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这里就是她的埋骨之地了。
她下了决心,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头。
裴桓立即便察觉了她的意图,扯下一块布塞进她嘴里。
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掉在裴桓手上,滚烫的泪烫得他骨头都酥了。
姜窈这样的美人,越是哭得厉害,就越是让人想欺负。
烛台上蜡烛燃掉了一截,过了半个时辰。
药效已经开始发作,姜窈浑身发热,苍白的脸上也泛着不正常的红色,眼神越来越涣散。
裴桓未料到,姜窈实在是个能忍的,掌心都掐得流了血,一张清丽的脸涨得通红,也不曾开口求他。
他这几个月养伤,没碰过女人,早就心痒的不行,姜窈这般端丽的美人放在眼前,怎么忍得住。
姜窈身后就是墙壁,无路可退,恐惧在这一刹积聚到了极点,剥离了她所有的理智。
没有办法了,她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死也死不了,逃也逃不掉。
裴桓实在等不及了,粗暴地去撕扯她的衣裳。
姜窈双手拼命挡在胸前,绝望地看着从殿门缝隙中洒进来的一丝月光。
“怕甚?本王定会好好疼你。”裴桓在她脸上拍了拍,解开了捆住她双腿的麻绳。
姜窈指甲已经掐得嵌入了肉里,掌心血流如注。
那药效不断上涌,她口中又填着布团,难以喘息,胸口上上下下艰难地起伏着。
“王爷,不好了,景王来了。”殿门被人急促地敲响。
“他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他娘的,真扫兴,我出去会会他。”裴桓重新将姜窈双腿捆住,丢到榻上。
刚出了殿门,裴涉已带着手下兵卒并那几只吃人的老虎走到了庭中。
裴桓道:“贤侄往常不来本王府上走动,怎么今日深夜造访?”
“自然是来找皇嫂,”裴涉摸了摸身旁那只白虎毛茸茸的脑袋,“皇嫂可怜,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我这个做小叔子的,就算是看在皇兄的面子上,也得照拂她一些。”
裴桓因为断腿之事本已经恨毒了裴涉,见他在这里惺惺作态,破口骂道:“我呸!你他娘的照顾嫂子能照顾到榻上去,女人这东西,都是玩玩,你何必如此吝啬。”
裴涉嗤笑一声,阴鸷的眼神扭曲成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杀意。
身旁白虎温驯的眼神顿时收敛,幽绿的眼睛中杀意毕现。
“皇嫂在哪?”
裴桓被他看得瘆得慌,支支吾吾道:“太后身在何处,本王岂、岂能知晓?”
“不说?”他阴寒的目光落在裴桓那条形状奇怪的断腿上。
当时应该直接杀了他,不斩草除根,后患无穷。
裴桓的气焰被裴涉骇人的眼神浇灭了几分,“本王是惦记她,可是今夜她确实不再本王府上。”
姜窈身子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一点点挪到条案边,碰落了案上的翡翠灯罩。
她听见了裴涉的声音。
真的有人来救她了。
殿内响起玉碎的声音。
少顷,殿门便被踹开。
她看见来人身影的那一刻,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身子倚着桌案滑到地上。
裴涉扶起她,抽出塞在她口中的布。
这块布团起来填在她口中,塞得极为严实,连声音都难泄出来。
她双眼中早蒙上了一层泪水,两片娇小的唇瓣被那布蹭得发红,唇角几乎要破皮。
外面是恶虎分食人肉的声音。
但裴涉却在想,这么小的嘴,竟也塞得下这么大一块布团。
兴许也能塞得下别的。
姜窈软软伏在他怀里,身子不停地颤抖,“呜呜……我还以为没人会来。”
“嫂嫂,我带你回宫。”裴涉在她纤薄的脊背上隔着汗湿的衣衫揉了揉。
“嗯,呜——”姜窈本是想应答,可那药效实在折磨人,刚一开口,声音就不受控制地变成了一声娇柔的呜咽。
裴涉环住她双肩的手忽然收紧,心口仿佛给人锤了一计。
皇嫂浑身无力地伏在他怀里,好似一只警惕的猫儿终于放下防备,对他露出柔软的腹部。
殿外兵刃相接,恶虎猎食,白骨和肉泥掺杂在一起,铺在地上。
裴涉抱着可怜的嫂嫂,踩着鲜血往前走,“嫂嫂,闭上眼,别看。”
