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众人在观鹤楼待了一整个?晚上,最后也只能?试探着往外送人,若是能?联系到府城的郡守大人,大人又要帮他们,这事就能?解决了。
陆尚作为陆氏物?流的掌控者,对塘镇内的诸多线路最是熟悉,最后就由他负责出城路线,等其余人家收集够了足够的证据,就派人把证据送出去。
聚会将?散时,有位易老爷发了狠:“若是郡守也不管这事,那咱们索性把事捅大捅破天去!老夫有一远方亲戚乃是京城官员,虽十?几年不曾联系过,却也可派人上京,求其帮忙,直接告御状就是!”
此?话一出,其余人皆是侧目,连陆尚也未能?免俗,向他投去惊讶的目光。
之后几天,诸多商户都在明里暗里的搜集证据,为了扳倒施县令,有几户人家宁愿自损八百,把前?些年行贿的证据也拿出来了。
而施县令在塘镇作威作福多年,除了压榨商户鱼肉百姓之外,他家中的两个?公子也不失什么好货色,一个?好色成狂,当?街强抢良家女的事也是常有,就镇上百姓知道的,已经有不下十?人了,这十?个?好人家的姑娘有些被收做了通房,更多则是彻底没?了下落,生死不知。
另一个?则恋武成痴,隔三差五就招人与他对打,打死人也是常有的。
一番搜集下来,施县令一家的罪状写满了一整张纸,随便一条列出来,也能?叫他颈上人头不保,万死难辞其咎。
陆尚已经从最初的愤怒到后面的坦然,他细数罪状书上的人命,十?几年来被记录在册的就有上百人,更别说还?有其他未留名姓,死得?悄无声息的。
这还?是只一个?小小县令,一个?并不算富庶的村镇的县令……
陆尚闭上眼睛,痛到极致,已没?了任何情绪起伏。
可叫陆尚和一众商户万万没?想到的是,不等他们将?施县令的罪状送出去,施县令又派人挨家挨户的通知,要他们再?去衙门一聚。
“……简直欺人太甚!”管家奉老爷之命将?送信的衙吏打出去,重重合上了大门。
这般情景发生在许多人家中,然到了转日,他们还?是不得?不赶赴县衙,进去没?多久,就被收到命令的衙吏围了起来,上百号人只分了十?来个?桌椅,房门一关,连口水都没?了。
他们从激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情绪缓和后,难免担心是不是走漏了风声。
好在一群人被晾了大半日后,施县令总算施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昨晚不知做了什么,如今眼下一片青黑,稍微说两句话就要喘一喘,瞧着马上就要昏过去的样子。
随着县令将?第?三次募捐的要求说出,底下人出离愤怒。
施县令瞪着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小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隙:“你说,你家没?钱了?”
“正是!”
施县令迟缓地扭过脖子,在其余人身上扫了一圈,不紧不慢地问道:“其余人呢?还?有多少家也是一点钱都拿不出来的,站出来叫本?官看看。”
有人不相信他会这样好说话,犹犹豫豫地并不敢动。
也有人明知他不怀好意,却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不顾周围人的拉拽,硬是站了出来。
陆尚在片刻的犹豫后也加入到站出的一列中。
随后又有数人站出来,不一会就分了一半的人出去。
施县令的表情越发难堪,他冷冷看着右边的人,沉默良久,终是发出一声冷笑:“好,好得?很啊!来人——”
“将?这些刁民,全部押入大牢中!”
谁也没?想到施县令会做的这样绝,有人当?场就返了悔,跪地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大人恕罪!草民说错了,草民想起来了,草民家中还?有余钱,还?能?捐!”
施县令并不理会,还?是叫衙吏将?其拖走。
陆尚是被最后一批押走的,他从堂厅出去时,正好听见施县令说:“传令出去,凡今日忤逆本?官者,需家中以银两来赎人,一人五百……不!一人一千两才行!”
