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你,嫂嫂。”
姜窈惊呼一声,人已被他抱到马上。
不知是不是他有意为之,这马跑得极快,姜窈根本稳不住身形,只能紧紧依附着他。
姜窈头上挽了个单螺髻,用一根嵌银蝶珠钗固定住。
珠钗上的穗子拍打在他胸口。
开始她还有些害怕,这样危险的事,她从前是绝不敢做的。
年幼时是体弱多病,母亲不许她练习骑射,长大后又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如履薄冰,更不敢肆意而为。
她以为这一生都会如此,四方宫城就是她的天地,薄暮时天上掠过的归雁就是她能瞧见的最远的东西。
扛着礼法、忠义、仁孝的枷锁,一直熬到油尽灯枯。
她偷偷抬头,身后的裴涉迎着烈日,瞳色如金,笑意若有若无。
她只比他年长一岁多,却好似行将就木,死气沉沉,眼中总是弥漫着一种颓朽的黯淡颜色。
收回视线时,她一不留神,险些从马背上跌下。
裴涉在她腿上怕了拍,“嫂嫂,腿夹紧些。”
姜窈身子忽然僵住,动作僵硬地夹紧了马腹。
微风从山野间穿过,划过她脸颊,才将她面上红云吹散。
“嫂嫂未曾学过骑马?”他打量着姜窈盘的一丝不苟的乌发,银钗上珠穗晃荡,凝着细碎的光。
“我娘不让我学。”姜窈语气有些低落。
因她体弱,母亲不让她学骑射,哥哥跟着父亲学骑马射箭的时候,她只能在旁边看着。
姜窈不经意一撇,草丛里盘着一只花蛇,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二郎,那里……有蛇。”
那只蛇眼看就要咬住兔子的脖颈。
“罢了,蛇吃兔子,乃是天性,万物有常,不可违背。”
“什么常理不常理的,皇嫂想就那便救。”裴涉取下背上的玄铁弓,羽箭搭在弦上。
姜窈神色蓦然明亮起来,摸了摸弓弦,“我能试试吗?”
裴涉笑道:“我的弓皇嫂拉不开。”
姜窈“嗯”了一声,垂下眼帘。
裴涉摘下右手拇指上的骨韘,套在她拇指处。
因着尺寸不合适,姜窈要小心翼翼才不至于让那枚扳指从指尖滑落。
他握住姜窈的手,慢慢收紧五指,助她拉开了弓。
姜窈没费多大力气,羽箭已破空射出去,将那只蛇钉死在了树干上。
兔子闻声慌乱逃窜,跑进树林中,不见踪影。
姜窈舒了一口气,唇边漾开一抹笑意,素丽的面容也因此明艳许多,光华灼灼。
旷野无人,裴涉环住她的腰,纵马前行。
浮翠山中有一处裂缝,仿佛仙人举斧劈开,裂隙间有溪水流淌过,崖壁上布满碧绿青苔。
姜窈道:“不能再走远了。”
“为何?有我在,嫂嫂不必害怕。”
姜窈除了祭祀,连城门都不出,浮翠山的景象对她而言已如梦境,不敢奢望山外的景象。
“不必了,咱们快些回去罢,秋猎戌时必须回营,别坏了规矩。”
“嫂嫂真不想出去?”
