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煎了火腿,还做了肉汤,用餐时他告诉我,我们的妈妈爱莲娜去乔纳森酒吧端盘子了。
“她可真厉害,这个岁数了还能做女招待,一些年轻姑娘都没这个资格,爸爸气得要死,整天在家里骂她臭婊子,嫌她丢人现眼。”
我没有告诉他们那晚的具体细节,他们也不知道是我请求了乔纳森先生,妈妈终于还是去酒吧端盘子了,其实我也没指望她能在香肠厂干体力活,想想都不太现实。
“贝拉呢?”
“不知道,大概在上学。对了,你那个朋友。”威廉吞下一口肉汤说,“就是以前跟你一起上下学的那个,叫……莉莉安对吗?哇哦,那个小妞……”
“她怎么了?”
“她现在可是咱们附近最出风头的姑娘了。”威廉笑着说,“整天打扮得像歌剧明星似的,出入都有车子接送。”
“是吗?她要和比尔乔·纳森结婚了吧。”我说。
“比尔·乔纳森?”威廉的眼神透露着戏谑,“不是黑加尔·乔纳森吗?”
我正喝汤呢,闻言呛到了:“你!你说什么?”
“那姑娘整天跟在黑加尔先生身边,听说已经是他的情妇了。”
第二天,我从梅丽莎口中得知了几个同学的近况,比尔和海涅正式参与家族事务,成了新一代让居民们胆战心惊的‘乔纳森先生’。伊丽莎白结婚了,嫁给了她姐夫汉斯先生的一名手下,可她姐姐去世了,一场小病就丢了性命,留下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莉莉安做了黑加尔先生的情妇,被他包养在一幢外宅里……
晚上,我去商店买面包,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比尔和海涅。
这对双胞胎已经17岁了,他们个子非常高,长相英气逼人,还穿着直挺的军服,走在在街上非常醒目。
是迎面相遇的,避无可避,我和他们点点头,当打过招呼了,谁知比尔忽然扯住了我的胳膊。
“这是谁家的姑娘,真漂亮啊。”比尔摇摇晃晃的,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他用力一扯,把我拉到了怀里。
我一着急,重重扇了他一耳光。
他被打蒙了,踉跄了一下,抬手就要打我:“臭婊子,你找死!”
海涅急忙拦住他,对我说:“抱歉,他喝醉了。”
比尔双眼通红,朝我喊道:“我记得你,你是那个臭婊子的朋友,你们都他妈是婊子!装什么装!他妈的给脸不要脸!”
“你够了没有!别在街上耍酒疯!”海涅压低声音道。
比尔嘟哝了一声,忽然弯腰吐了。
海涅骂了声‘艹’,因为比尔吐了他一身。
我没能及时溜走,被海涅叫住了。
“你等等,过来帮帮我。”
“我去酒吧喊人。”
“不,别喊人。”海涅说,“求你别喊人。”
他的兄弟越吐越多,很快就人事不知地歪倒在他肩膀上。
我看他一身狼狈,只得上前搀扶住比尔,他身上混杂着酒味和一股浓重的酸臭味,令人作呕。
“麻烦你了。”海涅说,“他就住在前面,很快就到了。”
那是一间小公寓,客厅里漂亮整洁。海涅把比尔扶进卧室,脱掉脏外套后,到客厅里倒了杯酒,又点了根烟。
“如果没事,我就告辞了。”我说。
海涅在沙发上坐下,抽了一口烟,对我扬起一个勉强的笑容:“这么嫌弃我?多陪我一会儿都不肯。过来吧,跟我说说你的事情,最近好吗?”
“我很好,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我哥哥要担心了。”
“不必担心,等会儿我送你回家。”
我就知道自己不应该搭理这两人,他们比一般青年难搞多了。
我在海涅对面坐下说:“我刚才打了比尔,他不会记恨我吧?”
“这可难说了。”海涅笑道,“他太记仇。”
“你不记仇就行,今晚我可帮了你呢。”
“许久不见,你变得能说会道了,不像小时候,总跟在我们身后,像个小哑巴。”海涅把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用力伸展了下身体,我这才发现他好像也喝了很多酒。
第17章 第十六章
他深邃的蓝眼睛一直盯着我,像盯着猎物的野兽一样炯炯有神,他低声说:“漂亮的女人是不是都这么傲慢?自以为男人就该围着你们转。”
“你指我?”
