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递给我一枚银币:“小姐,您的钱。”
我接过钱,战战兢兢地说了句‘谢谢’。
“你让我们听了首好歌,我很感动,你还需要别的吗?”黑加尔先生问。
他站在我面前,身体投下的影子几乎覆盖住了我,想起那些关于他的可怕传言,我连忙摇头:“不用了,先生,非常感谢。”
“有任何需要,你都可以开口,作为今晚演唱这首歌的谢礼。”他走近一步,低声在我耳边说,“谢谢你,非常感谢,战争结束了,可大家还活在战争里,没有什么比刚才那首歌更适合说再见了。”
我愣了愣,抬头看他。
那是一双诚挚的眼睛,深邃地像冬日的星空,仿佛看久了,就会深陷其中。
我稍一迟疑,便攥紧了拳头:“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拜托您……”
我跑回大桥下,妈妈和贝拉还在等着我。
我带她们敲开附近一家民居的门,这里做旅店生意,有大通铺,还可以用很便宜的价格吃上一餐。自从纸币贬值后,金币和银币又回流到了市场上,5银普可以让她们在这家店住两天。
我付了钱给老板,然后对妈妈说:“好好休息吧,明天……你去附近的伽罗香肠厂,我给你找了份工作。”
妈妈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没料到我给她找了一份工作。
“不是什么好工作,你得干男人的活,干不了就走人,但是可以日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至此,她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神采,像一汪死水复苏了一样。
“安妮,我……”
“别说了,我不是为了你。香肠厂都是体力活,我不知道你能坚持多久,如果实在做不了,你就去乔纳森酒吧,告诉酒保你是我妈妈,他会给你安排一份女招待的工作。但是……我不想看你在里面端盘子……”
她抬起手,仿佛要说什么,而我不等她张口,就跑出了民居。
这个夜晚冷极了,路上没什么行人,一轮皎洁的月亮冷清地挂在天边,大片银河贯穿夜幕。
一盏孤寂的路灯下,我看到了迈克·史密斯。
他穿着长长的黑色风衣,头戴一顶黑帽子,指间夹根点燃的香烟,静静地站在泛着绯红色光晕的路灯下。
他是在等我……
这个认知让我恐惧起来,刚才我太冲动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惹恼他,他们这些人都很注重颜面,经常一言不合就打架,天知道他把我堵在这里想干什么。
“过来。”他抽了口烟说。
我站在原地,纠结着是不是要跑。
“别怕,我要是想对你做什么,你跑回家都没用。”他低声道,“在这个街区,只要我愿意,让任何人消失都不是难事。”
“抱歉,先生,我不是有意要冒犯您的。”我颤抖着说。
他嗤笑了一声,向我走来,然后停在了距我几步远的地方。
“我对你这样的小女孩不感兴趣,所以你不用像个鹌鹑似的。”
“是……先生……”
他缓缓吸着烟,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
我已经冷得打哆嗦了,只好主动问:“先生……您找我干什么呢?”
“为什么不接受我的钱?我要听实话。”
“我……我怕你想对我做什么……”
这是真话,在我们周围,梅丽莎的妈妈每次向丈夫要钱都会挨打,大桥旁的女人们要出卖肉体才能从男人手里得到钱。非亲非故的人凭什么给你钱?我相信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呵……”他不屑地笑了,“那你又为什么接受了黑加尔先生的帮助?你不怕他对你做什么吗?还是相比于黑加尔先生,你根本看不上我的帮助?”
我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那是双锐利深邃,充满了隐秘野望的眼睛,我知道他想听真话。
“因为……他只给了我5银币……”我说。
他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像黑加尔先生这样的人在想什么,可有一点,他给了我一个恩惠,而这个恩惠我可以承受,只要不过分贪婪,就不会因为这5银币掉进任何陷阱。”我望着迈克说:“钱也像美酒一样,拥有腐蚀人心的力量,我想您应该非常明白这点。”
迈克眼神变了变,不再说话,他沉默地抽完一根烟后,对我说:“再唱一遍刚才那首歌,唱完就放你走。”
我唱了,在孤寂的灯影下对着这个寂寥的男人,又唱了一遍《念乡》。
唱完后,男人转身,消失在了漆黑冰冷的夜里。
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出来找我的威廉,就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他。
“你疯了吗!大晚上的,一个姑娘跑去酒吧唱歌,爸爸知道会打死你的,你还要不要名声!”