姜窈不言,杏眼中光芒消散。
裴涉抱紧她的腰,策马冲出深山罅隙。
临近傍晚,暮云低垂,霞光赤红,如火烧连天,光照千里。
视野倏然开阔起来,几股山泉水汇成清溪,草木被夕阳染红。
姜窈一回首,长安城已在身后,罔极寺也已在身后。
一路逐落日而行,晚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姜窈在马背上坐了小半日,身子疲乏,不知不觉倚在他怀里睡着了。
裴涉低头,她脖颈上还有几处泛着红,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有些可怜。
皇嫂像只猫儿似的,软绵绵靠在他怀里。
他花了这么多心思,才让她渐渐卸下几分防备,少了几分疏离。
但这还远远不够。
就算是养一只云雀,也不会只满足于让它吃下自己喂食的黍米,要将它捏在掌中把玩,听见鸟儿清脆啼鸣声,就算是打开金丝笼,它也不会振翅飞走。
如此,才能稍稍满足。
“嫂嫂,你看。”裴涉勒住缰绳,停下马,叫醒她。
霞光夺目,姜窈慢慢睁开眼,适应了光亮。
落日半沉,远山红尽,一行归雁自山尖飞过。
皇宫里金砖碧瓦,朱漆红墙,万人簇拥之下,实则孤独至极。
此刻两人一马,她却极为荒唐地寻到了一丝安全感。
回去的路上,姜窈渐渐发觉,腿根似乎被擦破了皮,正在隐隐发疼。
疼痛感并不明显,她想了想,没开口。
裴涉察觉她的异常,问道:“嫂嫂,怎么了?”
姜窈不自觉地夹紧了腿,搪塞道:“没事。”
裴涉了然,伸手去摸她裙摆,“我瞧瞧。”
“别——”姜窈制止他,这荒郊野外,光天化日的,怎么好做这种事。
夜色朦胧,星光满天。
一到行宫里,裴涉就迫不及待地要掀开她裙摆去看她伤处。
她细皮嫩肉,没骑过马,半天下来,大腿内侧都磨破了皮
她忍了一路,就是不想叫他发现,奈何他只瞧她神色便知内情。
姜窈坐在榻上,两条腿被他捉住。
她羞恼得仰着脖颈,唇瓣还微微红肿着,微张的细缝中时而流出恼怒的吟泣声。
裴涉半跪在地上,抬头对她道:“我看看嫂嫂的伤。”
姜窈恼得眼尾发红,泪珠子快要掉下来,“不碍事的。”
伤口擦破了皮,火烧似的疼,可她就是不想像只待宰羔羊似的任他为所欲为。
这伤处在腿根,极为隐秘,怎么能任他看。
她一时气恼,腿上使了劲,想从他手中逃脱。
门外夜色中,岑晏踏月而来。
他怀里揣着一盒驱蚊虫的紫草膏,国公夫人久病在床,他也略懂些医术。
正欲叩门,忽听得里头响起一道极细的娇吟声。
“皮都擦破了,嫂嫂还说无事。”裴涉放下被他撩开的裙摆。
脚踏旁凌乱堆着她的鞋袜、亵裤,她脚踝上被他攥出了指痕。
只因她挣扎得厉害,裴涉手下力道便也多用了几分。
她皮子嫩,这点红痕显得触目惊心。
裴涉没只松开了一瞬,她被抬起的左腿刚要放下时,他蓦地擒住她小腿。
姜窈没料到,喘息间漏出一声娇啼,尾音上扬,“呜,不要……”
门外,岑晏站在廊下,心脏仿佛被插了一刀。
他听见了姜窈的声音,还听见那人唤她“嫂嫂”。
愣了一会儿,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盒紫草膏。
山中多蚊虫,前几日他就买来紫草、白芷,研磨晾晒,昨日才制成了两盒紫草膏,满心欢喜地来送给她,本想着她脖颈上红痕是蚊虫叮咬所致,他这紫草膏恰好能派上用场。
他不敢相信,姜窈在他这里是世间无二的好女子。
叔嫂通奸这样的丑事,断然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一定是裴涉胁迫她。
他手抖得厉害,松木圆盒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声音不大,却也足够让房中人听见。
姜窈难能分出神来仔细分辨声音,眼里存着泪,“二郎,外面……有人。”
