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
莫羡嘉活动了下筋骨,将斗笠转正了,直白道:“我在边地守了七年,前些日难得被?圣人召回, 准我休沐三月, 这等大好春光, 可不想浪费时间与不相干的人打交道。”
侍卫见怪不怪,“属下这便去回了他。”
“等等, ”他叫住人, “可有永嘉郡主的消息?”
侍卫思量片刻,道:“姜州并?无永嘉郡主的消息, 那里的郡主府,虽也有仆妇丫鬟日日清扫,可她们也与京城郡主府里的婢子?一样,皆不知郡主往哪处去?了。苏家在姜州的老宅,郡主也去?的甚少?,最近一次在老宅出现?, 已是花朝节前后……”
莫羡嘉自休沐后,便开始打听苏窈的讯息,奈何所?获甚少?。
闻言,他皱紧了眉。
侍卫继续道:“小将军, 尽管如今不知郡主身在何方,但郡主总不会出了大周, 兴许您与郡主明日便能撞上呢。”
莫羡嘉喟叹一声,道:“谈何容易。”
苏窈回了乌州东边毗邻山水的园林,这儿也是她如今的住处。
一回府,尽管有所?准备,她却还?是被?眼前一幕震惊了一瞬。
正院的花厅里,从左至右依次排开七名?男子?。
每个男子?的长相样貌都风格迥异,像是慕茹安去?哪做生意便从哪带回的,甚至还?有羯人,骨架高大,皮肤冷白,充满异域风情的长相。
原本这七名?男子?的表情皆十分沉痛,仿佛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才站在这。
听到少?女的脚步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却瞬间呆住。
安掌柜说,要他们来服侍一位姑娘,因而?在来之前,众人心里都各自做了准备,哪知要他们伺候的姑娘竟长得如此天姿国色……
白露忍不住小声道:“小姐,这回这几个男子?长得可真是……”
被?这么?多男子?盯着,饶是苏窈,脸上都热的慌,闻言半真半假道:
“你要是喜欢,我给你指一个?”
白露忙缩在苏窈背后,羞的连连摇头。
苏窈好歹这几年,与慕茹安在一块也长了不少?见识,很快便神色如常,道:“给他们一人准备一屉银子?,送走吧。”
七个男人在心里不约而?同?升起一丝怅然若失。
白露吩咐人取来了银子?,正要发放下去?时,却见他们的眼神始终追随着苏窈的背影。
“……”
“各位公?子?,我家小姐让我送些盘缠给诸位,还?请诸位收下,今日便离开吧。”
白露说完,众男子?纷纷忍不住发问。
“苏小姐可是不喜欢书生气的?在下其实?一般不穿这样的衣裳,在下自小便立志从军!我这袍子?下可壮实?了!”
“也不知苏小姐喜欢那种类型的男子??若她喜欢,我都可以学!”
“……”
白露瞬间被?一群长相俊朗的男子?淹没,发髻都看不着了,好一会儿才从众人殷切的询问中脱身,成?功将他们送走。
欲关门?时,苏窈站在门?口,手上端着一盘糕点,幸灾乐祸般笑了一声。
白露怨气十足,苦巴巴道:“小姐,您也不来帮帮我。”
苏窈笑道:“多见见长得好看的男子?,日后我们白露才不会轻易被?人拐走。”
白露被?调侃的脸都红了,“茹安小姐将您都带的不正经了。”
“夫子?!”
苏窈还?没听出来是谁,面?上便含笑,嘴里先应了一声,白露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一碟点心,跟着走出门?。
园子?外,一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抱着雪娃娃一般的小女孩,小女孩正冲着苏窈笑,两边的小酒窝软乎可爱。
仆妇低着头朝苏窈点头示好。
苏窈回了她一个笑容,抬头摸了摸胡宁儿的头,“是宁儿啊。你不是腿受伤了,不能去?书院么??怎么?不在家里好生养伤。”
胡宁儿是乌沢县县令家的女儿,也是最早那批入居安书院读书的女弟子?,因而?与苏窈十分相熟。
她闻言,张开了手便要苏窈抱。
苏窈接过她,手上一沉,笑容也一凝,险些没抱起来。
仆妇憨厚笑道:“小小姐还?是让奴婢抱着吧,姑娘手劲小,一会儿给您压酸了。”
苏窈有些窘,但也没硬来,怕摔着她。
胡宁儿见状,很懂事地乖乖抱着仆妇,可她没回答苏窈的问题,却好奇地往左边的街道看去?,睁着一双纯洁无瑕的眼睛。
“夫子?家里为何有这么?多又高又壮的大哥哥呀?”她顿了顿,道:“他们手上还?拿着银子?,是来伺候夫子?的下人么??”
