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少人?”
“三四十人吧,还?要十辆车,主要是有十户人家,正好一齐给送走。”
“那差不多,我去给你喊人喊车来。”
“好。”
陆尚才进家门又匆匆出去,前后不到一刻钟,就把府城的物流队长工叫了来,还?有十辆板车,虽是驴车,但?只?在城里?送些东西,还?是足够的。
因着箱中东西贵重?,陆尚喊来的这些人都是在物流队做了好几年,品行较好的,且他还?在每个箱子上添了封条,等?送回去才能拆。
一群人上上下下搬了三四趟,可算把家里?的东西都给搬完了。
而将要送去的十户人家分布在府城不同方位,陆尚和姜婉宁又只?有两人,实在无法跟着一起,索性又写了十封信,待长工把东西和信送到,主人家写了回信再捎回来。
这样又调整一番,十驾车才算从陆家离开。
光是为了学生家中的谢礼,姜婉宁可是忙了几日,她拍了拍有些发木的肩膀,斜眼看向陆尚:“夫君舍得回来了?”
“啊……”陆尚颇是讪讪,忍不住凑过来,讨好地给她捏起肩膀来。
姜婉宁又问:“夫君还?记得乡试放榜时间吗?”
陆尚:“约莫是记得的……可能记得也?不是太清楚,不过我倒是听陆启说了。”
“那夫君这几天不等?着放榜,是去忙什?么了呢?”
陆尚赶紧回答:“这不南星村的山头平整得差不多了,蔬果都栽了下去,禽畜也?圈好了,就还?剩下个山溪空着,我就去寻了寻鱼苗,买好后又给洒了进去,这一不小心,就耽搁了时间……”
姜婉宁早猜到他又是去忙生意了,闻言也?不意外,便是火气?其实也?没?多少。
她想?了想?又问:“那夫君可听说此番乡试的结果了?”
“唔——”陆尚还?真没?打听,他试探道,“总不能,我中了吧?”
姜婉宁被?气?笑了,反手拍在他小臂上,笑骂一声:“这天还?亮着,你怎就做起春秋大梦来了!”
“我就说嘛——”陆尚也?跟着笑,忍不住嘀咕,“要是我这样的都能中举,我估计整个鹿临书院就没?有不中的了,再说我也?是为同窗考虑,万一他们没?考上,却?见我这浑浑噩噩的中了,可不是要气?坏了。”
“合着夫君还?是好心喽?”姜婉宁没?好气?道。
“嘿嘿……”陆尚点到为止,可不敢在这上面纠缠太久,多说多错,万一把小妻子惹恼就不好了。
他赶忙转移话题:“那乡试结束了,阿宁的书肆是不是快要开课了?书院是明?日起开始返院了,最迟大后日需要到齐,夫子就要开始授课了,咱家离书院近,我等?大后日再去就行。”
“那趁着这两天没?事,阿宁有什?么想?做的吗?”
姜婉宁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在他满目的忐忑中,幽幽说道:“我想?做什?么不重?要,夫君还?是想?想?,如何叫奶奶想?开点,别再忧忧郁郁,而是去想?做点旁的什?么吧。”
“啊?”陆尚愣住了。
到了晌午吃饭时,一家人坐在一起,他才算明?白了姜婉宁的意思。
乡试不中,说白了是在两人预料之中的。
陆尚这学上的,他自己知道有多水,姜婉宁也?能知道个大差不差,只?有陆奶奶一心以为大孙子辛苦念书,他日必将高中了。
谁成想?私塾里?那么多学生都榜上有名,偏是陆尚没?有,联想?到他小小年纪就考上秀才,这般落差,陆奶奶实在难以接受。
姜婉宁自然能开导她,可或许是想?看陆尚窘迫,又或者叫他吃点教训,这两日就没?管,只?等?着陆尚自己回来了,叫他受念叨,再自己去哄老人家打开心结。
这不,从上了饭桌到现在,陆奶奶已经长吁短叹好几回了。
她也?不说什?么责备的话,就是一粒米来来回回夹了七八次,时不时看陆尚一眼,此时无声胜有声。
在她又一次叹息后,陆尚彻底告饶:“奶奶我错了!”