“嫂嫂听错了,许是猫儿在玩闹。”裴涉手掌往上,在她膝盖上摩挲几下,背对着烛火,凤眸隐没在昏暗中,闪过一丝阴毒。
策马归来时,他就远远瞧见岑晏的影子。
果然是来找他嫂嫂的。
深更半夜,来寻他嫂嫂,必定没安好心。
姜窈推他肩膀,他也无动于衷,直到将渗出的血丝舔了个干净,才舔了舔唇,抬头望向她。
他是单膝跪在地上,姜窈后仰着身子,漫过她起伏的胸口,那张带着艳色的匀净小脸落入他眼眸中。
“嫂嫂,好些了吗?”他瞥了眼房门,岑晏还未走。
今日嫂嫂可是为着岑晏诓骗了他。
他心底仿佛烧起一把火,火舌炙烤着,将他的伪装焚烧殆尽, “嫂嫂,别动。”
姜窈没应答,只见他从袖中摸索出一枚金铃铛,铃铛连着一根细细的金链。金铃铛镂刻着凤尾兰的花纹,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她没见过这样式的铃铛,想要躲开,可裴涉跟着她一起往床里边挪去。
“你,你做什么?”她惊愕地睁大眼,眼眶中泪花溢了出来,顺着眼角滑落,滴在身下锦被上,“我腿上有伤。”
今夜月色好,岑晏只觉这光亮照出他的狼狈。
他怨恨自己无能,想冲进去,可到了门口又止住脚步。
猫儿从屋檐上跳下来,冲他叫了几声。
紫草膏洒了一地,他俯身用衣袖擦干净,捡起木盒揣进怀里。
若是姜窈知道夜里有人来过,以她的性子,定会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不想让她疑心,更不想让她难过。
她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不得不委身于裴涉。
他转身,一步步走下石阶,形容狼狈。
刚下了石阶,又闻一声带着喘息的哭声。
声音极尽娇柔,入了他的耳,却无异于剜心利刃。
他握紧拳头,快步离开。
夜深,层云遮月。
帐中人影交缠,金铃铛坠地。
姜窈脸红透了,轻喘时带着哭腔,杏眼雾气氤氲似含情,模样极惹人怜。
“裴涉,你……”她有些恼了,直接连名带姓喊他。
后半句话未脱口,红肿的唇瓣再次被他堵住。
“嫂嫂不喜欢这金铃,莫不是想要别的?”
姜窈气极,哭声里带了鼻音,无力地抬起腿去踹他,可半空中便被他屈膝压制住。
“我没有。”姜窈柳眉微弯,双目含泪瞪着他。
裴涉拨开黏在她颈侧的几缕头发,滚烫的呼吸喷薄在她玉颈上,“嫂嫂真不想要?”
姜窈腿软,挣不开,五指握紧去捶打他,“真不要,你,你放开我。”
她云鬓散开,青丝如瀑,压在身下,长睫被泪水打湿,眼角又凝了一颗泪珠儿,欲坠不坠,半张开的樱桃小口里,贝齿和湿润嫩红的软舌依稀可见。
越是见她挣扎,裴涉越是不想放过她,俯身逼近,“嫂嫂今日私下里与岑晏相见,是因何缘故?”
他本应伪装得更好一点,点到即止。
可嫂嫂温软的身子就在他身下,一伸手就能扯开她腰衿,低头就能尝到她软桃似的唇瓣。
她身上绸衣从肩头滑下,赤色肚兜外一片肌肤更胜霜雪,一截蛮腰浑似细柳,两弯黛眉如同柳叶。
身下软玉似的人儿还在强撑着力气捶他胸口,他却浑然不觉,只想更狠一点。
倘若她乖顺些也就罢了,她偏偏是个倔强的性子,竟然为了旧情人扯谎骗他。
纵使他耐性再好,也忍不住略施惩戒,好让嫂嫂长些记性。
姜窈一扭头就瞧见那枚掉在地上的金铃铛,哭腔更浓,“没,没什么缘故,不过是凑巧遇见了,攀谈几句。”
“嫂嫂说的,可是实话?”裴涉埋首,在她颈侧上轻轻一咬。
姜窈霎时间弓起身子,五指分开,紧紧抓着他肩头,“呜……是实话。”
“嫂嫂与他有过婚约,怎么今日骗我说是泛泛之交呢?”他威胁似的不断往下,逼得他嫂嫂泪眼朦胧。
姜窈怕他再往下咬下去,抹泪也顾不上,解释道:“都是,都是陈年往事了,婚约早就不作数了。”
他却没打算这么轻易饶了她,勾唇笑道:“既然如此,嫂嫂何必编谎话骗我?嫂嫂心里,我就那般心胸狭窄之人?”