苏窈眉心一跳。
白露手一歪,糕点差点掉在地下,忙手忙脚乱扶好了。
面?对仆妇意味深长的眼神和孩子?天真懵懂的目光,苏窈难得语噎,顿了一会儿,方才含糊道:“有一处屋顶漏水了,便请了几个人来修修。”
胡宁儿点点头,“哦,难怪夫子?说‘春寒料峭’,他们却穿纱衣,定?是努力做工的时候出了汗,才不怕冷的。”
苏窈嗯了声,转移话题道:“宁儿还?没说,你如何会出现?在这儿呢,是来寻我的么??”
胡宁儿的注意力很快便吸引过去?,也将刚才看到的几个大哥哥忘在脑后。
“不是,宁儿是来买琴的,下月便是宁儿母亲的生辰,宁儿想要在宴席上为母亲弹一首《玉山引》!”
“《玉山引》……这曲子?有些难,”苏窈思索一阵,道:“你腿上未愈,不能久坐,不若换一首简单些的?”
胡宁儿的头低下去?,道:“这是爹爹当年求娶娘亲时弹的,娘亲最喜欢的曲子?。”
仆妇朝苏窈道:“正是这么?个理儿,小小姐的腿大夫说了,需得静养个半月方能好,虽如今坐下不成?问题,却也不能久坐,这曲儿又难,如今换一首,这个月练好了,下月还?能弹,可小小姐不听劝,硬是要弹这曲子?。”
小女孩露出失望的神色,瞬间像是打输了架的小猫,可怜兮兮地看着苏窈,“夫子?,您能教教我么??若您能教我,我定?学的很快很好,便不会累着腿,也不会弹不好了。”
“夫子?若觉着麻烦,宁儿可以每日都来夫子?府上,跟上书院一样,可好?”胡宁儿的语气小心翼翼的。
苏窈摸了摸她额前轻薄的碎发,笑道:“既伤了腿,这样颠簸岂不更累,累了如何学琴?若你想学,我去?你府上也行。”
胡宁儿眼睛一亮:“您答应了?”
苏窈轻快点头,如今她一身轻松,自然事事顺遂心意,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去?做。
“嗯,明日我便去?你府上教你这曲子?。”
胡宁儿高高兴兴地回去?了,临走前亲亲热热地在苏窈脸上亲了好几口,亲完却害羞了,扭扭捏捏道:“夫子?的脸像豆腐,比豆腐还?滑嫩,今日也叫宁儿吃着一回豆腐。”
平日里,书院里的小孩儿都喜欢与夫子?亲近,她想抱一抱夫子?还?得排队呢!
苏窈忍俊不禁,仆妇忙向苏窈道歉:“小小姐童言无忌,今日若有冒犯姑娘的,还?请姑娘多多见谅。”
苏窈想到,白露开门?让那些男人离开的时候,她们便站在旁边看着,脸上一阵不自在,囫囵点了点头,便与她们告别。
才关上门?不久,苏窈还?没走远,便又传来敲门?声。
“噔噔。”
白露道:“小姐,定?是宁儿还?有什么?事要与您说,奴婢让人去?开门?。”
苏窈点头,身子?也转过来,正对着大门?。
谁知仆人一打开门?,门?口站着的却是一个身材八尺,面?如冠玉的男子?,他手上拿着一枚玉佩,正仰头看着园林外牌匾之上写着的“苏府”二字。
苏窈正奇怪这是谁,一旁,一个眼熟的脸孔却冒了出来,笑道:“小姐!”