“这屋里没别的女人。”海涅吐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神色晦暗不清。
“我可不接受这样的指责,我既不漂亮也不傲慢,更不喜欢有人围着我转。”
“可我觉得你很漂亮,也很傲慢,以至于中学时我总围着你转,你却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惊讶地看着他,以前经常在校园偶遇,那是在跟踪我吗?我还以为他只想找个隐蔽的角落抽烟呢。
“你现在去富人学校上学了,里面那么多有钱娘娘腔,你一定更看不上我了。”他轻声说,“你妈妈那个姘头的儿子,你们在一起了吗?”
我摇摇头:“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海涅忽然靠近,贴在我耳边说:“那不如跟我在一起吧,你那些富人同学拥有的东西,我都能给你,金银首饰,裙子皮包,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说完,他缓缓靠近……
这个静谧的夏夜里,青年醇和温柔的嗓音像安魂曲一样让人迷醉,他俊美的容颜和挺拔的身姿也让人心跳加快。
我侧身,避开了海涅的吻,盯着他的眼睛说:“我该走了。”
海涅没有移开环绕着我的手臂,而是继续低声蛊惑:“你喜欢别的男人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偷偷来往,就算你有了男朋友,我也会一直等你,只要你叫我一声,我就立即飞到你身边。”
我已经控制不住怒气了,冷冷地说:“我不想在今晚扇出第二个耳光。”
海涅看了我半响,终于移开了手臂。他疲惫地往沙发上一靠,盯着天花板说起一件往事。
“小时候,我和比尔都喜欢莉莉安,我们争着和她说话,陪她玩耍,送她礼物,比谁会成为她的男朋友。有一天我们做了约定,分别向她表白,看她会接受谁。我准备了一顶帽子,莉莉安高兴地收下,然后吻了我的脸颊,我以为她是我的女朋友了,就高高兴兴去找比尔,结果比尔告诉我,莉莉安是他的女朋友了,她收下了他送的项链并吻了他。”
“后来我就自动退出了,我没有告诉比尔,莉莉安也收下了我的礼物,现在想想,当初告诉他就好了,也许他就不会因为莉莉安陷得那么深了。”
我无奈地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莉莉安也只是个小女孩。”
海涅的眼眸映着烛火的橘色光芒,像凝血般沉寂,他低声说:“你们女人都把男人当傻瓜是不是?自以为装傻就能肆无忌惮地玩弄人心。如果没意思,为什么收下别人精心准备的礼物,还做出让人误会的举动?只是为了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吗?那男人呢?男人的感情呢?就活该被践踏吗?”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心烦意乱地说。
“哼!也许爱情这种东西都是编出来骗人的,男人和女人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无论是婚姻,还是所谓的爱情,你说呢?”
窗外忽然传来酒鬼们的大笑声,这使我想起了在乔纳森酒吧唱歌的那个夜晚,想起了已经成为别人情妇的莉莉安。
曾几何时,我以为她和我追逐着同样的目标,我们都想摆脱恶劣的生存环境,都想成为更好的人,她是我的憧憬和希望,可是到头来,我的喜欢和嫉妒都是惘然的,人生永远是一个人的战场。
我不由得对海涅说了几句心里话:“我也是一个人在外面讨生活呢,每天笑脸迎人,连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人后,就没了一日三餐和落脚的地方,你和我说爱情,唉……哪怕是在梦里,我都没有力气去奢望呢,莉莉安拿她的爱情去交易什么,有那么罪大恶极吗?”
“你是这样想的,那为什么拒绝我?”
我盯着他:“我也想要那些东西,金银首饰,裙子皮包,但我能选择不被你赐予吗?”
“安妮……”
“你不该这样对我,一面怨恨莉莉安为了利益选择了更强势的男人,一面又用钱来诱惑我当你的情妇。如果我答应了,你在肆意玩弄我的同时,是不是还要鄙视我是个用钱就能买到的下贱女人?”
