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极痛的,扶风那双乌黑的眼眸逐渐涣散,骨节分明的手掐住了她的足腕,然而他失去了大部分的力气,只能虚弱地蜷缩颤抖。
“师姐,回答我的问题。”扶风撑着最后一口气,语气含了几分艰涩。
空气潮湿的味道,混杂着他的血腥气,丝丝缕缕传到鼻腔内。明明是死到临头了,他却出神地想,眼前的楚卿意眼白泛起血丝,剑尖滴血,这一幕他十分熟悉。
她脚下踩的地方,是她曾给予他的伤痛。
楚卿意的声音,重新将扶风的思绪唤了回来,她冷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扶风低声恳求,表情难辨真假:“师姐念在同门一场,临死前,扶风想知道自己因什么而死。”
楚卿意目光闪过挣扎,这事涉及前世,她万不能说,可是,她不摊开来说明,柳扶风便不知道自己犯的错误,杀了一个连自己死因都不知情的人,即使报了仇,却像杀错了人。
几番犹豫挣扎,最佳的时机无声无息错过。
没多久,后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楚卿意心一惊,往后看,沈居松从高处的光团入口飞了下来,疾步往这边走,匡怀青和谢芝紧跟其后。
眼前黑影闪过,匡怀青掷出的药炉,从空中抛了过来。
她情急之下,闪避袭击的药炉,旋即眼睁睁看着众人上前环住受伤的柳扶风。
“……”
剑失力哐当落地,失去了动手的机会。
“师姐,可惜了。”扶风及时被人扶起,神色依然惨白狼狈,却=带了几分预料之中的轻松,“你慢了一步。”
沈居松他们简直目瞪口呆,从半空飞下去的途中,他们看到了什么?
楚卿意将柳扶风踩在脚下,高高在上地俯视他,而柳扶风脸色惨白,脖颈抵着楚卿意的剑,血流了一地,形象凄惨落魄。
楚卿意想杀了柳扶风!
沈居松、匡怀青和谢芝脑海同时划过这个想法,差点心脏停止,惊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们连忙上前阻止,围在柳扶风身前阻止楚卿意下手。
楚卿意一动不动,表情冷漠地注视这幅关怀同伴的场面。
谢芝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急得满面通红,将楚卿意拉到一边,沈居松站到她的身边,眼神复杂地望向她。
匡怀青来不及多说一个字,先扶起柳扶风,给她喂了止血的药。
做完一切救治的措施,旋即他用一种不可置信和失望的目光,将楚卿意钉在了耻辱柱上。
楚卿意觉得耻辱,明明如此完美的报仇时机,她错过了一次。下一次,柳扶风就会对她设防,她不可能再获得这么绝妙的机会了。不对,如果此事被长老知道,可能没有下一次了……
她犯了一个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的错,中了柳扶风拖延的计策。
当队友终于来了,柳扶风终于闭上眼睛。
他的旧伤疼痛难忍,心脏简直像被捅了无数剑,勉强维持神智到现在,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
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柳扶风被众人转移回客栈,同时监牢的百姓被谢芝释放了,两名妖族守卫押回客栈。
赵其洲长老神情肃然,站在大堂前背手,注视整齐排成一列的四个人。
弟子伤亡在所难免,他们派出这些弟子,已做好了迎接伤亡的准备,然而第一天出事,只有楚卿意领队的这支了,各位长老格外看重,以为他们遇到了重大危机,分别向四个人盘问柳扶风受伤的原因。
这次审问并不正式,长老们信任这些出任务的弟子,询问事情的经过就像随口的话家常一样。
吵闹的客栈,他们的声音与弟子的谈话声交错,声音却像经过了过滤,极为清晰地传到了耳边。
楚卿意、沈居松、谢芝三个人都沉默了。
谢芝垂下头,手指紧紧揪住了衣摆。
沈居松眼神看向了客栈别处,长时间定格。
而匡怀青神色挣扎,脸色青白交加,唇动了动,却始终说不出口。
戕害同门这罪,太严重了。轻则终生□□,重则死罪难逃。到底共患难了一次,他们的嘴巴哑了,就连匡怀青也不忍心,他负了她,但给曾经的心上人定罪,这个决定过于沉重艰难,他做不出这种事。
赵其洲手指微扣,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几人还不出声,渐渐的,赵其洲发觉事情不太对劲,脸瞬间沉了下来,目光阴晴不定地审视他们。
其他两宗的长老们面面相觑,弟子们似乎察觉到这边紧张的氛围,声音慢慢放轻。
赵其洲手心朝上翻开:“录影石交给我。”
北宣城的行动开始前,每位弟子的腰间佩戴了录影石,保留战斗和调查的每一瞬间。
现在,它是公布柳扶风受伤原因的重要法器。
四人拖拖拉拉,赵其洲下了死命令,即使他们不愿意主动交出录影石,其他弟子依然强硬夺走。