果然第二天傍晚,爸爸怒气冲冲走进屋子,二话不说就扇了我一耳光。
“你做了什么好事!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跌坐在地,捂着一边火辣辣的脸颊。
“你像个婊子一样去酒吧让男人玩弄你吗?我供你吃喝上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他走过来,揪住我的衣领。
拳头落下来的时候,我眼前浮现出了几年前朱丽叶的爸爸殴打妻女时的画面,她爸爸和我爸爸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几年过去了,朱丽叶姐姐还住在大桥边的小房子里,只是她脸上温和羞涩的笑容永远消失了,她像其他浪荡的女人一样,大大咧咧勾引路过的男人,没有一丝羞耻,虽然她父亲早就因为喝醉酒,冻死在了街头。
为什么会这样呢?即使父亲不出卖女儿,我们也会在无意中干出自己出卖自己的事。
是因为我们本就一无所有,除了自己,没有其他可以出卖的东西吗?
父亲走了,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连泪水都流不出一滴。
莉莉安说,这世上有很多路,比读书难多了。
第二天,我去学校找到安泰老师。
我躲躲闪闪地对他说,我想上学,可是没有钱……
老师没有问我脸上的伤,他只是露出了欣慰的苦笑:“我来帮你想想办法吧。”
几天后,老师告诉我,在芭芭利亚上城区有一所高中,可以给优秀的学生免除学杂费。
像一束光骤然投入黑夜,许多天来我第一次有了自己还在呼吸的感觉。不管读书有没有用,这始终是一条路,一条我喜欢的路。
“我帮你准备报考材料,至于住宿和生活方面,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招聘,有位夫人想聘请一个受过教育的姑娘陪伴家里的小孩子。”
“我可以吗?我只是个学生。”
“我已经写信帮你问了。”老师说,“别担心,这样的广告不是在雇佣家庭教师或奶妈,只想给学龄前的儿童找个玩伴而已。”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家,然后碰到了等在门口的梅丽莎。
“安妮,你听说了吗?莉莉安到乔纳森酒吧做了女招待。”梅丽莎稀奇地说。
“什么?”
“听说她跑到酒吧,找黑加尔先生借钱,一次就借了10金普,然后就求黑加尔先生允许她在酒吧工作还利息。”梅丽莎瞪大眼睛,小声说:“她还在酒吧唱歌呢,我猜她听说了你的事情,所以学你呢。”
“10金普!为什么借那么多钱?她家有人生病了吗?”
“这倒没听说。”
“黑加尔先生答应了?”
“答应了,比尔也回家了,我还听说……”
我没有听清梅丽莎又说了什么,我只是想到莉莉安,她大概不会参加毕业考试了。
又过了几天,老师告诉我,那位夫人回信了,她想见见我。
我长这么大,从没去过比中学更远的地方,芭芭利亚的上城区在我看来已经像天边那么遥远了。
那天,我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在威廉的陪伴下搭上了一辆城市公交车。
“我们不会迷路吧?”我担心地问,“我们没有多余的车钱。”
“别担心,我已经搭过好几次公交车了,只要别下错站就行。”威廉柔声安慰我。
一路上,道路越来越宽,两侧的建筑越来越雄伟,环境也越来越整洁。我们在一座广场下车,看着纵横的人流,我忽然感觉自己仿佛一粒尘埃,即使消失也微不足道。
我们顺着路牌,找到了凯洛林女士的家。
那是一个非常干净整洁的街区,高大的楼房单独成栋,门前的花坛里种着冬季也不会凋零的灌木,都修剪得整整齐齐。
站在这里,我如同刚钻出地洞的老鼠,甚至恐惧屋顶上过于明亮的灯光。
门房让我进去,坐升降梯去四楼。我看着那个叫升降梯的东西游移不定,直到门房来催我。
“快点小姐,只是升降梯而已,坐一次您就不害怕了。”
威廉拍拍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别怕,我在外面等你。”
我很犹豫自己的决定,这里对我而言就像另一个世界,陌生到让我胆怯。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不安,威廉抓住我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睛说:“嘿!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回家,告诉爸爸你打碎了他的酒瓶,还说如果他继续喝酒,就要打碎所有的酒瓶。当时我就想,你真是个勇敢的人,比我还要勇敢。安妮,别怕,我就在楼下等你。”
在威廉鼓励的眼神下,我深吸了口气,踏入升降梯。
凯洛林女士家像乔纳森举办婚礼的酒店一样富丽堂皇,你能想象吗?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屋里竟暖和得透不过气来,还有一股浓郁的香水味,仿佛还没见到主人,就先想象到她的倩影了。
“哦,你来了,请坐。”
一位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士走进客厅,她穿着一条低胸粉色丝绸睡裙,外面披一件黑白花纹的袍子,连腰带都没系,就这样走到了我面前,我脸红得不知该看哪里才好。
“纳西斯小姐吗?”她在沙发上坐下,点燃了一根香烟。
“我是安妮·纳西斯,您叫我安妮就可以了。”
“你几岁了?”
