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妈妈离开家,我就再也没和丹尼哥哥说过话,虽然我们就读同一所中学。
“你还好吗?安妮。”他很自然地在我身旁坐下,脸上透露着关切。
他更高了,也更帅了,说出的每一个词都让我心慌不已,只是片刻,我就双颊滚烫,大脑一片空白,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很好,谢谢你。”
“那就好。”他叹息道,“一直以来我都想跟你说说话,可总也鼓不起勇气,我怕你讨厌我,不想见我。”
“我也怕你讨厌我,不想见我。”我低垂着眼睛说。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你和贝拉一样,都是我妹妹,父母之间的事情跟我们无关。”
“嗯……”
“你和爱莲娜婶婶还联络吗?”
“不,我们没联络了。”
“这样啊,我妈妈也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家人平静地生活在一起,这种家庭很可笑不是吗?”
我们沿着小树林边走边聊,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说,而我在听。
他说了将来选择大学的话题,还提到了民权与革命。大部分我都听不明白,可是我觉得他好厉害,知道好多我不懂的事情。
其实我不在乎他说了什么,我只是仰望着他,想多看一会儿他凌乱的发丝和偶尔展露的笑颜。我知道自己不能喜欢他,而这个清晰的认知让我酸涩难忍。
“要上课了,下次再聊,安妮。”
直到他笑着向我挥手,我才如梦初醒。
“再见,下次见。”我努力扯出笑脸,然后傻傻地站着,目送他远去。
那种失落像冬日里寂静的傍晚,孤独冷清,让人绝望,我叹了口气,转身向教学楼走去,这时,我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抽烟的海涅。
海涅一直很受女孩子欢迎,不过他表现得很低调,直到伊丽莎白忽然变阔,大家才发现班上有一位家境如此富裕的男孩,所以他更受欢迎了,每天和他同进同出的莉莉安也受到了更多关注,大家都说他们是男女朋友。
有女孩直接问莉莉安,是不是海涅的女朋友。
她总是轻轻一笑,略过这个话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第8章 第七章
海涅和他的哥哥们很像,都留着短短的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深邃的蓝眼睛像总是有心事一样,用厌厌的神情望着你。
此时,他靠在墙边,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根烟,吞云吐雾时,有种百无聊赖的颓废感。
自从小学时他把我的脸按在墙上,我就再也没和他打过招呼,每次远远看到他,我就把眼睛转向另一边,装作没看到。
这次也一样,我低着头,迅速路过,假装没注意到他在这里。
然后我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我走得很快,他也走得很快。
我本以为是铃声响了,他也往教室赶,谁知他几步追到我身侧,弯腰在我耳边说:“你和你妈妈姘头的儿子关系很好嘛,是不是想做人家儿子的小姘头。”
我愤怒地瞪着他,他却抓住我手腕,把我压在了墙上。
“放开我!”
“生气了?”
“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喊老师了。”
海涅放开我,盯着我的眼睛说:“不想别人说三道四,就少做让人说三道四的事。”
他越过我,径直走进教室。
我站在原地,迅速抹干眼泪,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地跟进去。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也做不出因为别人几句难听的话,就和别人拼命的事了。就好像懂得越多,胆子变得越小。
像玛丽安女王,她既不能忍耐,也不能婉转地做事做人,除了鲁莽反抗,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根本没有伤到敌人分毫。
也许长大就是和自己的无能为力妥协了,这一点莉莉安就做得很好,她从小就表现那么成熟,会说好听的话,会讨人喜欢,也许我该学她那样……
中午的时候,伊丽莎白突然来找我。
“安妮,你能来参加我姐姐的婚礼吗?”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怎么会邀请我?我们一点都不熟。她身边总是围着一堆女孩子,整天亲亲热热的,她完全可以邀请她们啊。
“我听海涅说,你也住在新城,婚礼在周五举行,晚上有宴会,班上的女同学不可能去那么远的地方过夜,我只能拜托你了。”她压低声音说,“我可不想和莉莉安凑在一起。”
我不想去参加婚礼,说实话我很害怕乔纳森家。
“抱歉,我有事,不能去。”
“有什么事?”
