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意认定了某个目标,便不会轻言放弃。每日奔波,爬山上树,搜遍凌霄宗与太极宗交界处的岐山每个角落,却没有一处线索。幸好离苏琉璃的生辰还剩一月,时间还算充裕。
又一日歇在野外,她与匡怀青通简讯,报备近日的行程。
待结束闲谈,天越来越黑,夜晚的野兽出没,远处的树影摇晃,荆棘处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显得阴森可怖。
她面色如常,一个人独自待在树下,不觉得害怕。
活了二百年有余,这种恐怖的夜晚,她经历了不少,甚至见过更家骇人的场面。已经不像年纪小的时候,一看见妖怪,便吓得面色惨白。
曾经父母还活着的时候,她年幼无知,遇到害怕的东西,缩起身体躲在父母的怀里哭泣,然而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依仗的人,便要独自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她的修为越来越强了,身边的人却依旧稀少,屈指可数。
偌大的仙门,阶级分明,凡人修士和修真世家出生的修士,隔着一个深深的天堑。凡人修士地位低微,对她又敬又怕,而修真世家的规矩多,高高在上,她与那些上位者们格格不入,幸好还有元姝和匡怀青愿意待她好。
楚卿意的思绪晃了晃,荆棘边忽然冒出一簇绿色的圆形珍珠大小的光。
碧目兽!
她困倦的眼皮跳了跳,立马拔剑,剑光映出她果决的神情,如游龙惊起气流的震动。
荆棘丛密密麻麻,视线受阻,几个隔空挥动的剑光划破空气,巨大的力量破坏荆棘丛,只听藏在深处的碧目兽哀嚎一声,荆棘丛被整齐劈成两三截,碧目兽却还苟延残喘,它凶性大发,露出锋利的牙齿,用尽全力朝她扑过来,试图一口咬断她的喉咙。
楚卿意步步后退,旋身避开它的突袭,碧目兽娇小的身体暴露在空中,她的眼神平静专注,灌入灵力挥动炼妖剑,往它柔软的腹部轻松一挑,滚热的血飞溅至脸颊。
碧目兽摔落在地,没了气息。
她没来得及抹血,蹲下身观察尸体。
有些奇怪。
碧目兽原型娇小玲珑,力量薄弱,然而它还有第二种形态,妖力一旦激发,身躯便暴涨至人的两倍大小。凡人恐惧,修士也颇为棘手,曾有不少人丧命于它的妖爪。
她来岐山之前,做好大战一场,流血负伤的心理准备,如今战斗太轻松了,她一时想不通,仔细查看碧目兽的身体状况。
这只碧目兽骨头尽断,筋肉深处的骨缝扎进数根来路不明的钉子,可见楚卿意打死它之前,它受过修士的重伤,力量枯竭,这才轻而易举打败它。
碧目兽全身是宝,找个时间去黑市卖了,换取灵石,之后的生活费不用担心了。
她喜滋滋地捡了个便宜,拔了它的尾羽,把它塞进乾坤袋。
楚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她活了两百多年,一直专心修炼,极少参与修士间的争斗,心思浅,便把这些推到自己运气好的原因。
过了几日,苏琉璃生辰宴来临,众多弟子各抱心思,送上贺礼。
有的修士为了讨好苏琉璃,获得更多晋升的机会;有的是她的亲朋好友,随手一件宝物,是某些低阶修士一辈子望眼欲穿得不到的珍贵东西,还有的人比如楚卿意,师尊要求她做什么事,她听从命令,赴汤蹈火也会完成任务。
这个任务比想象的更艰难。
苏琉璃的婢女拆了包裹,捂嘴惊叫,引起众多宾客的注意。
楚卿意表情茫然,成为所有人的焦点,他们看着包裹里的碧目兽尾羽,脸色奇怪,议论纷纭。
“这根尾羽有什么异常之处吗?”一名刚入门的弟子问道。