“14岁。”
“听说父亲是农民?”
“是,我家在新城乡下有块土地。”
女人露出一副无奈又嫌弃的表情:“你瞧,我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四岁了,每天有保姆照顾,可孩子的父亲嫌不够,还要找一个能给她们讲睡前故事,陪她们玩游戏的人。”
我觉得她不喜欢我,因为她说话的时候,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就像无可奈何的情况下,非要与一个蠢人交谈,所以不得不应付。
“真麻烦啊。”她说,“最近来了好几个姑娘,但她们都……不太适合为我工作,我可能是个很挑剔的人吧。”
也许对她而言,我只是个被挑挑拣拣的乡下姑娘,可对我而言,她却是关乎前程的人。我暗暗下了决心,要讨好她,抓住她。
“您有什么要叮嘱我的吗?我怕自己初来乍到,不懂您府上的规矩。”
她在烟灰缸里抖抖烟灰说:“我也不知道,有时候一点小事就能惹恼我,我脾气不太好。”
“那一定是别人做错了什么,才会惹您发火。”
“哼。”她挑眉一笑,眼神移到窗前的一架钢琴上:“你会弹钢琴吗?”
“会弹,但弹得不好。”
“弹一首给我听听。”她说。
我来到那奢华的黑色钢琴前,逐一按响音阶,心中思索该弹什么曲子。
我对这位女士一无所知,只觉得她有些骄横,举止也不像有教养的贵族女人。
我弹起了威利斯塔的名曲《黄莺》。
只弹了几个音阶,她就拍拍手说:“好了,的确不怎么样。”
“多美的音色啊,如果是一位懂音乐的人,一定可以弹出很棒的曲子。如果我有幸留下,可以偶尔弹一下这架钢琴吗?”
“你倒是一点都不认生。”
“我只是喜欢音乐而已,希望没有冒犯到您。”
她点点头:“那就试用一个星期吧,看看你和孩子们相处的怎么样。”
第二天,我提着一个行李箱住进了凯洛林女士的公寓。
她的双胞胎女儿凯丽和瑞秋都很可爱,一开始有点认生,但只要和她们玩一会儿,马上就变得很粘人,还会把自己喜欢的玩具跟你分享,最爱听《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故事,都争着扮演公主。
难以讨好的反而是她们的母亲,凯洛林女士像一枝浑身是刺的玫瑰花,她总是睡得很晚,烟酒从不离身,还经常发脾气,对女仆和保姆大吼大叫,只因为她心情不好。
女仆偷偷告诉我,凯洛林女士是个有钱商人的情妇,那男人是孔特人,家里有妻子和孩子,只是偶尔才来过夜。
不过即使是这么忧郁的女人,也有眼底泛起柔情的时候,某天晚上,她唱了一首歌,声音动听极了。
我偷偷翻了唱片,才知道歌的名字是《月亮湾》,于是时机恰当的时候,我提到了这首歌,并恳求她教我。
一开始她有点不耐烦,只随便唱了两句。
我却热烈捧场,称这是我从没听过的天籁之音,歌剧明星也比不上她,她得意起来,兴致勃勃地跟我说起了唱歌的技巧。
为了讨她欢心,我连吃奶的劲都使上了,每当她唱歌,我就夸张地鼓掌称赞,以前很少做拍马屁的事,所以不太习惯,但后来就好了,我甚至可以闭着眼睛,拍出几套不重样的马屁。
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凯洛林女士再也没有提过让我离开的话,她让我在这座豪华的公寓楼里有了自己的房间。
我参加了高中入学考试,并很顺利地获得了奖学金的资格。
学校很大,男女生分区,女学生们占据了一整座教学楼。
上学第一天我就发现,同学们都来自富有家庭,无论生活习惯还是日常话题,我都与她们格格不入。
她们会谈论假日去哪里旅行,百货商店的衣服和点心,剧场的音乐会,以及一部名叫《伟大城市》的电影……