陆奶奶和姜婉宁一同向他看来。
陆尚双手合十,老老实实跟两人道歉:“我不该乱逃学,我也?不该课上睡懒觉,这次落榜都是我活该,我保证,等?生意稳定了,我一定一心念书,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还?等?生意稳定呢。
姜婉宁第一时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见他冥顽不灵的模样,算是彻底看透了。
反是陆奶奶惊讶地张大嘴巴,难得喊了他的大名:“陆尚,你这不光逃学,还?课上睡觉啊!”
自爆本人:“……”
无论陆奶奶是失望还?是生气?,乡试结束,说什?么都晚了。
姜婉宁也?算看明?白,若说陆尚对?念书没?有一点意思也?不尽然,只?他这点意思难以叫他坚持太久,三天打鱼两台晒网都是很?不错了,除非哪日他大彻大悟,自己闷头要念书,不然任凭旁人怎么说,除了叫双方都不高兴,也?没?其他用处。
随着她想?开,之后无论陆尚逃学还?是如何,她也?不似之前那般在意。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就在私塾开课前一天,詹顺安等?人从北地回来了。
得知詹顺安等人?回来, 姜婉宁便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她死死扒住陆尚的小臂,一张口才发现嗓子已经哑住,根本?吐不出一个字来。
陆尚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当即道:“别着急,他们是回塘镇了?, 我这就叫人?备车,我们这就回去, 阿宁再等等,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了。”
说完,他便牵起她的手, 大步向门外走去, 门口碰见家里帮工的婆子, 又叫她给陆奶奶带句话, 只说他们有事外出一趟, 若是今天赶不回来, 便明早再回来。
“还有夫人?的私塾, 我们今晚要是回不来,你就叫庞少爷先去给大家说一声,开学的日子延后一天, 一切等我们回来再说。”
“好好好, 我都记下了?。”
出了?家门后, 两人?直奔后街的车马行去。
陆尚这些年也置办了?一些车马,但尚没有买独用的马车,平日出门也都是去车马行临时租赁的,因着有跟他们签长期合同, 价格还算实?惠。
从陆家到车马行这一路,姜婉宁一句话没有说, 只是她的手心不住冒汗,不一会儿双手就汗涔涔的,本?就紧张的面容也越发冷清,薄唇紧抿,步伐越发快了?起来。
陆尚没有出声,只默默加快了?步伐,到车马行后更是一句不曾寒暄,要了?最快的马车,又配了?车夫。
便是从府城回塘镇这一路,姜婉宁说话的次数也极小,只有被陆尚正经问道了?,她才会怔怔地抬起头,迟钝地应一句,实?际根本?没有听进去多少。
到最后,陆尚也不说了?,只坐到她身边,一手揽在她背后,垂首蹭了?蹭她的发顶:“阿宁别着急,等我们去问清楚,马上就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了?,要是确定那位军营里的小将?是兄长,我便亲自走一趟。”
“我——”姜婉宁抬起头,定定地回望着他。
一边是失散已久的亲人?,一边是相顾相倾的夫君,哪边都是无?法?割舍的。
这时候她已经说不出不许陆尚去的话了?,犹豫许久,缓缓垂下头,声音微不可闻,却还是被陆尚敏锐地捕捉到:“那我也去……”
陆尚面色一僵,张口就要拒绝,可顾及着姜婉宁的情?绪,没好当场否掉。
晌午才过,马车就抵达了?塘镇城门附近的长工宿舍。
詹顺安等常走远途货运的人?始终住在这里,原本?只三座的宅子扩大到了?六座,每座还是住三十来人?,除了?他们住的那间,其余几间倒是常有人?员更换。
陆尚和姜婉宁来得太急,又没有提前通知,以至他们到的时候,詹顺安等人?还在后院里冲凉,闹闹腾腾地根本?没法?进去打断。
陆尚转头去看姜婉宁,谁知她这到了?,反而平静下来:“那就等等吧。”
两人?去了?堂屋,一左一右坐在主位上,又有负责清扫的妇人?给上了?茶,没过多久,就有第一个冲凉结束的人?过来了?,那人?一进屋吓了?一跳,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知道没有看错。
陆尚冲他招了?招手:“大辉是吧?正好你来了?,快来给我们讲讲你们到了?北地的见闻,还有那军营里的小将?,你们都打听到了?什?么?”
