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鸢蝶嘴角差点翘起来,又忙抿住:“那不然……”
女孩更放轻了声音。
游烈下意识地俯身,弯腰朝她靠近了一截。
小狐狸轻软的呼吸就?扑在他锁骨下的黑色毛衣上:“既然你管我?叫小姑,那管奶奶喊祖奶奶也?行。”
游烈:“。”
游烈落眸,不动声色地给小狐狸压下去一个“你确定你要在这个时候这样捉弄我?”的眼神。
夏鸢蝶绷住没笑?,转过身:“奶奶,他就?是我?同学,您还记得吗?我?跟您提过几次。”
游烈刚到嘴角的自我?介绍,听见最后一句,找回来没两秒的思维就?忽地原地消失了。
他怔然低下眸,从后面?盯着身前的女孩。
夏鸢蝶是脱口而出的,说完以后她才反应过来,有些不自在地顿了下。
好?在奶奶已经笑?起来,扶着沙发起身:“我?记得,记得,你说班里有两个同学特别照顾你,他就?是里面?那个男孩子,是不?”
“对,是他。”夏鸢蝶拽了拽不知道怎么?就?停在她身后突然没反应了的游烈的袖口。
游烈回神:“奶奶好?,我?是游——”
小姑娘拽他袖口的手下一秒就?捂到游烈下颌上了。
房间里其他三人同是一惊——只不过戴玲和夏奶奶是惊讶夏鸢蝶的举动,姚律师则是惊喜。
游烈则沉默着,也?随她捂着,只低眸朝小狐狸挑了挑眉。
夏鸢蝶慌忙将手收回来。
转过去前她还暗暗睖了他一眼,以示警告。
而此时,姚律师已经拿着一张名片过来了:“您就?是游烈同学吧,”姚律师将名片递向他,“您好?,我?是夏永才先生的代理律师。”
游烈停了下,还是抬起手腕,接过名片。
他敷衍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游烈?”夏奶奶嘴唇轻颤了下,有些无助地看?向夏鸢蝶,“小虫,他,他就?是游家那个……”
想瞒也?瞒不住了,夏鸢蝶只能点下头。
夏奶奶惊愕望着游烈,老人的眼圈很快就?红了,她蹒跚着走到游烈面?前:“对不住……是我?们?家对不住你们?,我?得替我?儿子给你赔罪啊同学……”
说着话,走到游烈身前的老人竟是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去。
“奶奶!”
夏鸢蝶惊颤了声,慌忙去扶。
赶在她之?前,一只冷白有力的手将老人一把托住,筋脉在男生手背上微微绽起,透着凌厉隐忍的力度。
游烈半弯着腰,长睫半垂,遮了他眼底情绪:“这不是您的错。”
老人泣不成声:“是我?的错,都是我?没教好?他……我?求求你了同学,我?们?一定把还差的钱还上,你能不能……能不能绕过他这一回、就?这一回……”
戴玲也?过来搀着哭得颤巍巍的老人:“夏奶奶您别这样。”
“小玲,小玲,律师说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夏奶奶攥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颤声拉着游烈的大衣袖口。
“谅解书?。”
戴玲为难地看?了游烈一眼。
他似乎对眼前这一幕并没有任何的意外,从说完那句话后,就?自始至终一语未发地弯腰站在那儿。明明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但那张没什么?情绪的侧颜叫她都觉出一种漠然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像是在冰封的海面?下,藏了一场能掀翻整个海域的巨潮。
谁都不知道冰面?会不会裂开、什么?时候裂开。
“对,对,谅解书?……”老人紧紧攥着黑色大衣的袖口,将它捏得起皱,陈老的皮肤里沟壑都好?像填满了她这一辈子的苦涩和眼泪,“求你了,求你了同学,就?只要你肯答应,我?,我?以后——”
“奶奶!”