“你不知道?苏琉璃的亲生母亲被碧目兽吞吃了,从此苏琉璃恨碧目兽入骨,追杀百年,至今还未找到凶手。她一看到跟碧目兽有关的东西,就会茶不思饭不想,回想母亲死去的惨状。宗主无奈,下令要求所有弟子不得在她面前提起碧目兽,不能让苏琉璃看见碧目兽。这弟子竟然把她最讨厌的妖兽尾羽当礼物,不知故意冒犯,还是无心之过。”
“她入门都两百年了,难道不知道宗主下的命令吗?我看,她存心触犯宗主大忌,让苏琉璃伤心。”
苏琉璃拿着尾羽,哭的梨花带雨,两行泪打湿了鬓角的发,妆也花了,这场宴会的热闹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楚卿意,或者说重生的楚卿意,她捂住头,神情烦恼。
宗主二百年前年前下的令,而她那时方入门,才十岁。
外门弟子势力,喜欢欺负弱小无助的新弟子,她一个人磕磕绊绊长大,被人冷落欺负,根本没有人告诉她这种事情。
楚卿意想起一些过往,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此宴会后,她惹怒苏琉璃,从此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同时柳扶风暗中推波助澜,她在凌霄宗举步维艰,受尽委屈。
南门岳是她的师尊,有一日向他求助,希望他能给她庇护,他却冷然拒绝了:“如果你没有错,她们为何针对你,不去针对其他人?你仔细反思自己的过失,不要辱没了凌霄宗的脸面。”
那时楚卿意晚上经常睡不着觉,翻来覆去,一个人呆呆坐在院子的桃树下,撑腮思考,难道她真的哪里做错了?
如果没错,为何她们都要欺负她?为何师尊笃定是她的问题?
她坐在树下无声流泪,开始想念凡间与父母相伴的生活。师尊一心修道,对她这样冷淡无情,终究跟父母不同。
国破家亡前,她的爹是风陵城的一城之主,她是城主的千金,锦衣玉食,珠翠罗伊,不曾受一丁点的苦。只要有人欺负她,爹爹替她找回公道。娘亲温柔,手心柔软温暖。如果她摔跤了,会把她抱在怀里安慰,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她无忧无虑活到了十岁,十年那年,生活翻天覆地。
十方大陆盘踞两个大国,彼此忌惮,试图吞并对方。
宜国的武器不及楚国先进,土地不如楚国肥沃,可它的杀伤力强大,拥有数十万威猛骑兵,他们擅长骑马战斗,跨越延津险道,一路横冲直撞,攻旬城,拿下风陵城西边城镇。
十万敌国士兵围攻风陵城,父母二人死守最后一道防线,旗下万兵壮烈牺牲,无一生还。
风陵城被攻破,宜国士兵长驱直入,不到三日,国君以及宫殿所有人诛尽杀绝。
楚国覆灭。
父亲大战前,安排部下保护她,可惜国家动荡不安,她与部下失散,从此流离失所,辗转各地。
幸而元姝游历各地,与楚卿意相遇,她不忍十岁女孩送入菜铺,花了一两银子买了她,将她送入凌霄宗外门。
楚卿意捡回了一条小命,格外依恋元姝。
元姝待她极好,经常去外门看望她,教导心法。只是她太忙了,负责宗门对外事务,要和其他宗门举办切磋交流的比试,还要跟随宗主和赵其洲长老接待远道而来的友宗道君。
楚卿意不想打扰她,元姝有她的烦恼,每个人要走自己的道,经历一些考验,他人无法替代。
一直寻求别人的帮助,她永远无法成长进步,所以很多时候,宁愿独自承担风雨的锤炼。
她费尽心思提升力量,越来越强,从血海里走出一条万众瞩目的剑道,开始受到大家的注意。
然而小师妹入门,她才明白,有些人天生与众不同,她兢兢业业成为一名宗门的剑,而有些人展露几抹乖巧的笑容,每次同人说话,便有无数人抢着要和她结交。