大辉抹了?一把额前的水珠,两步走上前来,也不含糊扭捏,张口便道:“见过老板,见过夫人?,您二?位要是问北地的见闻,主要还是要找詹头儿,我们虽也跟着,但关?于小将?的事却知道不多。”
“詹头儿的信上应是写了?的,我们是年初才进的北地,最开始进去那两个月,一直在各个荒地里打转,莫说人?影了?,便是牛羊马畜都没瞅见,才半月捎带的干粮就吃完了?,全靠一群撞上来的饿狼,宰了?狼群才有了?吃食,后面又是兜兜转转一个多月,才碰上一个放羊的牧人?。”
“我们跟着牧人?去了?他们聚居的族地,在他们那生活了?半个来月,打听到北地确实?常有朝廷流放来的罪臣,多半是会驱赶到腹地才被放下的,之后是在北地自力更生,还是投靠什?么族群,就看他们自身的造化了?,但我们在的这片族群从来不收罪人?,约莫四五年前,倒有一家找了?来,两男一女,瞧着面容有些沧桑,也估摸不出年纪,阿莫罕族长赏给他们一包馕饼,就把他们给赶走了?。”
“后面我们又按着阿莫罕族长的记忆,一路往西?北去找,可惜后面碰上的三个族群都没能碰上您叫我们找的人?,他们也不曾见过相似的,再之后就是碰上北边游牧族来犯,虽只是小波试探,但我们还是被冲散了?,詹头儿阴差阳错加入到了?民?兵中,我们则是散在各个部族中,跟百姓东躲西?藏着。”
陆尚问:“最开始打听到的那两男一女,有什?么特征吗?”
“特征啊……”大辉挠了?挠头,“三人?都挺瘦的,不过听说流放到此的人?都是瘦骨嶙峋,这也算不上什?么太独特的地方。”
“那这三人?中有腿脚不便的吗?”姜婉宁追问道。
大辉冲她躬了?躬身,随后才说:“回夫人?,阿莫罕族长说,那三人?中有一人?是躺在木板上的,被另两人?拖着走,可能是有腿脚上的不方便,但因没见他下过地,便也不清楚。”
饶是知道茫茫北地找寻三人?并?不容易,姜婉宁还是难掩面上失望。
陆尚攥了?攥她的手,又问大辉:“你说游牧族来犯,又是怎么回事?我们的人?可有伤亡?”
“这不刚过年时天还冷着,据说是北方游牧族缺少粮草,每年秋冬总要小股进犯,多是为了?抢夺粮食,但北地除了?戍边军外,还有百姓自发组成?的民?兵,一般情?况下还是能阻拦住的,按着那些散落族地的说法?,外敌侵犯的情?况很常见,在北地待久了?也就习惯了?。”
“伤亡也是没有的,不光我们没有,就是我们待的那些散居地也很少,詹头儿跟外敌交战时不小心擦伤了?胳膊,伤口不深,只用了?半个月就好利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尚闻言,心下一松:“没受伤就好。”
正说着呢,就听门口传来喧嚷声,下一刻,以詹顺安为首的七八个大汉赤膊走进来。
姜婉宁一怔,回神后赶紧避开视线。
而詹顺安等人?见到堂中情?况后,也是慌忙背过身去,被詹顺安吼了?一嗓子后,又是你推我搡地退了?出去,最后一人?还喊一声:“老板夫人?且等片刻,我们马上回来!”
