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村子的村民都跪在村口,字字泣血,说完重重将头磕了下去。
那从衙门赶来的县令面?上一阵青白交错,半晌一挥袖子:“够了!还不?快快带本官去地里?看看!”
殊不?知?,这等愿意去地里?考察的已经是难得的“好官”了,更多县令选择了将求助的百姓全赶了回去,又派衙吏把守村口,欲将村中灾情压下,届时命镇上富商补齐粮税,这一年也?就糊弄过去了。
至于被困在村子里?,一没有粮二不?能出的百姓如何,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
七月底,松溪郡气温越发高了起来,整个郡内冰盆有价无市,截至此时,已有整整四个月不?见雨水。
陆尚的山间农场到底还是出了岔子。
他买的那块山头有阴面?阳面?之分,阳面?种地阴面?养殖,往年夏日里?,阴面?也?不?会太过炎热,山上的上千只禽畜悠闲地漫步在山间,因是散养,肉质比圈养的更鲜嫩多汁。
可到了今年,饶是陆尚紧急叫人打了庇荫的棚舍,又将所有禽畜限制在棚舍中,一天十几次的水冲着喂着,这些禽畜还是出现了蔫弱之状,一开始只是鸡鸭没了精神,到后面?连牛羊都趴在地上不?动了。
陆尚一接到消息,赶忙把葛浩南找了来,同他一齐住在阴面?的房舍里?,跟着负责照顾禽畜的工人一起,日夜不?间断地在棚舍中巡逻,但凡发现有精神状态不?好的,第一时间提溜出来。
陆尚虽对动物?的疾病不?甚了解,可看着那些晕倒过去的禽畜,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
热射病。
在得了葛浩南明确的答复后,所有被分出来的中暑禽畜都转移去屋内,再统一降温诊治,只是因为缺少?降温的冰块和足够的药材,救回来的十不?足一,而中暑之症看似不?严重,实际从好到坏,左右不?过两三日。
若只是禽畜大面?积中暑死亡还好,但受灾动物?太多,农场里?的人手不?足,病死的动物?没来得及处理,等再发现时,尸首都腐烂了,这无疑加剧了瘟病的蔓延。
这日陆尚正在跟葛浩南讨论救治之法,却见手下人慌张来报:“老板不?好了!东三的鸭舍里?出了大问?题,绝大多数的鸭子都病倒了!”
陆尚大惊,猛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来不?及多问?,只能带上葛浩南赶紧过去查看,然两人一进去里?面?,就闻到了一股冲天的腐臭味,待葛浩南将手边的鸭子一一查看后,他面?色极是难堪:“是鸭瘟。”
陆尚眼前不?觉一黑,声?音干涩:“召集所有人,立刻检查所有棚舍!”
一时间,整个山间农场上百工人都掉来了后山,陆尚又去塘镇喊了一些物?流队的长工来帮忙,前前后后忙了两个日夜,几乎每个棚舍都有三五人盯着。
饶是如此,半月后,整个牧场还是爆发了大面?积的畜瘟,大批大批的鸡鸭牛羊死去,焚烧埋葬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死亡的速度,便是下山去买药的人都空手而归。
“老板买不?来了,镇上的医馆都空了,一些私人医馆药价抬得抬高,比正常价格好了三倍不?止!”
陆尚错愕良久,最后只能忍痛摆手:“罢了。”
就这么一个月时间,山间农场损失高达上千两。
随着气温的持续升高,镇县等城中已经出现了粮食药草涨价哄抢的情况。
药材在没有瘟病传播的情况下缺失情况还不?算眼中,可米粮的价格,半天就能到一个新高度。
尚有几分良心的县令会派人严查此状,可那些商家明面?上应了,转头就跟百姓说普通稻谷都卖完了,只剩下价格略高一筹的精细稻米,偏偏等他们拿出来一看,跟之前的粮食并无什么两样?。
而掌柜还大言不?惭道:“咱家的精米数量稀少?,一斤八十文。”
“八十文?”前来够粮的百姓倒吸一口冷气,“这不?就是最此等的粗稻吗?之前不?都是八文钱一斤?”
掌柜面?色一变:“去去去,什么人也?敢来咱家门口乱说,什么粗稻,这就是精米!就是八十文,爱买不?买,不?买快走,下次来连这八十文一斤的米也?没了!”