楚卿意难免艳羡。
生活在她的无知无觉下渐渐产生偏移,曾经茫然不解的楚卿意不知未来的变化,顺其自然,不做任何弥补的措施。
现在她重生回来了,终于幡然醒悟。
画栋飞甍的大殿,生辰宴会灯火辉煌,堪比白日般耀眼,碧目兽的尾羽在此刻熠熠发光,漂亮得不像话,是她面临非议的罪魁祸首。
众人的神情一览无遗,酒过三巡,他们眼里已有几分醉意,或看戏或好奇,看着苏琉璃与楚卿意对峙。
这一刻,是她人生转折的起点,是她逐渐走下坡路,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开始。
楚卿意的神情不露端倪,在场的许多人权势滔天,境界高深,谁都能轻易毁掉一个没有根基的修士,就像捏碎一只蚂蚁般简单。
然而苏琉璃才是事情的关键。
如果两人没有交恶,柳扶风只是受宠爱的弟子,她没有权势,没有力量欺辱一个道君的亲传弟子。
楚卿意面对苏琉璃的愤怒,表情平静毫无波动,她不会再像上辈子一样,默默承受黑锅,更不会容忍有人踩在她的头顶陷害她,她要想发设发办法解决碧目兽引发的恶果。
苏琉璃盯着沉静的楚卿意,指骨发力,几乎捏碎手心的尾羽。
二百多年前,娘亲陪伴她下山游玩,碧目兽突袭他们临时居住的府邸,这只碧目兽比以前碰到的更厉害,拥有五千年之上的修为,锋利的牙齿和爪子,轻轻松松剥开人的肚子,在场的所有保卫都被它吃了。
娘亲是凌霄宗数一数二的高境界,曾经与十几个元婴期的修士战斗不落下风,然而她竟然难以在碧目兽的强袭下脱身。
苏琉璃那时吓的脸色苍白,要上前帮娘亲,娘亲把所有的珍惜法器抛了出来,含泪让她快跑。
她的修为才炼气,知道没有别的办法,踉踉跄跄哭着往远处逃。
足够远了,她战战兢兢的发抖,满心期待娘亲战胜它,然而回头的一刹那,她瞥见了碧目兽低下脑袋,咧开嘴,一口将娘亲咬成两截。
鲜血飞溅,她看清了它的牙齿,缺了一颗,看清了它的脑袋有一簇小小的红毛。
娘亲去世后,她满怀仇恨的怒火,率领一干修为精湛的弟子,踏遍凡间、妖域、岐山等地,搜寻那只杀害亲人的碧目兽。
可惜始终找不到踪迹,碧目兽就像人间蒸发了。
过了许多年,娘亲的死渐渐成了苏琉璃心中的结,一旦她听到碧目兽这个词,看见它的画像,眼前总会浮现娘亲被吃掉的一幕。
她郁愤交加,身体日渐消瘦,等宗主发现的时候,她的情绪接近崩溃了。
宗主下令,销毁碧目兽的全部画像,严禁弟子谈论碧目兽。
碧目兽,是凌霄宗的禁忌,众人讳莫如深。
楚卿意留了个心眼,细心聆听众人的议论,只言片语的内容为她解开困惑,终于明白为什么苏琉璃反应如此激烈了。
上辈子她一知半解,柳扶风那时才入门,表现的乖巧可怜,所有人都被她骗了,包括楚卿意,她当时还以为柳扶风也搞错了,秉着一人犯错总比两人受罚要好,稀里糊涂承担罪名。
这辈子不能再这样受人摆布了,可仔细想了想,失去母亲的痛苦曾经也经历过。解开一个女儿的心结,最好的办法是她的母亲重新复活,然而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复活……
次要的解决办法,为她的母亲报仇,杀了罪魁祸首碧目兽。
楚卿意不确定,乾坤袋里装的碧目兽,是不是那只五千年修为的碧目兽。
五千年修为,如果是它,她绝对打不过,早就被它吞吃了。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法子了。
过了片刻,有人来搀扶苏琉璃。
苏琉璃一只手搭在别人的臂弯上,眼泪掉的又急又快:“你是谁的徒弟!竟敢在我面前放肆,拿一根碧目兽的尾羽来扎我的心,你存的什么心!”