是红儿。
她当初离开京城时,也带了红儿一道走,如今慕茹安在这,她便让红儿继续服侍慕茹安去?了,她眼下出现?在这男子?身边,那这位男子?难不成?又是……
红儿见苏窈的眼神,便知她想歪了,将男子?带着走进府中,道:“小姐,您放心,这位萧公?子?并?非是小姐送来伺候您的,这是前来投奔我们家小姐的……友人,小姐她最近几月都会留在乌州,便想同?您一块住,可今日还?有些事,不得抽身,便让奴婢先将人带来,还?有我们小姐的行李。”
慕茹安前些年跟着殷家商队走南闯北,倒也白手起家打下了一份家业,可她生性不爱拘束,就如同?今日与苏窈说的一般,赚的钱只需够用就成?。
三年前她原还?十分紧张生意,想的是,若苏窈是遁走,那身上想必带不了多少?傍身的东西,她需得好生经营起手头上的生意,才好叫她与她过上好日子?,因此累到昏厥都不曾停下。
不曾想苏窈是和离离开,苏家积攒的家业与郡主府多年以来所?获的赏赐都可尽数带走,慕茹安一下便轻松许多,也不再那么?奔波劳累,如今她二人手头上都富足,这一年相聚的时日便越来越多。
慕茹安如今的名?字叫安如,与她打交道的众人大都叫她一声安掌柜。
苏窈在外头也是这样称呼她的,因而?朝下人道:“把安掌柜的行李搬去?她的院子?,这位萧公?子?……”
她略微顿了顿,茹安虽时不时会来她这住上一段时间,却从不曾带过男子?,正犹豫着将他安置在何处时,红儿会心道:“小姐,我们家小姐说了,您随意给他一间屋子?住着便可。”
“那便将萧公?子?带去?后院,让萧公?子?自己挑一间吧。”苏窈说完,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男人,道:“萧公?子?若有什么?需要的,或是有下人招待不周,都可去?寻白露。”
白露顺势上前,朝男人行了个礼。
“有劳。”男子?略一颔首,说话声音不疾不徐:“我姓萧,名?应清,往后苏姑娘直呼我名?便可。”
苏窈嗯了一声,等侍卫将萧应清带走了,她才将红儿带到一旁,好奇问道:“这男子?是何来历?看模样不像是寒门?出身,你们家小姐是如何认识他的?”
红儿道:“小姐放心,这位萧公?子?是我们家小姐的旧相识,似乎很早便认识,我们家小姐不会将来历不明的男子?住进您府上的。”
苏窈并?不是因着这个问话,“我自知她不会,只是茹安身边的男子?一直换,眼下这个,却是她第一回 带到我眼前的,总归是有些特殊?”
红儿笑道:“这奴婢也不知了,我们家小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能在我们家小姐身边待久的,大都是朋友,若是其他什么?关系,却也长久不了。”
倒是这么?个理儿。
听红儿这么?说了,苏窈嗯了声算作?回应,便也将萧应清当做茹安的友人。
乌沢县县令的府邸是一座四进三出的大宅子?。
苏窈到时,正有几个百姓挑着担子?在一旁的石狮子?边卖时蔬,门?房正欲一个老妪说话:“老人家,您这案子?得等明日升堂才能……”
话音未落,有人撞了撞他胳膊,门?房立即望着了苏窈,将老妪交给守门?的侍卫,上前抱拳道:“可是居安书院的夫子??”
“正是,”苏窈下了矮凳,手上一把团扇,“宁儿可在府上?”
门?房点点头,笑道:“小小姐等您许久了,适才还?派了丫鬟来问有没有瞧见您呢。”
苏窈道:“路上人多,耽误了些功夫。”
“常有的事!夫子?赶紧进去?喝杯茶吧,”门?房做了个请的动作?,“咱们老爷夫人听说您要亲自登门?,现?下都在正厅等着呢。”
苏窈倒没想到胡县令一家这样隆重,竟还?特意等着她来,也不再耽搁,随引路的丫鬟一路进去?了。
她离开后,有侍卫匆匆赶来,在门?房耳边道:“传老爷的话,这几日府邸旁不准让人摆摊,时刻叫人洒扫着,免得怠慢贵客。”
门?房心里称奇,“好,我这就让他们把摊都收了。”
侍卫点头,朝后一挥手,两队侍卫破天荒开始巡视起来。
苏窈进了正厅,县令胡泽明与其妻苏宝菊坐在首位,一人手边一杯热茶。
苏窈落座后,苏宝菊先说话了,“夫子?能来我们府上,当真是蓬荜生辉,我家宁儿摔着腿了也不消停,非要学那曲子?,劳你辛苦了。”
苏窈道:“我喜欢宁儿的性子?,谈不上辛苦。”
苏宝菊笑了笑,看向捋胡须的胡泽明,后者朗声笑道:“听说夫子?也姓‘苏’,与我夫人同?为一姓,说来也是缘分。”
苏窈意外,“夫人也姓苏?”
