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克先生擦了擦眼镜说:“这些新兴的小政党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以为掌握了点权利,就可以上蹿下跳,简直愚蠢之极。”
一直沉默读报的卡梅伦先生忽然插嘴:“是上次讨论过的那个发展很快的鹰派政党?”
“正是。”威尔森先生不屑地说,“一群泥腿子和无业游民凑成的乌合之众,党魁叫兰斯特·希尔顿,领着一群退伍军人成立了这个政党,现在叫嚣得十分狂妄。”
卡梅伦先生折起报纸,放在一边说:“我看过报纸上关于他们的报道,我觉得作为投机客而言,他们做得很不错。”
威尔森先生耸耸肩:“别提这些讨人厌的小党派了,你们听说了吗?流亡的陛下跑去萨斯国请求庇护了……”
午餐过后,我哄凯丽和瑞秋睡下,然后来到了沙滩。
他们讨论的乔纳森是我认识的乔纳森吗?如果是他,那莉莉安也来了吗?
这个时间阳光太强烈,沙滩上人不多,我沿着海岸一路走过去,不一会儿就看到了那个人。
她穿一件浅蓝色的泳衣,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沙滩上,享受着海风的吹拂。她的肌肤已经晒成了好看的蜜色,那长至腰间的黑色卷发铺陈满地,像一只绽开了翅膀的蝴蝶,在风中微微抖动。
我走上前,在她身边坐下。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身边有人,于是颤微微张开了眼睑,不知是犹豫还是迷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对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你怎么在这里?”她坐起身来,拂去手臂上的细沙。
“雇主们在这里度假,我来照看小孩。”
莉莉安摸了摸手腕上的红宝石手镯,默默无语。
我望着海面,海风咸潮的气息吹过,有种大海特有的腥味。我捡起一枚贝壳,用力扔出去,大声问:“你和乔纳森先生一起来的吗?”
莉莉安没有回答。
海面很平静,波光粼粼的远方,一只白帆小船正驶入海港,翩跹的海鸟鸣叫着落下。
我们静静地坐在沙滩上,谁也没有再说话。
直到有人打破了平静。
“安妮小姐!”休伯特兴冲冲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你来找我的吗?”
我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遇到休伯特,只能尴尬地笑笑,然后对二人介绍道:“这位是休伯特,我雇主家的朋友,这位是莉莉安,我的朋友。”
二人隔着我握了握手,休伯特对莉莉安很感兴趣,主动跟她搭话。
“你在哪里读书?”
“我已经不上学了。”莉莉安扫了扫耳边的秀发,“读书也不必非得在学校里,您说是吗?”
“当然了,学校也没教太多有用的东西,您和家人来这里度假吗?”
“是啊,我们刚从墨尼本的棕榈海岛过来。”
“那里的风景很棒,空气清新,我父母很喜欢,每年都要去一次,菲利普度假酒店你待过吗?他们的食物很不错,还有当地特产的一种鱼子酱,味道美极了。”
莉莉安很有共同语言地点头:“是每年巡游的鲱鱼,我也很喜欢那种味道。他们的红酒也不错,虽然当地的酒庄有很多百年陈酿,但我最喜欢1865年产的白葡萄酒。”
莉莉安已经不再是新城小镇上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了,她对各种奢侈品和高档场所侃侃而谈,知道大剧院里的明星和最流行的歌剧,哪怕谈论时政和经济也半点不怯场,很快他们就隔着我说个不停了,还越说越亲密。
我起身说:“我要回去了,你们聊。”
“好。”休伯特头也不回地说。
“等你有空了,我们再一起玩。”莉莉安回头对我说。
我对她笑笑,转身向酒店走去。
明明太阳那么炙热,我却浑身冰凉,甚至有种昏眩感。
小时候我读过一个神话故事。
神路过一个村子,宣布说,看到那座陡峭的悬崖了吗?天亮前,第一个爬上去的女人会成为我的妻子。
于是所有的女人都开始攀爬悬崖,她们一个个跌落,最后只剩下两人,她们是朋友,约定一起爬上悬崖,一起成为神的妻子。
可是有一个人就要坚持不住了,她即将掉下悬崖,而神明更喜欢这个女人,所以他用一阵风直接把她接上了崖顶。当另一个人辛辛苦苦爬上崖顶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嫁给神明的资格,她嫉恨自己的朋友不用付出就得到一切,于是把朋友推下了悬崖。
我不喜欢休伯特,我憎恶他们拿我当一个打赌的玩笑。可当他的目光被莉莉安夺走的时候,我却突然生出了满腔怒火,甚至想把他的视线重新夺回来。
只是抵达崖顶而已,怎样抵达不是抵达呢?