上了马车,姜窈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上的肌肤被那药催得白里透红。
后背上出了汗,单薄的衣衫快要湿透。
她悄悄看了裴涉一眼。
他此刻倒是出乎寻常地守礼,甚至都没多看她一眼。
可她越来越热,掌心的疼痛都被这股热意掩盖。
偏偏裴涉这时候侧身过来,握住她的手腕。
她手心的伤口处,血还未止住,血丝沿着伤口往外渗。
他戴着骨韘的拇指在她柔软的手心上摩挲几下,然后低下头,用舌尖将她掌心的血迹舔了个干净。
掌心的痒意似是能顺着经脉窜到心头,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娇吟。
紧闭的唇瓣一旦张开了,就再也合不上,不停地喘.息着。
但裴涉格外有耐心,并不急于帮她解了这药性。
看似是在帮她处理伤口,可舌尖在她掌心停留许久,擦过一阵高过一阵的痒意。
裴涉俯着身子,抬眸看她时,琥珀色凤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姜窈此时却已不大清晰,神志几欲溃散,仰着头,杏眼中漾着水光,根本无法分神去瞧他的神色。
裴涉轻一下重一下地沿着她的手腕往上摸索,等待着他的皇嫂自投罗网。
马车拐进了小路,有些颠簸。
这样的颠簸让姜窈更难受了。
僵持了一会儿,她断断续续道:“帮,帮我。”
“让谁帮你?”裴涉的手摸索到了她臂弯处,在那里捏了捏。
她身子很烫,连他手上冰凉的虎骨扳指也给暖热了。
“二,二郎,帮我……呜。”她一边忍耐着灼烧般的热意,一边克制住自己快要从喉间溢出的声音。
视野越发模糊迷离,她只瞥见裴涉唇边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车轮辘辘,穿过大小坊市。
马车内,有人小声啜泣。
,她昨夜受了不少委屈,由着她折腾了一宿。
她披着斗篷,校事官认不出她,可地牢里阴暗潮湿,虫鼠横行,一股霉烂的气味,比佛经里的无间地狱还要骇人,和外面像是阴阳两界。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姜莺脸色干枯,眼窝深陷,眼珠血红,衣裳脏污,躲在角落中,只能看见两只血红的眼珠子冒着光。
“你我都姓姜,同根骨肉,血脉至亲,何必相煎?”
“呸,什么同根骨肉,我娘出身贱籍,做了妾室,我生下来就矮人一截,从记事起,那些春游赏花的宴席从来都没给我和阿娘下过帖子,他们都只对你青眼有加,我算什么,谁知道姜家还有个三娘子?”
“姜莺,你若认错,跟我去给长嫂登门道歉,我便想办法救你出去。”
“救我?你救不了我了,我活不成了,你放过我,魏家也不会放过我,这些年我没少替他们遮掩,祸事临头,他们却只想杀我灭口。”
“姜窈,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妹妹,可你可曾有一刻替我想过,你说能救我,可自从景王离间我和魏绍时,我就没有回头路了,你们都有回头路,只有我,只有我是颗弃子!”
“早知步步艰险,何必对誉儿下手?”
“你以为我想吗?林玉珠他们被你挪到了常乐坊,除了宫宴上,我如何能有机会下手?我若不下手,袭爵的就是姜誉那个七岁的小娃娃,那我弟弟呢,我弟弟怎么办,就因为他是我娘肚子里托生的,就只能是庶出,一辈子袭不了爵吗?”
“姜莺!”
姜莺从阴暗的角落里爬出来,她才看见她口中正不断往外溢着鲜血,血迹黑紫。
她见过饿死的,冻死的,被乱棍打死的,唯独未见过毒发身亡的。
这景象实在惨烈。
她身形有些不稳,青泥及时搀住她。
“娘娘,咱们回宫吧。”
姜窈仿佛是被钉在这里,一动也不动,直到姜莺咽了气,才轻叹一声,道:“回去罢。”
天将黑时飘起了雨,淅淅沥沥,从屋檐坠落,连成一线,在地上溅起烟雾般的水花。
积水如镜,檐下灯火昏黄,那株桫椤树被水洗得碧绿,泛着油亮的光泽,像镀了层银子。
姜窈披着件鸦青色外衣,倚着廊柱坐在石阶上。
雨水啪嗒啪嗒,洇湿她脚边青砖。
她伸手去接落下的雨珠,冰凉的雨水打在掌心。
一抬眸,就见裴涉撑伞走来,仍旧一身玄色衣袍,织金革带,因着刚从益州回来,并未束冠,只用一根滚着金边的夔龙纹带子束起,灯火透过雨雾映在他脸上,将冷峻锐利的五官勾画出来,线条干净利落。
姜窈凝神望着那张年轻的脸,越发觉得看不透他了。
姜莺的死,怎么看都像是他精心设计,可他还将自己摘得干干净,没给她留把柄。
姜莺死时四肢扭曲,死状奇诡,她觉得实在惨烈。
“姜莺的事,可与你有干系?”