苏宝菊道:“正是,不知苏塾师家在何方?指不定?我们还?是同?乡。”
苏窈面?色如常,抿了口热茶,“姜州。”
“姜州……”苏宝菊不知想到了什么?,缄默一瞬,提到了自己,“姜州苏氏似乎颇少?,如今也凋零的很,不知可是我孤陋寡闻?我们家这一支多在青州,论起祖上来,还?与如今京城的那位苏家郡主有些渊源呢。”
苏窈本以为他们在试探她的家世,可苏宝菊说到最后,语气引以为傲,并?不似发现?她身份的模样。
故而?也只接了句:“我们家那一脉人丁确实?少?,您没听过,属实?正常。”
苏宝菊附和点头,坦率笑道:“也不怕你笑话,昨日宁儿说她喜欢的女塾师要来我们府上,我一听你的名?,便觉得亲切,再一打听,听闻你在咱们整个乌州都是数一数二的有名?,便越发想见见,若是有唐突到你的地方,还?望你见谅。”
苏窈摇头,与两人交谈几句,胡宁儿那便请人来催了。
“老爷夫人,小小姐那吵着要苏夫子?去?呢,奴婢实?在劝不住了。”
苏窈这才起身,与苏宝菊二人行礼作?别。
她走后,苏宝菊看向胡泽明,道:“你一直在我身边,可看出什么?问题没有?”
胡泽明道:“看样子?只是凑巧,但这个姑娘比我想象中还?年轻的多。”
苏宝菊道:“光她手上随意拿着的那柄工笔花鸟团扇,便知价值连城,髻上别的那几只掐金丝繁复至极的簪子?,腕上的手钏……哪哪都富贵迷人眼,也不怪你多想,贵客要来咱们府上,总需谨慎些的。”
提到这,苏宝菊道:“夫君,你还?没同?我讲,要来咱们府的是哪位大官呢?从前钦差大臣下来,也不见你这般紧张的。”
从昨夜起,他便调来大量人手充当侍卫,昼夜不停的巡视,还?严格排查进府出府的每一个人。
胡泽明神秘地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伸手指了指天。
苏宝菊顺势抬头,看了一眼,忽然心中巨震。
“该不会是……”
胡泽明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难怪你这样谨慎,若来的是……”苏宝菊吞了吞口水,有些慌神了,忙道:“那我们可否要继续试试苏夫子??怎么?就这么?巧,昨日我们刚得着贵客要来我们这,兴许要停留一月的消息,这苏夫子?也要来我们府上教宁儿,教到我生辰,也恰是一月……”
“若她是冲着太……来的,惊扰了贵客该如何是好?”
胡泽明沉思半秒,道:“我瞧这位苏姑娘举止大方,说话不急不躁,提到咱们宁儿时,那喜爱的表情也不像是演的,应当是真不知情。”
苏宝菊面?色仍犹疑,胡泽明拍拍她的肩膀道:“莫多虑了,好生准备着,今日明日,那位贵客兴许就到了,人家苏姑娘好心过来授课,我们虽是出于谨慎,却也做的是试探之事,已算失礼了。既要相信她,日后便不可再生疑,免得让她对我们,对宁儿寒心。”
苏宝菊闻言,连声道:“对对,夫君说的有理,我这便去?命人好好招待她。”
苏窈从胡家出来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
宁儿依依不舍将她送到门?口,“夫子?今日累不累?若累的话,明日休息,改日再来也行!”
苏窈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你都不累,我怎会累?你这曲子?练得还?不还?不错,这样练下去?,不到你母亲的生辰,你便可弹的行云流水。若宁儿心疼我,便将我今日说的话好好记着,明日我来可要考你的。”
胡宁儿乖巧点头,羞答答地又凑过去?亲了苏窈一口。
苏窈笑了笑,“行了,回去?吧。”
“好,夫子?明日见!”