前后不过半盏茶时间,这群汉子又跑回来了?,他们往返匆忙,只匆匆披了?一件短衫,最靠上的扣子都没系好,好在没有再坦胸露乳了?,其余细节倒也不必在意。
陆尚无?奈扶额,摆了?摆手:“詹大哥且留一留,其余人?先回去歇着吧,等这两天我叫人?给你们把工钱结了?,之后就能回家休假了?,跟以前一样,还是半月的假。”
这一队人?都是跟着陆尚做了?五六年的老手,从最初的酒楼送货,到后来的走南闯北,物流队里所有新鲜的艰难的,一般都是叫他们做第一回 ,每个人?在整个陆氏物流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这些年他们的工钱一涨再涨,他们也从最初的惶恐到平静接受,跟陆尚的关?系也越发亲近起来。
听闻此言,这些人?也只是欢呼一声,再吵嚷一句:“多谢老板!多谢夫人?!那我们就先歇了?!”他们清楚老板和詹头儿有话要说,也不多留,作了?个揖,勾肩搭背地退了?出去。
等最后堂屋里只剩下詹顺安和陆尚三人?,比起其余人?,詹顺安对此行的目的更清楚些。
他看向姜婉宁,当即将?这一路所有见闻讲了?一遍,前半部分与大辉所言相差不大,转折还是出在加入到民?兵后。
詹顺安说:“我们跟北部游牧族交战时,是一路往西?北打的,到最后离西?北大营只剩数十里,碰上了?他们的巡逻兵,又跟他们共处了?一夜。”
“关?于那位小将?,也是晚上吃饭时听他们说起的,听说那位小将?是三年前被大将?军从寒石林捡回去的,他两腿皆伤了?筋脉,脸上也被刀划破了?好几道,大将?军虽喊了?军医为他医治,但因腿疾拖了?太久,已无?法?恢复到从前,大将?军看他留在军中无?用,就想等他治得差不多了?,就把人?送走。”
“哪成?想一次游牧族进犯,大将?军外出未归,西?北大营被外敌摸了?进来,那贼子是直奔粮仓去的,就在他将?要点?燃仓草的千钧一发之际,那人?在百米之外,挽弓射穿了?他的手腕,免了?一场大难,大将?军回来后听说了?全部过程,对其大为赞赏,直封他做了?小将?,留在帐中做了?副官。”
姜婉宁听得心口一拧一拧的,情?绪也被这波折的经历提了?起来:“那他——”
詹顺安继续道:“其余我们便不知道了?,巡逻兵只把这当成?奇闻来讲,再往深处的,许是涉及营中机密,他们就住了?口,直到分别时,我才不经意听见一句,说那小将?好像还是武举出身。”
此话一出,姜婉宁直愣愣地站了?起来。
……双腿不便,箭术出众,又是武举出身。
每一条都与她印象中的兄长相符。
她张了?张口,可才吐出半个字,就觉面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摸,竟已是泪流满面。
到头来?, 詹顺安这一队人也没能歇长假。
当天晚上,姜婉宁被安置到旁院的一处空屋子里,为了避嫌, 院里的其余人全去隔壁住一晚,而她屋里的被褥也全换成了崭新的, 夜里开着半扇窗子,点了一只蜡烛, 半睡半醒着。
陆尚召集詹顺安一行?十一人,开诚布公?道:“我叫你们去北地找的几人,对我和夫人是极重要的, 这么多年你们想必也听了许多传闻, 我也不瞒着你们, 这几位正是夫人的亲眷, 也就是我的岳家。”
“过往种种暂且不谈, 只是夫人与其家眷分别甚久, 我自?与夫人成亲后, 也不曾正经?拜见过爹娘,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与岳家有关的消息,我和夫人都不敢多等, 就怕晚上三五个月, 再出什么变故, 只得请你们马不停蹄地再出发,重回北地,彻底打探个清楚。”
陆尚没把话说得太直白,但姜婉宁的来?历在陆家村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虽说到了镇上传得少了,可物流队的长工常在村镇间行?走, 碰上陆家村的人,再聊起陆尚夫妻简直太正常不过。
这十一人之前?就有猜测,只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私底下猜一猜也就算了,总不会问到陆尚头上,还是如今听他提起,才意识到姜家人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般见不得光。
恰恰相反,人家对这戴罪的岳家还看重着呢。
陆尚又说:“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离家好久了,这番也给你们自?由选择的权利,还愿意替我和夫人走上一趟的,此?行?无论结果如何,工钱一律翻五倍来?算,若是真能寻到他们,每人另有五十两赏钱,若是觉得离家太久不想往远处去的也无妨,你们照常休半个月假,假后照常上工。”
“这事实?在有些急,也请你们早日下决定,最晚明早,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答复,去或不去皆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别说这些人本就没什么要事。
若说离家时间长短,他们离家也不过半年,像那些在大昭各地走商的,一走走个三五年也不少见,区区一两年也没什么,再说每次他们外出送货或办差,陆尚都会替他们多看顾些亲眷。
就说前?年夏天的时候,大辉的老娘下地干活时中了暑,送来?镇上就诊时正好被陆尚看到,陆尚帮忙垫付了全部医药费不说,还请了郎中,到平山村给所有长工的家人请脉。
有这样替他们着想的老板,他们做工也更是尽心,远行?更是没什么牵挂了。
再说塘镇到北地这一路,因着他们不带货物,走的都是官路,路上很?是安全,只时间耗得有些久,也就是到了北地多有变故,但只要他们多注意些,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差错。
陆尚本欲叫他们仔细考虑,微微颔首后,起身准备离开。
谁知他才站起来?,詹顺安就说:“老板,我去,明早出发?是吗?”
