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像是平地一声惊雷,内力的声音颤抖起来:“你说什么!你从没告诉过我,贝拉是我的女儿!”
妈妈扯着嗓子说:“她不是你的女儿还是谁的女儿,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难道你自己看不出来吗?”
“不——!!不——!!”
此时,我再也控制不住贝拉,她滚在地上,凄厉地喊叫着,一对尺落的男女先后惊恐地闯进来。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家!”妈妈涨红了脸,浑身哆嗦着说。
内力匆忙套上裤子,抱怨道:“瞧瞧这都是什么好事!”
过了一会儿,妈妈镇定了下来,她静静地看着我们,甚至还点燃了一根烟,等烟燃完了,她把烟蒂蔫灭在窗台上,迅速起身收拾行李,她把自己的衣服,贝拉的衣服,一股脑塞进了行李箱中。
“你要干什么?”内力问。
“看不出来吗?我要跟你一起走!”
“什么!你疯了!”
“你才疯了!留在这里让史托克打死我吗!”
“你别着急,她们不过是孩子,她们什么都不懂!”
“就算她们不说,我也忍受不了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直到妈妈抱起贝拉,我才意识到她要离开我了。
“妈妈你要去哪里?”我扑上去抓住她的大衣。
“安妮,你乖乖待在家里,我很快就回来。”她推开我的手,往外走去。
我匆匆追上她的脚步,哭道:“不要走,妈妈不要走,我发誓什么都不说,我什么都不说!”
然而她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摔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了地板上。
她看着我,脚步迟疑了一瞬,可随即就毫不迟疑地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妈妈走了。
爸爸出去找了好几天,某天清晨,他满脸颓败的回来,一回家就开始喝酒,喝了一瓶又一瓶,最后醉倒在沙发上。
爸爸在纺织厂做监工,性格比较木讷,不善言谈。虽然他的一条腿有点瘸,可我最喜欢他了,以前他会跟我做游戏,还会把我扛在肩膀上亲我的脸。
第二天他醒了,又开始喝酒。
威廉哥哥试图阻止,结果被他扇了耳光。
爸爸什么都没说,可街坊邻里已经传遍了我家的事。
“爱莲娜跟一个男人跑了呢。”
“听说贝拉就是她和那个男人的野种。”
“天啊!这绿帽子带了多少年了,我早看出她不是个正经女人。”
“听说那男人租了个房子养着她,史托克找上门,还被门房打了。”
妇女们大大咧咧地谈论着,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我就站在旁边,亦或是她们故意说给我听的。
学校的同学们也知道了,他们兴奋得仿佛拿破仑发现了新大陆。
“嘿!听说你妈妈做了婊子。”
第一个对我说这话的男孩,被我打了脸,可随后他就胖揍了我一顿,等老师赶来分开我们时,我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了。
后来他们骂得更凶了,他们骂婊子的孩子也是婊子,他们不再叫我名字,而是嘻嘻哈哈地叫我臭婊子。
最让我难过的是,莉莉安没有谴责他们一句,她依然和他们嬉笑打闹,和他们做朋友。
我哭了一场又一场,晚上躲在被子里把枕头都哭湿了。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明明我都这么可怜了,他们还要欺负我。
直到有一天,我路过新城外的大桥时,看到了朱丽叶姐姐。
已经接近傍晚了,许多浓妆艳抹的女人在桥附近晃悠,男人像黑压压的虫子一样聚集过去,男女互相逗弄,发出暧昧的嬉笑。
朱丽叶穿着半落兄噗的裙子,一个男人正抓着她的脸说什么,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带男人走进旁边低矮的房子。十几分钟后,男人离开了,朱丽叶姐姐走出来,不一会儿,她又领着另一个男人进去。
以前我不知道婊子是什么,现在我隐约知道了,婊子就是用身体换食宿的女人。
除此之外,婊子就是朱丽叶姐姐,一个任人欺负,无法反抗的女人,她越是弱,别人就越要欺负她。
我明白了,哭是没用的,人只能靠自己,你落魄时,别人不趁机欺负你就很好了,根本不可能伸手帮助你。
从那天开始,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就好像这样可以转移注意,让我忘记现实中的苦恼。同时,一旦有人当面骂我,我就拼劲全力教训对方,虽然最终我才是被打惨的那个,可久而久之,再也没人敢当面骂我臭婊子了。
爸爸每天都喝得烂醉,他不再上班,不久家里就没钱了。
有一天傍晚,爸爸叫住我,扔给我一件东西。
“你去趟酒吧,用这个还旧账,再买瓶酒回来。”
那是妈妈的金项链,细细的绞丝链子,挂一个天使吊坠,我非常喜欢它,经常和贝拉一起偷戴。
所以,她连这个也没拿,就匆匆走了吗?
