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作未停。
青年在她面前站了许久,也没得到?她半个眼神。
良久,等她要躺下了,他?才声音喑哑着,轻声询问。
“想知道段凛的?消息吗?”
几缕淡金色的阳光自雕窗倾斜而下, 落在少女的身上,空中尘埃微澜。
苏窈今日穿的是一身庭芜绿雀羽浮光锦长裙,明黄缠枝牡丹如意狐氅披在肩上, 肤白到剔透, 分明是入冬的装扮,却令人忆起夏树苍翠的时节。
听到“段凛”这两个字,她眼里才稍有些波动,却也转瞬即逝。
慢吞吞合上被子, 苏窈坐在榻前, 抬头打量魏京极。
“你想要什么呢?”她顿了一会儿, 思?索道?:“想要我为你生下子嗣,你才肯放过他?”
“若是如此, 倒也可以。”
魏京极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他迈开步子, 在离她最近的那扇窗旁停下,眼底晦涩难懂。
“你这样想我?”
“我为何?不能这样想你?”她语气平静, 嘴角竟还浮现出一丝微笑,“伤着?我们太?子殿下的心了?”
魏京极的身体缓慢僵住。
置放衣物的黄花梨木架的影子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们明明离的这样近,却如同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天堑。
苏窈仿佛没见着?魏京极的异样,又像是看见了,却并不在意,便当做无事发生, 温和道?:
“你还没说段凛怎么了呢?他被你关去哪了?我是你的太?子妃,你可以将?我禁足,反正,我父母皆亡, 又无亲兄弟姊妹照料,无人会为我出头。可他是朝廷命官, 你总不能也关他十?天半月吧?”
魏京极眸光微敛,“他没事。”
苏窈闻言,轻轻点?头。
过了一会儿,甚至抬起眸子,看着?他,颇为赞许道?:“圣人没有看错,你的确是一个好储君。”
“可我还是比较喜欢出征前的太?子哥哥。”
魏京极看着?她脸上的笑,心脏不可抑制地微微收紧,喉间?干涩。
“若让我再择一次婿,我定不会去招惹你的。如今也算我自作自受。”她喃喃道?:“你知道?我为何?要逃走么?”
苏窈的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如同在讨论今日的早膳,却令人心寒。
“因为我觉得,你不值得。不值得我后半生都为你困在宫里。”
胸口阵阵紧缩。
如同被万千蚂蚁啃噬,传来钻心蚀骨的痛。
层层叠叠的树叶筛下细碎流金,洒在魏京极怔然失神的脸庞上。
苏窈低头,拢拢身上的大氅,忽然有些去晒太?阳的念头了。
“我可以出主殿了,对吗?”
魏京极恍惚间?竟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只知望着?她古井无波的眼睛,心中蔓延出无孔不入的疼痛感。
苏窈没得到他的回答,也没继续等着?,起身,与孤寂站在房中的青年擦肩而?过,走出主殿。
主殿外阳光正好,东宫仍是熟悉的景,碧瓦飞檐,小桥流水,步步成景,花木扶疏。
苏窈走了一会儿,管侍女要了鱼饵,坐在亭子里喂鱼。
手里的饲食都喂完了,再一看,身边站的是白露和乳母杨氏。
白露担忧地蹲下身子,抬头看着?苏窈道?:“太?子妃,奴婢为您准备了很?多您爱吃的,您吃些吧?方才您吃下的糕点?是不是吐出来了?”
许是人几日不曾进食,精神便会有些不大集中。
连她们是何?时来的都不清楚。
杨氏连连点?头,劝道?:“是啊太?子妃,您这样不吃不喝,空着?肚子的怎么行?再如何?,您也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身子,万一饿出个好歹来,叫婢子们如何?是好?”
苏窈抬眸,唇边扬起一个很?浅的笑容。
“嬷嬷,你可能再叫我一声小姐?”
杨氏眼泪霎时有些忍不住,诶了一声,喉咙哽了哽,才唤了一声。
“小小姐。”
苏窈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果然,听了这一声她便乖乖地去拿筷,开始吃饭。
往嘴里夹了一筷菜。
一滴泪却滴在了手背上。
吃着?吃着?,眼泪不受控制流下。
可苏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抽气声都没有,慢慢地,小口吃完饭,碗里一粒米都没剩下。
杨氏和白露不断给她夹菜。
这顿膳用了许久,苏窈吃完的时候,神情已经恢复正常,日色也晚了。
白露走到她身旁,将?大氅给她披上,试探着?问:“太?子妃,奴婢陪您去散散心?您想去哪?继续喂鱼儿,还是去水榭花圃那走走?”