家里?小有余钱的人家只能忍痛买下两斤,却不?知?那粗稻里?还混着石砂,到最后过滤完,只剩下一斤出头,而更多普通农家买不?起高价粮,只能空手来空手回,一路唉声?叹气,回家还要?面?对妻儿?父母失望的眼神。
陆尚在山上待了两个月,期间未曾下山一次,直到八月底,山上的禽畜从上千只锐减到不?足二百只,其余患病的都焚烧掩埋,偌大的牧场里?全是焚烧后的烟熏气。
掩埋完最后一批动物?尸首,陆尚望着空荡荡的牧场,狠狠抹了一把脸。
他调整了一番表情,转头面?对山上的长工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这两月辛苦大家了,如今山上需要?照顾的东西也?不?多了,就不?用留这么多人了。”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剧变。
好在陆尚很快又说:“并非是要?解雇你们,只是今年大旱,连山上都出了这么多状况,想必村里?镇上情况也?不?容乐观,随后山上的管事会给你们做好排班,山上留下个二三十人就好,时时看着情况,再就是剩下的那些禽畜,也?尽量照顾着吧。”
“没排到班的就可以回家了,等到了工期再来,工钱就按照上工时长来算,至于何时恢复正常上工,且看这次天灾什么时候过去吧,好了,我?要?回府城了,大家也?散了吧。”
为了感谢这些人近来的付出,陆尚又给他们包了赏钱,只是由于此番农场损失惨重,赏钱数额不?大,每人也?就只有两吊钱,再就是从山溪里?捞了些鱼,一人两条带回家去。
剩下的事自有管事处理,陆尚最后嘱托两句,便下山回家。
下了山后,陆尚抬头望着头顶的烈日,终于忆起时间的流逝,再一想,也?与姜婉宁分别两月之久。
他再不?迟疑,吩咐车夫直接回府城,可之后这一路,所见之景只叫他触目惊心。
大批大批的百姓躺在路边,有些目光空洞麻木,有些胸口的起伏已经细微,还有才出生?不?久的孩子趴在母亲怀里?,咬着干瘪的乳|头,全然没了哭嚎的力气……
这还是他未曾进到城中,只在外面?的小路上见到了。
临近府城,这种情景越发多了起来,到了府城城门处,却见城门口立起了围栏,大批官兵把守在围栏后,每一个进城的人都需要?经过层层盘问?检查,稍有不?妥,便会被拒之门外,硬闯者可立地处决。
陆尚穿过城外密密麻麻的灾民,依次回答了家中住址以及进出城原因,又给官兵看了户籍,方才被放进城中去。
本以为府城内的情况怎么也?要?比城外好一些,谁知?城内的情况亦是不?好,徘徊在城中的小商小贩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被堵得死死的粮店和医馆,民众们的吵闹和哭嚷声?响彻云霄。
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古代天灾下的世道,从身到心皆受到莫大冲击。
陆尚不?忍再看,只能落下车帘,叫车夫速速回家里?去。
中途马车经过私塾,陆尚探头看了一眼,只见私塾已经落了锁,看门前灰尘,约莫是关了有一段时日了,见到此状,他心下方稍安几分。
很快,马车到了陆家门口。
陆尚快步跳下马车,又将车夫打发了去,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一推门才发现大门在里?面?反锁上了。
他用力敲打着大门,过了很久才听里?面?传来年迈的声?音,其间不?乏警惕:“是谁来了?”
“奶奶,是我?,陆尚!”
只听门内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大门应声?打开,露出陆奶奶稍显惊恐的面?庞,她?赶紧把陆尚拽了进来,而后又麻利地将大门反锁上,这才抓住陆尚的手,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
陆奶奶面?上又是后怕又是责怪:“尚儿?怎这个时候回来了?”
不?等陆尚回答,只见院里?传来另一人的声?音,姜婉宁从屋里?出来,惊喜望着他:“夫君……”
陆尚闻声?望去,第一眼见到的,却是姜婉宁眼下的青黑,也?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短短两月时间,她?整个人瘦了一圈,精神也?不?似之前那样?好了。
随着陆尚回来, 家里总算有了个能主事震慑的人。
姜婉宁绷了几天的心弦一下子松懈下来,才被他碰到,便是双腿一软, 全靠陆尚撑着,方才站稳住脚。
陆尚当即变了脸色:“这是怎么了?家里?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就去找大夫——”
然不等他转身, 姜婉宁反手将他拽住,苦笑两声:“不用喊大夫了, 没?什么事,我就是好几天?没?睡好,精神有些不济罢了, 既然夫君回来了, 我可算能好好歇两天了。”
陆尚面上闪过两分迷茫, 张了张口, 却不知说什么。
正巧陆奶奶走?了过来, 老人家跟着担惊受怕了两个来月, 虽不比姜婉宁辛苦, 可她毕竟上了年纪,精力神气都不比年轻人,如今便是摆摆手, 声音越显沧桑:“婉宁说的对, 尚儿既是回来了, 家里?也总算能安心了。”
“想来你这一路也不好受,正好你陪婉宁回房歇歇吧,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
陆尚仍是稀里?糊涂,可看两人皆是疲惫倦怠的模样, 终究还是没?有多问,他和姜婉宁一起把陆奶奶送回房间, 进了她的小院才看见,院里?的几十?盆花草久无人打理,已?经枯萎了大半。
陆尚问:“家里?帮忙的下?人呢?”