有神明的帮助不是更好吗?好过自己爬得双手鲜血淋漓。
当听说莉莉安做了女招待,又沦为黑加尔先生的情妇时,我一方面很失望,一方面又在心底阴暗的角落里生出了一丝见不得人的优越感,我觉得自己终于领先了什么。
可当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却依然这样光彩夺目,甚至更加富有,更加美丽时,我那压抑不住的好胜心就像亟待复苏的春,被海风一吹,霎时草长莺飞。
我就这么远远地望着莉莉安,好久好久,终于想起了神话的后续。
神明根本不喜欢剩下的女人,所以他一挥手,那个杀了自己朋友的女人也落下了悬崖。
然后神明张开翅膀,飞向了下一个村镇。
第20章 第十九章
路过小花园的时候,我看到了威尔森和黑加尔先生,他们似乎有些不愉快,威尔森先生愤怒地挥舞着手臂,连一直叼在嘴里的雪茄都掉在了地上。
黑加尔先生直挺挺地站着,态度克制而谦卑,大概是有求于人的缘故,这位在新城呼风唤雨的王,现在只能低着头,听一个丑陋的胖子连番呵斥,他大概忍耐得很辛苦,连脑门上的青筋都在抖动。
没过多久,威尔森先生丢下黑加尔先生,扬长而去。
黑加尔先生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拳头握得死紧。
妈妈能在乔纳森酒吧干活,都是源于他的恩赐,何况他还出面帮过我。想到这里,我走上前去。
“乔纳森先生。”
黑加尔先生看向我,深蓝色的眼睛里透出一点疑惑:“你是……我记得你……”
我不想跟他寒暄,便直接说明了我的来意:“请原谅我这么直白,刚才我听到了你和威尔森先生的对话。”
黑加尔先生尴尬一笑:“很抱歉,让你看到了我丢人的样子。”
“没什么丢人的,威尔森先生对您没有好感,您再恳求他也没用,您应该去找另一位先生。”
黑加尔闻言愣住了,他上下打量我,连眼神都锐利了起来:“请原谅,还未请教您的名字。”
我知道自己突然跳出来指指点点很突兀,便向他解释:“我叫安妮,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我妈妈在您的酒吧里工作。至于威尔森先生,我的雇主在这里度假,他和威尔森先生认识。”
“您说我该去找另一位先生?”黑加尔问。
“有一位卡梅伦先生,他在这些先生中备受尊敬,而他是唯一对您现在的政党表现出好感的人,如果您有事相求,还是去见他比较好。”
黑加尔先生忽然走近一步,盯着我的眼睛问:“为什么帮我?”
我谨慎地后退一步,解释道:“您忘了吗?您帮过我,还给我妈妈安排了一份工作,而且……您的组织在新城帮助孤寡,救助穷人,还给失业人员安排工作……总之……我觉得您在做好事……”
黑加尔看上去很惊讶,他不再浑身防备,还礼貌地后退了两步:“谢谢,关于那位卡梅伦先生……”
我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然后提醒道:“卡梅伦先生每天傍晚6点左右,会独自在西边酒店的大厅里读一会儿报纸,小酌一杯龙舌兰酒,他不喜欢别人打扰,但有一次,我注意到他和一位陌生先生就枪支问题聊得很起劲,他似乎喜欢短枪,小时候常和父亲狩猎,他父亲还教他用小刀剥鹿皮。”
黑加尔沉思了片刻,抬眸说:“谢谢,这些信息很有用。”
“别客气,先生。”
“有一点我很好奇,你是特别在意那位卡梅伦先生,还是对身边所有的人都这么留心?”