陆尚忍不住冷笑,只觉屋里那人真是烂透了。
塘镇的牢房不大,最多也就能?关下二三十?人,这一下子进来四?五十?人,只能?把人们关在一起,最多的一个?牢房装了六个?人。
陆尚跟另外两位老爷关在一起,几人虽没?有生意上的往来,但平日也是有见过面说过话的。
比之另外两人的焦虑不安,陆尚反显得?平静很多。
他算了算日子,距离从府城离开,已经有十?四?日整了,无论是姜婉宁久等他不归去衙门击鼓鸣冤,还?是塘镇的商贾将?罪状书送出去,只要大牢里不出什么幺蛾子,他尽可以等。
而施县令此?举只为谋财和震慑,把人关押后没?两天,就把他们忘在脑后,牢房里的狱卒未得?到命令,自也不会对这些人动手?,只是吃食上难免有苛待,两天才会送一顿饭来。
就这样,在陆尚被下狱的第?六天,到了晌午狱卒该送饭的时间?,牢房里却不见一个?人影,关在牢房里的商人们已身心俱疲,周围几个?牢房全没?了声音。
陆尚靠墙坐着,心下稍稍涌现?了几分不安。
之后一整天下来,他未见过一个?狱卒,连着后面一天也是。
他掐算了一番时间?,不安的心里却是开始浮现?期待。
没?有狱卒送饭的第?四?天,有些实在受不了的老爷已经拍着围栏求狱卒给口吃的了,但他们大声喊了许久,也不见一人进来。
陆尚也被饿得?头晕眼花,只能?闭着眼睛保持精力。
第?五天晌午,整个?牢房里全是有气无力的□□,间?或夹杂两声闷咳,大牢中几日没?有人进来,自然也没?有人帮忙通风,整个?塘镇大牢里全是酸腐气,热浪几乎能?将?人炙熟。
陆尚身上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外面沾上了许多稻草屑,皱皱巴巴地粘在身上,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与他同监的两人已经躺在了地上,连着一天没?有起来也没?有说话了。
就在陆尚琢磨着如何自救之时,却听牢房外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没?过多久,牢门被暴力破开,数十?身着盔甲的官兵闯了进来。
为首的小队队长站出来:“尔等可是为施向善关押的商户?”
是了,施县令名向善,当?年初至塘镇,当?着无数百姓的面说,他一定会做个?爱护百姓的好官,哪想这句诺言未履行一年,直至今日,何其讽刺。
牢房中的商户根本?没?有力气答话,挣扎许久,才有人喊出:“是……”
小队长面容一整:“去,将?所有牢门打开!”
“我乃府城大营士兵,奉郡守大人之命,排查为施向善冤枉百姓,今日才知此?地关押了一批商户,若有耽搁,还?请诸位海涵,我已通知镇上百姓,尔等家中应很快就有人来接了。”
牢房中沉默良久,不知谁弱声说了一句:“郡守大人……派人来救我们了。”
下一刻,便是有气无力的抽噎声,一传十?十?传二十?的,不一会儿功夫,周围全是哭声。
陆尚虽未垂泪,可也是疲倦地卸下身上的力气,闭着眼睛,慢慢平息这心底的激荡。
府城来的士兵从前?到后打开牢门,每开一处都要问一句什么,开到陆尚这里时,他才知道对方是在问:“陆尚可在此?处?”
陆尚一怔,缓缓睁开眼睛,抬手?道:“我就是。”
开门的士兵转头就跟小队长喊:“队长!人在这儿!”
陆尚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睁眼闭眼的瞬间?,他前?面就站了两个?士兵,随着小队长一声令下,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生生将?他抬了起来。
“这是……”陆尚一句话未说完,被空气呛到,闷声咳了起来。
小队长站在牢房外,低声说了一句:“陆公子无需担心,属下奉大人之名,将?公子送去无名巷,那边已有人等候。”
听见无名巷三字,陆尚的心瞬间?落了地。
之后一路他没?有再?问一句话,只管闭眼蓄足精力,一直被送到无名巷,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方才心弦一松,放任自己坠入黑暗。
待陆尚再?次醒来,已经是一日后了。
窗外天还?大亮着,刺目的阳光照进来,叫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可他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床边人的轮廓,就把人认了出来,他小声喊了一句:“阿宁……”
姜婉宁撑着下巴将?睡将?醒,直到耳边炸开陆尚的呼唤,却是一下子清醒过来。
“夫君!夫君你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她坐在床边,第?一反应就是抓住陆尚的手?,而后便控制不住在他身上摸了一遍,试图用手?探寻他身上的伤处。
陆尚虚弱的笑了笑,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随及摇头:“没?事,我没?受伤,就是好几天没?吃东西,天气又热,有些饿过头了。”
“我知道,我叫了大夫来,大夫说夫君是气急攻心,又心有燥气,加上好些天没?吃好和好休息好,这才一时没?有撑住的……对不起,我不知道塘镇会变成这样。”
姜婉宁一想到在她没?有看见的地方,陆尚还?不知受了什么委屈,便是止不住的后怕。
在她心里,陆尚是无所不能?的,她只以为是塘镇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宁愿多等上两天,也不肯降低对陆尚的期待,殊不知正是她的几日犹疑,反叫陆尚受了苦。
陆尚逐渐适应了屋里的光亮,才睁开眼睛就瞧见了姜婉宁面上的愧疚。
他睡了一天,昨日迷迷糊糊中又被姜婉宁喂了粥米和汤药,这时已经恢复了不少。
他拍了拍身边的床铺,复道:“阿宁来,陪我躺一会。”
“可是——”姜婉宁自是想跟他靠近的,可看他模样又不敢放松。
还?是陆尚再?三说:“我没?事了,阿宁快来,叫我抱抱你。”
姜婉宁面上一红,这才算躺下来。
两人只安静了片刻,就听陆尚问:“阿宁能?跟我讲讲,府城发生了什么吗?”