姜婉宁说:“两个长工上月就让我打发回去?了,只剩了柯婆婆和游婆婆,但如今世?道越来越乱,两个婆婆也担心着家里?,前几天?晌午我也叫她们走?了,现下?家里?只我和奶奶两人。”
也幸好她和陆奶奶都能打理得了日常,无非是重新回到事事亲为?的时候,也无甚好在意了。
陆尚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从陆奶奶房里?出?来后,两人转而往自己院里?去?,姜婉宁原是在桌上打瞌睡的,此时来来回回走?了两圈,人也精神了许多,虽还是一身疲倦,但左右不过说几句话的事,不差这一时半会。
姜婉宁问:“夫君要烧水擦洗一番吗?”
陆尚摇头:“不急,晚些吧,我自己去?烧水就好,别念着我了,反倒是你和奶奶……”
姜婉宁长叹一声:“其实仔细说起来,我都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就是从半个月前,城外开始出?现灾民,衙门最开始还是愿意接济的,谁知才过去?七八天?时间,整个府城都被灾民围住了,城中百姓这才知道,原来围在外面的灾民,不光只有松溪郡的,还有从临郡来的,今夏大旱,波及甚广。”
“也是从那天?起,城内的米面粮油等吃食被疯抢,我还去?了粮铺,欲囤几斤粮食,谁知在粮铺外站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眼睁睁看着粮价从七八文?涨到三十?几文?,最后直接过了百,而除了疯涨的价格外,更难的是,粮铺开门半天?,店内的粮食就被抢购一空了。”
说话间,两人到了房门后,陆尚推门叫姜婉宁先走?了进去?。
他不禁问一句:“那家里?可还有余粮?”
“有的,除了之前剩下?的十?来斤,冯家又给送了些米面肉蛋来,还有一些旁的学生家里?,也零零散散接济了东西来,如今家中囤的粮食,闭门吃上半年是全无问题的。”
“那就好,那就好。”陆尚松了一口气,“等此番大难过去?,我便到这些人家中登门拜谢。”
说完家中余粮,陆尚还是对姜婉宁和陆奶奶的状态感到不解。
姜婉宁喝了一口凉茶,润了润有些干裂的唇角:“这事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原来陆尚不在府城的这两个月,历来都是治安极好的府城也不安生。
两月前大旱才露端倪,陆家就遭了一回贼,只那时家里?还有长工在,来家里?偷东西的小贼还没?逃出?去?就被长工逮住了,仔细盘问后才知这小贼乃是外地人,趁乱潜入城中,阴差阳错才偷到陆家来,他也没?拿什么之前的玩意儿,就是厨房里?的硬馍馍,往日都是掰碎了喂鸡鸭的。
听起讲明?前因后果,姜婉宁沉默良久,最后叫长工放了他,又赏了他一屉凉馒头。
但有了小贼的前例在,姜婉宁虽是心善,可也不能不顾自家安危,她只好叫长工一白天?一黑夜轮换着上值,就在这之后的半个月里?,家里?还真又逮了两个贼子,偷吃食的就赶出?去?,偷银钱的就扭送官府。
姜婉宁停顿一瞬,眼中情绪复杂:“长工回来说,官府这些日子已?收押了上百贼人,这还是被逮了个正着的,更多的拼死逃了出?去?,可府城贼子泛滥已?是不争的事实。”
而私塾里?的学生家世?都是还算不错的,早早得了消息,大半都被家里?召了回去?,最后整个私塾只剩下?不到一半人,女学生更是为?了安全起见全走?了。
姜婉宁听了众人的忧虑后,当机立断放了假,至于何时复学,且看老天?什么时候收了神通。
私塾停课后,姜婉宁出?门的次数就减少了,往往两三天?才出?门一趟,也不会走?远,主要就是为?了打探打探城内城外的情况,再就是夹缝插针地补给一些家用。
随着时间流逝,城内贼子的数量不减反增,姜婉宁没?法,找去?冯家求了个工匠来,叫他把院里?的假山给凿穿,又连夜把家中余粮藏了进去?。