谢芝哇的一声哭了,红着眼眶扑到楚卿意的怀里,忍不住责怪自己,早知道这样,应该主动把留影石关了。楚师姐那么好,怎么可能杀人,一定有隐情。
沈居松也后悔自己没扔留影石,那时他完全被楚卿意的行为给震骇了,失去平日的冷静,竟忘了留影石这回事。他的一双桃花眼充满焦心的忧虑,朝楚卿意轻声说对不起。
楚卿意低头看了看比她还伤心的谢芝,眼神微动,这两人明晃晃看见自己动手杀人,竟然仍选择维护自己。
令她感到些许意外。
沈居松不该道歉,谢芝也没必要懊悔,她做了一个错的决定,后果便由她自己承担,哪能迁怒到别人的身上。
人是她要杀的,被人算计也是她的失误,她失败了。
前世失败了,今世仍然失败了。但她不后悔这样做,只后悔自己没能把柳扶风拉下水。
赵其洲捏了捏留影石,楚卿意踩柳扶风,执剑欲杀柳扶风的凶狠表情,完完整整、一目了然呈现在客栈大堂的上空。
许多长老和弟子惊愕地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冷气。
“楚卿意戕害同门,其罪当诛!”
一名平日喜爱柳扶风的弟子,看着柳扶风形象凄惨的画面,几乎目眦欲裂。他捋起袖子就要冲上前跟楚卿意对峙,被同门们及时阻止了,然而他的双眼充满了怒火,叫嚣声响彻客栈,“没想到楚卿意是这种人!”
“如果不是沈居松他们阻止,小师妹已经没了,她犯了杀人罪。”另一名弟子理性分析。
“她杀的还是平日待她不薄的小师妹,柳师妹那么柔弱善良,那时候定然无助伤心至极,世间竟然有这种狠毒的女人,长老,戕害同门,理应罪加一等!”
愤怒的呐喊一声更比一声高,楚卿意垂眸,面无表情承受弟子们的怒火。
“你还有什么解释?”弟子们失去理智,赵其洲表情不变,始终稳如泰山,最后问了一遍当事人。
楚卿意顿了顿,摇头:“没有。”
赵其洲淡淡吩咐:“先关入她的房间,设下结界阻止窜逃,择日押回惩戒堂。”
楚卿意任凭弟子们带她上楼,回头一望,对上匡怀青复杂的眼神。
楚卿意想要逃跑的。
赵其洲长老问她有没有解释,在她的想法里,解释是多余的。
否认又如何?人证物证俱在,说那些多余的话,那些苍白的争辩,还能改变她要杀柳扶风的事实吗?不如把工夫用在思考逃跑的办法上边。
楚卿意从不是乖乖就范,任人宰割的类型,哪怕她的罪行,依照仙门的规矩,理应伏法受诛,可是她顽固地认为自己没错,错的是柳扶风,是她先杀人在先,是她上一世欺辱她。
小时候尝遍人情冷暖,她能平安顺利活到至今,甚至在修真界最强大的宗门当上亲传弟子,背地里怎可能是循规蹈矩逆来顺受的一个女子?
她拥有正常人柔软温暖的心脏,可她同时是坚硬,漠然的。
待她好的人,她会用心回馈别人的好,待她恶劣的人,她同样将恶意回报给对方。
曾经她十五岁的时候,因做事不够圆滑,得罪一个颇有背景的弟子。那个弟子连同资历高一级的师兄,不怀好意地欺骗并掳走她,趁天色未明,将她扔进妖塔。
妖塔□□的妖怪数不胜数,危机四伏,彼时她刚筑基,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外门,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她死了不会掀起风波,可能尸骨腐烂了,也没人发现。
她在妖塔仓皇逃了两日,恐惧的泪水流了不知多少,祈求看守妖塔的弟子发现里面多了一个人,祈求老天给她一条活路。她不想死,强烈的求生欲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她侥幸躲开了高阶的妖怪,勉力与低阶的妖怪打斗,就这样东躲西跑了两日,她衣裳破碎,浑身鲜血,终于有一日逃出妖塔,保了一条小命。
楚卿意那时就像拔苗助长的稻苗,瞬间成长了。
她开始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只有靠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活的像个人样。
出任务,她比别人更拼;学习功法,日以继夜不合眼。她简直成了众多师兄口中的傻子,像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为宗门殚精竭力。
楚卿意磨炼许多年,曾经的恩怨始终记在心上,永世难忘。
那两名弟子是修真世家的旁系塞进来的人,经历家族坚持多年的打点,终于荣升成为内门弟子。
他们春风得意的那天,她的报复欲和控制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终于按捺不住了。
别人怎样欺负她,她就怎样还回去。
两名弟子推她入妖塔,她也有样学样,推他们入妖塔。
柳扶风杀了她珍爱的人,夺走她一条命,她也要杀了他。
丢进妖塔的两名弟子至今还没走出凶险无比的妖塔,恐怕已尸骨无存。然而柳扶风一而再,再而三逃脱了她的手心。她怎能甘心?