姜婉宁知晓他到底是想问什么,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缓缓道来。
陆尚这才知道,原来松溪郡那位郡守,竟是姜家故人。
郡守大人姓曲,单名一个?恒字,乃是十?四?年前?的探花,京城人士,师从姜之源。
姜婉宁说:“自我记事起,曲叔就跟着父亲念书了,曲家与我家相隔不远,曲叔也常来家中与父亲探讨学问,后来我由父亲启蒙,也曾被曲叔教过一段时日。”
“直到曲叔高中探花,留京三年外派了出去,后面只与父亲有书信往来,见面却是没?有了,一直到姜家获罪,我都没?再?见过曲叔。”
曲恒乃是姜父正儿八经行了拜师礼的弟子,与姜家关系始终亲密。
实在是新帝登基后手?段太过凌厉,不等他反应,姜家已获罪流放了去,而他受恩师影响,也被连贬三级,这几年才慢慢升上来,到了松溪郡任郡守。
姜婉宁想了想又道:“曲叔说,他是在去年私塾出了好几个?举人后才发现?了我的,又因当?年姜家获罪时不曾出力,不敢见我,一直拖延到现?在。”
“但曲叔之前?去过鹿临书院,有远远见过夫君一面……”
姜婉宁双目放空,回想起曲恒的话——
“我不想注意都难,那满院的书生里,唯陆家小子心不在焉,听我授课活像受罪一样,这才结束,他就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光是听他抱怨,姜婉宁就能?想象出陆尚当?时的神态和动作来。
只她毕竟顾及着陆尚的脸面,稍微一提,没?有彻底戳穿。
陆尚也没?有多想,听完后感叹一句:“竟是有这般渊源……”只听姜婉宁的描述,她虽没?有提及与曲恒的关系,可那一口一个?曲叔,不难看出对对方的信任和亲近来。
想到小妻子孤身一人数年,终于见了故人,陆尚只是乐见其成,为她感到高兴。
姜婉宁又说:“曲叔知我所求后,连夜调了守城士兵来,同时派兵去往松溪郡各镇,力求将?所有贪官污吏一网打尽,我不放心夫君,便跟着他们来了塘镇,谁知那县令——”
她说不出后面的话来,只能?抬手?抱住了陆尚。
陆尚安抚地亲了亲她的发顶:“好了好了,没?事了,我这不还?好好的。”
姜婉宁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在士兵抵达塘镇后,另有镇上商贾递交了罪状书,依着往日脚程,那罪状书应已到了曲叔手?里。”
至于施县令等人之后是何等下场,陆尚却不打算问了。
这不是他对郡守有多大的信任,只是他相信姜婉宁,也相信他那未曾谋面的岳父,能?受其教导的弟子,怎么也不会是尸位素餐之辈。
陆尚在牢中伤了元气,又在无名巷的宅子里养了七八日才算彻底好。
听说郡守已经将?松溪郡的情况上报朝廷,又派了心腹接手?塘镇政务,接管当?日就点名镇上余粮,当?场开仓救济灾民。
除此?之外,他们又清点了施向善在此?番天灾中搜刮的银两,尽数归还?给了镇上的商户。
这些商贾以为能?把施县令拉下台就够好了,哪曾想拿出去的银子还?有收回来的一天。
众人受宠若惊,又在一次讨论后,决定拿出半数家财,尽数捐献给衙门,用于此?次赈灾,陆尚亦将?物?流队的调动权暂时让出,全听衙门差遣,助力灾情救助。