“不是的,不是,”姜窈小声啜泣,泪水连成线,扑簌簌从颊侧坠落,“你先放开我。”
他怎么会放过可怜的嫂嫂呢?
嫂嫂不了解他,他阴险狡诈,生性恶劣,最喜欢出尔反尔。
旭日升起,旌旗猎猎,猎场上已经聚了不少人,边上好些小娘子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议论哪家的郎君生得俊俏,哪家郎君勇猛威武。
姜窈抱着猫儿来了猎场上,青泥劝她穿得鲜亮些,挑来挑去,她还是穿了件绛紫色绸裙,特意将领口拢得紧紧的。
北边临着山脚搭建了一处九尺高台,猎场中景色可尽入眼底。
姜窈在太后的位子上坐下,虞太妃就问道:“娘娘从哪寻来只野猫?”
“路上捡的,”姜窈紧紧抱着猫,“我抱着它,不会伤人。”
“猫这东西,到底是畜牲,不通人性,来秋猎的都是宗室、世家子弟,万一猫儿跟当年一样,发了狂,伤了人,娘娘能担待得起吗?”
姜窈把猫儿递给青泥,“妹妹不放心,我命人将猫儿送回去就是了。”
虞太妃身着赤红金泥簇蝶留仙裙,臂挽五彩披帛,容色艳丽,细长眸子却极尽刻薄,“姐姐别生气,妾身也是好心提醒姐姐,毕竟这些贵胄子弟没妾身这么好的脾气,腹中的孩儿都被娘娘害死了,也没怪罪娘娘。”
姜窈冷冷道:“当年的事,与我究竟有没有关系,妹妹心里清楚。”
虞太妃看向姜窈,面色不悦,“姐姐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妾身能用腹中孩儿的性命去陷害你吗?当年妾身可曾说过一句怪罪娘娘的话?”
“弥弥!”
林玉珠跟着姜誉到了猎场,她看不见周围情况,心里害怕,只想着来找姜窈。
姜窈起身,“我家长嫂有事叫我,我先走一步。”
姜窈走远后,虞太妃朝她背影啐了一口,“呸,一个病鬼,一个瞎子,在这跟我拿什么架子。”
姜窈不喜欢看狩猎,午后又躲回行宫里。
风定人闲,白云翻卷,小窗半开。
她翻出几张笺纸,提笔勾勾写写。
花笺是三年前她刚入宫时闲来无事用合欢花做的,已然陈旧。
不一会儿,纸上已密密麻麻写着许多人的名字。
难得碰上秋猎这样的时机,长安权贵悉数到场,想托人给姜誉找个教书先生要容易些,她将素日里有些交情的人都写在了纸上。
她本来是想着先去求虞妃,她父亲是国子祭酒,定然帮得上忙,可是虞太妃与她积怨已久,难能答应此事。
姜家都是武将,与文臣结交甚少,除了虞妃,姜窈也没几个相识的文官家眷。
与其挤破头进国子监,在科考上占些便宜,不如请个教书先生,让姜誉勤学苦读,凭本事考取功名。
青泥看着姜窈在纸上圈出岑晏二字,却又用笔墨抹掉,“娘娘,岑舍人二十多岁进士及第,学识自然是不用说的。”
姜窈怀里抱着猫,轻轻捋着猫儿身上软乎乎的猫,“请他为誉儿传授课业自然是合适的,只是我曾经与他有过婚约,不好再同他有什么瓜葛,平白落人口舌。”
青泥:“娘娘何必操这么多心,您这几日不好好吃药,人都瘦了一圈儿,奴婢瞧着心疼。”
姜窈轻叹:“不操完这些心,我也闭不上眼。这些年,为着没影的事,宫里头死了多少人,宫墙里的冤鬼比牢狱里只多不少,我不敢不小心。”
“好不容易熬到战事平息,好日子就在前头,娘娘怎么总说这种话?”