苏琉璃平日性情还算平和,她身份高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知书达理又多才多艺,鲜少与人发生争吵,说话轻声细语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公众场合发脾气……
楚卿意决定开口解释,总比上辈子沉默背锅强多了。
她斟酌用词,垂眸道:“师尊吩咐我为苏姑娘置办生辰礼物,弟子两百年前入门,素来专注修炼和做任务,极少参与这些事务,经验不足,不懂其中的门道。幸而柳师妹悉心指导,这才想用尾羽讨苏姑娘的欢心。”
她的语气从容,态度不卑不亢,字字清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没有一个字指责柳扶风,却字字透露出柳扶风故意陷害她的信息。
苏琉璃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她仍在掉泪,却还能反复深吸气,克制怒火道:“柳扶风在哪?”
大殿宽阔,柳扶风站在某个地方的角落隔岸观火,这会儿众人复杂的目光移向她,她丝毫不见惊慌,长睫轻轻扫过楚卿意的脸,端详了一番她的举止,竟觉得她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按照她的推测,楚卿意心思简单,把她当成了小师妹一样爱护,一定会主动承担罪责。
然而她还算聪明,竟说出了真相,避免了一场祸事。
预料的发展出现了小小的偏差,柳扶风微微勾起唇,表情依然坦然镇定。
实在太坦然了,坦然到仿佛这一切的源头不是她的问题,楚卿意知道她的心计深得令人难以置信,所有人都被她装出来的纯洁良善给骗了,这会儿依然不免被她的演技给震了一下。
柳扶风走近,清茶的香气淡淡弥漫周围一小片空气,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偌大的地方非要走到她的身侧,楚卿意简直烦透了,忍无可忍往旁边挪开。
柳扶风像看不见她的动作,躬身朝苏琉璃行了一礼:“苏师姐误会了……”
她抬起脸,一侧是刻意远离的楚卿意,另一侧是灯盏置放的南远海产出的莹润珍珠,鸽子蛋的大小,散发的幽柔光环恰到好处照到她的脸,她的肤色呈现清透干净的白,那双略微狭长的黑色瞳孔掺杂了一点金,站的位置巧妙极了,这盏灯简直像专门给她增添美貌,诸多弟子一看眼睛都直了。
柳扶风话还没说完,旁人就开始替她争辩。
“苏师姐别听楚卿意瞎说,她冒冒失失闯祸,还将错误推脱到柳师妹身上,可见为人歹毒。”
“柳师妹秉性纯洁,冬日经常耗费灵力,施展火术,给弟子们的暖炉增加燃料,这样良善助人为乐的人,怎么可能明知故犯,故意伤苏师姐的心呢?”
楚卿意面色变得一言难尽。这些人连事情的原委都不清楚,更没听柳扶风开口辩论,便妄下结论。
伤人的话她听了许多年了,此刻仍然忍不住心里冰凉。
苏琉璃倒没管别的弟子掺和,一心盯着柳扶风:“你有什么话要解释?”