我从没坐过火车和轮船,不知道流行菜品的名称,没看过电影和歌剧,还因为不知道可乐是什么而受到了耻笑。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宽广,充满了各种新奇的东西,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虽然受尽了鄙夷耻笑,但这所富人学校给了我免费上学的机会,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抱怨,紧紧抓着它,像抓着救命的稻草,努力适应新环境。
我的同桌阿瑞娜·格林福斯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不平凡的一个,她是个贵族,尽管现在已经没有国王了,可有钱贵族却没有垮台。
她非常漂亮,金发碧眼,皮肤白皙,身材凹凸有致,她的话题永远离不开歌剧里的英雄和电影演员。虽然看上去活泼又开朗,可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不爱读书,性格也很马虎,甚至有点笨笨的,连最简单的算术题都会弄错,我因为给她抄作业而获得了她的好感。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传说中黄金贵妇的女儿。
从上个世纪开始,普国贵族们逐一沦落到破产的境地,为了维持体面的生活,他们不得不降下身段和富有的商人阶层联姻。而商人为了打开踏入上流阶层的阶梯,也愿意慷慨解囊,那些带着大笔嫁妆嫁入贵族门第的女人被称为‘黄金贵妇’。
比如阿瑞娜的母亲,她和阿瑞娜的父亲互相讨厌,婚姻只维持了不到五年就结束了,又各自组成了新家庭。阿瑞娜的父亲靠女人的嫁妆保住了贵族体面,却转身就娶了另一个女人,又生了一儿一女。
所以这姑娘虽然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只怕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最近她经常约我去看电影,说周末的时候不想待在家里。
“抱歉,周末我要照顾孩子。”
“唉!真没意思,你不知道电影里的男主角有多英俊。”
我笑了笑,与其说照顾孩子,倒不如说要陪伴凯洛琳女士。她是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无论去哪里都有人跟随,像是时刻被人监视着,连对年轻男士笑笑,都有仆人提醒她注意言行。
闲暇时我努力学习了弹琴和唱歌,就为了能给她伴奏和声,讨她欢心。她还教我跳舞,我怕自己笨手笨脚惹她不快,就特意从图书馆借了一本书,跟着图画偷偷练习,很快我就跟上了她的步伐,各种舞步切换自如,这哄得她很高兴,经常用男步带我跳舞。
入夜后,客厅里像举办了一场只有我们二人的小型舞会,我仿佛过上了童话般的生活,平时只有节日才能端上餐桌的酒肉,凯洛琳家里不过是日常,更不用说巧克力、蛋糕之类的东西了。
不过欢乐过后,总有更深刻的消沉。她抽了那么多烟,每个夜晚都喝得醉醺醺的,甚至对两个女儿大吼大叫,命她们不要出现。
直到有一天,一位先生来了。
她飞奔过去,对那位先生又亲又抱,那位先生体格强壮,双目炯炯有神,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
他抱起凯洛林女士转了一圈,又亲吻了两个女孩,然后让司机把礼物搬上来。
“我给你们带来了南洋大陆的水果,和西国最流行的帽子、裙子。”
凯洛林女士显然对礼物没太大兴趣,着急问他:“这次你待多久?”
男人吻了她,柔声说:“我会多陪陪你。”
可是入夜的时候,两人的争执声传到了楼上。
“你几个月才来一次,只看一眼就走,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工作很忙,这你知道的!”