乔纳森酒吧很大,装修得很气派,里面还安装了电灯,电灯和汽灯不一样,不会冒烟,也没有怪味,开灯后整个房间像白天一样亮。
那里熙熙攘攘,全都是成年男人,我有些害怕,看了半天,直到脚麻木了,才迈开步子走进去。
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新奇又迷乱的地方,这里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门口高高的吧台上坐满了酒客,他们大声交谈,笑得很响亮,骂得也很响亮。亮晶晶的酒杯里装满啤酒,男人们仰着脖子,一饮而尽,一个酒保站在吧台后,用皮管子给每个人加满。里面是几排矮桌,桌子周围摆放着红色皮沙发,两位金发姑娘手持托盘,笑着给客人们送酒和食物。
我注意到一群男人正围在酒吧深处的角落里。
那是一个单间,门口挂着珠链,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男人跪在桌旁,正哭求着什么。
沙发上坐着两个年轻男人。
我认识他们,虽然只是从很远的地方偷看过几次,但我牢牢记住了他们的脸,他们是比尔和海涅的哥哥们,乔纳森的当家人。
乔纳森夫人名叫燕妮,她有五个儿子。大儿子康拉德,二儿子黑加尔,三儿子汉森,以及双胞胎比尔和海涅。
乔纳森先生十年前就死了,现在令人闻风丧胆的乔纳森先生是老大康拉德和老二黑加尔。
他们年轻英俊,体格强壮,穿着漂亮的衬衫和马甲,马甲口袋上还挂着金色怀表表链,像时尚画报上的男人一样体面。
此刻他们姿态闲适地靠在沙发上,悠然地抽烟说笑,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脚边正跪着一个哭泣求饶的男人。
我走向吧台,踮起脚尖,抓住那对我来说过高的桌沿。
“您好,先生。”我小声说。
“你好,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酒保是个讲话柔声细气的中年男人。
“爸爸叫我来还欠账,他叫史托克·纳西斯。”
我掏出金项链,捧给酒保看。
酒保的手指修长洁白,却像张网一样罩过来,我忽然意识到他拿走项链后,我就再也没有妈妈的东西了,爸爸把所有关于妈妈的东西都扔了,所以我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酒保俯下身躯,目光与我平视:“小姐,你到底要不要还钱?你爸爸呢?为什么让你来?”
爸爸已经很久不出门了,我知道他是觉得丢人。
我抓着项链,手心都出汗了,但我知道即使抓得再紧,我也抓不住它,就像妈妈离开时,我抓不住她的衣角一样。
我把项链捧出去,酒保称了下重量后,随手丢在了吧台下的盒子里,他让我在纸上签字,又递给我一瓶酒,说是已经记账了。
我抱着酒瓶往外走的时候,一个年轻姑娘被推搡着走了进来。
那是丑八怪汉娜。
汉娜姐姐是附近最丑的姑娘,她又黑又瘦,颧骨突出,鼻子塌陷,一只眼睛还有点歪斜。
原来跪在里面的男人是汉娜姐姐的爸爸,他被人拖出来,拎到汉娜姐姐面前。
乔纳森家的打手迈克正在吧台前抽烟,他嘲弄道:“别人还不上钱,还可以把女儿送去妓院,您呢?您家这个女儿怕是免费张开腿,也没有男人愿意上吧。”
酒馆里响起一片笑声。
笑声中,汉娜姐姐抱着胳膊,像个无助的幼童一样哭了起来,可她的泪水没有引来恻隐之心,反而有人笑骂,瞧瞧她,怕不是个傻子吧。
“我知道你缺钱,这样吧,最近店里没什么气氛,让你女儿站到吧台上面,学一学狗叫或牛叫,只要表演20分钟,就免了你这次的利息,你可以下个月再还款,怎么样?”迈克笑着说。
“别这样,求你们别这样……”汉娜爸爸老泪纵横。
迈克却忽然收起了嬉皮笑脸,阴森地说:“别不知好歹,你知道自己一个月的利息是多少钱吗?一个男人要在工厂扛一个月麻袋呢,你女儿只要二十分钟就赚到了,甚至不用打开她的腿,怎么样?快点答应吧。”
最后,汉娜姐姐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爬上了吧台,她叫了两声,就再也叫不出来了,最后蹲在吧台上抽泣起来。
迈克笑道:“亲爱的,你这样可不行,要叫满20分钟呢。”
酒馆里人声鼎沸,还有醉醺醺的男人在喊:“叫啊,母狗再叫两声!”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径直走到迈克面前。
一开始我声音很小,迈克没听到,低头问我:“你说什么,小东西。”
“我也能站到上面学狗叫,叫完了,你可以把我妈妈的项链还给我吗!”