柳扶风微微一笑:“碧目兽尾羽的建议,确实是我所言。”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响起一阵倒吸气的声音。
连楚卿意都懵了,她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柳扶风,仿佛眼前的人是假的。
设想中,只要她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至少有九成的把握,将这脏水重新泼回柳扶风的身上。
因为这件事确实因柳扶风而起,楚卿意被她下了套。
凌霄宗探查真相的手段多如牛毛,运用测谎的法器,苏琉璃就能发现楚卿意所言不虚。
还有一种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法子,让宗主亲自施法,探听她灵识里的记忆,那么柳扶风的真面目暴露无遗。
柳扶风心机深重,善于欺骗别人,众人印象里,却是完美无瑕,纯白如雪的人。
一旦公布真相,昔日有多受尊重喜爱,反噬就会更加强烈。
只要楚卿意不像上辈子那般天真,替她主动遮掩真相,柳扶风的处境极有可能沦落到人人嫌弃的地步。
此时此刻,柳扶风否认也罢,承认也罢,改变不了事实的真相,更控制不了接下来的发展。
然而,柳扶风主动承认错误,把罪名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楚卿意内心惊涛骇浪,怀疑她的目的,目露警惕。
柳扶风言语平静,继续把下半句话说了下去:“我知苏师姐的母亲因碧目兽遇害,心结颇深,便与师姐分工合作,齐心协力寻找,我们合力杀了它,为苏师姐的母亲报仇。”
苏琉璃呆了,美目睁圆。
楚卿意冷笑,这可是五千年修为的妖兽!两个金丹期的修士,去了就是给它送菜吃!
“尸首还在楚师姐的乾坤袋里。”柳扶风看向她。
话都到这份上了,人人看向楚卿意,都在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楚卿意不得不从乾坤袋掏出那只死了好几天的碧目兽。
柳扶风还在笑,浅浅的笃定的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哪怕发展稍微偏移,她仍然能拨回原位……
苏琉璃蹲下身,拨了拨碧目兽的嘴巴,一排尖锐的牙齿映入眼帘,她仔细瞧了瞧,眸中含了惊喜的泪:“是它,是它。”
她跟坐在高位观察他们的宗主遥遥相望,声音几乎破了音:“爹爹,是那只害死娘亲的碧目兽。”
风浪暂时平静了。
一场因碧目兽引发的骚乱,一个庆贺苏琉璃生辰的宴会,忽然变成了宗主妻子大仇得报的庆贺典礼。
人人恭贺宗主和苏琉璃,宗主大悦,夸赞二人功劳,吩咐手下为他们送上库房珍贵的宝物,赏赐楚卿意一本完整剑修心法洛书秘图,若干作用各异的宝珠。
旁边的剑修看到这本心法,眼睛都红了。
这可是极为珍贵的高阶藏书,至今拿到它的修士,整个仙门不到十位。
洛书秘图提高修炼的速度,加快领悟的能力,旁人为了涨一点修为拼死拼活,洛书秘图拥有者则像开了挂,不存在瓶颈这种东西,修炼道路顺风顺水。
柳扶风的威望地位水涨船高,楚卿意收获苏琉璃的衷心感谢,两人都拿到不少好处。
然而楚卿意全程憋火,眼角抽搐,差点绷不住神情了。
宴席散去,扶风露出几分优雅的笑容走入浓黑的夜色,那抹笑浸在唇边,给夜色增添了不少光华,可眼底含着的笑,一进入房间,便淡去了,化为一抹乏味的眼神。
南翼看到他进入房间,半跪向他行礼。
扶风颔首,漆黑的瞳孔外圈闪过一层金光,随着法力发动,女子的容貌和装扮逐渐变化,漂亮五官成了另一个人的长相,天然一股风雅的气质。他的身高更是往上拔了一截,比女身更家高大挺拔,长发用鹊尾冠束起,他微微动了动,向南翼这边转身,屋外窗棂打进一阵微光,雪色的衣袖流动寸寸银色的纹路。