楚卿意在自己的房间翻来覆去,一有空就寻找结界的漏洞,只可惜亲自施法的人是合欢宗的长老,修为比她高深,她找了许久,挖地三尺也找不到漏洞。
在她努力思索逃脱仙门拘禁的时刻,匡怀青正在衣不解带地照顾柳扶风。
柳扶风昏迷不醒,他连同医修两人观察把脉,仔细梳理她的筋脉,却束手无策。
她的情况闻所未闻,四肢筋脉通畅,断裂的肋骨只是小问题,医修重新接好骨头,她的伤主要出自心脉,可问题在于,心脉受伤,人不可能活太长时间。
匡怀青忧虑之下,死马当活马医,给她喂了珍贵的调离心脉的丹药。
出了房间,他摁了摁疲惫的眉心,刚把门关上,许多弟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纷纷询问柳扶风的安危近况。
“小师妹怎么样了?”
“她有没有事?什么时候清醒?”
看向各位弟子紧张关心的面容,匡怀青的冷淡的表情渐渐柔和:“快了,大家不用着急。”
“楚卿意竟然是这种人,我和师兄都被她骗了。”一名弟子捂住眼睛哭,“以前去凡间捉妖,她把简单的妖怪让给我,自己去杀大妖,我还以为她是一个好人……”
匡怀青默了默,似乎陷入回忆,表情略黯然:“她以前的确很好。”
“师兄,您还替她辩解,她差点杀了小师妹。”
“可能人会变吧,小师妹受我们的喜爱,楚卿意却不受待见,跟我们疏远冷淡,她一定心生嫉妒,这才狠心报复小师妹。”
“说明我们没看错人。她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师兄比我们更早一步看清了她的真面目,才会离开她,选择最好的小师妹。”
匡怀青踏步走下楼梯,出神地想,看清吗?
相处这么多年,他其实从来没看清过她。
方才她被押上楼的时候,她有什么话想告诉他?是否另有苦衷?
立在楼梯上的人忽然不动了。
跟在他后面的弟子急急刹步,略有些诧异地抬头,却见匡怀青眼角微微下垂,眼神晦暗如墨,脚步散乱转头上楼,奔向看守楚卿意的房间。
第16章
装饰朴素的客栈房间,门窗紧闭,午后明亮的太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棂,光线暗了一大半,楚卿意被关在这里一天了。
情绪还算平静,看不出多少对未来的恐慌,也不像一个犯错的人,充满了愧疚和悔恨。
她若有所思,清丽的脸浮现了几分苦恼。
手里捧着一个漆黑光滑的东西,这东西一只手无法掌握,长得像凡间将领大战时震天雷,震天雷爆炸威力极强,声如霹雳。曾经安国与宜国大战,安国的城主和将士们用它来抵御宜国的进攻。士兵们将震天雷灌进投石机,从城墙下方投射下去,爆炸的威力极强,远在城内中心地带的楚卿意也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
楚卿意沉浸回忆,风陵城就是靠震天雷挡住了连续一个月的敌国士兵的进攻,可惜安国武器再先进,也扛不住宜国一波接着一波视死如归的突击猛攻,宜国威猛士兵数十万,而安国的风陵城才驻守了一万士兵。西边的西临城、晋城已经被宜国攻下,北宣城和南远诚距离遥远,远水解不了近渴,当年的安国国君式微,震慑不了各方势力滔天的城主,他们彼此自成一方,可能还再在权衡出兵的损失和投降的利害。
风陵城面临粮食殆尽,士兵伤亡惨重的局面,城主和城主夫人抵抗到了最后一刻,尸首从城楼掉下去,淹没在了黄昏的尘土里。最终风陵城被宜国破城而入。宜国士气大涨,万马奔腾朝东边的国都一举突进,势如破竹,灭了安国。
楚卿意曾经是安国的百姓,她小时候跟父亲参观武器库,对各类武器有所涉猎。摸过单面长刃的短柄刀,锋利冰冷的轻剑,与斧相似的钺,还有投石机上的震天雷。那时不到半人高的楚卿意惊奇不已,流连武器库,父亲很有耐心地抱住她娇小的身体,粗糙的手指指向武器,一一告诉她那些冷兵器的名字。
直到傍晚开饭了,父亲打算带她回府吃饭,她不肯,缠住父亲讲解各种武器的使用方法和制造流程。
父亲说:“你喜欢这些冷冰冰的东西?”