我愣了愣说:“没有……我没有特别留心任何人……”
黑加尔先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我是在称赞您,安妮小姐,作为女性,您有着令我钦佩的性情。”
“您过奖了。”我不好意思地说,“那么……祝您好运。”
“等等安妮小姐,我该怎么感谢您呢?”
“不用了,您的组织做好事,大家都看在眼里了,您求威尔森先生投资,也是为了新城,既然如此,我帮助您也是应该的。”
正午炙热的阳光下,黑加尔先生的肤色略显苍白,他抿起了双唇,蓝色的眼眸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微风吹起,天空湛蓝无云,我对他挥挥手,走进了酒店。
第二天,凯洛林女士兴高采烈地宣布道。
“感谢上帝,我们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都去收拾行李。”
我们在这个度假海滩待了十多天,凯洛林女士一直被关在卧室里,虽然有卢卡斯先生的陪伴,但我看她就快闷出毛病了。
我穿过楼下大厅取行李时,又遇到了黑加尔先生,他一见我就迎上来,似乎特意在等我殪崋。
“安妮小姐,感谢您,您帮了我大忙。”他弯下腰,蓝色的眼眸愉悦地望着我。
“事情成了吗?”
黑加尔嘴角挂着微笑,身上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他抬起手,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但迟疑了一瞬,又放下来,只礼貌地欠了欠身:“我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达成目标,如果不是您为我指明了方向,我还不知道要在外面徘徊多久,受到多少羞辱,请务必接受我的感谢。”
他递给我一张纸,我低头一看,竟是一枚100金普的支票。
“这是一点小意思,希望您不要嫌弃。”他温和地说。
我做梦也没见过这么大额的支票,急忙摇摇头:“您为我母亲安排工作,已经是给我恩惠了,我力所能及地回报您也是应该的,请不要这样。”
“其实我还要拜托您。”黑加尔先生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可以请您对我和卡梅伦先生之间的事情守口如瓶吗?卡梅伦先生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与我们政党有来往。”
“您放心吧,我对此一无所知。”
“那么作为感谢,至少让我请您吃一顿饭。”
我摇摇头,怯怯地笑道:“回见先生,这只是一件小事,您就别放在心上了。”
黑加尔先生看上去有些失望,但并没有勉强我。可下午的时候,我收到了他差人送来的一份礼物,拆开精美的包装,里面竟然是一个黄金镶嵌了钻石的手镯。
对着这份闪闪发光的贵重礼物,我真的不知所措了,他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是还人情,还是让我保守秘密的好处费呢?如果一直拒绝他,会不会让他觉得我别有目的?
我把手镯藏进行李箱,然后带双胞胎去餐厅用晚饭。
用餐途中,休伯特悄悄走到我身边。
“嘿,安妮,可以把莉莉安的通讯地址给我吗?”他小声问。
“您应该去问莉莉安。”
“哦……她太拘谨了,不管我怎么求她,她都不肯告诉我,她父母是做什么的?”
“抱歉,我不能说,这是莉莉安的隐私。”
“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了,她明明吻了我,还打听你是不是我的女朋友,这分明是在意我的,不是吗?”
休伯特说了他对莉莉安的感受,对他这样的富家公子哥来说,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一段认真投入的感情。
莉莉安知道休伯特的身份吗?她知道黑加尔先生求助的人是休伯特的父亲吗?她是习惯和每个心仪的男人暧昧,还是单纯因为我,才勾引休伯特?
“抱歉,没有对方的允许,我不能告诉您。”
休伯特耸耸肩:“好吧,真遗憾。”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得到到莉莉安的地址,因为第二天我们离开了墨尼本。
开学前夕,我回了一趟家。
爸爸难得在家里,用晚饭的时候,他别别扭扭地问我。
“你雇主是什么样的人?她对你好吗?”
“她是位很慷慨的女士,送了我很多东西。”
“既然是位慷慨的女士,你就要好好工作,努力回报人家。”父亲说,“我们纳西斯家是知恩图报的,你要记住。”
“我知道,爸爸。”
“学业怎么样?”
“学校很不错,我很喜欢那里。”
他又陆续问了几个问题,但我总觉得他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到点子上。
威廉听不下去了,他把刀叉往餐盘上一放,看着我说:“安妮,你半年才回家一次,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我和爸爸商量过了,让妈妈和贝拉回家来,你看怎么样?”