一个月前长工被打发回家,却是因为?姜婉宁和陆奶奶私下?讨论?过,家中多是女眷,若那两位长工生了歹心,只怕她们全无反抗之力,倒不如叫他们先回去?,家里?大门反锁上,往后少出?入。
姜婉宁又说:“长工走?了之后家里?又遭了两回贼,皆是为?了求食的,厨房里?备着吃食,数量也不多,他们偷走?也就偷走?吧,只要不伤人就好。”
陆尚未曾亲身经历过贼子连连光顾的情况,可只是听姜婉宁叙述,就能感受到她的惧意。
他忍不住往她那边靠了靠,牢牢抓住了她的手。
这样又过去?了半个月,因城外灾民聚集,郡守下?令封城,城中百姓虽不许乱传谣言,但私底下?的猜测更易叫人惶恐,在有心之人和黑心商户的引导下?,城内物价飞涨,尤以粮价首当其冲。
姜婉宁再次感叹:“还好冯家等诸多人家扶持了一把,不然你又不在家,我怕是也要慌乱了。”
陆尚敛目:“塘镇也出?现了物价飞涨的现象,但我以为?府城有朝廷的人管着,应不会出?什么乱子,要是早知如此,当初我宁愿不去?山间农场,定?是要守着你和奶奶的。”
姜婉宁笑了笑:“朝廷自然是管的,但眼下?的情况,灾民遍布,远不是一二朝廷命官能控制得住的了。”
半月前家里?的两个婆子也被遣返回家,陆家就只剩下?姜婉宁和陆奶奶两人。
至此,姜婉宁再不轻易踏出?家门,便是门口有人敲门,只要不是熟悉的声音,她不光不开门,连应也不应了,又为?了营造出?家中无人的假象,厨房都好些天?不开火,最多是在半夜蒸上两锅馒头,一吃就是七八天?。
“所以你和奶奶最近没?休息好是……”
“正是为?了守夜。”姜婉宁道,“也不光是守夜,现在的白天?也不安全了,我尽量清醒着,这样有个什么动静,也能及时做出?反应,好在你回来了,剩下?的日子——”
说到这里?,姜婉宁眉目彻底舒展开,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素日只管私塾授课,手下?也没?个能差使的人,而这种世?况下?她更不敢招新人,就是府城陆氏物流里?的人,她也不敢轻易叫进家里?,唯恐引狼入室。
说完家中近况,身边又有了人撑着,倦惫感迅速将她淹没?。
陆尚转头正欲跟她说两句话,可一低头,却发现刚才还说话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长睫抖动着,双手还不安地抓在一起。
他顿时缄默,垂首在姜婉宁额上亲了亲,紧跟着便一手揽腰一手扶膝窝,手上一个用力,将她抱起来。
便是这般大的动作,也没?能叫姜婉宁惊醒过来,她只是不安地颤了颤,待鼻翼间嗅到熟悉的气味后,眉间的褶皱重新舒展开,将脑袋埋进陆尚胸口,复沉沉睡了过去?。
姜婉宁这一觉睡了足足一天?一夜,期间无论?是陆尚出?门烧水洗澡,还是端着碗筷进出?,都没?能扰动她分毫,便是被人凑在耳边喊,她也只是不耐地翻了个身,不过瞬息又没?了动作。
陆尚:“……”他不禁失笑,而后心口便是止不住的酸涩和心疼。
后面他就不再去?打扰姜婉宁了,而他去?陆奶奶院里?走?动时,老太太的状态和姜婉宁也是差不多。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家里?才隐约有了人声。
陆奶奶先醒了过来,一出?院门就看见厨房有人影闪动,她第一反应是又进了贼,还是等厨房里?的人影显出?全状后,她才认出?那就是陆尚。
陆奶奶走?过去?,却见陆尚用开水焯了几道绿叶菜,过一遍冷水后,再用料汁搅拌,这样就是一道清爽可口的凉菜了。
如今的天?气实在太热,他只是在厨房忙了半个时辰,全身上下?就全被汗水浸透了。
往年家里?还能买到几盆冰,至于现在,陆尚根本不去?奢望这种珍贵玩意儿,他动作麻利地下?了一锅面条,头也不回地打了声招呼:“奶奶您终于醒了!”