低着头的少女终于忍无可忍。
眼泪几乎要随话声落下,但最后还是被她死死咬住嘴唇,靠疼痛感憋回去。
夏鸢蝶低头,坚决又固执地从夏奶奶手里拽出游烈的衣袖,她握住老人枯槁的手,将人扶向房间里侧:“…我?有话跟您说。”
游烈深吸气,直身,眼角轻缓地抽了下。像是强行忍下什么?亟待爆发的心潮,他眼尾都低抑着能割伤人似的薄厉。
戴玲刚想张口。
“玲姐,要麻烦你帮我?把律师先生和游烈送到楼下。”
“……好?。”
戴玲心情复杂地点头。
最后只剩祖孙两人的房间里,蔓延了许久的哭声。
薄薄的门板在身后合上。
招待所里的隔音算不上好?,即便走出去几米,游烈依然听得到,身后房间里老人的哭声里夹藏着女孩忍着哭腔的劝声。
游烈听得胸口都快憋炸了。
但他知道那是夏鸢蝶唯一视为亲人的存在,是她相依为命的奶奶,他不能有一句指责和伤害。
他不许人伤到一丁点的狐狸,原来在她的家里受伤最深。
古金色的扣子被少年凌厉的指骨粗暴地解开,大衣带起深冬凉得沁骨的风,他声线沙哑冰冷地走过那两人身旁。
“我?先下楼。”
“……”
街边的风更冷,但至少不像里面?的憋闷窒息。
游烈靠在这条老街的电线杆前,任街边店铺里的陌生女人嬉笑?着聚首打量,冻得指节微红的冷白指骨间,黑色圆石飞快翻转。
手机在大衣口袋里震动不停,游烈却像没察觉,只虚着黑漆漆的眸子焦点,偶尔抬眼望一下二楼的某扇窗户。
他的下颚线会在此时扯起清晰而锐利的弧线,像黎明时天际处最具美感的薄青连绵的山脊。
叫路过的人看?一眼就?很难挪开。
姚枫从招待所出来,准备离开时,就?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原地停了几秒,姚枫还是径直走过去。
斜倚着电线杆的男生落下眼,眼尾的余光冷淡刮过他,像冬季凛冽的风似的,没有一丝迟疑和停留。
姚枫不禁有点想笑?。
不愧是游氏集团的太?子爷,一点都不遮掩自己的好?恶,尤其离了那个小姑娘身边,更是疏离得一副冷淡厌倦漠视众生的势态。
姚枫调整语气,刚想张口。
“谅解书?我?会让人寄给你。”
姚枫一愣,这个确实?出乎他意料:“游烈同学答应得这么?痛快?”他停顿了下,笑?了笑?,“也?是,毕竟老人家确实?可怜,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她又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了,换了我?我?也?很难忍心。”
游烈冷嗤了声:“我?没那么?善心泛滥。”
“噢?那您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
游烈沉默抬眼,再次望向二楼的窗户。
几秒后,他轻勾唇角,但那甚至算不上一个笑?,更多是带着戾气的讥嘲。于是那点情绪渲染下,游烈低落回律师脸上的眼神冷得刺骨。
“再拖下去,是在折磨谁。”
姚峰笑?容顿了下,慢慢消退:“老人家也?有她的苦处,她也?不是不爱孙女,只是有些观念根深蒂固,夏家奶奶恐怕是连学都没上过的,去哪里懂那么?多道理。”
“所以我?没有怪她。只是让我?觉得心疼不是她。”
游烈从电线杆前直身,似乎懒得再说话了,他一边低头拿出手机,扫了上面?的未接来电。
点开,拨了回去。
在离开前,游烈只留下了两句。
“姚律师,苦难是会遗传的。”
“该在谅解书?上签字的人从来不是我?。”
判决正式下达时,大年都已经临近。
谅解书?的出具下,夏永才最终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
减去抓捕后拘留到立案和开庭审判的收押时间,大概最晚到后年年中前就?能放出来。
夏鸢蝶算着时间,那时候她已经是大一下学期了,应该已经离开了坤城,到一个夏永才不知道的城市去读大学,终于能彻底远离这个带给她阴影的渣滓。
噩梦结束以后,会有崭新的、美好?的未来。
她很期待。
不过因为判决书?下得晚了些,夏奶奶又想在儿子入狱后再去探望他一回。两人的归期就?拖到了大年前。
然后夏鸢蝶就?发现了一个尴尬的事情——
春运将近,买不上票了。
“没关系的奶奶,”夏鸢蝶在招待所房间里安慰老太?太?,“这学期申请的助学金,还有期末考年级前五的奖学金,我?都还没花呢。就?算在这边过年,那也?没问题的。”
老太?太?心疼得直皱眉:“那都是留给你以后上学的,哪能这么?糟蹋啊。”
“怎么?算糟蹋了,”夏鸢蝶忍不住笑?,坐在沙发上抱着奶奶胳膊,靠着她肩膀笑?,“我?不是说了吗,以后一定会带你住到这种大城市里的,再过几年,我?们?就?不回去了。”
“哎哟胡说,带我?这么?个老太?婆干什么?,你以后找对象都不好?找的!可不许再提……”
夏奶奶说着,一愣:“你看?我?这个记性,昨天小玲回家过年前,陪我?出去了一趟,我?还给你买了好?吃的呢。”
“啊?”