“喜欢啊。”
“卿意最喜欢什么兵器?以后爹爹处理完公务,带你去练习,好不好?”
“剑,我想要学剑。”
后来父亲为她送去讲解兵器的古籍,处理完城内的公务,经常带她去武器库,亲自教导她学习使剑。过了两百年,她的耳边似乎还能听见他哈哈大笑的爽朗声,看见他笑时胡须的颤动,微微眯起的眼睛藏住了平日威严的锋芒,流露出几分少见的慈爱。
眼前的“震天雷”散发的火药味,让她回到了那座幽暗的武器库,鼻腔似乎闻到厚重的铁的味道,是她小时候属于风陵城的味道。
楚卿意怔怔盯着“震天雷”,此“震天雷”非彼震天雷,几年前她依照小时候的记忆,画出了震天雷的构造图,抠抠搜搜从俸禄里存了一笔钱,请器修帮忙打造出了仙门版的火炮。
她想炸了客栈。
已经没有退路了,仙门律法森严,等待她的即将是数不清日夜的□□,此后恐怕难以拥有自由。
她只有一个选择,不惜任何代价摆脱仙门的控制,恢复自由身。
恢复自由唯一,最关键的办法,毁坏结界。
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主要有些顾虑,震天炮威力有限,结界能不能完全被震天雷炸破?
如果不能破坏,反而会引起仙门的警惕;如果成功破坏,布置结界的人一旦感受结界的波动,她逃出客栈,还要面对围追堵截的追杀,杀出北宣城仍是未知数。
楚卿意撑着下颌坐在地面,脑海盘旋一种极其危险的思路,这思路可以带她脱离□□,也有可能走向失败,给她另添了一笔罪大恶极的罪行。
正在分析行动的细节,和可能面临的后果,结界忽然波动了。
客栈的门被人推开,匡怀青走了进来。看守房间的弟子嘱咐道:“给师兄半柱香的时间,别让长老发现了。”
匡怀青向他道了谢,随后视线看向楚卿意,一步步走近。
他的出现,楚卿意没有太大的意外。方才被关押上楼前,刻意瞥了他一眼,在匡怀青的认知里,两人的关系还没彻底破裂,他背叛了她,可是她仍爱慕着他,甚至不惜伤害他的新情人,也要夺走他。
楚卿意专注地看着来人,眼里充满了欣喜,发挥出了平生最强的演技,一头扎进他的怀抱。
匡怀青愣住了,艰难地推开她:“卿意,你……”
“你还怪我吗?”楚卿意努力克服胳膊浮起的鸡皮疙瘩,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她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委屈和伤心,脑袋倚靠他的肩膀,“你来看我,证明你仍然关心我。”
匡怀青:“我想怪你,也想问你,为什么狠心杀她,她是我们的小师妹。”
“因为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楚卿意抬眸,眸中带了丝认真的询问,“我也想问你,那时我与柳扶风侥幸走了一条正确的路,为什么你们也走对了路?如果走错了,不可能这么快抵达监牢。”
“扶风之前跟我讲了,她担心同伴失散,你又在第一个位置,于是在你的发尾洒了萤目粉,我们施法看清了萤目粉,这才及时赶到了监牢。”
楚卿意脸色阴沉,担心?警惕她才对。
“你犯了大错,扶风至今昏迷不醒,我甚至不知她会不会醒过来。”匡怀青的声线颤抖。
楚卿意听不进去这些,以前的情人表达对新情人的爱意,这让她觉得不耐烦,然而她必须掩盖这丝不耐,故作哀怨道:“为什么整日与柳扶风待在一起?现在才来看我?”