苏窈朝马车走去?时,余光瞥见这附近摆摊的小贩都不见了,青石板路干净的不染尘埃,分明没有下雨,地上却是湿的,倒像是特意洒了水,清扫了一回。
她觉得奇怪,驻足看了一会儿。
却看见了一辆停在角落里的马车。
马夫正弯腰,掀起帘。
日傍西山,近湖的杨柳与倦鸟倒映在水面?。
远远传来孩童的嬉闹声,与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满是人间烟火气。
日色朦胧而?迷离,苏窈逆着光,望见掀起的帘子?内,马车里,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的身体隐藏在黑暗之中。
只露出矜贵优越,冷白色的下巴。
周身清贵,带有上位者的平静审视,隐含压迫,与周围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骨节分明的长指轻抬。
马夫会意,倾身过去?,头垂的很低,做出恭听的姿态。
苏窈的视线被?彻底挡掉。
然而?,收回目光时,她心中却起了波澜。
马车里坐着的这个男人,给她一种惊心动魄的熟悉感。
白露跟着苏窈身后,将矮凳收了,坐进马车内时,却见苏窈的表情有些不对,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苏窈摇了摇头,“没事,应是我看错了。”
白露不疑有他,在翘头案上摆了一盘鲜果,“小姐虽念着要与茹安小姐共进晚膳,婉拒了胡夫人,却也不能饿着肚子?,这是适才胡夫人命人送上的,已洗净了,小姐先吃些果子?垫垫罢?”
苏窈点头,拿起一个雪梨,咬了一口。
马车动起来时,她朝窗外瞧了一眼。
那辆通体紫檀木打造的马车已经被?胡家的侍卫牵着马,带进了府中。
门?房正与男人的马夫交谈,模样毕恭毕敬。
看样子?他是胡县令的客人。
苏窈放下车帘,梨子?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扩散,她喝了口茶清清味,便不再多想。
这世上相似的人何其多。
她原先以为,魏京极不会轻易放她离开,便是和离了,她也不能放心,连夜便离开了京城。
那一日下了很大的雨。
狂风呼啸过境,似要将一切都卷入吞噬。
苏窈在出城门?时,尚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抓回去?。
可无事发生。
不仅如此。
往后三年,魏京极都没有来寻过她。
春夜凉风徐徐, 吹散白日的喧闹与余热。
马车行至苏府时,里头已?燃起了灯,远远瞧去, 叫人心头平添几分暖意。
两旁的侍卫打开门, 恭敬迎了苏窈进来,顷刻间整座园庄都得了消息,事?事?准备起来。
“安掌柜回来了么?”
“回主子,安小姐已?经回来了, 此刻正在院子里等着您用膳呢。”
苏窈脸上露出?笑容, “知道?了。”
月上柳梢, 她?沿着曲径,朝院子里走去, 没走一会儿, 却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不由得一顿。
白露看?苏窈停下, 问道?:“怎么了小姐?”
苏窈抬头,看?向距她?的院子不远的地方,“隔壁的园子已?经卖出?去了?”
“隔壁的园子?”白露顿了一秒,张着耳朵听了会儿,果不其然听见一阵搬运木头的声音,其中混杂些男人的交谈声, 新奇道?:“前些日才听说那园子的主人想?变卖田地庄子,如今瞧这?模样,该是已?经卖出?了,正修葺着呢。”
苏窈收回视线, “如此一来我们便有邻居了。”
“正是正是!”
不远处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女声,混着点醉意。
苏窈看?过去, 脸上的笑意更明显,“怎么我还没来你便喝上了?”
慕茹安手里拿着酒壶,两颊绯红明显,“美酒当前,我又并非圣人,如何能忍住?”
她?晃了晃,发现里面空了,便丢在一旁,朝苏窈走来。
“隔壁请人做了一日的工,连晚上都不消停,好?个邻居,改日我定要去瞧瞧是何人物,半夜搅人清静。”
慕茹安少不了要与人应酬酒饭,是以如今酒量颇好?,几海碗下去也能清醒,连带着苏窈因为时不时与她?喝一盅的缘故,酒量也见长。
苏窈闻言,也没放在心上,“你觉得吵,我明日便让人去和园子的新主人说说,令他们夜里安静些。”
慕茹安摇头,挽上苏窈的胳膊,与她?道?:“我自己?去便行,正巧无事?,我还想?看?看?这?新来的邻居长什么样呢,若是个好?相与的,日后还能时不时串门。”
苏窈点头:“也是。”
她?很?快便将此事?忘在身后,拉着慕茹安坐在饭桌前,杏眸里写满了好?奇,“对了,你今日让红儿带来的男子,与你是如何相识的?你说你们是旧友,难不成是京城认识的?”
两人说话间,已?走进了院里的凉亭,里头摆了饭菜小酒,慕茹安坐下,往苏窈的碗里夹了些肉,笑道?:“这?个么,萧应清的确是我旧相识,不仅如此,他与我还是生死之交。”
苏窈面露疑惑:“生死之交?”
“当初我从京城出?逃,到了乌州之后便在姓殷的手底下办事?,去哪都戴着幕篱,可即便如此,那劳什子魏元还想?要我的命,你可还记得我有一回给?你写信,说他派了杀手来取我的命?”