“我要做饭,做家务。”
“什么嘛!你就是不想陪我了。”伊丽莎白生气了,口气尖锐地说,“我还以为你住在新城,应该明白对新城而言,乔纳森意味着什么。他们跺一下脚,整个地区都要抖三抖。乔纳森夫人已经说了让我邀请同学,你为什么不来!”
我扯出一个笑容,低声说:“好吧,我是怕打扰你们,既然你不介意,我就陪你去。”
伊丽莎白留给我一个得意洋洋的背影。
我觉得自己虚伪又无能,既不能勇敢地向自己看不惯的事情说不,又不能摒弃幼稚的自尊,像个成熟的大人那样,游刃有余地应对社交人情。
我感到迷茫,就像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一样,也不知道自已应该怎样做事做人。丹尼哥哥今天说,他要读法律大学,将来从政,还要参与到社会革命中,为人民和改革做出贡献。
我呢?我将来要做什么样的人?
周五傍晚,我来到了乔纳森家的婚礼现场。
他们包下了整座酒店,里面张灯结彩,一个管弦乐队正演奏着悠扬的舞曲,穿白衬衫带领结的侍者们端着餐盘,给宾客送上美食。一个三层高的结婚蛋糕和一座由玻璃酒杯搭成的香槟塔摆放在正桌上,十分醒目。
我看到了伊丽莎白,她穿了一条紫红色的绸缎裙子,还化了浓妆,和街头那些浓妆艳抹的妓女有几分神似,都给人用力过猛的感觉。
至于我,我穿着去年的旧裙子,裙子有些小,几乎装不下我了。而且穿上这条裙子时,胸前的凸起十分明显,可我没有别的裙子,只好在外面披了一件厚外套。
我想去买胸罩,可是又很羞耻,我觉得自己没办法对店员说出那个词,所以平时都是用一块布,紧紧地勒住那里,好让它们看上去平平的。
“安妮,你来晚了!”伊丽莎白抱怨道。
“抱歉。”
“哼!我跟你说,莉莉安那女人一直假装没看见我,就霸着比尔和海涅说话呢。走,我们也过去。”
莉莉安站在不远处,比尔和海涅陪在她身边,三人说说笑笑,关系十分融洽。
一阵微风拂过她漆黑的秀发和浅粉色的短裙,像她嘴角甜蜜的笑容一样,醺醉了人心。我呆呆地望着她,忽然意识到她已经是一个女人了,一个充满了魅力的漂亮女人,这让我有些自惭形秽。
“莉莉安,比尔,海涅。”伊丽莎白高声跟他们打招呼,仿佛我的到来给她增添了无形的勇气,足以插入别人亲密的交流。
“伊丽莎白。”莉莉安微笑着向我们走来,可看清我的脸后,她的笑容一滞,又跟我打招呼,“嗨,安妮。”
“嗨。”我也急忙扯出一个笑容。
伊丽莎白跳上前,挽住海涅的胳膊,笑嘻嘻地说:“等会儿跟我跳舞!”
“好啊。”海涅无所谓地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海涅在看我,哪怕他在和别人说笑,眼神也是落在我身上的,这让我很不舒服。
“亲爱的姑娘们,你们把黑夜都照亮了。”
乔纳森家的手下,迈克·史密斯走出人群,一左一右挽住了莉莉安和伊丽莎白。
“迈克哥哥,好久不见。”莉莉安跟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你再不来,我们家比尔就要患相思病了。”
莉莉安羞涩地低下头:“您就不要取笑我了。”
伊丽莎白似乎不忿莉莉安走到哪儿都是焦点,于是生硬地转移话题道:“迈克哥哥,你不是要带我们去游园会吗?”
“我可是要上战场的人啊,你就放过我吧,等我平安从战场回来,一定带你们去。”
“好吧,这次就放过你,不过你怎么不在上战场前找个姑娘结婚啊?”