“你把我像囚犯一样关在这里!知道我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去哪里都有人监视我!”凯洛林大哭道。
“这是谁的错呢?是谁趁我不在就和别的男人有了私情?我可不是那种花钱养女人,却允许女人去和小白脸厮混的傻瓜。我早和你说过,我没有把你关在这里,想走你随时可以走,孩子也不用你担心,我会照顾好她们。”
凯洛林女士嚎啕大哭起来,然后传来了重重的摔门声。
第二天傍晚,我刚回家,女仆就通知我,卢卡斯先生要见我。
卢卡斯先生就是凯洛林的情夫,他着装体面考究,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外套了一件灰绸缎马甲,黑色短发整齐地抿在头顶上。
他邀请我入座,还礼貌地称呼我‘纳西斯小姐’,这让我受宠若惊。
“听说凯洛林很喜欢你。”他翘着一条腿,手里拿着红酒,轻轻摇晃。
这话让我羞愧,因为我的确费尽心机讨好了她。
“别误会,你能哄她开心,这很好,凯洛林有点……”他无奈地摊了摊手,“敏感,简直歇斯底里,她需要有人陪伴。”不等我有所反应,他又一转话题:“听说你在勤工俭学?”
“是的,先生。”
“你看这样如何?以后每个月,我都付你2金普,我希望你好好陪伴凯洛林,让她放开胸怀,不要整天愁眉苦脸,向孩子们发脾气。”
我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这个……我怕做不好……”
“你尽力就可以了,我不会亏待你的,等你毕业了,我还可以给你安排一份工作。”
这真是个诱人的条件,我只思考了一瞬,就同意了,认真道:“我会努力的,先生,绝不让您失望。”
“不错,我喜欢你的品质。”他点点头,一口喝光了杯里的残酒。
几天后,卢卡斯先生离开了,凯洛林女士又陷入了那种焦灼烦躁的情绪当中,动不动就发火,还摔东西。
我已经摸清了凯洛林的脾气,其实她没有那么糟糕,只是个喜欢热闹但又很孤独的女人罢了。
我装作不经意地提到:“同学们都在看一部名叫《伟大城市》的电影,我问她们电影是什么,结果她们纷纷嘲笑我连电影都没看过,她们还说男主角英俊极了,像王子一样。”
“电影而已,没什么稀奇的,你想去看吗?”
“可以吗?女士。”我惊喜地望着她,“我进城这么久,都没去过学校以外的地方呢。”
于是这天,在司机的陪同下,我们一同观看了《伟大城市》。
天知道我的震撼,原来这就是电影,多么神奇的技术啊!
这是一部西国电影,讲述了战争时期,几个军人保卫国家,英勇作战的故事,男主人公如同学们所说的,英俊极了,他奔赴战场前,和女主角吻别的场景也让人脸红。
电影散场后,我又推荐了同学们经常谈论的甜品店,凯洛林带我去买了布丁和拿铁咖啡。
我注意到街上闹哄哄的,有一群穿着灰色军装的男人正四处发放传单,他们举着一面鲜红的旗帜,旗帜上画了一只雄鹰,他们高喊着‘反对《冬宫条约》,反对殖民侵略’的口号。
“那是什么?”我问司机。
“新兴的政党。”司机说,“不用在意,这种政党每天都要成立几个,现在不是闹国会和选举嘛,都是一群无业游民,来凑热闹的。”
虽然如此,我很快就发现,这个政党的海报贴满了大街小巷,还有宣传人员定时定点在街头做宣传演讲,他们自称‘普国社会工人党’,以追求国家独立自主为宗旨,反对《冬宫条约》,反对国家分裂,反对军权不能自主,要求归还卢比工业区,主张发展经济,提高就业率等等一系列听上去很不错的主张。
第16章 第十五章
到盛夏的时候,学校放假了,凯洛林女士订好了酒店,准备带孩子们到墨尼本的海边度假,因为卢卡斯先生也会来陪伴她们,所以凯洛林很高兴,她给我也买了一条泳衣,准备带我一起去。
这半年多,我长高了不少,也许是伙食好的关系,我长胖了,以前的衣服统统穿不下了,尤其是胸部那里,这种变化让我充满了羞耻感,我甚至不自觉地含胸驼背,直到凯洛林女士发现后,斥责了我。
“瞧瞧你这个小傻瓜,竟然妄图把女性身上最美丽的地方藏起来,这可是女性的资本呢,你这里发育了,应该很自豪才对,给我挺胸抬头!”