夏鸢蝶怔然。
坐她旁边的夏奶奶已经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扒拉开她手,去桌上她随身带来的那个老旧的布包里翻。
没一会儿,老太?太?就?捧着宝似的过来了。
见老人眉开眼笑?,献宝似的,夏鸢蝶也?忍不住笑?:“您身上又没什么?钱,到底买了什么?呀。”
“喏!”老人将手打开,露出掌心的东西来。
夏鸢蝶低头看?过去。
那是个三角饭团。
就?是躺在大城市每一个便利店角落里,用紫菜皮包着的,巴掌大的一个饭团。用来给城市里忙碌的打工人充饥的便利食物?,此刻却被老人用枯皱的手,双手捧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又期盼地看?着她。
“前几天吧,小玲陪我?坐在这屋里,看?这个电视哟,我?就?瞅着里面?的人在吃这个,咱们?那里哪有?我?问过店员了,就?是这种,你别看?它这么?小,可贵的嘞!肯定好?吃的,小虫你快尝尝……”
夏鸢蝶明明觉着老太?太?怪滑稽的,是想笑?来着,但不知道怎么?就?鼻子有点酸。
她知道奶奶肯定就?买了一个。
估计当宝贝似的,一路小心翼翼揣回来,连紫菜皮都没弄裂一点。
“哇,这个我?想吃好?多次了,一直没买,”夏鸢蝶吸了口气,笑?着接过去,仰起脸把老人拉回身边,“我?们?一人一半。”
“这么?小一点,分什么?分,你自己吃。”
“不行,奶奶你都不知道,我?们?学习前不能吃多了的,吃多以后会脑袋不灵光,学习效率都会变低的。”
“啊?还这样啊?”
“嗯。那这半是你的,这半是我?的……”
窗边的暮色里,祖孙俩分完了那小小一只的饭团。
夏鸢蝶靠着奶奶的胳膊,轻轻抚平她手上的褶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好?像这样就?能把身旁的老人变成年轻人一样。
她低着声,轻轻说着。
“奶奶,你一定要长命百岁,等到小虫以后可以赚很多钱的时候,就?带你去好?多好?多地方,吃很好?吃的东西,我?们?去环游世界,你说好?不好??”
“好?,都好?。”
老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以后奶奶还要看?着小虫嫁人呢,我?们?小虫穿上婚纱,肯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奶奶当然得活得久,那才能闭得上眼呢。”
“……”
月升月落。
天重明后,是大年二十九,除夕夜前一天。
夏鸢蝶很早就?起床了,到沙发旁打着台灯复习。招待所的房间便宜,暖气也?开得低,屋里冷得厉害,她干脆把两条浴巾都给自己披在外面?。
好?在投入以后,对温度的关注都会迟钝些。
书?翻得外面?天都一页亮过一页,不知道几点时候,房间外的门忽然被叩响。
全神贯注的夏鸢蝶怔了下,才醒回神。
她将浴巾挪开,放到一旁,起身去门口。门上挂着内锁,但她还是开得小心翼翼,直到从漏下一隙光的走廊里,看?见了披着满肩薄雪的游烈。
夏鸢蝶怔住:“你怎么?来了?”
“开门,狐狸。”游烈哑着声,听不出情绪。
夏鸢蝶犹豫了下,解开挂锁,门被游烈抵着推开,他带着一身冰凉的雪意就?进了房间。
温差一下子来得突然。
大少爷面?无表情地忍了个喷嚏:“可以,在坤城过年都不告诉我?。”
“临时决定的,买不到票了,”提起这个夏鸢蝶就?有点无奈,“不过你呢,赵叔叔说你已经回北城你外公家那边,准备过年了,他还说你一直都是正月十五后才会回来坤城的?”
“是。”
游烈漆眸里眼神压迫,抬起冷得微红的指节,轻点了下女孩的额头:“要不是因为你隐瞒不报,我?还用在大年前再飞回来一趟么?。知不知道这个时候想临时弄张票,我?得陪那个老顽固推几个小时的麻将?”