南翼欲言又止。
扶风的计划原本想要陷害楚卿意,他笃定楚卿意的性子,不懂争辩,不知前因后果,一心爱护并照顾小师妹。在多方人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下,她必定背上违背宗主指令这个罪名。
自此苏琉璃厌恶她,同门嫌弃她,她变成海上的孤舟,孤立无助。
然而失算了。
南翼不知殿下的心情,依然没起身:“幸好殿下深谋远虑,亲自跑了岐山一趟,取走碧目兽大半条命。虽然没能成功陷害楚卿意,却为您留了条后路。”
扶风从大殿走入极乐殿,一路的斜风细雨打湿了他的发尾,他抬起手,漫不经心用软毛巾擦发。
明明计划失败一半,他却不以为意,像什么事情没发生,仍轻笑道:“她挺聪明,从我手掌心逃脱了。”
“属下在暗处观察许久,有些疑惑不得不问,那时殿下为何解释您与楚卿意合力击杀碧目兽,让她获得了苏琉璃的好感?她若拆穿了您的谎言,届时不就……”南翼小心翼翼的问。
“她不会。”扶风眼神闪了闪,笃定道,“碧目兽的凶悍威猛远近闻名,她在岐山轻轻松松打败碧目兽,大约心中有些纳闷了。苏琉璃确认杀人的碧目兽,楚卿意若不傻,早该明白谁在暗处设计了一整个局。即使宗主测谎,本君所说全是事实,法器可以证明本君和楚卿意一先一后合力击杀碧目兽。明知跳下局当本君的棋子,成为本君向上接触高位者的跳板,但她不得不跳。否认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屋内未点灯,有些幽暗,借着从屋外灯笼漏下的微光,扶风的半张脸被照亮,半张脸陷入昏暗,分明整个事件没有脱离他的控制,可他的眼神依然泛不出多余的喜悦。
南翼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大鹏一族的五官灵敏,周围光线不佳,他却清清楚楚看清了扶风波澜不惊的表情。
自从被楚卿意捅了一剑,失去大部分的力量,殿下的喜怒哀乐,似乎越来越淡了……他叹了一口气。
南翼是扶风的得力手下,他的身躯遮天蔽月,是世界上最大的鸟兽,可日行千里。
他的族人飞翼军,是忠心耿耿的死士。
半月前,南翼与飞翼军借助翅膀的便利,跑遍三界,为扶风追寻飘忽不定不知所踪的碧目兽。
而扶风获取了碧目兽的踪迹后,费了点工夫,重伤它并扔到楚卿意面前。
一系列的谋划,南翼的功劳很大,他忠心耿耿:“下一步需要属下做什么?”
“她对本君怀疑只多不少,暂且不去管她。而她如今的心上人——”扶风透过窗户看向清潭殿,加重了最后三个字,语气含着几分讥讽,轻嗤道,“匡怀青是药修,本君接近他几日而已,他便动摇内心了,果然凡人都是一个样,三心二意。”
“……”南翼不敢回答,生怕因为与楚卿意的恩怨往事点燃他的怒火。
扶风:“本君继续向匡怀青打探御灵炉的线索,你在暗中助我。”
“不管楚卿意吗?殿下一直都想报复她……”
扶风紧紧抿唇,咬牙切齿道:“让她尝尝被背叛的滋味,何尝不是以牙还牙。”
宴席已散,楚卿意没再久留,立刻回屋,
凌霄宗的正殿距离清潭殿大约一公里,路程短,她参宴前把炼妖剑放在屋子里,这会儿只能走回家。
捷径小路隐蔽无灯,她视力清明,即便脚步走的急,也像白日行走般顺畅无阻。
憋了一晚上的气,本以为重生一回,她可以痛快地将柳扶风踩在脚下。
明明拥有别人没有的优势,预知未来的发展,只要避开柳扶风设下的坑,就能一改前世受人摆布和欺辱的命运。
然而她想的太简单了,柳扶风布局周全,一边想好了坑人的办法,一边还能全身而退,简直可恨。