“真的?”我惊喜地看向父亲,这是许多天来最让我开心的消息了。
父亲沉默地点了点头。
威廉说:“她一直在酒店干活,向各种男人献媚,我和爸爸因为她被嘲笑了无数次,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兴奋的心情瞬间被打落深渊,我还以为爸爸和哥哥终于原谅了妈妈,没想到只是为了面子。
“我和爸爸都去找过她了,她不肯回来,你去劝劝她,让她回家来吧。”
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劝的,一个女人宁肯在酒吧被陌生男人骚扰,也不肯回家。
“我可以去找她,但爸爸你要答应我,她回家后,你不能打骂她羞辱她,还要好好对待贝拉。”我认真地说。
父亲生气地瞪着我,过了半响,他喝光了杯里的残酒:“先让那个荡妇回家,别让她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第21章 第二十章
这是我第三次来乔纳森酒馆了,特意挑了下午两点钟这个时间,本以为酒吧里没什么人的。
可是一踏进去,就看到了两队穿统一灰色制服的青年,他们穿着皮靴,带着袖标,排列地整整齐齐,似乎在举行什么仪式。
“我宣誓!
灰色军团在前进!
前进!前进!前进!
保卫国家!保卫人民!
反抗敌人!血战到底!”
宣誓声嘶力竭,响声震天,连那些亮晶晶的酒杯都跟着抖动了起来。
“列队!出发!”
一个军装笔直的男人礼毕后,带着小队离开了酒馆。
“安妮!”
海涅从酒吧后面的小隔间走出来,身后跟着比尔·乔纳森和迈克·史密斯,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军装,连发型都一样。
迈克·史密斯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目光上下打量我,轻笑道:“稀客呀,来找你妈妈?”
我紧张地点点头:“她在吗?”
酒保闻言说:“爱莲娜小姐吗?她是晚上班,再过一小时就来了。”
我注意到酒保称呼我妈妈为‘爱莲娜小姐’,竟然是未婚姑娘的称呼。
“过来坐。”海涅替我搬开一张椅子,又吩咐旁边的女招待,“端茶和点心来。”
“不用了,我站一会儿就好。”我发现他们围着我,态度有些不同以往的热情,只好尴尬地挨着凳子边缘坐下来。
“咳!”比尔接过女招待的茶盘,亲自给我倒了杯茶,“上次我喝醉了,很抱歉。”
“没关系,我已经不记得了,别放在心上。”
他那些混账事,我当然记得清清楚楚,但工作以来最大的收获就是,受了委屈要忍着,给了台阶就下来,尤其对那些我惹不起的家伙。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三双蓝眼睛一齐盯着我,我越发不自在起来。
这时,高跟鞋清脆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把大家的视线都吸引走了。
莉莉安风情万种地向我们走来。
她穿着浅蓝色的低胸连衣裙,V字领口露出了大片蜜色肌肤,胸口挂着一个嵌金的红玫瑰吊坠,裙子只到膝盖,成荷叶边大摆,走起路来衣裙飘飘,十分惹眼。
“我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你先来了。”她神色恍然,身上有股浓郁的酒味。
我急忙起身和她打招呼:“莉莉安。”
“你离开墨尼本的时候怎么不来跟我道别呢?”她笑盈盈地走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啄几口后,才站到我面前。
她很美,简直光彩照人,相比之下,我穿着学校肥大的校服和土气的黑皮鞋,像穷学生站在大明星面前,被衬成了一只小土鸡。
“抱歉,雇主走得很急,所以没能和你道别。”我微垂着头说。
“没关系,既然来了,就不用我跑腿了,黑加尔先生让我送你一份礼物。”她取出一个精致的礼品盒塞到我手里,“拿着吧。”
黑加尔先生竟然又送礼物了,我不好意思地推拒道:“不用了,替我谢谢黑加尔先生,我不能再收他的礼物了。”
“‘再’?看来你之前收过黑加尔先生的礼物啊,那再收一次也没什么不同。”莉莉安黑色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我,意味深长地说,“不想要就应该明确拒绝,而不是装模作样的客气,毕竟谁都不是傻瓜。”
她的口气很冷,带点攻击的意味,我忽然意识到她误会了什么。
“不是的,这个是……”我正要解释,却忽然记起黑加尔先生叮嘱过我要保密的事。