“我不是……”
“你不要说了,反正我拒绝你,也不是为了让你看得起我。至于莉莉安,你们喜欢她也好,怨恨她也罢,这都跟我没有关系,别再打扰我了,让我回家吧。”
海涅愣愣地看着我,纠结许久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很抱歉,让我送你回家吧。”
他一直默默地跟着我,我回家拉上窗帘的时候,他还执着地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
我不知道他究竟喜不喜欢我,因为在我看来,他只是放弃了莉莉安,才把目光转移到了我身上。
他大概也发现了我和莉莉安相似又不同的地方。
我是那个借了5银币,所以能及时归还的人,而莉莉安是那个借了10金币,从此再也还不上的人。
假如当初,我也白拿了迈克送的两枚金币,会不会也觉得金钱来的太容易,从而放弃依靠自己,转而依赖男人,反正靠青春美貌就能从男人手里换来轻松的生活。
可依赖男人……
男人靠得住吗?
朱丽叶的父亲,梅丽莎的父亲,内力叔叔,我的父亲和哥哥,甚至强大如卢卡斯先生,乔纳森家的五个兄弟,他们是不同阶层,不同性格,从人生经历到教育背景完全不同的男人。
可他们有的靠得住,有的靠不住,有时靠得住,有时靠不住,当靠不住的时候,依赖他们的女人该怎么办呢?
我从没见过真正的大海,只在画册里见过油画,直到我透过车窗看到了那片广阔的,波光粼粼的海洋。
凯洛琳女士带我们入住酒店后,就和卢卡斯先生去参加聚会了,我换上泳衣,一个人来到了沙滩。
金色的沙滩上满是游玩的人,喧声震天。天空中白云朵朵,海鸥迎风飞翔,脚下踩着柔软的细沙,海风撩起我的发丝,给这炎热的夏季带来丝丝凉意。我缓缓迈入海水中,海浪拍打着我的肌肤,冰凉的浪花溅起了无数细小的水珠。我开心起来,轻轻拍打着水面,感觉冰冷的海水和灿烂的阳光一起包围了我,不由得轻笑出声。
之后的日子简直是天堂,我和双胞胎在沙滩上玩耍,我们堆城堡,画沙画,嬉戏奔跑,还捡了一堆贝壳和漂亮石头。
凯洛琳女士也终于如愿以偿了,她每天都跟卢卡斯先生在一起,参加各种聚会,出入高档餐厅,跳舞跳到深夜。
有一天,她高高兴兴回家,告诉我一个消息。
“我们要在这里宴请客人了,这几天你穿戴整齐,帮我照看好双胞胎。”
傍晚十分,酒店里迎来了许多汽车,倩丽奢华的男男女女带着一堆行李和仆人入住了进来。
卢卡斯先生在大门外一一迎接,向他们介绍凯洛琳和两个女儿。
贝克先生是政府官员,他一副儒雅学者的样子,戴一副圆框眼镜,他的夫人面容傲慢,看谁都高昂着下巴,二人带着一个女孩。
戴维斯先生是老派贵族,他的妻子虽然不年轻了,但很漂亮,一举一动都优雅得体,二人带着一子一女。
威尔森先生是富商,大腹便便,手上带着好几个戒指,他的妻子很年轻,画着夸张的妆容,两人带着三个十来岁的少年。
卡梅伦先生来得最晚,但受到了所有人的热情迎接,人们像对待皇室一样恭维着他和他的妻子,以及他们的独子。
我去楼下佣人房用晚餐时,听到贝克和戴维斯先生的仆人在窃窃私语。
“我们夫人生气了,卢卡斯先生竟然让他的情妇招待客人,这太不像话了。”
“没办法,卢卡斯先生是孔特人,那地方太开放。”
“他情妇是做什么的?舞女吗?竟然在聚会上又唱又跳的,我们夫人差点就翻脸了。”
果然宴会结束后,凯洛琳女士和卢卡斯先生吵架了。
“她们是什么意思!我见不得人吗!”
“你小声点!我没想到这些家伙这么古板,你委屈一下,先不要出现在聚会上了。”卢卡斯先生低声道。
“凭什么让我躲起来!我不要!”
“我不能在卡梅伦先生面前丢脸,算我求你,给我个面子!”
第二天,凯洛琳女士满脸忧郁地留在了房间里,她甚至不能去沙滩,以免遇到几位贵妇人,使她们尴尬。
“安妮!”她忽然叫我。
“是?”