“嫂嫂怀疑我?”裴涉走到廊下,收了伞。
姜窈仍旧坐在石阶上,抬头看他,“校事府看守严密,魏家的人是如何混进去的?”
“百密也有一疏,我也不能未卜先知,放魏家的人进去,嫂嫂。”天边黑云压得愈发低,雨珠溅落在石阶上,湿润的冷风卷着裴涉阴寒的声音,“我刚回来,嫂嫂就要质问我?”
雨水快要打湿裙摆,姜窈扶着廊柱站起来,望着那株桫椤树。
“嫂嫂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饭食是魏家送的,鸩毒是魏家下的,是魏家害死了姜莺,怎么反倒怀疑我?”
桫椤树经雨水拍打,发出沙沙的声音,姜窈缄默良久,才道:“我有块玉佩丢了,找了许久也未找到,二郎可曾见过?”
玉佩丢了许多天了,她一直没怀疑到裴涉头上。
她原以为传言皆是假的,如今看来,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他的确不缺金银,可若他就是嫉恨他兄长呢?
这念头一旦产生,就仿佛她心里扎了根,怎么也拔不掉。
“哦,是什么样的玉佩?嫂嫂不妨同我说说。”
“是块翡翠玉佩,镂的是九龙祥云纹,背面刻着一个“渊”字,是……你兄长的遗物。”
“我虽不曾见过,但明日我会派人去寻,嫂嫂放心。”
姜窈头上钗环全都卸下了,满头乌发垂在身后,被夜风吹起,裴涉抬手想去摸她的发顶,她微微侧过身,没让他碰着。
“二郎当真不曾见过?”
“我何时诓骗过嫂嫂?”
“是我多心了。”
话是这么说,可她不觉得自己多心,反而埋怨自己愚蠢。
裴涉还是在她发顶揉了揉。
真不该看她昨夜在榻上哭得可怜,就答应让她去牢里看姜莺,平白惹来猜忌,真是得不偿失。
可真是该罚。
他心里在想今夜该如何惩罚她,嘴上却只是笑道:“我给嫂嫂带了蜀地的云酥糖,嫂嫂尝尝。”
姜窈摇头,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觉得自己是与虎谋皮,必定不得善终,更不敢吃他的糖了。
前有为掐着脖子灌药的事,后有姜莺在狱中暴亡,她看着晶莹剔透的蜜糖,心里却有些犯怵。
“嫂嫂怎么对我如此防备?嫂嫂对我不放心,不如将这糖直接扔了罢。”
姜窈是遇过饥荒,挨过饿的。
成宁四年,江东遇上霜灾,颗粒无收,京城缺粮。
能逃荒的都出城逃荒了,她师父年纪大,跑不动了,她就留在寺中陪着师父。
为了让师父吃上一口饭,她几乎走遍了长安城所有的高门大户,头都磕破了皮,才讨来一碗粥。
那时候她还和师父开玩笑,说要是她饿死了,就用她的肉煮粥吃,说不定能让寺中剩下的僧尼熬过灾年。
这么多年来,她从不浪费粮食。
糖这种东西,在这些年战乱时对她而言也是种稀罕物。
让她扔掉,她又不舍得,只好悻悻收下。
夜晚的凉意沁入肌骨,姜窈受了些寒,太阳穴又开始一阵阵钝痛。
她嫌汤药苦涩,还加了人血,悄悄停了几日的药,没想到不过几天就犯病了。
裴涉顺势将她揽进怀里,“怎么不喝药?”
“我不想喝了,生死皆是命数,强求不得。你也不必再为我取血。”
她仿佛一直如此淡漠,十几岁的时候,在罔极寺和师父相依为命。
寺中每日香客不断,所求无非功名、子嗣、长命百岁。
她听倦了,什么都不想求了。
挨过饿,吃过苦,富贵也享过,皇后也做过,等侄儿入了学,她也就没什么牵挂了,还吃这劳什子药做什么。
一辈子都是为别人活的,为了父母兄长,为了夫君,为了百姓,总归不是为了自己。
“嫂嫂怎么了,为何今日心存怨气?”