“是什么?”莉莉安又喝了一口酒,“你和黑加尔先生是在度假酒店熟悉起来的吗?难怪你不和休伯特他们一起玩了呢,黑加尔先生每天那么忙,连我都看不到他人影,你可真厉害。”
“你胡说什么!”我拔高了声音,愤怒地看向她。
莉莉安讽刺道:“你是在报复我?因为休伯特向我表白,所以你就要勾引黑加尔先生?我告诉你,大可不必,我已经拒绝了休伯特,你不必因此怨恨我。”
我气到胸口发闷,理智尽失,怒火像爆炸一样,瞬间烧到了头顶。
黑加尔先生的礼物是一只尾羽镶嵌着细碎钻石的天鹅胸针,灯下光彩夺目,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捏着礼物,咬牙道:“真漂亮,我就收下了,下次我会亲自谢谢黑加尔先生。”
“呵!你喜欢就好,这种胸针我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你不喜欢这个,还可以从我的首饰盒里挑一个。”她嘲讽道。
我简直无话可说了,极怒之下,脱口而出:“没错!有黑加尔先生就够了,这种东西我也要多少有多少。”
莉莉安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她冷冷地瞪着我说:“你就是这样,什么都要跟我学,我做什么,你也做什么,能不能请你不要总是盯着别人!还觊觎别人的东西!”
“你的东西?黑加尔先生是你的东西吗?你又不是他的妻子!别的女人要抢他,你管得着吗?”
莉莉安甩了我一巴掌。
我立即甩回她一巴掌。
下一秒,我们互相扯住对方的头发,撕打起来。
“住手!你们干什么!”在一边看傻眼的男人们急忙冲过来,强行拉开我们。
我将那枚钻石胸针狠狠丢向她,大声说:“带上你的垃圾!这种破玩意给我一百个我也不稀罕!还有你的男人!”
模糊的视线中,莉莉安被一个陌生男人拉走了,我还想冲上去,却被海涅一把扛起来,放在了吧台上。
泪水早就浸湿了脸颊,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迈克嬉笑着递给我一条手绢,“我还以为你长大后变成温柔乖巧的小姑娘了呢,没想到还这么野,哭什么?她弄伤你了吗?”
我接过手绢,捂住了脸,因为哭得太厉害,根本停不下来。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读了书就高人一等,根本看不上周遭那些泼辣凶悍的女人们,有时候看到她们互相撕扯头发,滚在地上打架时,会生出鄙夷和嫌弃。
谁知今天我也变成了可笑的泼妇,和人互相撕扯头发,互相戳心中的痛楚。就像两只刺猬,她知道戳我哪里最痛,我也知道戳她哪里最痛。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怀疑我所追寻的道路,甚至我自己也有犹豫担心的时候,但唯独她,我不能在她面前显出软弱的模样。
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被抛弃在荒漠的旅人,正怨恨着那个曾带给我梦想,始终走在前方,为我领路的姑娘。
一直以来,我深信着她是可以带我走出荒漠的人,所以她走哪条路,我就走哪条路,她做什么,我也做什么。可现在,她把我丢下,走向了沙漠的另一端……
我好想大声问她,你要去的远方会有绿洲吗?我又想恳求她,你回来啊!陪我继续前进好吗?我很害怕一个人走。
可我不能,我知道她不会回来,所以卑鄙的我只能偷偷怨恨她,说些尖酸恶毒的话戳她伤疤。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丑陋至极,捂着脸跳下吧台,想逃出酒馆。
比尔拦住我说:“你先别走,这样哭哭啼啼地跑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把你怎么了呢。”
“真厉害啊,莉莉安这妞儿,不但把乔纳森家的男人们迷得神魂颠倒,还让漂亮姑娘为她伤心流泪。”迈克揶揄道。
“我才没有伤心,她不配让我伤心。”我硬撑着自尊心抽噎道。
“哦?那你和比尔一定很有共同语言,你们都觉得她不配让你们伤心。”迈克笑道。
比尔翻了个白眼,对我说:“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女人,你何必与她置气。”
我愣住了,忽然间明白他们对我这么热情的原因了,因为他们知道我帮了黑加尔先生一个忙,他们都知道,可是莉莉安不知道。
迈克笑笑说:“好了,黑加尔先生会斥责她的,你就别哭了。”