“唉!没有像你姐姐那样漂亮又善良的姑娘肯嫁给我啊。”
“胡说,是你要求太高了吧。”伊丽莎白羞涩地说,“就像黑加尔先生,喜欢他的女孩子太多,都挑花眼了。”
“我可不敢和黑加尔先生比。”迈克笑笑。
无论他表现得多么亲切,多么平易近人,我都知道这只是表象,我还清晰地记得他打人时阴狠的模样,还有他威胁别人时冷酷的神情。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他却眯起眼睛,把目光转向了我,“啊,我记得你。”
他上下打量道:“好久不见,你长大了呢。”然后他坏笑道:“她就是那个劲头十足的小妞,我跟你们说,她在酒吧学狗叫呢。”
“什么!”伊丽莎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莉莉安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我羞愧于几年前做过的傻事,不由得垂下了头。
“你们猜怎么着,她把学了四小时狗叫才换到手的金项链扔进了河里,又狠狠砸碎了从我们店里买的酒。哈哈,当时我就觉得,这女孩身上有股劲,厉害极了。”
我没想到当时那一幕被他看到了,还被他拿出来说,于是头垂得更低了。
“安妮当然厉害,她可聪明了,总是考第一名。”伊丽莎白忽然挑衅地看了莉莉安一眼。
“哎呀,竟然比莉莉安还强。”迈克惊讶道,“我还以为这么倔强的姑娘都不太聪明呢。”
我和莉莉安对视了一眼,她迅速移开视线,脸上虽然还挂着温和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却僵硬了。
我忽然明白伊丽莎白带我来这里的原因了,急忙说:“我只是死读书而已。”
迈克笑道:“是吗?那你也是最优秀的那个啊。”
我暗暗叹气,问伊丽莎白:“你饿了吗?我去拿点吃的。”
“我还不饿,你自己去吧。”伊丽莎白说。
我如蒙大赦,急忙远离了他们。
无论如何,婚礼还是很令人愉悦的。
我吃到了蛋糕、牡蛎,还有各色点心和菜品,正要去拿小羊排时,海涅端着盘子,走到了我对面。
我假装没看到他,向旁边移动,他也跟着移动,我再走开时,他又挤到了我身边。
“你跟着我干嘛?”
“这是我家的婚宴,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不再理他,闷头吃东西。
“你想跳舞吗?”他闷声说,“等会儿我……”
忽然,一阵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海涅的话,有人用汤匙敲响了玻璃杯,人群安静下来,音乐换成了柔和的小夜曲,新郎挽着新娘出现在前台,人们纷纷鼓起掌来。
“感谢诸位嘉宾莅临我弟弟的婚礼,我们一家荣幸之至。”
前台说话的男人身材高大,目光炯炯,留着一瞥小胡子,他是乔纳森家的老大康拉德,一个非常嚣张的男人,经常在街头巷尾和女人接吻调情,喜欢赤手空拳与人搏斗,还经常在深夜,骑马出去做一些很疯狂的事。
所以真正管理家族事务的,是那位更年轻的黑加尔先生。此时他正坐在新郎家属席上,侧头和他母亲说着什么。这次战争他也入伍了,将带着二十多个手下一起上战场。
新郎和新娘一起切开蛋糕时,人群中响起了欢呼声。
而我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内力·约根森和丹尼哥哥出现在了门口。
“呵呵,你妈妈的姘头来了。”海涅在旁边凉凉地说,“还有他那个傻儿子。”
丹尼哥哥径直向我走来,微笑道:“晚上好,安妮。”
“晚上好,丹尼哥哥。”
丹尼又看向海涅,像成年人那样伸出手:“晚上好,乔纳森先生。”
海涅冷冷地掀起嘴角,伸出手,与他握了一下。
“安……安妮,没想到你在这里。”内力叔叔没什么变化,不过看到我,他有些赧然,磕磕绊绊地说,“好久不见,你长大了,越来越像你妈妈了,真漂亮。”
我一点都不想遇见他,也不想被人说长得像妈妈,所以我低下头,没有理睬他。
内力尴尬地笑了笑:“我去和朋友门打个招呼,你们好好玩。”
新郎和新娘开始领舞了,人们纷纷进入舞池。
丹尼哥哥低声问我:“一起跳舞吗?”