苏窈慢慢道?:“都行。”
两人便准备往水榭去,正在路上时,忽而?听到一声传唱。
“长公?主殿下到!”
要去往水榭,必得先经过正殿,正殿外的青石板被蒸的冒热气,正过晌午,天上的云似乎都薄透了些。
苏窈正欲继续走,闻听此声,微微一愣。
还未转过身,便听到一道?冲她而?来的脚步声。
因此,她一转身过去,便被一身素衣的长公?主抱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苏窈整个人还在发懵,双手垂着?,后知后觉地唤了一声:
“长公?主殿下。”
说完,她才觉失言。
如今,她该随魏京极一样,唤长公?主一声姑母。
魏婉却并不介意这些,立刻应了一声。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苏窈的脸看了一圈,又上下打量她一番,眸子里的心疼犹如凝成实?质,太?多的话想问,却不知从?何?处问起。
看她良久,魏婉才叹了一句。
“你这孩子,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苏窈身子顿了顿,眸子里的些许亮光随之寂灭下去,适才,本欲去回抱长公?主,而?抬起的手也停住动作。
她垂了垂睫,正想回些话,却猛不丁听到一句:
“姑母带你走,离开东宫,好不好?”
苏窈怔住。
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像是没听懂魏婉说什么似的,愣愣地看着?她。
瞧见她这个呆呆的眼神,魏婉瞬间?想起多年前,小苏窈跟在她三哥身后,活蹦乱跳的讨喜样子。
一番对比,心里更是难受的紧,一把牵起她的手,道?:“走,姑母带你去见行止。”
苏窈任由她拉着?,仿佛已经失了魂,懵懂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没走多久,魏婉便带着?她停下。
两棵唯余枯叶残枝的桃树旁,站着?满身清贵的青年,他的手放在桃树瘦弱的树干上,冷白修长,很?久都没注意到有人来。
苏窈看着?眼前两棵桃树,短暂晃了神。
这两棵桃树的根果,是她初入国子监没多久,与魏京极吵架时遗落在东宫的。
她那时向他求和,特意选了郡主府结的最大最漂亮的两颗桃子送他,他却赌气不要,后来,桃子不慎掉进了池子里。
也不知魏京极是如何?捞上来的。
后来两人和好后,他提起种桃子一事,却还颇为满意,常与她道?:
“我自小种树便是一把好手,你且瞧着?,再过个十?年,这两棵树定长得比你郡主府那棵还好。”
可惜他擅理国政,能文亦武,却还是种不好这两棵桃树。
被池水浸没,浸透了的果,便是长出来的果实?,也带着?涩意。
“行止。”
魏京极一顿,收回手,转身朝她二人看来。
魏婉开门见山,“我要带阿窈回府。”
回的是哪个府,不言而?喻。
魏京极看向低着?头的苏窈,不知道?在想什么,陷入短暂沉默。
魏婉并不是来和他商量的,说完,便准备将?人带走。
苏窈自始至终没看过他一眼。
看着?她毫不迟疑的纤细身影,魏京极忽然有种强烈的不安。
直觉告诉他,若他就这样放她走了,便会彻底失去她。
魏婉两人还没走几步,便有侍卫拦住了他们的路。
她像是不可置信,皱起了眉。
“行止,你让东宫的死士来围我?”
她这个皇侄,自小到大都对她孝顺的很?,比对她兄长可要好多了。
她知道?,这是因为,她从?前在宫里几次三番帮初坐后位的皇嫂解围,她与皇嫂的关系颇好,便也爱屋及乌待他好。
魏京极也是如此。
可眼下,他竟让些亡命之徒拦住她的路。
即便没有出剑,却也是威胁。
苏窈下意识抓紧了魏婉的衣袖,像是溺水之人紧紧抓着?一棵浮稻。
魏京极声音很?轻,却罕见的有几分惘然,语气嘶哑微滞。
“她是我的妻。”
“可她也是苏三的妹妹,是苏家唯一的血脉,是我与你,应承了苏三,定要照顾好的阿窈。”
魏婉一字一句,咬字清晰,看着?青年的眸子慢慢黯下,她也没有停下,继续道?:“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他什么?而?你如今,又是如何?照顾她的?”