“我以为,你都明白的。”匡怀青叹了口气,推她的动作顿了顿,那双冷清的眸子微微下垂,“我给了她凝华灯,对不起,我喜欢她了。”
“柳扶风比我好吗?她哪里比我好了,总是跟其他弟子们厮混,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根本不知道她的手段有多狠毒。”
匡怀青皱了皱眉:“你别这样说她,你对她误会颇深,她不是这样的人。”
“……”楚卿意面色发冷,索性脑袋靠在他肩上,他看不见她的神情。
“卿意,你知道吗?你方才扑过来抱住我,我太意外了。我们在一起后,你从来不会主动亲近。我们明明互相爱慕,有时候牵你的手,你却露出排斥的眼神。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离你非常遥远。你不喜接触别人,这我都明白,可我以为自己会成为例外的人。”匡怀青凝神注视她,“我在你的心里,重要吗?”
“……”
楚卿意心道,怎么不重要呢?她曾经将元姝和匡怀青视为最重要的两个人,她很少与别人交往,一头扎在了变强的路上,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她,笑话她没有朋友的,她只要这两个人就够了。从凡间回来,她会给元姝和匡怀青带礼物。匡怀青被别的弟子排挤了,那些人故意踩踏他种的药田,害他养了半年的灵药毁于一旦,她转头就给他报仇,将那些弟子揍了一顿。
她上一世临死前的几日,认清匡怀青不再爱她,心已经死了,但在凡间看见了他最爱吃的桂花糕,仍然给他送去了。
楚卿意有许多话想说,可是看着他这副仿佛责怪她的表情,她咽回了肚子。一个背叛她的人,不再爱她的人,她竭力争辩她曾爱他,为他付出了多少行动,不是很可笑吗?
她已经不想要他了,这只是一场戏罢了,他入戏了,她冷眼旁观。
楚卿意只是淡淡说了两个字:“重要。”
匡怀青笑了:“我不相信。”
“你相不相信,与我无关,取决与你自己。”楚卿意仍然抱住他,两人身体是热的,心却是冰凉如水。
匡怀青:“你不像扶风那般善解人意,你太强硬了,像剑一样锋利寒凉,男子总是期望一个能理解他,温暖心脏的女子。”
楚卿意手心在背后悄悄劈成竖直的形状:“你不信我爱你,觉得柳扶风更爱你,这就是你背叛的理由?只要你感受不到我的这分爱意,觉得太浅薄寡淡了,就能理所当然地移情别恋。我曾经真以为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柳扶风那样善解人意,她才是你的真爱。但现在我明白了,你需要一个借口,一个满足你的私欲和所求的女子。你爱的是善解人意,是利于你的人,而非柳扶风或者楚卿意。”
匡怀青还欲辩解,她的手刀毫不留情地劈中了他的后脖颈。
他的身体瘫软往下倒,楚卿意居高临下地俯视,眉眼冰霜无情。
柳扶风昨日虚弱地躺在地上,任她踩在脚下,没了以前的高姿态。如今匡怀青也昏迷了,她注视他这副任人鱼肉的姿态,唇角扯了扯,莫名感觉到一丝快意。
她顾念一分旧情,不会伤他半分,但接下来采取的行动,可能要委屈他许多时日了。
楚卿意想好了一个脱离□□又能暂时掩人耳目不被追杀的办法,抖了抖乾坤袋,里面掉下两个法宝,她经常出门在外游历,除了一把剑之外,还有几件重要的法宝旁身。
其中一件,缚仙绳,捆绑有法力的任何人包括妖怪,她捉了妖怪,将他们押回妖塔,这是至关重要的道具,缺了它,就对妖怪束手无策了,缚仙绳是每一位修士出门在外的必备法宝,价格还算便宜。
另一件,化形镯,可以幻化任何想要变成的容貌和身形,楚卿意唯一的极品法器,机缘巧合从黑市捡漏,平常使用的机会不多。现在它派上用场了,化形镯不受境界影响,这类法器不管修为多低的人戴上它,修为高深者无法看出佩戴者原来的样貌。除非摘下化形镯。
缚仙绳绕了几圈,紧紧捆绑匡怀青,他的身躯沉重高大,楚卿意费了一点力气,将他塞进乾坤袋。
乾坤袋的空间极大,塞个人没什么问题。
接下来,她戴上化形镯,容貌在她的想象描绘下逐渐发生变化,一根发带随意高扎的马尾,渐渐缩短了尺寸,一顶玉质的发冠替换了发带。她的眉眼模糊,融化,重组,拼凑出了匡怀青的样子,那双眸子似多情,又似冷清,唇瓣单薄,下颌线条锋利,一瞬间完成了转换的过程,她青色门服裹身,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照了照镜子,与真正的匡怀青长得一模一样,他的娘亲见了,恐怕也认不出这是真的假的了。
