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太子殿下在府上,苏宝菊提早吩咐了下去,有任何人来,都需禀告她?一声。
听完丫鬟的话时,苏宝菊已?经半只脚踏入了书房,却也不好?再退,只得假装不曾听见。
然而,原坐在书房主位上的青年却不见了。
苏宝菊惊讶地朝胡泽明看?去,胡泽明眉心紧拧,看?着苏宝句朝里间的位置使了个眼神。
她?心生奇怪,想?小声问一句时,外头却已?响起了脚步声。
方才叫住苏宝菊的丫鬟,此时正引着苏窈往后院走。
“夫子当心,适才下了点雨,路上有些滑。”
苏窈嗯了一声,白露撑着油纸伞,为苏窈遮挡檐下,树上时不时掉落的水滴。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苏窈路过时,下意识便往里头瞧了一眼。
正对上胡氏夫妇不约而同,朝她?看?来的目光。
苏窈脚步一顿。
说到底是来的别人家,见着人了也该停下打声招呼。
“胡县令,胡夫人。”
苏宝菊似乎愣了一下,直到胡泽明朝苏窈略一颔首,继而推了推苏宝菊的胳膊,她?才如梦初醒,快步走出?来,左右瞧了瞧苏窈,关切出?声。
“夫子来了,今日天气不好?,清晨时便细雨连绵的,你路上可累着了?”
苏窈摇了摇头,“我家那的路有些不大?好?走,上了街便好?走许多,今日倒比昨日花的时间还少些。”
苏宝菊回忆片刻,道?:“若我们家宁儿没记错,夫子是住在咱们东边那一块园庄里罢?那的确有一段山路不大?好?走。”
那一片的园庄住着的人非富即贵,随便拎出?一个来,都是乌州有名的人物,最好?的位置便是山腰那一座,依山傍水,据说还有温汤可泡。
“那段路已?修葺的差不多,可还需些日子才能建好?。”苏窈笑道?:“坐在马车里,也只是稍稍颠簸了些,不碍事?。”
苏宝菊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苏窈因赶着去见胡宁儿,略聊了几句,便与苏宝菊告别。
等她?脚步声渐远,书房里等着的胡泽明,方才敢往里间走去。
书房里间,正对着门是一处炕桌,桌后放置一半月挂屏。
青年神色如常地站在与他长靴一般高的书案旁,左手拿着薄册,右手冷白手指随意翻着,腕骨微凸,双.腿修长。
胡泽明望着青年平静的模样,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兴许太子殿下是觉着外间过于?吵闹,才来了里间?
他正低头思索,猛不丁听到一句:
“夫子?”
魏京极的声音很?淡,有种介乎环佩相撞,清贵冷然之感,出?声时带着几分?随意。
眼里也分?外沉静。
语罢,他没有抬头,继续垂眸翻着账册。
胡泽明却是浑身一震,这?可是太子殿下主动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反应过来后,连忙点头,恭声道?:“是,适才来的这?位姑娘,是我们乌州居安书院的女夫子,小女想?学琴,便请了她?来府上相授。”
青年背后, 雨后灰蒙蒙的天?将窗外的树叶染成暗沉的绿。
棱格透进的阳光,将其周身渲染得高远朦胧。
胡泽明说?完,见青年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 犹豫几息, 还?是决定将自己所了解的都补充完。
“这位苏姑娘是三年前来到咱们乌沢县的,不久后居安书院便建成,苏姑娘便在里头授课,教的大多是些女弟子。
后来, 随着居安书院的名气越来越大, 苏姑娘也越来越有名, 如今乌州不少达官贵人?的子弟都挤破了头想进去?,不少人?想花重金请苏姑娘去?家?学, 苏姑娘却从不曾应过哪家?。”
魏京极翻页的动?作, 不自觉慢下,眼底似有更深沉的情绪暗涌。
恰巧在胡泽明说?话时, 从后院传来一阵如流水叮铃,清越动?人?的琴音。
春雨浥轻尘,风动?杏花疏影。
他听的入神,一时之?间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等这熟悉的琴声停下,他的嗓音也微微嘶哑。
“她教琴?”