陆奶奶走?进来,一进厨房就被热气糊了一脸。
她看着陆尚颇有些心疼,开口说:“尚儿你快出?去?凉快会儿,还差什么你给奶奶说,剩下?的奶奶做。”
“不用。”陆尚拒绝,“就还剩面条没?煮好,稍微一过水就好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奶奶您快出?去?,厨房里?太热,小心别中了暑,我年轻不怕,您可要多在意些,万一真不好了,这时候可不好出?去?买药。”
陆奶奶被他吓到,转念一想,这时候只要不给小辈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她不敢迟疑,赶紧从厨房躲了出?去?,只是也没?躲远,就站在厨房门口,借着屋檐避避日头,再时不时往里?面看一眼,见着陆尚无恙才好。
“婉宁还睡着?”陆奶奶问。
“还睡着呢。”陆尚大声回答,“睡了一天?一夜了,该醒来吃点东西了,我一会儿去?喊她,吃些东西再睡。”
陆奶奶赞许地点了点头:“是该如此。”
正说着呢,谁知就在陆尚把面条和凉菜端出?来的时候,姜婉宁自己出?来了。
她饱睡一整日,眼底的青黑虽还没?能消下?去?,可人是精神了好多,也不知是真饿了还是心里?高兴,就陆尚煮得素面,她就着凉菜吃了两大碗。
陆奶奶看她意犹未尽,还想给她盛,还是陆尚怕她吃多了积食,赶紧给拦下?了。
陆尚这一回来,先不论?往后如何,至少是有了个主心骨。
陆奶奶心里?高兴,时隔多日终于想起她那满院子的花草来,还有养在一角的鸡鸭,长时间不曾照顾,原本肥美的禽类也变得瘦瘦巴巴,一看就不好吃。
陆奶奶端着小铲子小水壶在院里?左看看右看看,看见她精心养了半年的绿牡丹彻底枯死,简直不能更心疼,然一扭头,旁边的金丝叶也蔫了。
“哎哟造孽啊……”她赶忙放下?水壶铲子,弯腰想把花盆挪去?屋里?,可再一想,屋里?比外面还要闷热,白白浪费功夫,只怕也管不了多少用。
陆奶奶望着头顶的烈日,酷暑之下?更是没?有一丝风,仿佛置身蒸笼,除了热还是热。
另一边,姜婉宁和陆尚去?了书房。
两人一起合算了一番近日的收支情况,家里?没?有大额支出?,一些日用吃食也是旁人给的,两个月来流水不超过十?两。
反是陆尚的生意遭了重创,光是山间农场的损失,就顶了两三年的盈利,而他最近一直待在山上,下?山又是直接赶回家里?来,还不曾去?物流队走?过,也不知陆氏物流的情况。
两人粗略核算了一遍,有了山间农场的变故,这大半年算是白干了。
姜婉宁更担心的一点:“物流队不会还在上工吧?眼下?这种情况,闭门不出?才是最好的选择,要是常在外面走?动,难保不会受伤,且旱灾不光出?现在松溪郡,其他地方还不知如何了。”
陆尚想了想,道:“我之前总是强调自身安危为?重,工人们见情况不对,应会适当停工了。”
“而且自三四个月前,负责给酒楼餐馆供货的农家就没?了货物,这边的生意已?经停滞很久了,剩下?的要么是外地的长途单子,要么就是一些绫罗之类的金贵货物,这些商家看情况不对,多半是早关?了门,送货的长工短工也跟着闲下?了,再多的……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上辈子这辈子两世?加起来,陆尚还没?有亲身经历过天?灾。
而上一世?每逢剧变,国家定?是第一时间出?手救助,百姓虽有受难,但灾难后很快就会得到安置,陆尚作为?商人,能做的无非是为?灾区人民捐钱捐物,社会秩序还是有保证的。
而到了大昭,受制于诸多影响,便是城外挤满了灾民,朝廷也未有应急之举,再说陆尚就算有心救助百姓,可他不做粮食生意,手里?也没?有多少余粮,就算捐些银钱,都不知道该捐给谁。
时隔数年,他又一次感受到这个王朝的局限。
后面几天?,陆尚每天?晌午都会出?门一趟,也是走?不远,前后半个时辰就会回来。
他亲眼看见满街的商铺关?紧店门,又见百姓慌张略过,若有谁有幸在粮铺抢到了粮食,更是要一家人一起护送,将一两斤米面看得比命还重要。
陆尚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可见状还是不免迷茫和沉重。
他本以为?,行商数年,家境改善,这一世?已?经在往好的方向走?的,难道只一场大旱,就要将他打回原形吗?