我喊得那么大声,酒馆里甚至寂静了一瞬,可随即又响起了更大的笑声:“嘿,这真是个不错的营生,都有人抢着干了。”
迈克皱了皱眉,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滚开小东西,这里没你的事。”
“我可以站在上面叫两个小时,叫一个晚上,请你把我妈妈的项链还给我吧!”我再次大声说。
这次没人发笑了,因为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后面走过来,人们纷纷给他让路,他走到吧台后,低声问:“怎么回事?”
他是黑加尔乔纳森,乔纳森家的二儿子。
酒保低声说了几句,又取出我妈妈的项链给他看。
黑加尔接过项链,深蓝色的眼睛看向我,对我笑笑说:“好吧,小姑娘,你站上去学四小时狗叫,这条项链就归你了。”
我迅速爬上吧台,‘汪汪汪’叫了起来。
也许小孩子学狗叫本就没什么稀奇的地方,人们笑了一会儿就不再看我。
我偷偷对汉娜姐姐说:“你也叫吧,叫完了,就可以和你爸爸回家了,别怕,我陪着你呢。”
汉娜姐姐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跟我叫起来,可是人们已经没有太多取笑她的心思了。
二十分钟后,她搀扶着爸爸离开了酒馆。
“你在这里干什么?”
两小时后,天色全黑了,比尔和海涅来到酒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吧台上的我。
“乔纳森先生答应我,只要学满4小时狗叫,就把我妈妈的金项链还给我。”我说。
比尔不太高兴,嘟囔道:“你搞什么呀?真丢人。”
迈克一直在旁边喝酒,他问比尔:“你认识她?”
比尔撇撇嘴:“她是我们班上的女同学,妈妈跟人跑了。”
“哦,是熟人……”迈克看向我,“小狗狗,你叫够了吗?叫够就回家吧。”
“我能拿回项链吗?”
“恐怕不能。”他勾起嘴角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叫。
“真是个倔强的小妞,不是吗?”迈克对双胞胎挤挤眼睛。
比尔嗤笑了一声,走开了,海涅也跟着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了四个小时的,爬下桌子的时候,我的腿是抖的,声音也哑了。
我走到酒保身边,问他要项链,迈克还没走,正靠着吧台抽烟,他对我笑笑,从酒保手里接过项链,作势要递给我,可他又抬高手,让我踮脚也够不到。
迈克弯下腰,盯着我的眼睛说:“你觉得我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兑现吗?如果我不呢?”
“可是你们答应了……”我委屈地说。
“迈克,给她。”旁边一个打手说,“黑加尔先生已经吩咐了。”
迈克瞥了那人一眼,耸耸肩,把项链塞给我:“它是你的了,你比你老子有种。”
我的头发湿透了,刘海贴在脑门上,走出酒吧的瞬间,凉风袭来,身体仿佛都变轻盈了。
天已经黑透了,我混入穿行的人流中。路边汽灯里的火苗微微晃动,把行人映在地上的影子都晃散了,像一个个即将湮灭的幽灵,徘徊在无尽的道路上。
看了看手里的项链,最终我还是拿回了它,可是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这是我学了四小时狗叫换来的东西,妈妈的项链。
那个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就把我抛弃了的人。我却为一件她不要的东西出卖了自己的尊严,将来,我还会为什么东西出卖自己呢?