魏京极轻阖了下眼皮,眼睁睁看着?苏窈对上他的眼神时,下意识颤了一下,往魏婉身后躲,心口一阵绞痛。
她居然会怕他。
他有些手足无措,双眼露出孩子般的迷茫,像是遇到了死路,僵硬地站在原地。
良久对峙。
最终,围着?她们的死士一个个退去,临了,还不忘行礼请罪。
魏婉顺利带走了苏窈。
这一次,苏窈直接住进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早在太?上皇还在世时便建成,魏婉及笄便有自己的公?主府,此时瞧来,虽久经风霜,却也增添几分古朴大气之美。
苏窈虽也来过长公?主府,却少在这里宿下,便是有过几次,也都是孩提时的记忆。
可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安心。
就像逃跑那几日,她坐了许久摇晃的马车,突然停下休憩时,久违的,双脚结结实?实?踩到实?地般的安心。
这夜,魏婉礼佛归来,瞧见苏窈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仰起头看天上的星子。
她略微一怔。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眉梢微扬,比了个抓星的动作。
而?后,转过脸来朝她笑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她无奈白他一眼,道?:
【苏三,等这一仗结束了,你回来可多读点?书吧,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姑母?”
苏窈发现魏婉来了,站起身想过去。
魏婉却转了方向,朝她走来了,沉静的目光分明是瞧着?她的,却又像是在透过她,回忆另一个人。
“可是睡不着??”
苏窈本想摇头,可末了,却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事让你想的睡不着??”她在她身旁坐下,语气停顿少顷,带有些意味深长,“若你信我,倒不妨说来我听听,兴许姑母能帮你做到呢。”
这话,有种与魏京极如出一辙的轻描淡写?,仿佛凡事都轻而?易举。
只要她说出口。
苏窈犹豫了一会儿,心知,她是在长公?主名下的郦水山庄逃走的,即便是下人不嚼舌根,长公?主多少也能听到些风声。
定是猜到了什么,才会有去东宫将?她带走这一事。
可她能在长公?主府住多久呢。
苏窈的手指轻轻摩挲桌沿,最终,还是看向魏婉,缓缓出声。
“姑母,若我说,我想与魏京极和离,您觉得可能吗?”
第56章
夜色正浓, 池边露重,长公?主府里的侍女们端来玉碟裱花的精致吃食,又抬了炭盆来, 添了银霜碳。
做完这些, 侍女们替两位主子净了手,依次退下。
魏婉听?到苏窈的话,脸上并未露出意?外?之色,反倒自然地递给她一块清露糕, “你?尝尝这个, 此前你?来我府上, 总念着要吃这个,便是你?许久不曾来, 我底下这些侍女, 可都还记着给你备呢。”
苏窈接过?,咬了一口, 因有心事,故而吃的食不知味。
魏婉道:“当年?众多苏家儿郎奉旨出征,收复失地,却因援军陷入包剿,退守岐城,朝中分立两派, 一派主战,一派认降,还未论出结果,便有消息传来, 说苏……你?三哥兵行险招,千里走单骑, 取了敌军副帅的首级,引得众怒……最后,你?三哥连杀百余人,引颈就?戮。”
苏窈已?不是第一次听?长公?主说起此事,可每回听?见,她仍忍不住鼻子发酸。
长公?主他们常常叫她三哥苏三,因三哥不管是在家中还是族中,都排行第三。