“姜莺一死,且不说天下人如何议论,我这个做姐姐的,能高兴到哪里去?”
裴涉微怔,有片刻的不解。
皇兄死的时候,他可是极快慰的。
“嫂嫂怨我?我刚从益州回来,嫂嫂不问我平安,反而质问起我来。”
姜窈按着太阳穴,微微喘息,才偷偷停了几日药,身子就衰弱到这个地步,难不成以后都离不了他了。
“张嘴。”
姜窈听见他这句话,尚未反应过来,唇瓣便被人堵住。
又是那股熟悉的血腥气。
他惩罚似的寻到她的软舌,咬了一口。
姜窈吃痛,挣扎起来。
裴涉将她牢牢按在怀里。
他瞥见排水的御沟里残存着黑色的药汁。
原来嫂嫂将药倒掉了。
嫂嫂惯会逞强,得让她再没力气逞强,软软地伏在他怀里才好。
嫂嫂二十有二了,心思却单纯,白纸一般,正好能盛下他满心的恶念。
十几岁时觊觎皇嫂,只是见不得世间有这般干净的人,心存歹念,想拉她入深渊。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去比较,为何她会念着皇兄那样懦弱无能的人,对他却处处提防。
占了她的身,却未能占了的她的心。
裴涉松开她时,她才注意到他左手上缠着纱布。
方才的种种猜忌瞬间被打断,她问道:“你受伤了?”
“是为嫂嫂取血时割伤的。”
伤口的确是为她取血时割的,只是下手刻意重了几分,不然怎么能叫她注意到呢?
他的话可戳中姜窈的软肋,她愧疚不已,“我,我给你上药。”
裴涉轻笑,“嫂嫂不请我进去吗?”
姜窈忙侧身让开,“快进来。”
一进内殿,姜窈就翻箱倒柜去找伤药,在箱底找到了一只白瓷瓶,是她用剩下的伤药。
她握着小小的瓷瓶,拔下瓶塞,嗅了嗅。
裴涉坐在屏风外的矮榻上,身影映在那扇描金山水屏风上。
姜窈的脚步顿了顿,犹豫了一霎,才绕过屏风走出去。
另一边,裴涉右手在几案上轻叩,与她步子的节奏一致,轻微的叩击声被雨水掩埋。
姜窈行至他面前,俯下身,小心地解开他手上纱布。
伤口略深,皮肉几乎外翻,血已经止住。
姜窈心软,这时候再也不忍心责怪他,专注地给他上药,一手握着药瓶,一手捧着他盘踞着伤疤的手。
她爱胡思乱想,不禁将他的手和自己的手对比起来。
她也干过烧火做饭、挑水洗衣的粗活,可手上也只有关节处留了些茧子。
他的手指节修长,青筋清晰可见,大小伤疤遍布,都是沙场上留下的。
他割手取血,自己却将药全倒了。
姜窈低着头,垂下的发梢扫过他掌心,白净的脸在灯下如玉一般。
她这几日没好好吃药,腰又瘦了些,单薄得可怜。
他指尖微动,姜窈以为他是疼了,在他伤口处吹了几下,“我给你吹吹。”
可他是觉得痒,不是伤口痒,而是心痒。
她捏紧药瓶,垂下头去,长睫轻颤。
捡来的那只猫儿本来窝在榻边睡觉,被他们的声音吵醒,舔了舔爪子,伸了个懒腰。
姜窈唤它过来,猫儿嗅到裴涉的气息,立即警觉起来,飞快地从半开的窗牖中钻了出去。
这下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雨声淅淅沥沥,敲打檐上青瓦,让人不自觉放松警惕。
姜窈想问要何时才能还清她欠下的债,可又不敢问,心里想了许多次,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
她这几日偷偷停了药,瞧着虚弱许多,身上也乏力,疲于应付,只好旁敲侧击:“二郎年岁也不小了,该娶妻生子了。”
她不是个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之人,天生就没那颗七窍玲珑心,想了许久,一开口,意图就暴露出来。
裴涉也不意外,低笑一声,“不如嫂嫂做我的王妃,倒也省去诸多麻烦事。”
姜窈着实吓了一跳,一时没拿稳,瓷瓶从手里掉落,“二郎,慎言!”