胡泽明适才回答过这个问题,听魏京极又问了一遍, 斟酌着道:“正是。殿下……与苏姑娘可是旧相识?若是旧相识,小?官这就去?请苏姑娘来……”
“不是。”
魏京极垂下眼皮,眸底情绪不明,声音既轻又淡。
微凉的阳光落在他深邃的五官上, 彷如刚才问话的人?不曾有过失神,只如一场错觉。
他道:“莫扰她。”
魏京极与苏窈一前一后出的府。
苏窈上马车前抬眸看了眼天?, 已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的前兆。
白露抱着黄塾掌送来的图纸,道:“小?姐,我们今日可还?去?瞧新书院的位置?我瞧着图纸上画的地方,有一处还?是在雁荡山脚下,远着呢,一会儿回来,没准儿正好赶上大雨。”
便是去?了,时刻担心着雨,也看得不仔细。
“那便明日再去?罢。”苏窈进了马车。
乌州的雨也如这座城一般缠.绵,烟雨朦胧间杨柳依依。
连路过的春风都柔情似水。
苏窈回府之?后,便令人?在她的院子里摆了一张美人?榻,因她喜欢听雨水打在叶片上的声儿,院里便有了一处观雨台。
每回有雨,闲来无事,便在院里听雨。
有时听着雨声入眠,醒来时筋骨都松乏懒撒,最是惬意。
与院子一墙之?隔的地方,便是已变卖出去?的园庄,有些地势高的楼阁,从下看去?,还?能?瞧见苏窈的院子。
许是因着下雨的缘故,那边也寂静的很。
慕茹安来时便正撞上这一幕。
白玉为榻金玉为缎的美人?榻上,女人?慵懒侧卧,薄薄春衫缠住白皙玉体,细腰微扭,雪软捧之?欲出,娇媚无双。
慕茹安忽然觉得一股热气直冲鼻子。
她不敢多看,忙从怀里掏出来一样东西。
今日,苏窈听着声儿快要睡着时,忽的有样东西丢在了她的榻上。
她满身慵意地睁眼,还?没瞧清人?呢,便听到慕茹安的声音,“说?了要给?你?的惊喜,看看?”
苏窈瞌睡虫跑了大半,眼皮撩起,先看了慕茹安一眼,“该不会又是送男人?吧?”
慕茹安义正言辞道:“你?放心,这次绝不是一般的男人?!”
苏窈拿起慕茹安丢来的红色小?册,一翻开,里面便是各式各样的男子小?像。
“……”
慕茹安笑着凑去?苏窈身边,道:“我这可都是精心挑选的,各地的美男子!你?之?前不是同我说?,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么?我原先送来你?府上的,也只是让你?挑个类型,哪知你?都不喜,这不,这份名单是我从乌州附近各地挑选来的未婚男子,个个要家?世有家?世,要人?品有人?品,若有喜欢的,不如相看相看?”
苏窈见她提到孩子一事便愣住,听她话完,总算是明白,慕茹安这两月为何热衷,往她府上送俊朗的男子了。
此前在居安书院,她见着许多孩子与父母之?间十分温情,不免也联想到了自己年幼时,便对慕茹安说?了一句,其实有个孩子也挺好的,孩子的父亲她不关心,孩子却是她的血脉至亲。
那时的慕茹安便一阵若有所思,此刻想来,苏窈才恍然大悟,忙与她解释道:“茹安,我那时不过随口一说?,我如今可并没有嫁人?的念头。”
慕茹安语不惊人?死不休:“谁说?要孩子就要嫁人?了?”
“……”
见苏窈面色.欲言又止,慕茹安咳嗽一声,也正经了点,语气带上几分认真,“诚然,是因为你?无意间说?的这一句话,我才想往你?身边塞人?的,可如今我给?你?送上的这份名单,可不是因为你?随口的一句话,我是认真想过的。”
“我如今手底下一大帮人?要养活,便是我再想当甩手掌柜,目前也还?消停不下,我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商队一出发便是三?五月见不着面,你?身边要是能?多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我也安心些。”
慕茹安不是个喜欢煽情的性?子,可这样的性?子,一旦煽情起来,便令人?难以招架。
苏窈握着红册的手慢慢松开。
慕茹安见状,心里略松口气,不由的想,她方才说?的只是其一。
她给?苏窈介绍这些男子,其实更怕苏窈走?不出。
她与苏窈相识于国子监,数年情分,便亲如姐妹。
魏京极与她又是多少年的纠缠,做过夫妻又和离,乌州三?年,苏窈身边的追求者多如过江之?鲫,可她愣是半点眼神都不曾停留过。
着实令她担心。
“你?且先瞧着,若有喜欢的,慢慢接触也好。没有也不强求,咱们顺其自然。”慕茹安感觉自己像是操心的老?妈子,笑道:“便是多交些朋友也是极好的。”
苏窈嗯了声。
等慕茹安走?了之?后,她拿着手里的小?像红册,仿佛又回到了及笄那年择婿的时候。
那时无人?为她考量,此时却有慕茹安费尽心思帮她挑人?。
她并非不知感恩之?人?,便是冲着这般好意,她也不会敷衍。
那便随缘吧。
正看着时,萧应清来了。
虽说?苏窈与萧应清也一起用了几回膳,也算相熟了,可之?前他们中间坐了慕茹安,像眼下这样,他进她的院子来寻她,倒是头一回。
苏窈拢了拢纱衣坐起。
“萧公子?”