事实证明?,陆尚的担忧不无道理。
就在陆尚回家后七天?,郡守调度三千兵士,分别驻守城门等要地,又立排众议,开仓放粮。
这储粮不仅是给城内百姓的,更多一部分是分给了城外灾民。
这还是送粮的官兵将三斤面粉送到陆家时,陆尚使了二两银子才打听出?来的。
官兵与?有荣焉:“郡守大人心系百姓,命我等分送粮食,反府城人家,每家可得三斤粮,另有上千斤米面送往城门处,搭设粥棚,每日晌午施粥一次,凡外地灾民皆可领米粥一碗。”
“除此之外,大人已?经在城内召集绣娘了,又购置了大批麻布,准备给村外灾民缝制衣物,再就是寻找城外荒地,为?外地灾民寻找安置之所。”
官兵还要继续送粮,陆尚谢过后,便合上了大门。
他抱着那三斤面粉,转头与?姜婉宁面面相觑,良久才说:“郡守大人……倒是位好官。”
可好官能管的,也不过他所在的一亩三分地。
随着府城开仓放量、施粥赈灾,城内的情况有了很大改善,而那些肆意提高物价的黑心商户,也被郡守抓了几个典型特意,重刑处置,以儆效尤。
一番措施下?来,城内物价虽然还是比太平年间要高,但总不会一眨眼就一个价格了,粮价也控制在了三十?文?左右。
除此之外,郡守又下?令,禁止私人囤购大批粮食,一经发现,除购置者判处重罚,连卖给买家的商铺也要被连坐,从根源上避免了米面无意义?的囤积。
之后在几个出?名富商的带领下?,城中商户多多少少捐了银粮,陆尚的家产虽比不上这些世?代?行商的大家,可也捐了两千两,这已?经是他手上能拿出?的最多的活钱了,若是再多恐伤筋动骨。
半个月下?来,府城的街道上渐渐多了百姓行走?的身影,而城门外也不是寸步难行了,进城出?城虽仍旧困难,但只要事出?有因,经过层层检查也是可以入内的。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陆启带人来了陆家。
届时陆尚正陪着陆奶奶打理花草,姜婉宁开门看清他们的面容后,很是惊讶了一瞬,赶紧开门叫他们进来,又引他们去?见陆尚。
大宝和庞亮几个孩子在私塾停课时就被送回了家中,姜婉宁已?经很久没?得到他们的消息了。
眼下?见了陆启,她少不得关?心两句:“大宝如今可好?你们家中可好?”
陆启点头:“多谢嫂子关?心,我家每年都习惯存十?来斤粮食,今年田地虽没?什么收成,但去?年存下?的也够吃上一段时日了,最近镇上不太平,陆家村倒是还好,大宝也被三娘整日拘在家里?,人是不高兴,但这种时候,谁还管他高兴不高兴的。”
大宝爱玩还动,这话确是符合他的性子。
姜婉宁不禁莞尔,又问了其余几个人家中的情况,其中提起物流队,确如她和陆尚之前所想的,许多商家都关?了门,陆氏物流的生意自然也停了。
只要是在塘镇的,全被放假遣回了家,再远的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了解到的了。
从大门到陆奶奶院里?这一路,几人面上好歹还有几分笑意,可等他们见了陆尚,他们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陆启更是难道:“陆哥,出?大事了。”
陆启站起身,用眼神示意他且等等,又跟姜婉宁和陆奶奶说了一声,带他们去?了书房。
进门后不等陆尚询问,陆启等人你一嘴我一嘴,将他们管辖地界中的情况一一禀明?:“老板我是葛家村的管事,负责上货的,葛家村今年受灾尤其严重,田地开裂现象很厉害,听村里?有经验的老人说,这一场大旱,影响的不仅是今年的收成,之后没?个两三年怕是恢复不过来了。”
“老板我是管南星村到塘镇这一路运送的,据我了解,不光是我管的这条物流线路,还有署西村和平山村,加起来有个五六条物流线都断了,路上有灾民拦路,碰上人就抢,咱们物流队虽不惧他们,可打斗间难免伤了货物,已?经出?现三起理赔事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