在他之后,又是三个人说了同样的话:“我家里没什么事,我也能去。”
“那要不……也算我一个?”
断断续续的,不过片刻,这十一个人就全给了答复,无一例外,皆是可往。
陆尚缓缓吐出一口气,退后半步,冲着这些人深深鞠了一躬:“无论结果如何,我先谢过你们。”
他叫詹顺安等人尽快回房,早早歇下好养足精力,而他则是把姜婉宁喊了起来?,又叫她做了三幅画像,姜父姜母以及姜家大哥,便是一根眼睫也画得清清楚楚。
陆尚抚了抚她的发?顶:“明天天一亮,詹大哥他们就出发?,阿宁且再等等,等他们再去一趟,若是这回还找不到爹娘和大哥,等他们一回来?,我就带你一起去北地。”
既然他不愿叫姜婉宁北上,对方?也不愿他涉险,那最好的方?法,还是留在府城,静静等他人消息。
姜婉宁垂着脑袋,昏暗的烛光下瞧不清表情?,直到陆尚拿着画像将出门?的时候,才听她轻轻道?了一声?:“谢谢……”
陆尚脚步一顿,莞尔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
第二天大早,陆尚二人和詹顺安等一同出发?,夫妻俩亲自?送他们出了城门?,又等他们的身影从官路上模糊消失,方?才转身上了马车,复奔着府城而去。
姜家的下落非是一朝一夕能得到结果的,可这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秋闱结束,春闱在即,无论是鹿临书院,还是无名私塾,都陷入了新一轮的紧张气氛中。
鹿临书院此?番通过乡试的共有二十二人,为了确保准时抵京参加会试,他们最晚一月底就要赶赴京城,而这在书院的最后两个多月,就是他们冲刺的最后机会。
书院中的大半夫子都连夜为他们授课,课后另有一对一辅导,书院院长还给他们请了松溪郡的郡守,给全院学生讲了半日时政。
平日夫子们全心顾着新考上的举人,对其他学生便懈怠些,陆尚逃课的次数更是频繁了,也就是郡守莅临这日,夫子要一一点名,他才不得不去的。
书院上百号人,全盘坐在院里,而正前?方?的廊檐下的桌案后,坐着以郡守为首的一行?人,郡守左右坐着院长和副院长,再往外就是书院中德高望重的几位夫子。
郡守瞧着只四十多岁的模样,据说是三年前?新调任来?的,面容肃正,不怒自?威。
因着郡守今日讲的是时政,不是那些之乎者也,陆尚才没打瞌睡,可他寥寥听了几句,却发?现郡守所举的案例,与他从姜婉宁那听来?的相差无几,皆是那册《时政论》上的内容,之后的一些个人见解,确是比书院的夫子们要深刻老道?些,但有姜婉宁亲自?批注的《时政论》在前?,陆尚再听他讲,便总觉得稍有浅显。
就这么听了小半个时辰,他的兴趣也散得差不多了。
偏偏院里有衙吏官兵把手,夫子们也围坐在周边,叫他想逃也逃不了,只能生生挨了一下午。
而低着头数蚂蚁拨弄蚂蚁的他也没发?现,上方?的郡守几次向他这边投来?视线,眼中不时闪过打量和审视,一会儿满意一会儿不悦的,连着讲课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郡守已经?在想等下学后,如何找个理由把人叫到跟前?来?了,哪想他这边才说结局,不过低头喝茶的功夫,再抬头,却见原属于陆尚的位子上,早没了他的身影。
反是不远处的书院大门?,他成了第一个跑出去的人。
“……如此?朽木!”郡守忍不住呵斥一句。
吓得左右院长副院长全看向他,战战兢兢道?:“可是有谁惹了大人?”
郡守:“……”总不能说,是看见鲜花插的牛粪,被牛粪伤了眼睛吧?