她给我买了新胸罩,还把几件旧衣服送给了我,虽说是旧衣服,但根本没穿几次,那些衣服时尚又漂亮,可我根本不敢穿,因为太暴露了。
夜晚,我躺在床上,手掌抚摸过身上的肌肤,那种感觉很特别,是一种钝钝的舒适感,比夏日的阳光还要慵懒,如果可以,我甚至想用掌心抚摸自己全身。
但是这种感觉又怪怪的,很羞耻,像在做坏事一样。
以前我讨厌做女人,因为女人总是柔弱的,受人欺凌且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可现在却感觉做女人也有很美好的一面。就像一朵鲜花,在夜晚舒展了花蕊,月光和清风,雨露和蝉鸣,这自然和顺的一切,真是美极了。
我回到了新城。
这里的一切都没变,街上仍然尘土飞扬,天空中弥漫着炭灰的颜色,大桥旁站着裸露的女人。
然后我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一队穿着灰色军装的男人从乔纳森的酒馆里走出来,他们抱着传单,扛着旗帜,似乎正要去做宣传,为首的人我认识,那是迈克·史密斯。
当他高喊着‘反对《冬宫条约》,反对殖民侵略,我们要活下去’的口号路过时,我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穿着军装,带着军帽,手臂上套着红色袖标,看上去精神抖擞的,仿佛只是为了体面好看,这么炎热的天气里,竟然还穿着厚重的黑色皮靴。
当时我的表情一定很傻,以至于他笑眯眯地走过来,叫了我一声:“傻姑娘,你是在看我?”
我急忙向他问好:“您好,迈克先生。”
“你好,好久不见,你变漂亮了。”
“您过奖了。”
他摇摇头,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压低了帽檐,低声说:“绝对没有过奖。”
我的震惊还在持续中,以至于很没礼貌地一直盯着他。
“哦,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笑着说,“我们现在‘从良’了,黑加尔先生带我们加入了‘普国社会党’,我们现在都是党员了,为普国的革命事业奋斗终生。”
“这真是……真是……太好了……”我差点就脱口而出,这真是太惊人了。
据我所知,这个党派发展得很迅速,他们经常在街上给穷苦的百姓发放食物,长长的队伍里有流浪汉,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瘦弱的稚童,他们还组织群众演讲,发放各种宣传单和宣传册,内容很正派,都是关怀战后孤寡,帮助失业人口就业,提高残疾人员补助等等。
可这一切和乔纳森家真是格格不入!就好像一匹狼突然改了性子,开始给鸡群喂饲料了。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他礼貌地说。
“安妮!”威廉在不远处向我打招呼。
大半年没见了,我兴奋地朝他跑去,他大笑着搂住我,抱起来转了两圈。
“亲爱的,你变重了,也变丑了。”他打趣说。
我恼怒地打了他一下。
“还变凶了呢。”他无辜地说。
“爸爸呢?他回家了吗?”我问。
威廉挠挠头:“他没回来。”
“他还在生我的气。”我失落道。
威廉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示意远处:“你认识他?”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迈克·史密斯竟然还站在原地,见我们看他,就点点头,转身走了。
“不算认识,只是说过两次话。”我说。
“离他们远点,不管怎样,那都是一群恶棍。”
“他们好像加入了一个叫‘普国社会工人党’的组织。”
“是的,他们现在给穷人发放食物,帮人找工作,你能想象吗?过去那群坏事做绝的恶棍们,要不是他们还在街上和一些其他党派的人恶斗,我都要以为是上帝降临,把魔鬼感化了呢。”
“难以想象。”我皱起了眉头。
威廉搂住我的肩膀:“走吧,我带了一块火腿肉,晚上给你接风。”
威廉还在肉铺工作,他头脑精明,口齿灵活,帮店老板四处收购牲畜,赚了不少钱,现在工作很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