“我给他写一封书信,托他替姜誉寻一名先生,明日你将信送给他。他与我大哥也有些交情,请他帮这个忙不算逾矩。”她犹豫一会儿,摇头道:“罢了,我自己去罢,这是给誉儿请的开蒙师父,不能出差错,我亲自去同他说。”
“今夜你先去知会他一声,就说明日亥时,我在半山处抚云亭等他。”姜窈取来几张宣纸,盖住那封信,用镇纸压住。
山间风大,又临近夜晚,一阵风从半开的支摘窗中吹进来,吹得纸页乱响。
青泥抱着香筥,揭开缠枝牡丹翠叶熏炉的炉盖,舀了几勺香料,焚上安神香。
渺渺香雾从镂空的牡丹纹缝隙中飘出,青泥扶起跪坐在席上整理纸页的姜窈,“娘娘昨夜晚归,今夜早些歇下吧。”
姜窈忽而问道:“这安神香的味道怎么和往日不大一样?”
青泥鼻子一动,嗅了嗅,没觉察出什么,“娘娘鼻子灵,奴婢都没闻出来。”
姜窈揉了揉太阳穴,“许是我多心了。”
“我不用伺候,你去跟岑舍人说一声。”
青泥出去后,姜窈到廊下站了会儿,她在屋里闷了一天,这会才出来透透气。
檐角下挂着铜铃,晚风一拂,叮当作响,檐牙捧月,清辉澹澹。
微凉夜风吹得人清醒,怀中的猫儿却极为不安,不停的用爪子扒拉姜窈的胳膊,她放下猫儿,转身一看——
四五条长着红色斑纹的毒蛇正缓缓从门缝里爬出来。
姜窈长这么大,极少见过蛇,连忙抱起猫儿往外跑,她体弱跑不快,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
她边跑边想,该去找谁呢?
没有看路,跑着跑着突然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抬头见是裴涉,她抓住他衣袖,眼泪汪汪,“二郎,有蛇”。
“嫂嫂莫慌,我随嫂嫂去看看。”他看了眼姜窈紧攥着他袖子的手,眸中笑意融在斜阳金辉中。
再回到姜窈的住处,已有十几条毒蛇从门内爬出来,姜窈下意识的躲在裴涉身后。
“嫂嫂站在我身后,不要动。”
毒蛇长的实在吓人,黑夜中眼睛发光,朝他们吐着蛇信子。
姜窈吓得闭上眼睛,不敢睁开。
她听见刀出鞘的声音。
很快,蛇头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裴涉收刀,转身看姜窈,“嫂嫂,没事了。”
姜窈一睁眼,就见地上乱七八糟遍布着许多蛇头和扭曲的蛇身子。
她没见过这景象,抓住裴涉的手,跟着他快步走回屋内。
裴涉在门前停步,“嫂嫂站在门外等我。”
片刻后,裴涉出门唤她。
“好了,嫂嫂,随我进来罢。”
“啊——”姜窈看见那些尚存气息的蛇头,叫出了声。
裴涉看着嫂嫂慌乱中抓住他腰间革带,低声道:“嫂嫂”。
姜窈松开了他的腰带,“对不住。”
“嫂嫂,今夜先去我那里睡吧,这里脏了,让人先收拾收拾。”
姜窈魂都快吓没了,哪里还顾得上左思右想,点头应是。
裴涉却极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声音冷了下来,“嫂嫂在纸上写的什么?”
“没什么,算算这两月的账罢了。”
姜窈打岔,“这几日秋猎,又要花费不少银子,我私下里算算,心里也有个数。”
“嫂嫂操这心做什么?银子也不是靠你一人精打细算省出来的。皇兄生前不节俭吗?国库为何空虚?”