萧应清走?进院里,在她美人?榻前安置的矮案前停下,清声道:“苏姑娘,这是茹安方才从街上买来的蜜酪,她适才忘了给?你?。”
“有劳。”苏窈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食案,“萧公子便放在案上吧。”
萧应清将蜜酪放下,视线在苏窈手上拿着的册子上停留片刻,忽然开口。
“苏姑娘切莫因此觉得茹安多管闲事。”他道:“你?可知她为何这几月歇在乌州?”
苏窈清了清嗓音,“我从未这样想过。”
萧应清不知她们之?间的情谊,却是一门?心思为慕茹安思量,朝苏窈走?近了一步,低头压低声音道:“茹安这几月不随商队来返,是因前一月返途中遇到山匪,背上受了伤,高热数日,才熬了过去?。”
苏窈一震,抬头看着他,“她并未告诉过我。”
“茹安不告诉苏姑娘,是怕苏姑娘你?担心,她将你?视作亲生姊妹,也怕她的身份是隐患,最后留你?一人?,因此才会极力邀你?相看郎君。”
苏窈看着萧应清说?完便往后退了几步,朝她微微颔首,继而离开。
她尚因萧应清说?的话愣神,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隔壁的园庄内有一处高楼,重檐飞角,大气宏伟,一眼望去?,可将一众园林尽收眼底。
廊下,侍卫端上来的热茶,凉透了,也不见青年动?一口。
翌日,苏窈早早便从胡府出来。
因要去?瞧瞧雁荡山脚下新书院的位置,她特意起了大早,教完宁儿,到达雁荡山脚下时尚不到晌午。
雁荡山风景秀丽,马车停下后,白露便道:“小?姐,这比咱们现在书院的位置还?好呢,若新书院定在这儿,又安静空气又好,再合适不过了。”
苏窈没答话,下来在图纸所描述的地方站了好一会儿,又环顾了一圈四周。
“这一块地虽大,可池塘太多了,你?瞧,那还?有人?在垂钓,想必这里也有许多水深鱼肥之?地,若建在这儿,贪玩的小?孩兴许就下去?游水了,静是静,可人?烟稀少,若万一出事,也不好察觉。”
白露听闻,小?脸皱在一起,顺着苏窈看向的位置看去?,果然看见一个戴着斗笠提着鱼篓的男子走?在池畔。
“也是……小?姐说?的对,这里的溪流还?有池塘是多了些。”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跟在莫羡嘉身后的侍卫便是一顿,瞧了苏窈好几眼,才道:“小?将军,你?瞧,那马车里下来两个姑娘,有一个姑娘和永嘉郡主长得倒有几分相似。”
他们拿的画像是苏窈及笄后的画像,如今的苏窈又长开了些,侍卫也不能?确定,只有些眼熟。
莫羡嘉提着鱼篓,正准备找个好位置钓鱼呢,闻言,兴致缺缺朝侍卫说?的地方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叫他手指一顿,鱼篓落在地上。
侍卫此刻也察觉到有些不对,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小?将军,那姑娘如何与永嘉郡主长得这般像?难不成……”
话音未落,便见莫羡嘉疾步朝那二位姑娘走?去?。
苏窈与白露正说?着话,她一边摇头,一边将手里的图纸卷好,放进了袖子里。
再抬头,却对上男子略显激动?的眼神。
她一愣,莫名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既熟悉又陌生,瞧见他戴在头上的斗笠,苏窈顿时想起了那日茶楼里为她说?话的那个男子。
苏窈犹豫着,“公子……”
“苏窈。”莫羡嘉打断她的话,一双眼紧紧盯着她,“你?是苏窈?”