郡守得?知此?事后,当?场赐下嘉奖牌匾,又仿着府城的流程,将?商户们捐出的每一笔银两的用处都列出明细来,最后多出的部分又全还?了回去。
一时间?,镇上百姓除了感谢郡守廉政外,更是称赞商户之善心。
三日后,陆尚同姜婉宁返回府城,接上陆奶奶,一起回了家。
陆尚原打算亲自去拜谢郡守的,无奈郡守忙于灾情,于几日前?又去了下属的村镇,只好暂时作罢。
半月后,朝廷派来钦差押送灾款,圣上下令减免受灾地粮税五年。
十?月底,大雨连下两日,彻底结束了这场大旱。
同年十?二月,皇帝下令,将?于明年八月底开恩科。
此?番恩科主为受灾郡县所设,松溪郡、为良郡、青阳郡、山北郡四?地举人数额增加一倍,另念松溪郡商户之义举,减免松溪郡商税一年。
后面的日子便是灾后修养,大街小巷的商铺也陆陆续续开了起来。
陆氏物?流的长工帮忙安置了两个?多月的灾民,好不容易忙完,陆尚念及他们辛苦,给所有人放了半月假,只待半月后再?行上工。
随着开恩科的消息传开,家中有读书人的百姓也从大旱的悲痛中走出来。
陆尚既已下定决心在科考上做出点成绩来,那自然不会跟之前?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他用了一个?月时间?将?物?流队的生意都安排好,每一道远途货运都选了主事人,每半年考核一次,做得?好的就有赏钱,做不好的就辞退换其他人。
而散落在各个?城镇乡村的管事也被集中开了会,由陆尚亲自说明日后安排。
一是陆氏物?流的送货流程,还?是采用之前?的专人专职,但会逐渐减少短工比例,力求将?货物?运送速度控制在一个?准备范围内,打响准时必达、保质保量的名号。
二是管事职责,他们除了负责各个?物?流中转处的货物?检查、账目核对外,还?要定期对手?下长工短工进行培训,培训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工作流程、安危叮嘱、职责明确等。
三来就是完善薪酬和假期制度,薪酬还?是采用之前?的日薪加全勤加赏钱制,但在这三者之外,还?会另加优秀员工表彰奖,每三月评选一日,选出一季度内做工时间?最长、最好的三人,每人赏一两银子,另有两日带薪假,至于日常假期则从月休改为旬休,每旬可休一日,而频繁的假期也是为了叫长工保证充足的休息,这样上工时才能?更好的做活儿。
最后还?要设二管事三管事,也就是在陆尚不在时,能?统领所有长工账房管事的领头人。
二管事是陆启,负责以塘镇为中心的所有短途运输,三管事是詹顺安,待他从北地回来后,再?行管理长途货运。
时隔数年,陆氏物?流赢来第?二波大改革。
等把物?流队的事都安排好,这一年已经到了最后,再?有一个?月就是年关了。
这日陆尚陪姜婉宁去采买家用,一边走一边说:“我才把物?流队的事情都安排好,这番安排下来,日后哪怕没?有我,陆氏物?流也能?正常运转下去,等再?过个?三五天,物?流队就差不多恢复生意了,我也好沉下心来念书。”
姜婉宁点点头,又算道:“离乡试还?有七个?月,依夫君的聪慧,只要认真学了,想必乡试还?是不成问题的。”
陆尚闻言只是苦笑,实在无法如她一般乐观:“鹿临书院那边我还?没?来得?及退学,等年后开了课,我就把那边给退掉吧,以后跟着你在私塾念书,姜夫子可愿意收下我?”