裴涉接住瓷瓶,他还只说了一半,嫂嫂就吓成这样。
做他的王妃有什么意思,做他的皇后才好。
至于生儿育女,绵延子嗣,他一个寡情之人,也没什么兴致。
但嫂嫂腹中必须要有他们二人的孩子,她心肠软,若是有了孩子,就会乖乖待在他身边。
姜窈无所适从,弯腰去够他手里药瓶。
他垂眸望着她,眼中野心昭昭。
她指尖碰到瓷瓶的刹那,裴涉扣住她的腕子,唤了声“嫂嫂”。
姜窈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红着脸问道:“你……不是受伤了?”
“嫂嫂,我伤的是手。”
他扯过姜窈的手,指腹在她手心逡巡。
姜窈常年提笔写字,指节处结着一层薄茧,他不疾不徐地一处处摩挲,仿佛要将她身上每一寸地方都熟记。
为了等待时机,他蛰伏多年,虽与皇嫂见过几面,却只知她样貌,知她厚重反复的朱红色冠服,不知她衣衫尽褪的样子,不知她情动时的勾人模样。
这些都得百倍千倍补偿回来才行。
外面下着雨,猫儿躲在窗下,团成球接着睡觉。
不多时,窗缝中飘荡出一丝轻声的斥责,“二郎,你,莫要……胡闹。”
猫儿又被惊醒,慵懒地从地上爬起来,可庑廊外雨势不小,它也精明,知道不能出去,于是又缩回了窗下。
这场阴雨将天色压得暗沉,看不出时辰。
时间过得极为缓慢,不知过了多久,无力的娇啼声再次传出,“二郎,我、我实在是困倦,且放我一回罢。”
猫儿知趣地挪到了拐角处趴下,才安心睡下。
骤雨初歇,云层中透出一线日光,像是将天撕开了个口子。
今日起身后,她直接来了禁苑。
昨日裴涉同她说,明日他在禁苑等她。
那时候姜窈累得不行,迷迷糊糊听他这么说,却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掌心还灼烧似的疼,她已经仔仔细细涂了药。
禁苑中树木繁多,四季常青,秋日里也一片苍翠。
裴涉正在练箭,手中弓如满月,日光在他侧脸上染上一层浅淡的金光,驱尽了眉目间寒意。
临近正午,日头渐盛,有些刺眼,姜窈抬手遮了遮。
她踩在荒芜的衰草丛中,柳色石榴裙掠过低矮浅草,沾上了残留的露水。
裴涉放出手中羽箭,放下玄铁弓,捡起放在树下的袖弩交给姜窈。
姜窈犹疑着接过,“这是……”
“袖弩。”
“二郎有心了。”
姜窈出身将门,却因为自幼身子不好被拘在深宅大院里,没碰过弓马,摆弄时一不小心射出一支短箭,扎在了不远处的柏树上。
“嫂嫂,我教你。”裴涉握住她的手,顺势一带,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姜窈恍惚片刻,由着他握住自己的手,对准靶心。
这只袖弩做工精巧,用的是上等的沉香木,衔接处浇了铸铁,连上面镌刻的纹样都是她喜欢的凤尾兰,最末端刻着一个“窈”字,显然是费了许多心思的。
她心里更内疚了,他领兵在外,还趁闲暇时做了这只袖弩。
可她却一直猜疑他。
她有时候心软的过头,只要别人对她有一份真心,就将什么新仇旧怨全忘了,恨不能剖出真心以待。
裴涉亦看出了皇嫂的猜疑,但他此时还游刃有余,自信有这个本事拿捏她。
皇嫂大抵一辈子也不会发现与她同榻多日的人是害死她夫君的凶手。
“嫂嫂会骑马吗?过几日秋猎我带你骑马。”
姜窈摇头,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长安郊外的罔极寺,根本用不着骑马。
比罔极寺更远的地方,她一生都不会有机会涉足。
江山辽阔,但留给她的栖身之地只有窄小的慈宁宫。
若细算起来,皇宫里人心险恶,不得片刻喘息,不能算得上家,姜家已没有她的亲人,也不是她的家了。
她自己都未发现,其实她心里孤独得很,渴望真心如同久居暗室之人期许光明。
裴涉岂会不知嫂嫂心中所想,他天生寡情,但长于伪装,这么多年官场浮沉,哄骗人心的把戏烂熟于心。
“无妨,我教你。”他低头,说话时灼热的气息拂过姜窈耳后。
这次秋猎与往年不同,刚出国丧,太子重病,帝位空悬,裴涉根基深厚,自然临朝摄政,成了摄政王。
先帝子嗣稀少,只有裴煦这一个儿子,他又重病在床,不能到场,故而秋猎显得冷清了些。
姜窈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本不打算去浮翠山猎场。
姜誉和林玉珠要来,她便也跟着来了。
山间阴冷,她第一日都未出行宫,第二日太阳高照才出来走走。
自行宫出来,没走多远,她在小径上遇见了岑晏。
岑晏未着官袍,穿了一身靛蓝骑装,面容清隽,如清风朗月,遥遥向她一揖。
他去年春闱进士及第,今年年初被成宁帝从翰林院编修擢升为中书舍人。
姜窈抿唇笑了笑,“岑舍人。”
“听闻太后娘娘凤体违和,现下可好些了?”