苏窈更奇怪了,也抬头打量眼前男子的五官,男子俊朗的五官在她脑海中,渐渐与一张尚留有稚气的男孩的脸重合。
她惊道:“你?是……莫羡嘉。”
苏窈带着莫羡嘉回府时,正巧撞见慕茹安与萧应清在她院内玩投壶。
瞧见有客人?,慕茹安扬眉,颇为好奇地摸着下巴:“这位是?”
说?着,她语气一顿,讶异道:“这不是那日茶楼里,帮你?……帮你?喜欢的永嘉郡主说?话的那个男人?吗?”
这斗笠,还?有这模样,简直与那日一模一样。
莫羡嘉倒没想到苏窈这儿这么热闹,因在路上便已经听苏窈说?起那日三?人?在茶楼阴差阳错错过之?事,故而此刻听了眼前人?的话,他也只是略一点头,旋即江湖气的抱了抱拳,笑说?。
“在下莫羡嘉,也不知这位姑娘和这位公子该如何称呼?”
慕茹安听到这名字,险些把手里的箭给?弄折。
她一脸不可思议地打量莫羡嘉,然后转头看向苏窈,像是在求证。
苏窈朝她点了点头。
慕茹安这才报出自己的名号。
“安如。”
萧应清也道:“萧应清。”
莫羡嘉本来注意力一直放在苏窈身上,可见了慕茹安,他忽然冒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等她说?完自己的名字,他脸色越发不对劲。
可慕茹安早就将自己的生平背的滚瓜烂熟,从前她性?子吵,也从不遮掩面貌,见过她的人?不少,是以见到熟人?也并不紧张,反而笑嘻嘻地问:“莫羡嘉,你?也打算在阿窈这住?准备住几日?”
莫羡嘉正满腹狐疑,听闻骠骑大将军之?女失足落水,自此下落不明,黄了与五皇子魏元的婚事。
世人?乃至骠骑大将军都认为她已经亡故,哪知这与京城千里之?遥的地方,竟有个如此脾性?样貌都相似的女子。
苏窈站在慕茹安身侧,跟着重复一遍:“你?说?圣人?允你?休沐三?月,那你?预备在乌州待多久?”
莫羡嘉毫不犹豫:“三?月。”
慕茹安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在苏窈耳边说?:“看来我那册子是白给?你?了。”
苏窈道:“他只是游玩一阵,你?想多了。”
慕茹安笑两声,拍拍萧应清的肩膀,“走?了走?了,去?我院子里玩去?,留他们两人?叙叙旧,一会儿晚膳见。”
苏窈无奈,等他们两人?走?了,才对莫羡嘉道:“安如与我一位京中好友很像,你?莫认错了。”
莫羡嘉道:“她不是慕茹安?”
“不是。”
莫羡嘉笑了笑,果断道:“那她就不是。”
苏窈还?没反应过来。
莫羡嘉便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眼里满是细碎的光。
“阿窈如今可曾婚配?”
她一愣。
不等苏窈细细思量这句话的意思,她便先感受到了有一道深沉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并非莫羡嘉。
她抬头,看向隔壁的园庄傍水而建的楼阁。
高阁共有四层, 漆木回环,门?楼敞亮,阳光斜过飞檐, 射在雕花朱窗前。
像是供人凭栏远眺的楼台。
她的园子里也有一座, 原来的主人用它来藏书。
苏窈适才的确感觉有人在瞧她,可抬头后却没见着人,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莫羡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抬手挡了挡日头, “你瞧什么呢?”
“……没什么。”
苏窈转头看向?莫羡嘉, 后知后觉想起他?问她的问题, 有些莫名,温吞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莫羡嘉咽了下口?水, 就?着遮阳光的姿势, 低头道:“不能问么?还是你已经……”
“自然没有。”
莫羡嘉唇边一下便扬起笑,忐忑了一路的心放下, 道:“没有便好。”
若有,他?岂非又来晚一步。
他?说?完这?句,苏窈一时之间?不知该回些什么。
气氛沉默下去,青衣青年还戴着一顶垂钓时挡日头的斗笠,五官清俊,瞧不出半点从战场上染就?的煞气, 反而一派松散和气。
看着她的双眼,却似乎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在其中?涌动,悄无声息又使人清醒异常。
最终,还是苏窈避开了他?的注视, 动了动手中?的团扇,率先打破沉默。
“时辰不早了, 一会儿客栈运行李的马车也该到了,不然你先去挑间?房?这?里所有的客房都日日清扫,只要空着的都能住。”
莫羡嘉果断笑道:“行,咱们两人也算有过共患难的交情,我不把你当外人,你也别把我当客人,咱们小时候怎么相处的,如今就?怎么处,如何?”