我望着他的笑脸,心头一阵刺痛,他爸爸是破坏了我家庭的人啊,如果我若无其事地和他在这里跳舞,被爸爸和哥哥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呢。
“不了,谢谢,我不喜欢跳舞。”
“好吧,我去别人那儿试试运气。”他向海涅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他走向一位留着金色短发的漂亮姑娘,不到一分钟就把女孩逗笑了,然后牵着她的手走进了舞池。
他搂着她的腰,她搭着他的肩膀,他们注视着彼此,眼神渐渐缠绵。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痛苦极了,转身跑出了大厅。
外面凉爽多了,空中一轮圆月,地面洒满光辉,草丛里蟋蟀轻吟浅唱,像吟诵夏夜的诗人,声调悠然绵长。
我沿着小路看夏夜盛开的玫瑰,忽然听到角落里传来对话声。
“不去跳舞吗?”
“我想和你待在这里。”
是比尔和莉莉安,他们正偎依在一颗紫藤树的阴影下,靠得很近很近。
“去跳舞吧,你明明很期待的。”莉莉安说。
“我期待是因为能和你在一起。”比尔走近一步,搂住她的腰,追吻她的唇,却被她躲开了。
“你不喜欢我?”他问。
“别说这种话,我们还太年轻了。”
“我们都15岁了,很快就可以结婚,再过一年,我就去找你爸爸,向你求婚。”
“我……我不知道……”
莉莉安挣扎了一下,却被比尔强行吻住了,很快她安静下来,热烈地回应着他的吻。
我悄悄走远了,心绪翻腾起来。
她不是说过,要好好读书,将来成为那位女科学家一样受人尊敬的女士吗?
我也……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偷偷下了那样的决心。
虽然长大后逐渐明白,女人是上不了大学,也当不了科学家的,那位女士是个特例,因为她丈夫是位大学教授,他非常器重妻子的能力,也不肯占用妻子的劳动成果,还主动帮她扬名。
所以,女人就算读书,也不一定能成为受人尊敬的人,考第一名又能怎么样?
相反,有钱有势的人,比如乔纳森夫人,那才是真正备受尊敬的女人,今夜她在儿子的婚礼上,接受了多少人的祝福和吻手礼呢?每个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简直像对待女王陛下一样。
现在……有人向莉莉安求婚了……明年毕业后,她还会继续上学吗?
我呢?我也……去制衣厂做两年学徒,就准备嫁人了吗?
“你在想什么?眉头皱得这么紧,在想丹尼·约根森?”
我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抬头就看到了在一片阴影中抽烟的海涅。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惊魂未定道。
“我早就在这里了,是你一直在想事情,根本没注意到我。”他别扭地说。
“我……我在想毕业之后的事。”我踢了下草皮,烦躁地问,“毕业后,你会做什么?”
“帮家族做事吧。”他悠然地吐出一口气,“你呢?”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
他走出阴影,犹豫了一会儿,张口说:“以前……我……”
“哎呦~~两个小家伙,躲在这里亲亲我我?”
一个男人搂着一个醉醺醺的女人走过来,是迈克和一个陌生女人,看她的衣服,似乎是伴娘。
女人脸颊酡红,胸前的衣服散开了一半,她双眼迷蒙,傻笑着说:“我要去跳舞……”
“宝贝,你这个模样,倒是可以试试脱衣舞。”迈克调笑道。
海涅叹了口气,对迈克抱怨:“你怎么把她灌成这样,她是新娘那边的人,小心新嫂嫂找你算账。”
“最多娶了她嘛,反正要上战场了,都不知道能不能留条命回来。”
“你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就要揍你了。”海涅接过那个醉醺醺的女人,“我把她交给别人照顾,你在这儿等我,别走开。”
目送海涅离开后,迈克笑嘻嘻地说:“他刚才说的那个‘你’,是指你,还是指我?”
“是指您吧。”
“是吗?可我觉得他在说你呢,这样一来,我倒是不敢走了,但你也不能走,我们就在这里聊聊天,顺便等他回来怎么样?”
在我看来,迈克·史密斯是个名副其实的恶棍,不要说跟他聊天,以往在街上遇到,我连眼神都不敢接触他。
他始终是一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姿态,此时月光洒在他脸上,显出几分不多见的阴柔,他忽然靠近我,说了一句话。
“恭喜你。”
“恭喜什么?”我迷茫地问。
“恭喜你摔碎了那个酒瓶。”他意味深长地说。
我抬起头,有些惊讶。
他干脆在草坪上坐下,还扯开了衬衫领子。
“你知道来酒店借钱的都是些什么人吗?”他偏头笑笑,“我告诉你,九成以上,都是酒鬼和赌鬼。当时我还以为,你爸爸也会变成我们这里的常客呢。你猜有一天你爸爸还不起钱了,会拿你干什么?”