这便成了他的诨名,其实他单名一个闲。
苏闲,三哥人如其名,据说曾是京中有名的游手好闲之人,成日招猫逗狗,阿爹阿娘说,她三哥是哄她哄出了门道,人大了也惯会逗小姑娘开心。
谁曾想,上战场之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败家儿的纨绔公?子哥,上战场后竟会主动请缨,引去?敌军火力,给了苏家军一次绝地翻盘的时机,自己却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苏家儿郎趁机反攻,即便双方人数相差甚远,依旧令得敌军死伤惨重,等?到援军赶至,已?是同归于尽。
苏窈一夕之间没了父兄。
经年?而后,却又横遭报复,一门老幼妇孺,尽数被屠。
她如今仍忘不了幼时那场冲天的血光。
魏婉忆起前尘,亦做不到冷静,她沉默了一下,拉起苏窈的手道:“若苏家没出事,阿窈你?便是大周太子妃的最佳人选,便是盛华一门三后,也要逊你?一筹。”
“当初,圣人本不想答应行止娶你?为正妻,是……我,”她语气艰涩道:“是我求圣人解了他的紧闭,允他娶你?为妻,因我自以为,这是我们亏欠与苏家,亏欠与你?的。早知今日,当初我便不会让他娶你?。”
苏窈不曾想过?,当初圣人赐婚她与魏京极,也有长公?主在其中周旋的缘故,不由得抓紧杯沿。
魏婉说起来,不禁想起那日,侍从来禀她,称苏窈坠崖而亡,她惊到昏厥的混乱情形,后得知真?相,心里更是愧疚。
“既当初你?们的婚事,我插手了,如今你?们走到这步,我也脱不了干系,是我与行止对不住你?。”
话至此处,苏窈隐约猜到了长公?主后面的话,胸腔里的心砰砰跳动。
“因此,即便你?不主动向我提和离一事,我原也打算去?面见皇兄。”
苏窈心跳失序,虽激动,可还留有一丝理智:“圣人可会答应?”
魏婉斟酌着道:“若要叫你?放心,我免不得要与你?说实话,其实,圣人对你?与行止的婚事早有些怨言,若非我去?,他未必就?松口了,如今我再去?,应有八成把握。”
倘或是圣人看好的皇媳,和离的确异想天开,可他本就?抱有此心,若有长公?主出面,八成的把握,苏窈都觉低了。
她觉得,有十成。
这样想着,唇边笑意?还没扬起,苏窈便又想到了一件要紧事,问道:“可圣人病危,若魏京极……”
魏婉笑道:“阿窈有所不知,圣人并未病危,起先是有些气急攻心,躺了几日,可很快便好全了。”
苏窈意?外?,长公?主见她对外?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便与她细细解释了一番,顺带将她逃跑那几日,皇宫内发生的事也一一道来。
苏窈听?完,心道,难怪她在茶楼与魏元见面时,他便一心想试探她与魏京极的关系,说是特意?去?见茹安,可那模样,和口中说出的话,分明是冲她来的。
她当时便有些不耐烦,直觉不对,可并未深思。
如今想来,魏元定是想促成她与魏京极的婚事,好离间圣人与魏京极。
而她与众女眷进宫为圣人祈福时,也有许多不合常理之处,譬如,分明夺了淑妃娘娘掌六宫中馈之权,却又赐她独一份的恩宠,前去?御前侍奉。
那时,圣人与魏京极便是在做戏吧?
魏婉与苏窈在月下对坐小半个时辰,眼看夜要深了,她偏头?,想唤侍女掌灯引路。
衣袖却被拉住。
她顿了顿,和颜悦色道:“怎么了?”
苏窈有些犹豫,前一件是她的婚事,后一件,问起长公?主来,却叫她有些不好开口。
尤其是,长公?主指不定已?经清楚,带她逃的人是谁。
可她并未犹豫多久,便道:“姑母,你?可知段凛被带回之后,魏京极怎么处置的他?”