姜窈心虚,以纨扇半掩着面,道:“劳岑舍人挂怀,已经好了。”
哪有什么凤体违和,她分明是被裴涉折腾得快散了架。
可裴涉总能寻到由头,让她挑不出错处。
岑晏视线划过她雪白的脖颈,只飘忽看了一眼,觉得有违礼法,又垂下眼帘,“山中蚊虫多,娘娘仔细些,莫叫蚊虫咬了。”
姜窈颈侧还有尚未消退的红痕,岑晏只匆匆扫了一眼便像是被扎了眼一样移开了目光。
他虽已二十三岁了,可出身高门,祖上是随高祖平定天下的功臣,一路顺风顺水,没滋长出什么害人的心思,光明磊落,断然想不到她脖子上的红斑是和小叔子行欢留下的吻痕。
姜窈仁慈宽厚,体恤百姓,当年为劝成宁帝守城在宣政殿前长跪的事长安城无人不知。
他和姜窈幼时相识,后来姜窈在罔极寺修行,他也经常去探望。
但他是个守礼的君子,不敢有违男女之防,每次去看她,也只是远远瞧上一眼就心满意足。
他原是想等着姜窈大哥从边关回来就求亲的,谁知那年姜窈的长兄大捷归来,受封宁国公,姜窈奉诏入宫,做了皇后,断了他所有的痴念。
这么多年过去,他不敢奢求姜窈的垂青,只要能远远看着她安好就足够了。
姜窈一怔,拢了拢衣领,点点头,“多、多谢岑舍人提醒。”
琉璃石铺就的小径尽头,裴涉看着他的皇嫂和故人相谈甚欢。
烈日之下,眼底的杀意翻涌。
他背上挎着玄铁弓,手中还提着一只猎到的兔子。
皇嫂慈悲,他特地好心地留了这兔子的命。
他们隔得远,姜窈并未发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裴涉提着兔子脖颈的手稍一用力,那兔子脆嫩的脖颈就断开了,地上洒了一摊血迹。
兔子连挣扎都未来及,就没了生气,四只腿耷拉下去。
他的皇嫂,还真是招人惦记。
以后他可得小心些,不能让别人把她拐跑了。
他刻意放轻了脚步,缓缓靠近。
几步之遥时,才开口喊了声“嫂嫂”。
姜窈呼吸都凝滞了一瞬,转头看去。
小叔子正站在树荫下,笑着望向她。
那笑意叫她寒意透骨,如同利刃抵在脖子上。
“嫂嫂,过来,”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本王带你去猎场。”
姜窈踌躇片刻,向他走去。
走出几步,有回首对岑晏道:“岑舍人,吾先行一步。”
两人沿着山路下了山,一前一后走着。
裴涉先开口问道:“嫂嫂与他相熟?”
姜窈怕他误会,连忙解释道:“没,没有,泛泛之交罢了。”
裴涉生性多疑,自然不会相信。
这岑晏,与他的皇嫂算的上是青梅竹马,怎么能是泛泛之交呢?
皇嫂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都学会扯谎诓骗他了。
但他心中有自己的盘算,并不想咄咄逼问。
犯了错,略施惩戒便好。
两人到了马场,风吹草低,一望无垠,浅金色日轮遥挂山际。
青山连绵,浮云穿行,衬得人影渺小。
姜窈一眼相中了一匹白色的马驹。
马驹还未完全长大,眼神温顺,载她正合适。
五岁生辰时,母亲答应给她买一匹小马驹,她盼了许久,马驹没盼来,母亲就过世了。
她正要去牵缰绳,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
“嫂嫂不会骑马,若是摔伤了该如何是好?”
姜窈也犹豫了一刻,她确实不会骑马。若是太后从马上掉下去摔伤,这消息传出去她还怎么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