姜婉宁被他喊得?心尖一颤,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只到底没?舍得?拒绝。
等两人采买完毕后,时间?还?早,他们又去书肆添了些纸笔,这才打道回家。
谁知刚进家门,就发现?院里来了生人。
那个?小哥儿衣着工整,礼数也很是规矩,他先后给陆尚和姜婉宁行了礼,随后才道:“小人奉郡守大人之令,给陆公子和陆夫人送来请帖,请二位于两日后于大人宅中赴宴。”
第69章
郡守今日所设的宴乃是私宴, 就设在衙门后的官宅主偏厅里?,为了避免陆尚夫妻俩拘束,他甚至屏退了左右仆从, 只留了妻儿作陪。
姜婉宁与曲恒已是见过面的,只是当时双方都有要紧事?, 尚没来得及叙旧,今日再见, 没了天?灾牢狱等要事?,双方不约而同生起一阵唏嘘感慨。
曲恒知晓姜婉宁的下落已有多半年了,零零散散地也打听了许多关于?她的消息, 就像那无名私塾, 虽不如其他书院出名, 可在一些大户人家嘴中的口碑一向极好, 尤其是去年出了十几?名举子, 也算在松溪郡的一些高门和官员那挂了号。
按理说一个女子, 还是一个曾为罪籍的女子, 开这样?一间?私塾少不得引来争端,只是眼下有了曲恒的存在,光是今年年初那几?个月, 他就暗地里?帮忙挡下了好几拨前来打探的人。
曲恒也算看着姜婉宁长大的, 这时看她与看自家姑娘也没什么区别, 一时又是自豪又是欣慰:“之前就听老?师说二小姐学?识过人,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姜婉宁稍有羞赧,谦逊应一声后, 便是忍不住问:“曲叔这几?年可还好?还有阿婶,自京中一别, 我也许久没见过阿婶了。”
曲恒的妻子姓于?,也是京城人士,与曲恒也算青梅竹马长大的,后来两人成婚,姜婉宁还去参加了他们的婚宴,与小于?氏也算亲近。
小于?氏对姜家的感情虽不如曲恒那般深厚,但如今看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模样?,也是感慨万千,她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坐到右侧的长桌后,又向姜婉宁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姜婉宁愣了愣,下意识看了陆尚一眼,犹豫片刻,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到底还是站起身,快步走到小于?氏身边去,复跪坐到她身边。
前后不过几?息,两人便手挽手说起了贴心话。
只余陆尚看看前面看看左面,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直到主位上的郡守大人轻笑一声:“这位陆……秀才?,可数清鹿临书院有多少虫蚁了?”
陆尚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可他很快便是身体一僵,不可思议地望过来,对上曲恒那双含笑却挪逾的眸子,终于?意识到,当初郡守去书院讲书时,他自以为隐蔽的开小差,实际全被人家看了去,还记了个一清二楚。
“……”陆尚再是厚脸皮,如今也恨不得着条地缝钻进去。
而对面的姜婉宁和小于?氏只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许是嫌他们打扰了说话,竟直接挽着手站了起来。
小于?氏说:“相公且与陆公子聊着,我带婉宁去后面转转。”
说着,两人绕过长桌,转身欲走。
陆尚浑身一震:“……”救命!别留我一人!
姜婉宁听不见他心头的呐喊,又认定曲叔乃是和善之人,并不担心留他一人面对,从他身边经过时便是多余一个眼神都没留下,反是到门口把两侧作?陪的两位小小姐叫上,说说笑笑地离开偏厅。
于?是屋里?只剩下曲恒和陆尚两人。
一切正如姜婉宁所想的那般,曲恒看陆尚总有看女婿的挑剔,可也清楚若非有他庇护和支持,二小姐说不准要遭遇什么,爱屋及乌的,除了最初的两句调侃外?,后面待他也算和善。
陆尚头一回面对姜家故人,一开始确是紧张,但他在一问一答间?也稳住了心神,他或许不算多成才?,可能在几?年间?经营起陆氏物流,也算小有成就,至于?待妻子更是没话说,总归有什么就说什么,叫人听着也挑不出什么大错。
说到后面,曲恒主动提起此?番大旱中府城和塘镇商户的义举来:“早在几?月前我就将?尔等的善行上奏给了陛下,除去明面上的那些表彰外?,另有一特权,我想对你应是有用。”