夏鸢蝶恼然地握住他手指,不许他戳。
游烈刚意外,跟着就?眼神一沉,反握住她的手:“你手怎么?这么?凉?……这个房间怎么?回事,暖气片是让他们?老板吃下去了吗?”
夏鸢蝶连忙抽回来:“写?字写?得。”
“……”
游烈睨了她一眼,最后也?没拆穿。
他直接转身,往她沙发那边堆满了书?的地方走过去,长腿一停,就?折膝下来,抵着地给她收拾东西。
夏鸢蝶愣了几秒才反应,立刻过去要拿回自己书?包:“你干吗?”
“打劫。”
游烈垂着结了霜似的长睫,冷冷淡淡地:“人财都要,收拾东西,待会等奶奶醒了你就?一起跟我?走。”
夏鸢蝶刚要严词拒绝。
游烈忽地薄勾了唇,凉淡地侧起漆眸瞥她:“你要是不答应。下学期开始,我?就?在全班面?前喊你另一个名。”
夏鸢蝶蹙眉:“喊什么?。”
下一秒,游烈已经勾着那点轻淡戏谑的笑?,他错身过她肩侧,黑线衣领口上一点雪色融开,浸得他嗓音蛊人:
“…小虫?”
夏鸢蝶一路都攥着副驾驶的安全带,望着车前。
游烈几次侧眸,亲眼见着女孩的手捏安全带的架势越来越紧。
夏奶奶就在后排,似乎睡过?去了,游烈本来不想出声,但小狐狸那狐狸毛都要竖起来的模样?实在叫他难禁。他瞥过数回,终于忍不住偏过?脸,右手?单手?扶着方向盘,左手?虚握,半抵着下颌掩住了低嗤出的那声笑。
“狐狸,你是多不相信我的车技?”
夏鸢蝶抬了下眼镜,平静地落回手?,又平静地攥回安全带上:“你今年才?刚成年,你的驾照是暑假拿的,它还只是个半岁的宝宝。”
“综上,”小狐狸转回来,声音轻飘飘的,“我紧张一点,也很正常。”
游烈哑然失笑。
方向盘在他掌控下穿过?半个城区,用?事实证明是夏鸢蝶多虑。
虽然那人只是漫不经心地单手?掌着方向盘,但轿车全程开得顺滑平稳,加速减速切换自?如,俨然有种十年驾龄的云淡风轻,游刃有余。
等最后转入社区专道,通过?三重安保,眼前一黯,夏鸢蝶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这?一路就结束,他们驶入了目的地的地下停车场。
停下车,两人将?睡过?去的夏奶奶叫醒,进入户电梯。上楼后,游烈以熟悉附近环境为?由?,提出带夏鸢蝶下楼转转,顺便去买些需要用?到?的日用?品,让夏奶奶先在家里休息。
重新坐回车里,夏鸢蝶有些迟疑:“你过?年,一定是要回北城过?的吧?”
“嗯,”游烈回头问她,“怎么了?”
“今天都是大?年二十九了,你现在还陪我去买东西,来得及回去吗?”
“来不及就陪你过?。”
“……”夏鸢蝶:“?”
车里短暂地寂静了下。
游烈似乎也反应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有些亲昵了,一时车里气氛微妙,某人清隽眉眼间也难得看出几分闪避。
少见大?少爷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夏鸢蝶心里憋点坏,是想再糗他会儿的。
但毕竟“生死”还掌握在某人单手?——嗯,就在此刻,换成了双手?把?握的方向盘上。
夏鸢蝶立刻坐直了:“这?个,嗯,这?处房子是叔叔的吗?我们过?来借住两天,是不是应该跟叔叔打下招呼?”
“不用?。是年初我生日,外公赠予的成人礼,在我名下。”
“哦。”
夏鸢蝶原本也只是为?了缓解气氛,临时找的话?题,应了一声就没再多问。
游烈忽想起什么,挑了下眉:“你知道我生日吗?”
“嗯,2月17,去年是在大?年二十九那天,”小狐狸答得流畅平静,“虽然你没听到?,但那天晚上,我祝你生日快乐来着。”
游烈怔了下。
直到?车在红灯车队里停住,他忍不住扶着方向盘,侧身?望向副驾驶的夏鸢蝶:“你怎么会知道,我从来没跟你说过?。”
夏鸢蝶不明显但嫌弃地拿眼角瞥了他下。
游烈:“?什么意思。”
“你是真不知道才?问的吗?”夏鸢蝶表情微妙,“学校里,女生们背你的个人资料表背得比《出师表》都滚瓜烂熟,体育课上,食堂里之类的,随时都可能听人聊你的生日星座血型身?高体重……我又不聋。”
“我对女生们的课余聊天内容不感兴趣,所以确实不知道。”
游烈说完,轻嗤了声笑,语气愉悦地问:“那你也背过?了吗,比《出师表》都滚瓜烂熟?”