这事,她便是已?经亲口问过?一次魏京极,心里也还有些忐忑不安。
她不敢全信他的话。
魏婉并不介意?苏窈问及此事,眼神中不期然露出些无可奈何。
“无甚大事,行止将他打了一顿,丢进段家,命段祭酒好生看着他,便算了了。”
她语气状似安慰,苏窈不由得捏紧手心,神色愈发犹豫。
魏婉看出了她在纠结什么,道:“你?若想去?瞧瞧他,便去?瞧瞧吧,这里是我的公?主府,并非东宫,也不似皇宫那般多规矩,想做什么便去?做。”
反正,你?很快便不用被太子妃这一称谓框住。
这最后一句,魏婉没说出口,是怕万一事有变故,反倒白开心一场。
苏窈如同置身春日,便是在这昏暗的池子旁,也觉得周身云朗气清。
她站起来,认真?行礼:“多谢姑母,阿窈定将您的恩情铭记于心。”
魏婉道:“你?不怨我,我已?心满意?足,如何能?让你?念着我的恩情?若说恩情,谁亏欠谁尚不好说。”
苏窈道:“不论姑母怎么说,如今肯帮我,能?帮我的人,也只?有姑母您了,即便姑母您念着苏家,念着我三兄,可阿窈怎能?挟恩图报?这份恩情,我定会记住的,只?盼日后,若您有任何需要阿窈的地方,能?不嫌阿窈能?力微薄,肯与我开口。”
魏婉眼里更为动容,脑海里思绪万千,也只?能?点了点头?。
翌日一早,苏窈还未起身,便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
“郡主。”
神思尚未清醒,她潜意?识便叫了个名字。
“白露。”
白露高兴地拿着巾帕更近了点,“郡主,长公?主将奴婢们要回来了,以后奴婢便在长公?主府里照顾您,您想住多久奴婢都可以陪着您。”
苏窈感到十分熨帖,她还未和长公?主开口,长公?主便已?将人送到她面前了,“一会儿我再去?谢谢姑母。”
白露点了点头?,道:“昨日照顾您的侍女玉儿同奴婢道,今日郡主您想出去?逛逛,因而奴婢才?早早的来唤您起身,也不知您是要去?哪?奴婢好为您挑衣裙。”
苏窈想了想,眼神不自觉落在窗口结苞的腊梅上,语气不知为何,变得有些缥缈。
“还有许多要去?的地方,白露,你?愿意?同我一起去?么?”
这样郑重其事的问话,白露清了清嗓音,同样郑重道:
“郡主去?哪,奴便去?哪。”
苏窈到之前,已?有人去?传了信,故而一进门,便看见了段峰。
她来此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见是段峰,也并不意?外?。
“姨父。”
段峰恭敬行了个礼,表情不显分毫,说话时,才?露了些态度:“太子妃有何要与小儿说的,不妨告诉微臣,由微臣转告他,也免得众口铄金,污了太子妃的清誉。”
看见出来的是段峰的那一刻,苏窈便知,今日是见不着段凛和姨母了,可这也并不能?怪姨父,若她为人父母,也会为子女顾虑良多。
“可能?劳烦姨父,将此伤药交给二表哥?”
段峰双手接过?,低头?道:“劳太子妃挂念。”
“二表哥的伤势好的如何?”
“伤筋动骨一百日,小儿这三月,怕是都下不来榻,不过?这也并非坏事,微臣会令他好好修身养性?,免得日后行差踏错。”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苏窈听?的分明,虽见不着段凛,无法与他致歉,心中颇为遗憾,却也只?能?应下,请段峰代为转达。
让白露差遣人,将补药礼品都奉上后,苏窈方才?离开。
盛华身后跟着两名侍女,站在门口,迎了苏窈进去?。
苏窈看着已?是新妇装扮的盛华,心头?涌上歉意?,“盛华姐姐,我没能?来你?的婚宴,你?可怪我?”
盛华与她在园中漫步,处处姹紫嫣红,花儿半点没有经霜着露过?后的颓色,倒越发挺秀。
“如今我为人妇,自然知道出嫁后有多不易,若你?能?来定会来,你?不能?来,也定是有你?的难处,我如何会怪你??”
“何况,我与秦琅的婚事本就?办的匆忙,前些日,”她压低了声?:“宫内传出声?,说圣人病危,我们家与秦家一商量,都觉得,得在圣人薨逝之前将婚事办了,免得因圣人丧期延误婚事,便一切从简。办的急,时间又仓促,也有许多亲朋赶不及来吃酒的,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盛华这样说,苏窈心里倒被宽慰不少?,“盛华姐姐,嫁过?来可还过?的舒心?”
盛华道:“自然舒心,这门婚事本是门当户对,秦琅与婆母却因对我有愧,事事让着我,他其余的弟兄早已?分家,我不必应付妯娌,除却他心里有人,不与我行房外?,倒是一门挑不出错的婚。”
苏窈见她神色自然,面色红润,并无半分勉强,也安下心,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盛华抢了话头?,“阿窈,你?似乎有些变了。”
苏窈好奇地看向她:“哪变了?”
“你?从前定会问我,和秦琅相处的如何?他有心上人,我可难受?”
“这有何区别?”