她差点就想骂人,这人到底几个心眼,像她这样醉心修炼,交际简单的人,想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柳扶风这种妖怪一样的存在,为什么偏偏与她作对。
想了两辈子都没能想明白,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她回到屋子,看着跟上辈子毫无区别的家具和床榻,一整日的疲惫和紧绷终于散去了。
天色黑暗,她将这些糟心事抛之脑后,准备洗洗睡。
窗外阴雨濛濛,雨越来越大,雨水砸在屋檐,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音。
多年前腿骨断裂的地方隐隐作疼,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难受。
这道伤唤起多年前的记忆,彼时小师妹还没出现,她与匡怀青形影不离。
师尊吩咐她下山除妖,此妖法力高强,在凡间闹出很大的风波,一整座城池的百姓往外逃,一些无处投奔的人,日日夜夜待在家中瑟瑟发抖。
楚卿意义无反顾扛起剑跑了出去,匡怀青担忧她的安全,悄悄下山一路跟在身后。
她发现时,他已经跟到了妖物作祟的城池。
来都来了,他仗着她赶不走,正大光明现身。
她挺诧异的,匡怀青素来冷心冷情,沉默寡言,不会管别人的闲事,现在却极为热心,恨不得包揽全部的麻烦事,帮她调查妖物出没的线索,冒险以自身做诱饵,为她引来妖物。
认识匡怀青以来,她一度感受曾经失去的东西——爱护和珍视。
自从父母去世,许久没有体会过了,如今她尝到滋味,内心欢喜。
之前拜入师门,一直对他毫无感觉,做他的师妹两百年,她把他当师兄看待。就在相伴调查妖物的这段时间,她忽然开了窍,看见他会觉得高兴,他若不见了,便想与他传声,迫不及待知晓他的去向。
她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了,抚着胸口的心跳,明白这叫做喜欢。
两人暗生情愫,于凡间确认心意。
后来楚卿意与妖怪的战斗颇不顺利,传闻掀起满城风云的是一只类似老虎的妖兽,楚卿意满以为这场战斗不会持续太久,然而妖兽竟还有个主人,它的主人是化形的狼妖,狼族在妖域势力滔天,颇受妖皇看重,那只狼妖作为狼族首领的得力手下,法力高强,狡猾多端。
此战打的棘手,楚卿意是凌霄宗最具潜力的剑修,两百多年的磨炼,走的一条沾满血泪的道路,她从无败绩,决不能输在狼妖手下。
幸而有匡怀青的辅助,他炼制的增益丹药,极大提高她的对战能力,她的剑气暴涨,发挥出平日两倍的杀伤力。
在匡怀青的精妙配合下,她成功杀死了狼妖和妖兽。
战斗结束,楚卿意的形象狼狈,断了一根腿骨,血染红衣裙,唇角溢出血沫,脸颊满是汗水和灰尘,看着脏兮兮的,却还是情绪高涨,激动不已。因为收获了更丰富的战斗经验,修为突破至金丹期初期。
他那时的反应,历历在目。
狼妖实力不凡,她伤的太重,打了半天,灵府的灵力濒临枯竭,无法发动御剑飞行。
匡怀青抿紧唇要抱她。
她一向要强,平日与人保持距离,鲜少做亲密举动。两人刚在一起,即使喜欢他,短时间内,也适应不了他亲昵的举动。
楚卿意执拗地扶着他的胳膊,身上一滴滴的血滴落,腿骨刺痛难忍,仍坚持独自行走。
默然走了一段路,匡怀青怜惜的蹙眉,终于不顾她的反对,强硬抱入怀中,他一路向目的地疾走,做出了最令人心动的承诺:“有我在的时候,你不必逞强,我会照顾你,替你摆脱疼痛。”
以前每次想起这段回忆,胸口泛起温暖的潮流。
他的的确确做到了,替她初步治好了腿骨,只是她的腿伤留下了后遗症,后续治疗要花太多的灵石,她果断否决了每三天一次持续三年的根治办法,这太费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