裴渊生前的确节俭,战事最吃紧的时候,他一年到头穿的都是旧衣,破了的地方姜窈就趁夜里闲下来给他缝缝补补。
如此坚持了两三年,姜窈的眼睛都快熬坏了。
她有时候也不想去做什么六宫表率,垂范天下,但宫门一入,诸多礼仪规矩往身上一套,许多事就由不得她了。
大抵这辈子都出不了宫城了,天边云雀尚能穿云而过,但她已经不记得东西市,柳云河、樊楼是什么景象了。
裴涉继续问她,“嫂嫂,青泥呢?”
青泥是去给岑晏送信的,姜窈岂敢让他知道,只得继续编谎话,“我让她去给猫儿找些吃食。”
她不想事事求他。
既知道是与虎谋皮,若还是事事仰仗他,那她就是蠢实心了。
“嫂嫂有事瞒着我?”
“二郎说笑了,我心中若有事,怎么瞒得过你。”姜窈不太会说谎,说谎时低着头,眼神躲闪,飘忽不定。
裴涉轻笑,替她理好衣衫,转身去查看熏炉,“香料里被人加了引蛇草的粉末,我会派人去查。”
“不必查了,查来查去都是宫里的人,闹得脸上不好看,伤了和气。”
夜风入内,案上那一沓纸被吹开一角。
房内昏黑,但裴涉依旧瞧见了那纸上赫然写着岑晏的名字。
他放下熏炉的盖子,咣啷一声,镀金的炉盖与熏炉扣得严丝合缝。
月光洇过窗纱,洒在他阴冷的眼眸中,寒意彻骨。
“走吧,嫂嫂。”
这声音阴恻恻的,姜窈心头微颤。
单听声音,犹如朝她招手的恶鬼。
眼帘一抬,却见他唇角扬起一抹笑。
她耸起的肩膀沉沉坠下,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蛇的血迹,跟着他一起走出门。
裴涉不避讳那些血迹,姜窈走的慢,便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刻意放缓了步伐,离她不远不近,踩着蛇血和蛇尸慢慢走着。
夜空中几点星子点缀,夜色暗沉,刀刃上反射着微弱的光,蛇血还没擦干,啪嗒啪嗒滴在砖石地上。
两人的脚步声交杂着。
姜窈望着他背影,在一路弥漫的蛇血腥气中寻摸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全感。
就像是,五六岁时的夏日,从厨房偷来一碟冰糖梅子,躲在自己的床帐中吃干净。
姜窈怕衣裙染上蛇血,走得极慢,踮着脚绕来绕去。
裴涉听见身后环佩簪钗叮当响。
收刀入鞘,挂在腰间,转手朝她张开手臂,“嫂嫂,地上脏,我抱你。”
姜窈提着裙摆走向他,她有事瞒着他,自然心虚,乖巧地环住他脖颈。
他们二人住处离得很近,不知是有人刻意安排,还是巧合。
裴涉带来的两只白虎正在享用捕获的几头母鹿,那几只鹿皮毛被撕裂,肚腹被咬开。
姜窈移开眼,步履间,他佩刀刀柄恰抵在她后腰,时不时硌她一下。
殿门关闭,灯烛亮起。
姜窈抽出自己的帕子,看向他收回刀鞘中的雁翅刀,“脏了。”
“蛇血有毒,嫂嫂别碰。”裴涉自己抽出刀,扯了块布擦拭蛇血。
姜窈畏惧他,许多时候又不得不承他的情,心绪逐渐驳杂,自己都辨不清。
她捏着帕子,指尖虚虚搭上裴涉戴着骨韘的拇指,“沾血了。”
骨扳指上只沾了几点蛇血,血迹化为暗红。
裴涉摘下骨韘,放在她手中绢帕上,指尖擦过她柔软掌心。
他们一个心虚,一个心知肚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好意。
姜窈垂着头用帕子包裹住骨韘,里里外外擦干净。
她悄悄打量他,刚及冠的青年,做事却很是牢靠,可她就是不敢事事仰赖他。
她在惧怕什么?是怕他阴险狠毒,还是怕自己泥足深陷。
今日她未戴香囊,也没熏香,殿内除了轻微的血腥气,只能闻见裴涉衣袖间沉檀香。
他擦去刀刃上暗红血迹,收回刀鞘,给姜窈一只碧玉药瓶。
“这是军中常用的金疮药,药效极好,嫂嫂可以涂在伤处。”
那晚被他舔舐伤处的记忆蓦地被唤起,她往后退了两步,“我,我自己来。”
姜窈退一步,他就往前一步,步步紧逼,“嫂嫂,怎么如此见外?我与嫂嫂还不够相熟吗?”