“敢问是……”陆尚好奇。
曲恒说:“也没什么,就是陛下瞧见这些商户家中多有读书人,按理说他们日后若登朝堂,必是要和家中生意彻底分割开的,包括你把物流队也是,只是陛下觉得,愿意捐出半数家产用于?百姓灾患的,绝非那等重利之徒,便特许这些商户家中子弟入朝后仍可插手家中生意,官商同行。”
陆尚惊住了,万万没想到会有这般大的惊喜砸在头上。
曲恒又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陛下开了这个特例,虽是嘉赏,却也要为这个决定考虑周全,眼下尚未出现朝中官员经商的先例,日后无论是你,还是其余人家中出了这个特例,那都是要接受陛下定期派人监察的,但凡发现官商勾结、以权谋私等现象,必当重罚。”
这些警告并没能浇灭陆尚心中的激动,他起身向曲恒拱手一拜:“多谢大人替我等美?言,实不相瞒,我前不久还曾与阿宁说,日后要将?重心放在念书一途上,当初决定下的急,尚未考虑过高中后手下生意如何处置,谁成想大人竟是免了我的后顾之忧。”
陆尚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等官员经商的特权是皇帝主动提及的,这里?面多半会有曲恒帮忙。
曲恒没有否认,他只是张了张口,旋即失笑:“也别叫大人了,就跟二小姐一般称我曲叔吧。”
“我原是想着,二小姐如今教书授课,教出那么多举人来,说不准哪天?就把自家人给送上了朝堂,外?地人入京为官本就开端困难,若是连你苦心经营了多年的生意都没了,岂不是更难在京中立足,这阴差阳错的,竟是歪打正着了。”
陆尚又是一拜:“多谢曲叔为我夫妻打算。”
“没什么好谢的,当年我在朝中为官,不慎得罪了人,也是老?师为我多番转圜,方为了谋了新?出路,外?人只以为我外?放出京是远离了政治中心,殊不知正是离开了那个地方,方有为百姓谋利的机会,就说在这松溪郡,除了上面派来的钦差,又有谁能压制于?我?”
陆尚抬头看他,正好撞见他眼中那发自内心的快意。
日落之前,夫妻俩跟郡守一家告了别。
小于?氏把近年收集的好东西敛了一大包,说什么也要给姜婉宁带上,有听说她开了私塾,之前也曾给邻里?的孩子们启蒙,更是动了把两个女儿?送去的念头。
她的两个女儿?年纪都不大,一个七岁,一个十岁,之前启蒙全是曲恒一手操持的,只后来他忙于?政务,渐渐懈怠了孩子的功课,眼下有了更适合的人,小于?氏自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姜婉宁爽快答应:“我那私塾还没开课呢,阿婶既是不嫌弃,我当然也没问题,等后面都安排好了,我过来接两位小姐。”
“不用不用,本就是麻烦你,如何还要叫你来回跑,等你那边安排好了,只管差人来跟我讲一声,待到了日子,我自己送她们过去。”小于?氏拍了拍她的手,满脸的高兴。
曲恒才?知妻子决定,但他深知姜婉宁的本事?,自没有多余置喙。
回家路上,姜婉宁面上却渐渐染了寂寥,她的情绪有点低落,被陆尚追问两三遍后,方才?说:“我与曲叔和阿婶已经好些年没见过了,既然故人都能再见,那爹娘和兄长他们……”
陆尚心头一紧,实在说不住什么保证的话来,只能暂且宽慰:“詹大哥他们已经去了一年多了,再等等,我们再等等,肯定会有好消息的。”
姜婉宁轻轻点了点头,只当信了他的话。
一眨眼进了腊月,整个松溪郡连下了两场大雪,鹅毛般的雪花铺在地面上,也算是给受了大旱的土地送来甘霖。
朝廷派了农政官,从松溪郡开始依次走过受灾郡县,帮助百姓打理耕田,尽量提高来年收成。
陆尚也是这时才?知道,当初曲恒开仓放粮,乃是未经朝廷允许的私自行为,本该被问罪的,只皇帝念他当机立断救了不少百姓,将?天?灾损失将?至最低,不光没有问责,反又赏了东西,还放言各地父母官当向其学?习。
鹿临书院的开学?日子定在正月初七,无名私塾也不打算年前开课了。
陆尚在家中也没有闲着,一点点规律了作?息,拾起了搁置许久的健身操,又将?物流队的生意和念书备考合理安排,每日必保证三个时辰的学?习时间?。
姜婉宁难得偷闲,又见他上进,心情越发舒快起来。
上午陆尚打理生意的时候,她就去陆奶奶院里?看看花草,或者是去后面的小花园看看书作?作?画,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上位数年,许多时政朝事?也有了变化,这两年又是科举改制又是天?降大灾,恩科内容想来也会受其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