苏窈也弯了弯唇,“患难与?共?你说?的是以前你爹一说?要揍你,你便往我府上跑的事吗?”
莫羡嘉捂唇轻咳了声,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的别扭。
“你知道就?行,别说?出来。好歹我如今也是个将军,多少给?我留点面子。”
苏窈没忍住,看着他?笑了出来。
莫羡嘉看见她笑,便也想笑,他?一度以为?再也见不着她了,年少时懵懂的心事,在边地每个冷寂的夜里疯长?。
在听说?她嫁人之后,他?几日集中?不了精神?,挨了几十杖军棍,方才彻底弄清了对她的感情。
从来都不是怀念玩伴。
而是喜欢。
他?喜欢她。
提到小时候,苏窈与?他?之间?,因时光而产生的距离顿时亲近几分。
莫羡嘉满意地正了正斗笠,提着鱼篓子离开。
苏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转身时,却又不自觉望了一眼隔壁的高楼。
茹安那日说?要去拜会新邻居,就?没了后续,许是醉后便忘了。
现下她正巧有空,不如去瞧瞧。
这?样想着,苏窈便让白露备了礼,吩咐厨房多做些菜,若隔壁主人家在,若还未用膳,倒可以邀他?来她府上坐坐。
半刻钟后,几个侍卫提着礼,随苏窈来到了上书“无名”二字的牌匾下。
“小姐,这?主人家好生奇怪,怎的都不起个名?”白露奇道:“能在小姐的府邸旁买下园庄的,怎的会是无名之辈呢?”
苏窈也觉纳闷,之前住在这?的是位老翁,她也曾受邀去这?园里做过客。
“原先这?园林是有名字的,这?‘无名’应是它?的新主人挂上的。”
两人说?话间?,前去敲门?的侍卫听到了里头的动静,自发后退几步,在苏窈身侧站成两排。
来开门?的人同样是侍卫的装扮,形制模样竟还有些像京城惯用的式样,与?苏窈带着的人有几分相似。
而乌州本地的大户人家,多请的是家丁护院,官员家中?虽也有侍卫,却也是像胡县令家里的一般衣着简朴的。
可眼前开门?的侍卫,衣袍用料,护腕刀鞘,各处都算精致奢侈了。
苏窈与?白露互看了一眼,无形中?达成了共识。
好在开门?的侍卫颇为?谦恭,问清他?们的来由后,便客客气气请了苏窈一行人进来。
“苏姑娘请稍坐片刻,咱们主子还在处理些事。”
苏窈点头,不经意间?瞧见奉茶的都是些侍卫,心中?讶异,问了一句。
“你们主人家里没有姑娘住么,怎都是些男子在外服侍?”
侍卫回:“我们主子家中?本也住着个姑娘,可后来姑娘走了,家里的婢女也就?慢慢遣散了。如今我们府上只有些上了年纪的仆妇,专做杂活,平日里也不曾招待客人,我们这?些男人虽干这?些奉茶的话,却也有些手生,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苏姑娘见谅。”
照侍卫的话,这?园子里竟是只住了一个人么?
“无事,”苏窈若有所思地放下茶,笑道:“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侍卫恭敬颔首,退至一边,另派人传话去了。
而苏窈说?完,眼神?略一流转,便落在了那座能望见她院子的楼阁上。
她停顿片刻,将楼阁前,牌匾上的字念了出来。
“……凌云阁。”
正厅往里是一池活山水,取的是山间?溪泉,因前几日雨水颇多,坠下的水流湍急。
清凉的空气,和着隔壁院落里传来的花香,一齐拂过魏京极的脸庞。
他?站在假山一侧,身体一动不动,视线落在坐在厅中?的女人身上。
梁远道:“殿下不去见见郡主么?”
沉默半晌。
魏京极不由得想到这?几日目睹的一切。
她身边环绕的每一个男人,她含着笑被别的男人触碰,看向?别人的每一个眼神?,一点一滴,尽数在他?脑海中?浮现。
平静的眼眸闪过一丝压抑至极的暗色。
他?神?情未变。
手上却逐渐用力,石块在他?手中?破碎成尘。
栖在树上的鸟儿受了惊,忙送不迭地逃离,唯留几缕洁白的羽毛。
许久,魏京极眸底的深黯被缓缓抑制住。
苏窈就?在他?咫尺之遥的地方。
他?快要忍不住强硬地插入她的生活。
“三年了。”
风传花信,雨濯春尘。
他?从未离她这?样近过。
魏京极缓慢出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眸底晦暗不明。
“她若知是我,再次离开,下一回我要去哪里寻她?”