“从今天起,你每天都带双胞胎去大厅和宴会,我就不信她们赶走了我,还能赶走两个孩子!”凯洛琳女士咬牙切齿地说。
第18章 第十七章
凯洛琳女士说得没错,没人能赶走两个孩子,可她们本来应该在沙滩上奔跑玩耍的,现在却只能安安稳稳坐在凳子上,听大人们无聊的谈话。
“那个‘普国社会党’发展很快,街上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贝克先生说,“我觉得他们很危险,那个领导人在宣传一些过于鹰派的东西。”
“但是人民喜欢他们,越是穷人越喜欢。”戴维斯先生说。
几位年龄相仿的少爷都不在聚会上,只有贝克小姐和戴维斯小姐乖巧地坐在她们母亲身边。
贝克小姐很像她的母亲,漂亮的脸蛋上总挂着傲慢的微笑,无论何时都高昂着下巴,喜欢听别人恭维。
而戴维斯小姐很低调,几乎没主动说过话,我注意到她手边放着一本厚厚的《普林斯社会学》。
也许是我的视线停留了太久,她漂亮的蓝眼睛也盯住了我。
“烤肉准备好了,我们去阳台吧。”卢卡斯先生宣布道。
客人们纷纷起身,前往摆满各种花卉的阳台,那里风景很好,可以遥望不远处的碧海蓝天。
戴维斯小姐留在了最后,她忽然转身对我说:“我见过你,你是凯林斯特高中的学生。”
“对,我是安妮·纳西斯。”
“摩尔教授在晨会上朗读过你的文章——《工厂里的雪花》,我没有记错吧。”
我顿时受宠若惊,连连点头:“是的,这是我的文章。”
“你好,我是萨沙·戴维斯,三年级的学生。”
她像个成年人一样向我伸出了手,我急忙握住,不太熟悉地摇了摇:“您好,很高兴认识您。”
萨沙笑起来:“别紧张,我很喜欢你的文章,当时我还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写出这样的故事。”
“当然是住在工厂旁,要靠学校资助才能上学的人了。”我自嘲道。
萨沙摇摇头,一双漂亮的眼睛深深凝视着我。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我们从《泰休斯文集》聊到《新诗体》,从《布雷斯主义》聊到《国家社会》,从罗素新政聊到社会革命。
无论我说什么,她都知道,而且比我更深入,更有见解。
从小到大,我身边的女孩子都差不多,她们要么热衷于家长里短,要么谈论家务和男人,即使在凯林斯特高中,女孩子们也更热衷于衣服首饰,美食和娱乐。
我从未跟任何人聊过这么多话,也从未让任何人这么深入地走进过我的思想。
夜深了,当我还在激动地说着自己对流行诗体的喜爱时,萨沙忽然笑了:“别着急,我还要在这里待很多天,我们有的是时间聊。”
我的脸瞬间热了,不由得埋怨自己太兴奋,说了太多蠢话,她会不会觉得我在卖弄自己呢?
之后,我们每天都见面,我对她的钦佩也与日俱增。她词汇文雅,学识渊博,思维缜密且充满逻辑性,让人怀疑她究竟读过多少书。最重要的是,她为人谦逊,从未嘲笑过我的无知和浅薄,也从未因为她出身富贵而显得盛气凌人。
面对她的时候,我甚至连嫉妒之情都无法产生,因为她和莉莉安不同,她是我在梦中都不敢企及的人。
昨夜下了一场雨,清晨天气也未放晴,或许阴沉的天气带来了忧郁的心情,客人们都兴致不高,连整天不见人影的几位少爷都百无聊赖地聚集在大厅里。
萨沙朝我招招手:“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
“抱歉,我来晚了。”我跑到她身边,“今天我们做什么?”
“天气不好,就不出门散步了,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看什么?”
我们手牵手出门前,一位青年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萨沙,你去哪里?这位小姐是?”
青年和萨沙很像,都是棕发蓝眸的北方人面孔,他是萨沙的哥哥安德鲁。
“我们在附近走走。”萨沙说。
“天气不好,还是留在这里吧。”一位留着金色短发的青年一手搭在安德鲁肩上,蔚蓝的眼睛看向我,“你是谁?我没见过你。”
“我们只是随便走走。”萨沙礼貌性地笑笑,拉着我跑出了大厅。
她走得很快,背影穿过长廊上一道道阴影和光明,像在穿越着锁不住的光阴。
“我们去哪儿?”