见我愣愣地望着他,他又说:“那时候我看着你,心想这丫头还这么小呢,就逃脱不了那样的命运了,真可惜。”
“我爸爸不是那样的人。”我生气地反驳道。
“哼!”他冷笑了一声,“那样的人我见多了,堕落不过是一眨眼的事,从一个好人变成禽兽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所以我要恭喜你,成功摔碎了酒瓶,你我也免去了另一种更尴尬的局面。”
一瞬间,我觉得他像个感慨世事无常的哲人,虽然两者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好像喝醉了,笑容有些浅,躺下说:“你是海涅的小女朋友?”
“不是。”
“不是吗?我看他有点喜欢你,一整个晚上,他都围着你打转,就像比尔围着那个……那个叫莉莉安的小妞一样。”
“您想多了,海涅他讨厌我。”
“噗。”他喷笑了出来,“哎呦,上帝。”
我觉得自己被鄙视了,恼火起来。
“好吧好吧。”他消停了一会儿,又十分认真地说:“听说你是个聪明姑娘,那就好好读书吧,不要和乔纳森家的男人牵扯不清,否则会吃亏的。”他抬抬下巴,示意比尔和莉莉安幽会的那个角落,“别学她,那姑娘已经被乔纳森家的热闹迷花了眼,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早晚有她后悔的一天。”
我心想比尔已经向莉莉安求婚了,人家自然会幸福的,你懂什么。
“怎么?你不相信?”他靠近我,悄声说:“知道汉斯先生为什么急匆匆结婚吗?”
“因为他要上战场了,很多人都着急结婚。”
“这是主要原因,不过另一个原因是他把那女人的肚子搞大了,如果不是刚好赶上战争,他原来的未婚妻犹豫了,今天这位新娘就只能沦落到未婚生育的下场了。不过是个小会计的女儿而已,乔纳森夫人和黑加尔先生怎么会让她进家门呢,家族派系之间联姻可以带来数不尽的好处,比尔和海涅早就定下未婚妻了。”
迈克幽幽地说:“所以你们这样的女孩注定只是他们的玩物而已,千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这时,海涅回来了。
他是跑过来的,气息有些不稳,几步迈到我身边说:“里面很热闹,和我去跳舞吧。”
我摇摇头:“已经很晚了,我得回家了。”
“那我送你。”
“不用了。”
海涅靠近我,小声说:“其实我想和你道歉,之前我……”
“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我瞥了在旁边看好戏的迈克一眼,故意说:“而且你说的没错,我喜欢丹尼哥哥,就算是错的,我也喜欢他。”
海涅的脸色刹时变得很难看。
我不等他有什么反应,转身逃出了婚礼。
半夜时分,我迷迷糊糊起床上厕所,结果发现内裤上有一团干涸的血迹。
我呆坐半晌后,找出针线,开始缝制月经袋。天空蒙蒙亮时,刚好做完了十个。
然后,我翻开《红色王冠》,看最后一个故事,主人翁是伯纳王朝历史上一位有名的女王——莎美乐。
第10章 第九章
莎美乐是是伯纳历史上最年轻的女王,她4岁登基,18岁结婚,52岁去世,在位48年的时间里,伯纳帝国的版图扩大了一倍,不但掠夺南洋大陆为殖民地,还吞并了附近几个小国,成为了当时西方最强盛的国家,她曾做出很多利国利民的大事,无疑是一位伟大的君王。
可是伟大的君王也有落魄的时候,她幼时被王太后和她的情夫掌控,为了防止她接触外臣,十几年都被幽禁在伯纳首都郊外的冬宫中,身边只有侍女和太监为伴。女王什么都不能做,连外出散步都要经过批准,幸而还有书籍陪伴,而不至于幽禁发疯。
18岁时,女王出落得美丽端庄,各个国家的求婚者踏破门槛,太后和她的情夫迫于压力,只得释放女王,允许她参与社交,只是她仍被严密监控,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女王在所有求婚者中选中了西国王子,并获得了西国暗地的支持,最后与内臣里应外合,夺回了王权,之后她处死了母亲的情夫,还幽禁了自己的母亲。
女王婚后生育了一名王子,过了一段相对安稳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后,王夫公然包养情妇,还联合大臣掌控朝政,这些女王全都忍耐了下来,甚至矮下身段去讨好他们,花费7年时间,女王掌控了一股力量,将那几名大臣一一送上断头台,王夫也在某个晚上死在了情妇的床上。