梁远唯有默然。
苏窈回到自己的府上时,还在想着隔壁园林的主人。
她忍不住把这?事讲给?慕茹安听,旋即,靠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
“我这?算是吃了个闭门?羹么?”
慕茹安听了,竟有些兴致勃勃:“也不算。他?既让你进了门?,应该对你无恶意,可将你奉为?座上宾之后,又找借口?不见你,处处矛盾,处处古怪,真是个怪人。”
“原先我都将隔壁来了新邻居这?事儿忘了,你今日一说?,倒让我真好奇起来,”她道:“连露个面都神?神?秘秘的,我倒要瞧瞧他?在遮掩什么。”
说?完,慕茹安跃跃欲试地嘴里丢了一颗花生,“你等着,等我见着他?的面,就?给?你画张像出来。”
她正闲得发慌,想找些好玩的事做做。
苏窈道:“他?不见人,你如何去见他??”
慕茹安哼笑两声:“这?还不简单,当然是架个梯子,直接翻过去。”
“……”
“我就?不信他?在自己家里还蒙面。”
苏窈还当她在开玩笑,看向?她的背部,弯腰托腮道:“你身后还有伤呢,悠着点。”
胡县令家的后院有一处菡萏池。
因胡宁儿的腿伤还没好全,不能久坐,苏窈教她弹一会儿便会带她去池边坐一坐。
此刻正是休息的时候,苏窈和胡宁儿坐在凉亭内的石桌旁,正好对着胡府书房背面。
宁儿手里捧着点心,抱怨道:“夫子,最近我娘亲管的我好严,白日里我笑大声点她都要说?我几句。”
胡夫人瞧上去并非那般古板严厉之人,苏窈细嚼慢咽完了,问道:“可是你娘亲近些日遇到了些烦心事?”
宁儿鬼灵精怪地看了书房一眼,身子朝苏窈挨过去,稚声稚气道:“不是,是因着我们府上来了一位贵客。”
苏窈想到那日在胡府门?口?见到的马车里的男人,顿了一会儿道:“那贵客经常来你们府上么?”
“嗯嗯!娘亲说?是京城里来办案的大官,要在咱们乌州留许久呢,宁儿去瞧了一眼,是个长?得像神?仙一样的大哥哥。”
胡宁儿说?着,便拉着苏窈的衣袖,往书房指了指,“若我没猜错,他?定就?在书房那呢,夫子您瞧,就?那个高高的影子……”
苏窈朝她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可还没看清什么呢,便听到宁儿“啊”的叫了一声。
一阵窸窸窣窣,宁儿手脚飞快地从石凳下爬下,朝另一个方向?疾步走去。
“阿姊!”
苏窈忙将手里的糕点吃完,从侍女端着的水盆里匆匆净了手,跟着宁儿走去。
宁儿追过去的是个年轻姑娘,与?苏窈差不多大的年纪,小家碧玉的长?相,听闻胡县令有二女一子,宁儿是最小,那这?便是他?的长?女胡静儿了。
果然,宁儿抓着那姑娘的衣衫,小脸凝着认真神?色。
“长?姐,娘亲说?了不让我们白日去外院,你这?是要去哪儿呢?一会要是被娘亲知道了,定要连我一块儿罚的。”
胡静儿瞧见苏窈也跟来了,脸上便是一红,支支吾吾地去扯宁儿拉着她裙角的手,“你快放手,我就?是路过,有人来寻我,我去接接人还不行么?”
宁儿狡黠道:“路过哪?宁儿可没说?阿姊你要去哪。”
胡静儿一下子燥的慌,胡乱说?了几句,挣脱胡宁儿的手便掉头回去了。
宁儿跑来抱住苏窈的腿,细声细气道:“夫子您瞧,我就?说?那个神?仙哥哥长?得很?好看吧?我这?几日都拦住我阿姊好多回了,她每回都想偷偷去瞧!”
宁儿的声音含着几分得意,音量有些大了。
而两人此时的位置,距离书房已经近了许多,只隔着一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