泪水涌出来,我擦了又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最后我奔跑起来,跑到岸边,狠狠地把那条项链丢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把眼泪吹干了,我走回路边,把那瓶酒高高举起,用力摔下,砸得粉碎。
看着地面的一片狼藉,我感到解脱。
到家的时候,威廉焦急地问我:“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家!”
我走到爸爸身边,把他推醒。
他的双眼充满血丝,一张口就传出浓郁的酒臭气。
“你回来了,酒买回来了吗?”
“没有,我把酒砸了。”
爸爸皱起眉:“你这个蠢货,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是故意砸的,如果以后爸爸还总是喝醉,我见一次砸一次。”
爸爸恼了,抬手给了我一耳光。
“你说什么!你就是这么和爸爸说话吗!”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直直和他对视:“是的,如果爸爸还是这样,就算被爸爸打死,我也要砸碎所有的酒瓶。”
“你像你妈妈一样,像所有人一样!都看不起我!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给我滚!”他推了我一把,又抬手想打我。
可是这次,耳光没有落在我脸上,而是落在了威廉的头上,哥哥冲过来抱住了我。
“是的,你要是再这样,我也会砸碎所有的酒瓶!你要打就先打死我吧!”威廉大声说。
“好啊,你也来和我顶嘴!”爸爸火冒三丈,拳头重重落在威廉身上。
我大哭起来,喊道:“爸爸不要再喝酒了!我会学着做饭,学着洗衣服,我会收拾干净房屋,我会努力的!会努力的!”
这次,拳头没有落下来,爸爸愣了愣,许久后,蹲下来哭了。
第二天,爸爸没有再喝酒,他说他失去工作了,现在工作不好找,他准备回家乡,帮爷爷种地。
这个冬天很冷,天空总是阴沉沉的,一场大雪过后,万物都沉寂了。
老师在课堂说:“明年三月的时候,学校会举行毕业考试,还有中学的入学考试,想要读中学的人,建议你们学习一下拉丁语,这门语言虽然学校没有教过,但是会做为中学入学考试的内容,家庭情况允许的同学,最好聘请老师指导。”
天气阴下来,教室落入一片昏暗中,很奇怪,这样的环境给我一种安心感,就好像昏暗落下的同时,心中的焦虑也被带走了。
我偏头看了看教室里的同学们,他们整整齐齐坐着,一半身躯映着光明,另一半身躯则被阴影吞没,仿佛走廊里那些落满尘埃的雕塑,瞬间既是永恒。
老师统计了参加毕业考试和升学考试的人,几乎所有人都要参加毕业考试,可只有寥寥几人报名升学考试,而报名升学考试的人中只有两个女孩子,莉莉安和我。
这天放学后,我告诉父亲自己想念中学。
他在农场忙碌了一天,看上去有些疲惫,只懒懒地说。
“为什么?上那么多学也没用,我还打算送你去纺织厂当学徒呢,学学做衣服什么的,这才是正事,再过几年你也要嫁人了。”
威廉看了看我,对爸爸说:“还是让她念吧,安妮年纪还小呢,再说她喜欢念书,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爸爸点上了一根烟:“要交学费吗?”
“不知道,也许要交校服和课本费。”我低声说。
“你还要煮饭做家务,忙得过来吗?”
“我不会耽搁家里的事。”
阴暗的房间里,香烟的火苗明暗交替,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味道。最后,爸爸叹了口气:“不花费太多钱的话,你可以再读两年。”
第二天,我从图书馆借了几本关于拉丁语的书,没日没夜学习起来。
我一般在清晨6点钟起床,一边做早餐,一边背诵课文,这些句子非常难懂,我无法理解,只能先背诵下来。
之后,无论是在刷盘子还是在洗衣服,甚至吃饭、上厕所的时候,我都在学习。晚上我在灯下学到很晚,经常坚持到半夜。
考试当天我发挥得很好,每道题都答得很顺畅,普语考试最后要求我们写一篇小文章:写出自己最喜欢的季节,并表明喜欢的理由。
感谢我在图书馆花费的时光,我记得几首小诗,并将一首关于冬天的诗文引用了。
“在冬日的颤栗中,一朵花绽放了。
尽管是冰冷黑暗中的绽放,尽管经历风霜和暴雪,花也绽放在那里,美丽至极。
花是我的童年。
你想去看看我的童年吗?