“到了,就在这儿。”她停下脚步,面向长廊的一面墙壁。
我转过身,不由得愣住了,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
画中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正俯身亲吻一颗刚刚砍下,还流着鲜血的头颅,她身后的柜子里放着几颗或是腐烂或是变成白骨的人头。
“知道这是什么吗?”她仰望着画像说。
“是……莎美乐吗?”我不确定地问。
萨沙身体前倾,抚摸了一下画像,神情中充满了让人迷惑的满足感:“没错,正是莎美乐,我没想到会在酒店的角落里看到这幅画,这是一幅仿品,真品放在伯纳首都的金鸦王宫中。”
说实话,我不喜欢这幅画,因为内容实在恐怖,但为了讨好萨沙,我还是称赞道:“不愧是名画,笔触太震撼了。”
“是吗?可我觉得画家故意丑化了莎美乐,他把她画成了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瞧画中女人的脸,多扭曲啊。”萨沙遗憾地摇摇头,看向我,“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画技吗?抱歉,我对绘画不是很了解。”
“不,我是在问你莎美乐,你也觉得她是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吗?”
这倒是问住我了,我不由得把目光移向那副油画,画中的女王正带着一脸疯狂的表情,陶醉着亲吻着她曾深爱过的主教的头颅。
我迟疑片刻,实话实说道:“如果女王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又怎么会带领伯纳王朝成为当时欧洲最强大的国家呢?所以她不仅没有问题,反而是个强悍、智慧,充满理智的人。”
萨沙笑了,她探过身体,一脸虔诚地亲吻了女王的裙角,然后仰视着她说:“当一个女人太过强悍的时候,男人们就开始紧张了,他们不允许女人比男人强大,就像这位画家,他要把她塑造成一个疯狂的人,而不是一位受过欺凌和迫害的普通的女人,否则其他女性也效仿着这位女王走上践踏强权的道路可怎么办呢?”
我惊讶地望着她,在既有认知中,女孩子想要脱离家庭的掌控,自己决定人生就已经称得上离经叛道了,没想到她竟然崇拜一位比男人更强势的女人。
“我爸爸的朋友来信了,邀请我们去马萨罗,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这么快。”我难受起来,有些舍不得她。
“没关系,我们可以通信。”萨沙说,“但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你要小心了,我听到那几个男孩子在讨论你。”
我摇摇头:“别担心,我不会傻到以为我这样的女孩可以嫁给他们。”
萨沙也摇摇头:“嫁给他们?你连想都不要想。”
她转身望向窗外,说起了她哥哥的事。
“我哥哥在上大学,他平均每三个月换一个女朋友,他喜欢天真不谙世事的穷女学生。追求她们时,鲜花礼物、晚宴舞会,一样不少,他把她们宠得如同公主,可三个月一到他就立即丢开,女孩子一下从天堂跌落地狱,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哥哥说什么她们都顺从,变成了‘特别乖巧听话’的女孩,可惜她们的乖巧换来的不是爱情,哥哥时常跟他的朋友们吹嘘,被他抛弃的女孩子都变成了追着富家公子哥跑的女人,如果有需要可以介绍给他们玩玩。”
萨拉说:“我觉得女性贪慕虚荣没有任何过错,凭什么男人追逐富贵时,再无耻媚上、卑鄙阴险也理直气壮,女人却不行,我不喜欢的是,女人被玩弄却不自知。”
我们只相处了几天而已,她却对我说了这么推心置腹的话,我不由得感动:“谢谢,我都明白。”
萨拉又向前一步,站到了窗台边,远处的天空中弥漫着漆黑的积雨云,海鸟都飞回了内陆,仿佛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到来。
她望着窗下稠密苍翠的草木说:“我好想做一只鸟,就这么俯冲下去,然后自由地飞往远方,不需要任何落脚的地方,永远飞翔下去就好。”
她的面容在黯淡的晨光下苍白至极。
然后我听她说:“我要嫁人了,这次离开,就是去订婚……”
暴雨轰然而至。
海上狂风大作,雨水打在酒店的玻璃窗上噼啪作响,暗青色的水幕上映出我们两人扭曲的身影。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问。
萨拉摇头:“不知道,没有相处过。”
沉默蔓延开来,像时光凝固住了思维。
我安慰她:“别担心,你父母一定会给你选个很棒的丈夫。”
萨拉微微一笑:“当然,那是个跟我门当户对的贵族青年,不但英俊,而且非常富有,是个很合适的结婚对象。”
可过了一会儿,萨拉又说:“你觉得婚姻是女人唯一的归宿吗?”