“记得。”
“萧应清便是那时救下的我,若没有他给?我挡了一刀,我小命还真的难保。”慕茹安如今说起来也还心有余悸,拍拍胸.脯道?:“幸好?我命大?,不过……”
苏窈听得心都提起了,“不过什么?既是救命恩人,此前怎么不见你提起过他?”
慕茹安面色变得有些奇怪,像是吃了个哑巴亏。
“不过,他救我一命后,便猜出?了我的身份,”她?道?:“可我却对他的背景知之甚少。”
苏窈听得一愣,“他是如何猜出?你的身份的?”
慕茹安扒拉一口饭,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可他的确猜出?来了,我原还以为他想?拿住我的把柄,进而做些什么呢,可他并没有,反而帮我解决了不少魏元的人手。”
苏窈眉心微微一凝,“他可是京城人士?”
“不是,他甚至可能不是大?周人。”慕茹安语气平淡道?:“我问他为何救我,他也只说了一句‘应该的’,我想?,兴许是我父亲母亲,家中长辈,或是我们慕家军曾有恩于?他?”
“如今他来投奔我,按他说,是因家中变故,几位兄长为争些薄产吵的不可开交,他不胜其烦,便想?寻个清静地住一段时日。但你不必担心,我与他打交道?数年,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他是不会让这?些事?打搅到我们的。”
慕茹安言语之间颇为信任萧应清。
能得她?这?样信任的人可不多,苏窈开始动筷,认真道?:“原来如此。不过,既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也不该用‘打扰’二?字,若他有任何难处,我能帮上的,也尽管同我说,如今我们二?人相依为命,帮了你便如同帮了我。”
以她?们两人的交情,所有口头上的致谢都显得微不足道?,同样的事?发生在苏窈身上,若有人救了苏窈的命,慕茹安也会像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般对待他。
因此听了这?话,慕茹安很?爽快地点头,旋即,又碰了碰苏窈的胳膊,笑道?:“明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惊喜,你记得早些回来。”
苏窈瞧她?神秘兮兮的模样,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翌日出?门前,黄塾掌来了苏府一趟。
“东家,去年你说想?办新书院,这?几月我已?让人选看?了几块地,这?是画师画下的图,你看?看?选哪一块,选定了,咱们也可以开始请人建筑,招新弟子了。”
苏窈接过几张画纸,看?了几眼,道?:“这?里有两处地方我还未去瞧过,等我先去看?了地,再告诉你吧。”
黄塾掌道?:“好?,那我便等着东家的消息。”
胡府内,静谧的落针可闻。
巡逻的守卫刻意放轻了步子,端着盘碟,走在路上的侍女丫鬟,个个将腰背挺的笔直,连树上的鸟儿都应景的安静打盹儿。
胡泽明当了数十年的父母官,眼下面对主位上坐着的青年,手心尚紧张的出?汗。
“这?便是小官整理好?的这?五年里修筑堤坝的账簿,前五册是朝廷派下的银,后七册是自筹的钱粮支出?,一笔笔皆登记详尽,小官已?事?先核查了一遍……”
他边说,边将手中的账册交给?青年身边站着的男子,点头示意。
“梁大?人。”
梁远接过账册,却先自己?翻了一翻,“这?五年间可有人调看?过?”
胡泽明早有准备,一口气报了几个名字。
梁远听了,这?才将东西呈到青年面前。
青年一身低调的玄色暗纹锦衣,脸庞如朗峰映雪,清冷俊美,因翻账册而微微垂低的眼皮遮住眸中情绪,平白给?人纡尊降贵之感。
他身后挂着的书帖,手边放着的茶杯,似乎瞬间变得价值连城,恍惚间这?间不大?不小的房子,也成了皇家禁苑。
房内传来翻动的声响。
每翻一页,却都像是在胡泽明心上砸一拳。
他自认见识不浅,也见过不少天潢贵胄,可独独在面对眼前的青年时,他竟会有当年科举登殿,直面天恩般的不安。
书房里格外安静,外头的一丁点动静便显被扩散数倍。
苏宝菊正亲自端了茶与点心,朝书房走去,却有一丫鬟叫住了她?。
“夫人,居安书院的夫子来了。”
胡县令家的书房与后院仅隔了一个小池塘,若要去后院女眷的地方,这?条路是必经之路,故而他们昨日才会那般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