风雪过去了,鲜花仍在,芳香依旧。”
不需要理由,读到这首诗的瞬间我有种颤栗感,仿佛自己就是那朵花,虽然柔弱,但也可以鼓起勇气,渡过寒冬。
几天后,学校的老师通知我,成绩出来了。
我考了第一名,无论是毕业考试还是升学考试,每一门功课都是优秀。
班上有四人考上了中学,我,莉莉安,海涅和汉克。海涅和汉克都低分划过,莉莉安也考得很不错,有四门优秀。
拿到成绩后,我像快乐的小鸟一样飞奔在道路上,春风抚过,夹杂着寒意,然而一点也不冷,这风仿佛能把我像真正的鸟儿一样托举起来,让我翱翔在天空中。
还有一点也让我高兴,我比莉莉安考得好。
那种隐秘的,不能宣之于口的快感。
她比我漂亮,比我高,比我聪明,比我受欢迎,还有幸福的家庭,她好像很容易就能拥有别人羡慕的东西。圣经上说嫉妒是罪孽,可怎么才能控制自己的心,不去羡慕嫉妒别人呢?
我已经明白当初她和我做朋友的原因了,因为班上其他女孩子都不理睬她,她太优秀了,衬得其他女孩子像灰扑扑的石子一样,现在我也是那些女孩子中的一个了,所以我也不再喜欢她。
真奇怪,我竟是那么在意她,比任何人都要在意。
第7章 第六章
“17世纪初,奥克塔维亚女王驾崩,帕里斯王朝失去了最后一位继承人。之后由女王的侄子,西国的路易男爵继承了王位,他放弃西国的王位继承权来到普国,成为了奥格登王朝的第一位皇帝,时至今日,我们的国王陛下乔治三世,已经是奥格登王朝经历的第8位皇帝了。”
初夏的午后,教室里热得像个蒸笼,窗外一声悠然的蝉鸣响起,把历史老师舒缓的语调衬得更像催眠曲了。
“报告!”侧前排的萨拉突然举手,打断了课程。
“什么事?”老师皱眉。
萨拉满脸通红,紧张地攥着身后的裙子,嗫嚅道:“我想上厕所。”
老师语气不悦:“下课的时候怎么不去?”
萨拉低着头,脸颊更红了,眼眶里泪光闪烁。
老师默然,无奈道:“去吧。”
然而萨拉一去不回,一堂课都不见她的人影。
下课后,同桌和前座窃窃私语。
“来那个了……她的裙子湿了。”
“真是个糊涂姑娘。”
我好奇地问:“她怎么了?”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仿佛拥有什么能把别人隔绝在外的小秘密一样,对我露出得意的笑容。
“安妮还是个小孩子呢,以后你会明白的。”
她们相视而笑,耳贴耳说悄悄话,我隐约听到月经这个词。
放学了,我和几个女孩结伴而行,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我看到了莉莉安。
她15岁了,像初开的花蕊一样,已经有了女人的曲线,一条收腰连衣裙把她衬得青春无限,三个男孩走在她身边,她银铃般的笑声充满了生命力,仿佛能让花蕾绽放,让冰雪融化。
“她可真厉害,整天混在男孩堆里,不过她男朋友到底是哪个?”
“海涅或者汉克吧,他们总是一起上下学。”
“说真的,我不喜欢她。”
“我也是。”
女孩子们说着另一个女孩的酸话,因为有共同讨厌的人,所以关系更亲密了。
“安妮,你和她住得很近吧,怎么不见你们结伴回家?”有人问我。
这是时常落在我身上的一个话题。
如果我说,莉莉安喜欢和男同学交朋友,那么女孩子们会说,她就是喜欢男人吧,整天和那么多男的厮混,真贱啊。如果我说,我更喜欢和你们一起,那女孩子们又会说,看吧,她一个女朋友都没有,果然从以前开始,大家就不喜欢她。
所以我直接转移了话题:“你们看报纸了吗?帕尔默王子和王妃的蜜月旅行已经到墨尼本了。”
这个消息引来女孩子们兴奋的惊呼,叽叽喳喳地讨论王妃什么时候会有身孕。
到家的时候,已经傍晚6点了,屋子里静悄悄的,爸爸每三天从乡下回来一次,威廉在肉铺打工,晚上10点下班,家里总是剩我一个。
我在灯下翻开词典,查找“月经”这个词。
然后我又得知了‘yindao’、‘xingai’等几个词的含义。
以前我亲眼见到妈妈和内力干那事,当时觉得天崩地裂,恶心透顶,一连几个月只要想起来就恶心地吃不下饭,还噩梦连连,现在看了这些后,觉得更恶心了。
我一点都不想要月经,这使我心情沉痛,晚饭也没吃,伏在在床上哭了很久。
清晨,我被楼下报童的叫卖声吵醒了。
“重大新闻!重大新闻!帕尔默王子和王妃蜜月途中遭刺杀身亡!”