夏鸢蝶木着脸:“没有啊,我只记得生日了。”
“以你的记忆力,不可能只记得一项吧。”
“……绿灯了,憋说话?,开车。”
在小狐狸微微透红的耳尖上扫过?,游烈勾着笑,靠回驾驶座里。
把?坤城的一切事情安排妥当后,游烈终于在大?年三十那天,赶了一趟早起的飞机,半下午到?了北城的外公家里。
这?一大?家游烈都算不上熟悉,平常更没什么走动。
除了庚野。
然而北城圈里远近闻名,庚家爷孙俩闹挺的程度,绝对不比游怀瑾和游烈弱上半分。
于是庚野这?个长?孙不在,受难的就成了游烈这?个长?外孙。
老爷子自?打前年身?体不好内退以后,就一直赋闲在家。养花种草,遛猫逗鸟,笔走游龙,星罗棋布,偶尔起兴还要推几轮麻将?。
游烈每回一到?家,大?衣刚递给家里阿姨,就被喊去陪场了。
老爷子浇花他接水,老爷子逗鸟他递食,老爷子动笔他磨墨,老爷子下棋他陪对,老爷子推牌他点炮……
别人盛赞老爷子样?样?精绝,游烈更愿意称之为?五毒俱全。
怼归怼,该上还得上。
譬如这?次赶着年关在吞吐量最大?的城市临时一去一回,亏得外公松口,不然游烈就只能远在北城,听着小狐狸的消息干熬一个年关了。
这?次到?家又格外晚,游烈回来以后自?觉得很,进了暖室后,就褪下外套,递给旁边的帮佣。
问清楚外公人在书房,他就径直上楼了。
老爷子家里是中式为?主?的现代风格,临湖起高阁,落地窗都是实木柱顶连结,无论?垂帘还是绕壁楼梯,随处可见镂空木质花纹和各种榫卯结构,就连两层高吊顶的正堂顶,还请专人镌刻了半幅富春山居图。
游烈对这?些向来无感,还没有落地窗外,露台上那两棵撑着半湖暮色的盘松叫他赏心悦目。
在茶室门外站着等了会儿,里面阿姨提着茶巾出来,笑眯眯的:“老先生说您可以进去了。”
游烈朝她点头。
在对方擦肩过?去后,他想起什么:“今年家里怎么不见人?”
“大?先生人在省外,二先生人在国外,年前都回不来。小姐订了年初三回家省亲,您到?时候应该见得上。”
“好,我知道了。”
游烈叩了下茶室的门,停了两秒,推门进去。
茶室里只有老爷子一个人,这?间同?正堂客厅南向,一样?是半面临湖,只是这?会儿近傍晚了,冬天入夜又早,天色将?倾似的压在湖外的山头,陪上老人家孤孑身?影,难免显出几分落寞冷清。
方才?提到?的,分别是游烈的两位舅舅和一位姨母,今年大?年显然是赶不回来了。
“后悔了吧?”
安静的茶室里忽响起少年冷淡带笑的一截声音。
坐在茶海后,老爷子回过?头,看见自?家长?外孙没个正行地靠在门框旁,他冷冷地“哼”了一声。
“加起来四个儿子女儿,”游烈抄着口袋,懒洋洋走进来,“当初怎么不留一个在身?边?”