“既然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她?如果她知道,就不会跟我生气了。”我恼怒地说。
迈克耸耸肩:“亲爱的,莉莉安是黑加尔先生的女人,怎么对待她,我们说了可不算。”
冲动过后,悔恨像潮水似的一波波返回来,泪水无法抑制地涌出,又被用力抹去。
一直沉默在旁的海涅叹了口气,捏捏眉心说:“你可真有意思,刚才打架的是你,现在替她抱不平的也是你。别为她心烦了,你哭成这个样子,等会儿见了你妈妈,我们可怎么解释呢。”他忽然凑近我,喷笑道,“你还和小时候一样,打完架就哭鼻子,哭完还打嗝。”
我真的在打嗝,三杯水都没压下去。
直到妈妈来了,我还嗝个不停。
“安妮!你回来了!”妈妈一脸兴奋地向我走来。
她看上去相当不错,脸色红润,脊背挺值,喜上眉梢,曾经那种消沉畏缩的情绪全不见了。
她走近我,愣了愣说:“你……怎么了?哭过了吗?”
我摇摇头:“没,嗝!”
身后传来喷笑声,我暗中白了他们一眼。
妈妈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一个角落。
“你来找我?”
我点点头:“贝拉还好吗?”
“她上学去了,我们都很想念你,晚上来家里吃顿饭吧。”
“爸爸让你回家去。”
妈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沉下脸来说:“我不会回去的。”
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说实话,我也不想她们回家,爸爸和哥哥明显还在怨恨着她们。
妈妈看了看旁边,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怨我,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可我真的不想回去了,我在这里工作,大家都待我很亲切,有人欺负我时,还会帮我说话,对不起安妮,我再也……不想和你父亲生活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就不想想,她十几岁的女儿究竟何德何能,竟然在这样一家酒吧里给她安排了一份工作,欠乔纳森的人情了吗?需不需要还人情呢?
想到贝拉,我叹了口气,不再劝她。
这天晚上,父亲大发雷霆,砸了一堆盘子和杯子,要不是威廉拦着,他就要冲出家门,去找母亲算账了。
我不明白父亲的想法,他们夫妻已经分开这么久了,家里也给他介绍了结婚对象,他为什么不再婚呢?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8月的夜晚,晚风连一丝凉意都没有,窗外传来悠长烦躁的蝉鸣,声嘶力竭仿佛生命中最后的呐喊。
收拾了餐盘后,我躲进卧室,做贼似地换上了一条裙子。
那是凯洛琳女士送的一条浅紫色绸缎长裙,裙子很漂亮,灯笼短袖,低胸方领,胸部和腰都收紧了,更能凸显出女性的曲线。
我把长发散下开,浓密的金色卷发已经垂到了腰际。镜子里,我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昏暗的灯光给镜子里的人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连那双绿色的眼睛都仿佛蒙上了水光。
我对着镜子看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换回了校服,那肥大保守的校服给我一种安全感,它掩盖了我身上女性的特征,也掩盖了青春期的躁动。
“安妮?”威廉敲了敲房门,“你睡了吗?”
“没有。”我打开门,看到了门外一脸局促的威廉。
他咳嗽一声说:“我想跟你聊聊,能进去吗?”
“当然。”我让开路说。
威廉走进卧室,拘谨地坐在床前一张小凳子上。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威廉犹豫半响说:“你知道吗?我工作的肉店被乔纳森家收购了。”他摸摸头,有些感慨,“前两天有人找我谈话,希望我来管理这家店。”
“你升职了?这太好了!”
威廉皱起眉头:“可是……海涅·乔纳森提到了你,还说感谢你的帮忙,你们发生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说:“别担心,我帮了乔纳森先生一点忙,跟我雇主家有关,总之,他们不想欠人情。”
“可是我拒绝了。”威廉说。
“为什么?你是在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