王储死了!
他和新婚妻子旅行到墨尼本的途中,遭到武装袭击,双双遇难。王储被一枪击中头部,当场毙命,王妃被击中背部,送入医院抢救无效,挣扎一夜后,在第二天凌晨离世。
这是件举国震惊的大事,王储和王妃刚刚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在民间很有人气,大家都在期待二人有好消息传来,结果却等来惊天噩耗。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几天后爆出新闻,刺杀王储的人来自西国,是一群革命党。人们愤怒了,大街小巷的男人举着旗子游行,要西国为此负责。
以前我以为国家大事都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连我们这样的农户想买一头牛,都要多方打听,几经思虑,许多天都拿不定主意。可国家不这样,几天后国王下达了命令,要对西国宣战,为死去的王储和王妃讨回公道,就好像他们宣布的不是战争,而是要举办第二场皇室婚礼,大家快行动起来,准备狂欢了。
上学的路上,我发现街头巷尾贴满了征兵海报,还有几处征兵点,男人们乱哄哄地排队,像围着食盆的鸡鸭一样伸长了脖子,争夺第一批入伍的资格。
同学们对征兵的事情议论纷纷,因为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男人上战场,虽然宣传说这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事迹,可仍然让人担忧不已。相比而言我家要幸运得多,威廉还没成年,爸爸腿有残疾,他们都不需要入伍。
紧接着是婚礼,大大小小的婚宴开始扎堆举办。
其中最让人侧目的是乔纳森家的老三,汉斯先生的婚礼,他要迎娶一位姑娘,对方恰好是我们班上一位女同学的姐姐。
伊丽莎白是个毫不起眼的女孩子,她相貌平平,成绩平平,父亲是百货商店的会计,所以家境也平平。
可是自从传出她姐姐和乔纳森家的三儿子订婚的消息后,伊丽莎白就忽然变了,她仿佛一夜之间拥有了辛德瑞拉的魔法教母,变成公主了。
她有那么多漂亮的连衣裙,几乎每天换一套,她还有了化妆品和香水。又过了几天,她被一辆汽车送来学校,脖子上挂着金项链,手里拿着精致的皮包。
“姐夫送了我和妈妈很多东西。”她得意地说,“还会在婚礼前给我家买一套新房子,所以我要搬家了。”
女同学们都羡慕地围着她,恭维她。
只有我和莉莉安远远地看着这一切,我猜莉莉安是不屑,至于我,我只想表现的不屑。
这天中午,我在校园的大枫树下吃午餐,顺便读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书名叫《红色王冠》,说的是欧洲历史上几位著名女王的故事。
我正读到西国女王玛丽安二世的故事。
玛丽安是位美丽高贵的公主,16岁嫁给王子,22岁登基为帝,可惜她深爱的丈夫四处拈花惹草,甚至和她的侍女偷情,女王大发雷霆,命人杀死了宫女,结果丈夫以这件事为由,造谣她疯了,联合大臣们一起软禁了她,10年之后女王郁郁而终,死得十分凄凉,还在历史上留下了‘疯女王’的名号。
她有一首著名的小诗。
‘追逐星空,
在金鱼缸中,
了却残生。’
我读着这伤感的诗句,幻想女王被软禁时的孤独时光,心中充满了怜悯。
忽然一只虫子落在了书页上,我担心弄脏书页,急忙拿手驱赶。
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我还当你会尖叫,没想到你敢用手抓。”
我抬起头,耀眼的阳光下,一名少年正笑盈盈地望着我。
“丹尼哥哥……”我嗫嚅道,舌尖充满了苦涩,心头像被抓了一把似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