“区别可大了,你?问秦琅和我过?的如何,便是还将两情相悦,嫁的是不是心上人放在首位,可你?问我过?的舒不舒心,便是将我,亦或是你?自己的感受放在前头?,差距怎能?不大?”
苏窈自己尚且没意?识到话里的初心,被她这样一点破,晃神间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盛华欣慰地摸摸她的鬓发,道:“看来阿窈真?的长大了。”
“走,让我带你?去?我院子里坐坐,我令人在那做了个与我在盛家院子里一样的钓鱼台,时辰尚早,便当去?解解闷。”
两人聊了许久,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故而,等?苏窈从秦家出来,赶去?骠骑大将军府时,再过?一个时辰,天便要黑了。
白露看着自家郡主从马车里拿出一封信,信上的字迹分明不是郡主的。
“剪子给我。”
她不知道苏窈要做什么,找了剪子出来,递给苏窈。
苏窈一刀剪开了信纸。
碎片装进信封。
第57章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停下, 苏窈走进骠骑大将军府,小厮立即将她带到四面敞亮的正厅,釉彩大瓶里点缀窈窕梅枝, 花香馥郁, 沁人心脾。
侍女们奉上?茶与点心,苏窈抿了一口,从袖中拿出适才剪好的信,正欲唤人来?, 却听到一声?。
“太子妃。”
苏窈抬头, 没料着能见着慕夫人, 心头涌上?一丝意外,下意识将信掩在身后, 问道:
“伯母近来可好?”
门?正对着院子里, 静的没有一丝风,方氏站在门?外, 一身蜀锦云绣,大方得?体。
“尚可。”
方氏走到苏窈对面的位置,坐下,旋即捧起茶,朝她看?去:“不知今日太子妃来?我慕家有何事??”
苏窈思索一阵,决定坦诚些, 她两人都心知肚明她为何而来?,遮掩吞吐反倒显得?诚意不足。
“此前一直没能见着您的面,这回儿见着了,虽茹安的事?已过了许久, 阿窈还是想请您原谅我。”
提到此事?,方氏叹气, 隐生疲态。
“谈何原谅?原是臣妇想不通,钻了牛角尖。”
“您也是出于好?意,不忍见茹安郁郁寡欢,才邀她赴宴,不慎出了事?,只能怪天意无眼,这般简单的道理,臣妇如今才想通,若说?原谅,还要请太子妃莫要怪罪臣妇心胸狭隘。”
苏窈走到方氏面前,认真道:“伯母言重,茹安出事?,我也难逃其?责,您眼下能不计较,我实在高兴。今日我来?,还特?意带了些礼,请您与伯父定要收下。”
方钟乐并非扭捏之人,此刻两人既已说?开,她也不推诿,笑道:“臣妇谢过太子妃一番心意。”
她说?着,面前忽然递过来?一封信。
苏窈手指轻捏着信封一角,神色如常:“我原以为今日见不着您的面,便写了信以示歉意,现下虽见到了您,这封信,也还请您收下。”
方钟乐闻言去接信:“太子妃有心了。”
苏窈微微松了口气,坐下与方氏说?了许久的话,待时辰不早了方离开。
苏窈的马车消失在门?口后,方氏仍兀自站了好?一会儿。
寒风瑟瑟,她见着苏窈,便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早逝的小女儿。
说?到底,都怪他们,郎君挑了万千,竟也会对魏元刮目相看?,如今回想,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正院风大,绿儿劝着方氏回房,方氏忽的想到了苏窈交给她的信。
鬼使神差,她打开了来?看?。
一打开,眼中便透出些疑惑,这信封里并无一张完整的信纸,只有一张纸条。
翻过来?有墨迹的一面,方钟乐僵立当场。
刹那?间似连风声?都静止,沿街传来?的叫卖声?细若蚊呐,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这……是茹安的字迹!
茹安不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也从不会给谁写信,连她父亲上?战场,旁的姊妹带的都是家书,只她总捎些种子,或是平安结。
苏窈特?意为她送来?了这样?一封信,其?中深意,令她不得?不多想。
方氏的手轻轻拂过纸条上?所写的“祝安”二字,若有所思。
慕茹安在与苏窈通信时,从不问及将军府的状况,可苏窈心里清楚,哪有姑娘不想家的,若茹安瞧见,因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早生华发的父母亲,定也心痛万分。
她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家里为她悲恸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