分忧虑。
下一秒,她举起袖子遮掩眼睛,像是不让匡怀青看见自己的丑态。
楚卿意心中冷笑,此人嫉妒心极重,匡怀青在意楚卿意,她一定嫉妒得发狂了吧。
第20章
柳扶风放下袖口,半晌,她的神情恢复了从容,将那抹对匡怀青的厌恶,对楚卿意复杂的感情给压了下去。
楚卿意端详她的脸,面前的女人唇角抿出了一抹宽容大度的笑容。
匡怀青当着她的面,因为旧情人吃不下东西,她竟还能不放在心上。不愧是演了两辈子都没被同门发现真面目的绝妙演技,变脸水平堪比戏台上的名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