姜窈声若蚊蚋,“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涉一步步靠近,将她逼至墙边的香案前,她后腰撞上了香案边缘,桌案一晃,端正摆放在正中央的香炉歪倒,焚过的香灰倾洒出来。
裴涉的私宅里从不供神明,此处是数十年前兴建的行宫,因皇室笃信佛法,殿宇内都陈设供桌香炉、佛龛壁画。
碰翻了香炉,姜窈阖上双眸,暗暗祈求,万望神明不要降罪。
裴涉身形高大,烛光被他完全挡住,将嫂嫂堵在了逼仄黑暗中,“嫂嫂,近日可是遇着了什么难处?”
姜窈被他抱上了香案,“哪里有什么难处?我一切都好。”
“是么?嫂嫂这么说,我便不问了。”
姜窈往后一靠,整个后背贴在了身后佛龛上。
“二郎,我……硌得慌。”
背后是冷冰冰的神像,身前抵着滚烫灼热的恶鬼。
佛龛中神像仍旧慈眉善目,身前人目光里却满是浓重欲.望。
自十岁入佛门到现在,她日日佛前跪坐诵经,不曾有一日荒废,至今已是十二年,可这十二年的勤勉,在今夜毁于一旦。
佛前贪欢,叔嫂偷情,原本模糊的负罪感此时愈发沉重,压在她心头。
身前那人虎狼一般,贪恋着她口中香软,勾着她湿滑软舌,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她胸腔中空气快要耗尽。
迷乱中直接拂落了身侧歪倒的香炉,声响不小,敲打在她耳畔,显得又近又远。
裴涉指腹碾过她肿胀的唇瓣,抹去她唇上水泽。
姜窈夜夜被他纠缠着,这几日操心秋猎的事,白日里也没能偷闲躲懒睡上好觉,汤药也是应付着吃一半倒一半,眼下泛着一圈乌青,实在惹人怜惜。
“嫂嫂,别怕。”
姜窈以为他就此放过自己,撑着香案直起身,又被他反扑过来。
“今夜我退让一步,嫂嫂也纵我一些。”
腰间束着的宫绦被他解开,左手还握着她的腰,右手不知何时已经徘徊在她后颈上,轻轻一扯,肚兜的红绳就散开了。
另一处绳结在腰后,他轻车熟路地寻摸到,一并解开。
抚云亭中,云雾缭绕,山鸟啼鸣。
亭中一人,白衣玉冠,身姿挺拔如松,袍袖被风鼓起。
姜窈沿着石阶而上,及至亭中,道:“让岑舍人久等了。”
岑晏一揖,颔首道:“不妨事的。”
姜窈起迟了,匆忙梳洗一番就上了山,还微微喘着。
岑晏不敢直视她,避开视线,“娘娘有何事要与臣说?”
山中露水重,姜窈身上薄纱斗篷被打湿,“是为着我侄儿姜誉读书的事,他如今也七岁了,是该开蒙读书的时候了,想请岑舍人看在与我大哥的交情上,替他寻一位饱学的先生。”
岑晏略一躬身,道:“此事不难,娘娘放心。”
“这是誉儿的第一位先生,还望岑舍人将此事放在心上,务必找一位稳妥的师父。我大哥早亡,撇下我长嫂他们母子,岑舍人与我大哥交情不浅,想必知道我们姜家的难处。”
“臣自然知道,娘娘的难处,臣全然知晓。”
他知她有不可说的苦衷,知她迫不得已与小叔子行悖逆人伦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