自此,女王掌控了朝廷内外。
31岁时,女王爱上了教廷一位年轻的主教,他们爱得轰轰烈烈,女王不顾一切,哪怕与教廷决裂,也要与情人结婚,然而情人胆怯了,公然指责女王不知羞耻,强迫神职人员破戒,这是女王一生中遭遇的最严重的危机,她差点被赶下王位。以许多流血牺牲为代价,女王堪堪保住了王位,不久后,主教暴毙在他管辖的教区里,死状十分凄惨,人们说是女王杀死了他。
关于莎美乐有一个极为恐怖的传说。
传闻她母亲的情夫,她的丈夫,威胁过她的大臣,背叛她的主教,这些人死后,都被取走了头颅。
这些头颅被女王收藏在她的卧室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女王会亲吻这些头颅,神情陶醉,如同在亲吻深爱的恋人。
看完这个故事,我惊出一身冷汗,安慰自己,传闻就是传闻,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发生这么疯狂的事。
几天后,人们送别了亲人,看着他们走上战场。
国内的生活没有太大变化,报纸上每天宣传着普国军队英勇作战,势如破竹的好消息。
可惜这种消息没有持续太久,五个月后,伯纳国、西国、萨斯国三个国家组成了联军,一起对抗普国,很快我们的军队就如土鸡瓦狗一样崩溃了。圣诞节前夕,国王乔治宣布投降,不久后,他因为发动不义之战被赶下了王位,带着王后和子女们流亡了。
战场上存活下来的人,被火车一批批运回家乡,他们有的断了腿,有的断了手,有的瞎了眼睛,还有的疯了。
“安妮,优秀。”
“汉克,不及格。”
汉克和我从同一所小学毕业,他是书店老板的儿子,长得矮矮壮壮,愣头愣脑的,总跟莉莉安和海涅一起上下学。
“三年了,你已经学了三年拉丁语,到现在连这么简单的语法都会弄错,我还能指望你什么呢?”
老师把成绩单甩给他,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连小女孩都不如,你爸爸还说要送你去读高中,我看你还是趁早滚蛋吧。”
汉克直愣愣地说:“我也想滚蛋,本打算跟着哥哥们上战场的,当我乐意听你唠叨吗?你个连战场都不敢上的孬种,还数落我呢……”
讲台下嗡得一声,响起一片嘈杂。
老师两眼通红,脸色铁青,像个喝醉酒的莽汉,仿佛下一秒就会跳起来打人,他用拳头“砰砰”敲着课桌:“都闭嘴!”
可过了一会儿,他把这种愤怒压抑了下去,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悲痛。
“好吧,你们说得对,对极了!我是个懦夫孬种,我本该拼着病痛也要上战场的,好过看着你们这些孩子沦为亡国奴!”
教室里安静极了,大家仿佛被这个男人的泪水吓傻了。
他平时太威严了,像个一辈子都没流过泪的铁汉,可今天竟然在课堂上哭了,当着所有学生的面哭得像个孩子。
“你们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吗?”他留着泪说:“我们的总理冯卡尔先生签署了《冬宫条约》,我们……我们这个国家要完啦!你们这些孩子别说上学,你们连家都要没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悲痛至极,仿佛世界末日降临到了我们身上。
回家后,我从报纸上知道了这个《冬宫条约》的内容。
伯纳国、西国、萨斯国三个联军国家在伯纳国的冬宫逼迫战败的普国,签署了一系列战败赔偿,这些条约统称《冬宫条约》。
普国割让了包括卢比工业区在内的大片领土,失去了全部海外殖民地,解散空军、海军,禁止发展陆军和武器装备,同时以黄金的形式向三个战胜国支付50亿战争赔款。
条约只是数字,影响到现实生活中就是,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普国500万劳工中,三分之一都失去了工作,而剩下的三分之二也瞬间落入了饥寒交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