“手?拿出来,像什么话?。”
老爷子假瞪了他眼,然后才?扭回去:“我后悔什么,不回来正好,省得闹腾,我还乐得清闲呢。”
游烈笑他嘴硬:“行,清闲。”
游烈拉过?一张旁边的实木椅,坐了下来,正对着落地窗,他靠在里面,陪老爷子往窗外看。
“少和庚野往一块聚,看给你带的,整天没个正经德性。”
游烈侧撑着下颌,懒声回话?:“您是看不惯带笑的,就最喜欢板板正正的‘木头’,”说话?间他扶着椅托,右手?屈指,轻叩出两声实木的敦厚,“木头可没办法给您点炮,您考虑清楚。”
老爷子又哼了声,瞥他一眼。
游烈这?两年确实变化很大?,即便老爷子一年就见他十天半个月的,也一样?能看得出来。虽然外表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可里面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比如从前,他笑着看人时也远,眼神里就有种疏离的隔绝。
现在么。
老爷子转正回去,像随口一问:“这?趟回去办了什么事,这?么匆忙。”
游烈却笑了。
“笑什么?”老爷子板脸,“我辛辛苦苦给你弄得机票,还不能问一句了。”
“是,”游烈散漫地拖着调,“上下嘴皮一碰,电话?都没劳您亲自?打呢,您可是太辛苦了。”
“别给我模糊重点。”
“不是我模糊重点,明明是您跟我装傻,”游烈轻叹了声,“恐怕我前脚出机场,后脚就有人跟您事无巨细地报告我去向了,飞机上苹果汁我喝了几口您都能知道,还用?我再说一遍,那不是浪费时间么。”
老爷子嘴角刚要翘起点笑,又立刻严肃地压平了。
“算你小子识相,没想说谎。”
游烈敷衍地点点头。
“那件事前因我也听说了,”外公嫌弃地扫他一眼,“是没条件,还是没脑子,做点小事痕迹这?么重,你也不怕被人拿了话?柄?”
“我怕什么,将?来一不从商二不从政。”
“嗯?”老爷子背都离开实木椅前的软玉垫了,眉毛有竖起的迹象,“那你还想干什么,上天啊?”
游烈一怔,回头笑了:“不愧是您,猜得真准。”
老爷子以为?他这?会还在不正经地开玩笑,刚要发火。
“以后我就去努力去北城这?个航天测控中心怎么样?,离您还近?”
老爷子愣了下,皱眉:“你怎么会想做这?行。”
“这?行不好么。”
“自?然是好,但也苦,十年磨一剑,我们差得可不止一剑。”老爷子叹了口气,望出窗外的眼神也幽沉下来。
“慢慢磨,总得有人磨,而且我确实喜欢。”
房间里寂静半晌,老人家终于叹了声气:“因为?你母亲?”
“……”
游烈神色淡了淡,过?去几秒,他嘴角重提起来点:“听说您过?哪个生日的时候,我妈送了您一颗星星,她最先观测命名的?”
老爷子放在茶海旁的手?像是颤了下,但没两秒,他就冷哼了声,看向游烈:“怎么着,你想送我去看看那颗星星啊?”
“哪敢,”游烈说,“等将?来我参与研发的航天器上去了,我可以送您个模型。”
“叱。”
老爷子很是不屑地转回去了,但这?一次的嘴角却没能成功压下去。
那天临到?晚上,家里佣人阿姨叩门,让外爷孙俩出来吃年夜饭。
老爷子被游烈扶着起身?,绕出去前,他还是多提了句:“你这?让游怀瑾养出来的一声少爷习气,能吃得了那苦吗?真不考虑考虑别的路子?”
游烈叹声:“我又不入您族谱,您就不用?操心了。收拾庚野一个就行,可别伤及无辜。”
“什么叫伤及无辜,我这?不是担心你将?来饿死吗?我是能点头,你爸能轻易同?意了?”
“……”
扶着老人家的指骨蓦地一僵,游烈停住。
知悉自?家长?外孙最不愿提起的就是游怀瑾,庚老爷子压了压情绪,没用?他再扶,提起实木拐就拄着往外走:“也罢,你们父子俩斗你们的,和我有什么干系。”
临到?出门前,老爷子的拐杖顿住,闷声叩了叩地板。
“你母亲给你办的那笔家族信托,等你本科毕业后就归你调配。真下定了决心就去做吧。想去天上,就去天上看看,有她在地下守着你呢。”
“……”
站在满湖山色落入夜色的窗前,游烈垂低了眼,冷白的睑下到?底还是没能抑住,慢慢泛起了薄红。
“好。”
他低声应道。
高三下学期,连开学时间都格外早。
初七法定假一结束,新德中学就给高三生们发了返校自?习通知——不开课,不授课,严格遵守教育局要求,但愿意主?动给学生们提供一个无偿的学习氛围良好的自?习环境。
距离高考满打满算四个月,文理实验班基本全体返校。
夏鸢蝶因为?没有联系方式,反倒是班里最后一个知道自?习通知的。高三下学期随时会有各种重要通知,老苗委婉暗示了两句,夏鸢蝶这?才?在老苗的陪同?下,拿出了一部分奖学金,买下了她人生里的第一部 手?机。
虽然只是个二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