陆尚全然不知后面发?生的事,他从书院离开后,先是去了趟私塾,跟姜婉宁说了两句话,很?快便乘车离开了府城,赶着去临镇谈一单香料运送生意。
就像鹿临书院为参加会试的举子补课一般,私塾这边的课程也紧凑了起来?。
私塾原本一天只上半日课的,现在也改成了一日,那些过了乡试的全天都要待在私塾里,上午由姜婉宁授课,下午她去隔壁给秀才们讲课,举子们就留在私塾温书,碰上什么疑难,随时可以找姜婉宁请教。
十一位过了乡试的学生都是要去参加会试的,正如姜婉宁跟冯贺说的那般,无论中与不中,总要试上一试,这样才能不留遗憾。
姜婉宁能做的,只是抓紧时间给他们押题,带他们理清各种时事背景思路,偶尔提点两句京中忌讳,至于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只能看他们自?身造化了。
天气一日日冷了下来?,年关将近,私塾却也没能停课。
直到这批举子收拾行?囊上京赶考,私塾才放了假,姜婉宁也跟着歇了下来?。
年前?那会儿,詹顺安送了信回来?,只说他们已抵达北地,马上就要深入腹地,四散开寻人了,之后信件往来?不便,只怕消息传回的不再及时。
四月初,京中会试,月底放榜,无名私塾十一人中二,冯贺落榜。
五月底殿试,二人三甲及第,赐同进士出身,鹿鸣宴后有一月探亲假,探亲后依朝廷诏令,赶赴镇县赴任。
这次科考中,私塾好像并没有出现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也只有私塾里的人才知道?,六年前?的他们又是什么模样,区区六年时间,就叫他们跃身士族,此?举传出,只怕是能震惊朝野的。
随着这一届科考落下帷幕,来?无名私塾求学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而已经?中了举人的剩余九人,不约而同选择了继续求学,包括冯贺也是,一定要再试一次。
而剩下的十几位秀才也被那两位授了官的同窗激励到,念书越发?刻苦了起来?。
无名私塾得以扩建,由原来?的两间学堂扩到四间,又新招收了二十来?名学生,男女人数对半,这些男子自?是为了考取功名而来?,而女学生除了真想学点东西的,另有几个是受了家人影响,欲早早来?了私塾,提前?结识一些青年俊才,好为日后考虑的。
无论男女,也无论他们目的如何,只要不影响到课堂,姜婉宁只管一视同仁。
只可惜私塾里的夫子还是只有她一个,只能上午给秀才举人们上课,下午给童生白身们授课,一旬一休,这才不至于太过劳累。
也只有陆尚,一如既往地懈怠学业,一心扑在陆氏物流上,每逢小考大考,始终在退学和不退学之前?徘徊,夫子每次看他答卷都跟看苍蝇一样,偏生又拿他没办法,只能越发?嫌弃。
而书院里的丁班,那批商贾出身的童子,处境却是越发?艰难了起来?。
无他,只是世人对商人的偏见并未散去,尤其是有些夫子心有偏颇,在他们的影响下,其余学生对他们也多有避讳,时间一长,这些商贾出身的童子便被孤立了出来?。
转眼又是一年热夏,早在初夏时,陆尚就觉得气候有点不太对。
随着进入六月,整个府城宛若陷入蒸笼,温度比往年高了许多,连续两月无雨,乡下的田地全出了开裂的状况,就连陆尚的那个山间农场也受了影响。
这日陆尚从南星村回来?,回家见了姜婉宁后,眉间露出几分难色:“我总觉得,今年恐有大旱。”
这场大旱来得太过突然, 未曾有过丁点儿?预兆。
饶是陆尚提早生?了警惕,可从他着手准备到祸事爆发,前后才过了不?到两个月, 随着第一个村出现庄稼颗粒无收的情况,从田地到禽畜棚舍, 先后出了异状。
最开始因大旱受灾的只有两三个村子,村民将情况上报了县衙, 县令也?只是喊了主管农政的师爷去做了记录,又象征性地每家分了二斤粮食,挥挥手将人全打发了。
可半个月后, 田地颗粒无收的情况蔓延至整个松溪郡, 除了小麦等粮食作物?外, 便是蔬菜和果树都出现了不同情况的减产, 有更严重的人家, 几十亩果树未能结出一个熟果来, 全是半个拳头大的青瓜蛋子, 在强光的照射下,三五天就全烂透了。
各地县衙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县令担心上峰问?责, 只能提前冲着百姓发火:“天气旱了这么久, 你们就没提前发觉不?对吗?树上地里?这么久不?结果子不?长粮食, 你们到现在才知?道有问?题?”
“大人明鉴呐——草民早在五月就来了衙门上报,可门口的大人说,一两月不?下雨并不?稀奇,再耐心等等就好了, 树上的果子这个时间也?不?该成?熟,只今年天太热, 不?等长大就全烂在了地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