我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她。
“你有没有想过……女人也可以像男人一样有许许多多的选择,而不是只能把结婚作为人生的终点,就好像我们作为一个人,唯一的用处……或者说大家对我们唯一的期望就是嫁人,然后生孩子。”
“我……我从没想过这种事……”
萨拉笑了笑:“抱歉,我总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想法,你不要放在心上。”她拉起我的手说:“走,我带你去看拉斐尔的雕像。”
那天,她的手指冰凉,像柔软的琼脂一样。我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她好像要把我带往另一处奇怪的角落,那里也将有一副巨大而诡异的画作,画中也会有一位女王,女王手持利剑,直指无数没有面孔的敌人。
第二天,天气放晴了,萨拉跟她父母离开了酒店。
像往常一样,照顾双胞胎午睡后,我独自坐在酒店花园的阳椅上读书。
没过多久,一道影子遮住了阳光。
“你在读《静静的兰河》?”卡梅伦先生的儿子休伯特正笑盈盈地望着我。
我急忙起身说:“休伯特少爷。”
我叫他少爷是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称他少爷,甚至是卢卡斯先生。
卡梅伦先生是大银行家,卢卡斯先生很认真地讨好他,同时也讨好着他的妻子和儿子,甚至不惜让凯洛琳女士整天藏在卧室。
休伯特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摆摆手说:“别这么拘谨,你也坐下,我们聊聊天。”
我顺从地坐下来,感觉他的视线正放肆地落在我身上。
“你怎么不去沙滩玩?”他问。
“我受雇于卢卡斯先生,要帮凯洛琳女士照顾她的女儿们。”
“真遗憾,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开始期待在沙滩上和你相遇,你叫安妮是吗?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我点点头:“当然可以,请您随意。”
“你别那么拘束,我们是同龄人啊。”他轻笑道,“在阳光下看书对眼睛不好,我们一起去沙滩吧?你会游泳吗?”
“抱歉卢卡斯少爷,我太不舒服,不想去沙滩。”
“那我们就在这里聊天。”他平易近人地说,“这本《静静的兰河》我也读过,其中的风景描写非常优美,也就只有伯纳才有这样险峻又迷人的山川了。”
“您说得对。”
“你觉得男主人公怎么样?喜欢他吗?”
“不好说,我还没看完。”
“平时都读什么书?”
“平时上学,不读课本以外的书。”
“哦……”
我表现得很冷漠,没过多久,他就失去了跟我聊天的兴趣。
最后他问我:“晚上想出来玩玩吗?我有很多朋友,他们都想认识你,海滨还有酒吧和甜品店,和各种有意思的玩意。”
“抱歉,我必须照看凯洛琳女士的女儿们,不能远离这里。”
“好吧。”他无奈地笑笑,“下次再说。”
我以为他对我失去了兴趣,可是从那天起,每天清晨我都能收到一束刚刚采摘下来,还滴着露水的红玫瑰。
送花的男仆说:“休伯特少爷送给您的,他希望您身体好些后,能在沙滩上遇见您。”
我收下了玫瑰,因为凯洛林女士很兴奋,她以为我在和休伯特谈恋爱,在她眼里,我们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陷入恋情,似乎是件美好到不可思议的事。
她不知道,萨拉告诉我,那几个男孩用我打了赌,休伯特说他可以在一周内拿走我的吻。
中午的小聚会上,仆人们准备了自助餐,餐点很丰盛。凯丽和瑞秋正抢着吃冰激凌,我正劝说她们的时候,听到了沙发旁几位先生的对话。
“那个叫乔纳森的家伙简直是块狗皮膏药,昨天啰嗦了一个下午,我差点就发飙走人了。”威尔森先生冷笑着说。
“又求你注资吗?”贝克先生问,“给那个普国社会工人党?”
“呵呵。”威尔森先生不屑地摇摇头,“不仅如此,他还希望我给新城一家企业投资,一张口就是5万金普,我看他该去精神病院检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