楚卿意对化形镯的效果颇为满意,视线扫了扫整个房间,紧闭的门窗,没有一个人发现此处发生的偷天换日。
她要以匡怀青的身份,接近柳扶风,去荒墟抢夺她的机缘。
原本楚卿意打算炸客栈,当一名亡命狂徒,可是匡怀青果真来见她了,她忽然改变了计划的一环。
从客栈逃跑有两个后果,一是面临追杀,二是杀柳扶风的计划会成为空谈。
这两个后果,任何一个都无法承受。因此她想了一个更妥善的计划,炸客栈,然后伪装成匡怀青,假装楚卿意被人掳走。这样做前面两个问题迎刃而解,只要小心翼翼不被人发现,就能瞒天过海。
具体对长老的说辞,匡怀青顾念旧情来看望楚卿意,恰逢奚渊使用特质的武器炸穿了客栈外墙。奚渊曾在密道被楚卿意重伤,他仇恨楚卿意,不惜冒着巨大风险来复仇,匡怀青为了阻止奚渊伤害楚卿意,对峙时不慎被敌人伤了胳膊。
仙门以调查荒墟和捉妖为己任,比起一名犯错的弟子的性命,他们更看重此行的任务,不会花太多时间来救人。而且奚渊行踪不定,他们束手无策,暂时无法跟他对峙,要求他们放了楚卿意。
楚卿意详细思考许久,最终咬咬牙,赌震天雷可以将结界炸破。
她抬起手臂,先行施法破坏客栈,伪装出一副打斗后的混乱景象,桌椅砸地,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随后手一甩,震天雷脱手飞向外墙,特质的火炮萦绕淡淡的灵力,与墙接触的一刹那,楚卿意迅速向后退,果断用剑在胳膊割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像井喷似的喷了出来。
爆炸声,墙壁倒塌声冲击耳膜,她的耳畔嗡嗡作响,一瞬间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待那些声音重新收了回来,她眼前模糊,因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昏迷前,似乎听见楼梯间响起了混乱急促的脚步声。
楚卿意是被疼醒的。
不知哪位医修下手没轻没重,手臂的伤口一阵刺痛,疼得她做了几轮被刀剑砍伤的血腥梦境,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她强撑眼皮,睁开了眼睛,一张稚嫩年轻的脸映入脸庞。
林生给楚卿意包扎,他刚出师不久,动作生疏,见人清醒了,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盈满了惊喜和庆幸:“匡师兄,你吓死我们了,还好你没事。”
“楚卿意人呢?”楚卿意舔了舔嘴,原本一肚子的气想发出来,看着小医修关心她的神情,哪怕并不是关心她本人,她的怒火忽然平息了。
“客栈的外墙炸毁了,害宗门花了一大笔钱补偿掌柜,她却逃跑了。”林生道,“逃就逃,竟还伤害匡师兄,真是个冷酷无情的女子,不念旧情……”
“好了。”楚卿意及时制止了他,装作忧心忡忡,“她没跑,奚渊掳走了她。事关重大,我要向长老禀告此事,长老在何处?”
林生连忙带她去见赵其洲长老,路上,他喋喋不休:“楚卿意与妖怪有恩怨吗?妖怪为什么掳走她?她会不会出事?”
“她想杀柳扶风,你不讨厌她?竟还关心她有没事。”
“柳师妹没死,楚卿意最多会被长老关进地牢,如果落到妖怪手心,九死一生。”林生的思维还挺公正,“而且大家总说柳师妹无辜可怜,是楚卿意嫉妒柳师妹。师兄,不怪我多嘴,楚卿意杀柳师妹之前,也没做什么坏事,反而柳师妹一再踩到她头顶挑衅,抢、抢走师兄的注意。我认为楚卿意落到的这番凶险处境,与她需要接受的惩罚不太匹配。”
“……”楚卿意垂眸,一时无话。
两人站到柳扶风的房间前,林生在门口小声道:“赵其洲长老之前看望过您了,看完了您,又动身去看望柳师妹。他提醒我,如果你醒了,通知他一声,他要询问你一些问题,调查楚卿意房间被炸的前后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