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秋自然不知晓他爹心里的想法。
只见他拿起油灯走到靠窗的位置,然后脚尖往地上点了点,“爹,儿子在这里埋了银子。”
“啥!银子!埋埋埋了银子?”
林三柱蹭的一下站起身,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嗯嗯,林远秋点头,随后轻声说了银子的由来。
等听到埋着的银子有两万六千两时,林三柱惊的只差一蹦三尺高了。
这天晚上,林三柱基本就没合眼。
是以第二日直接顶上了一对黑眼圈,然后就是待在那间埋了银子的房里,不愿往旁的地方去,深怕屋里的银子被人知晓了去。
林远秋有些后悔,早知道就暂时不说这事了。
好在两日之后,林三柱恢复了正常,并对林远秋说道,“狗子,不管有多少银子,咱们都当没这回事儿,对谁都别说。”
这银子来路可不正,若被别人或是官府知晓了,自家狗子说不得会有麻烦上身。
林远秋点头,他肯定不会说。说实话,要不是对爹的信任,这事他绝对一个人埋在心里。
三天的假期转眼过去,很快林远秋又回了国子监。
虽考了会试,可只要没离开国子监前,该上的课业还是得继续上的。
只不过不论是助教还是学子,这段时日的心思都系在还未出来的榜单上。
于助教而言,自然想知道自己教出的学生考得如何,而这里的学生,指得正是助教们自己收做弟子的那些。
至于国子监里的众学子,除了忙着讨论会试的考题,剩下的就是对自己此次能否中榜的焦心了。
这其中不乏有些学子,关心自己的同时,又分析起其他有潜力的同窗来。
特别看到那几个平日学识优异的同窗,都满脸自信时,更是把榜单前十位的人选都给排出来了。
毋庸置疑,会元肯定是丁德进,没看人家这几日走路都带风吗,想来考得不错才是。
别说,这次会试丁德进确实考得不错,那日出了贡院后,他就把自己的解答全说给老师听了,当时乌静先生直接给了一个“可”字。
这让丁德进欣喜非常,原本清冷的脸上,笑容都多出了好多。
相较于同窗们的“忙碌”,林远秋的忙碌体现在了画纸上。
如今不用备考,自然多出不少可画画的时间来,趁着下午半日以及晚上的空闲,林远秋画了不少的画,单独的菩萨画像,五联的炕屏画,还有大写意的水墨山水也画了些。
待林远秋把这些画作送到四方斋时,朱掌柜自是喜不自胜的。
忙忙碌碌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会试放榜的日子。
许是考生实在太多,怕会生出状况的缘故,今年的放榜与往日有了很大的不同。
往年众举子可自行去贡院,或是在客栈等着喜报上门。
而今年却只能待在客栈里了。
前几日衙门就出了告示,凡参试举子不得前去贡院探榜,只就近听榜就是。
林远秋能理解朝廷的做法,五千多人可不少,不说人挤人会出现踩踏,就是有坏人趁乱混入其中,一时都难以分辨。
这可是一朝之都,再怎样谨慎都是应当的。
与其他在客栈或则在家中等喜报的举子不同,国子监众学子的等喜报地点就在国子监内。
卯时三刻,通往贡院的鹏程路上就多了好些戒严的兵卫。
国子监离着贡院并不远,辰时刚至,静候在太学门处的众学子就听到了有炮声响起。
“这是开始放榜了吧?”
人群中的一声轻喃,让大家原本提着的心顿时到了嗓子眼。
林远秋也一样,此时他的心也是怦怦直跳,寒窗苦读十余载,今日到了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怎可能淡定的了。
相比起林远秋他们,坐在对面的助教们,就要从容了一些。
再过了一会儿,众人就看到祭酒大人和司业大人也往这边过来了,这是听到了放榜的鸣炮声。
众学子忙俯身行礼。
太学门前头还有一道集贤门,待大家站直身子,正准备感叹一声祭酒大人也过来听榜时,就听到前方有嗒嗒嗒的跑步声传来。
这是送喜报的过来啦?
众人抬头,就看到一名身穿皂服的官差往集贤门冲了进来。
许是为了衬托今日是个大喜日子的缘故,林远秋看到,那官差身上的皂服还是崭新的。
过了集贤门后,官差就举着手中的喜报,高声喊唱了起来,“喜报喜报,恭贺张成永张老爷喜中会试第二百七十八名!”
会试唱榜是从后往前唱的,听这名次,看来今年会试的录榜人数不到三百了。
与官差的喊唱声相对应的,则是人群中的一声惊呼,而后林远秋就看到,一位约摸三十五、六的中年学子满脸喜色的走了出来。
官差见状,忙快步上前,“小的给张老爷道喜了!”
一听这话,心情激动的“张老爷”,很快把衣襟里那块还带着体温的碎银,赏了过去。
这可是一两银子呢,官差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连连道谢后,就兴冲冲的往回跑。这可是能得赏银的差事呢,自然得多去抢几桩了。
而众学子,羡慕的眼神还未散去,就又听到了官差的高声唱贺声,“喜报喜报,恭贺王之涣王老爷喜中会试第二百六十四名!”
人未到,声先至。
听到这名字,林远秋立马记起,这人不就是先前大家说的小三元吗。
想到一个小三元也只得了个这么靠后的名次,林远秋突然有些不敢多想了。
喜报还在继续,随着又有几个差役过来,这会儿已报到第九十六名了。
而这时,好些原本觉得胜券在握的学生,此刻已经七上八下了起来。
他们有些想不明白,明明自己考得还不错啊,怎么还没见自己的喜报送来呢。
周子旭想的则是,自己怎么也不可能进入到这么靠前的名次吧,所以他这是落榜了吗?
正这样想着,又有一位官差从集贤门跑了进来。没等他开口唱贺,很快又有两个官差跑着进来了。
接着林远秋听到一连三声的喊唱声:
“恭贺李长兴李老爷喜中会试第四十名!”
“恭喜何志何老爷喜中会试第四十二名!”
“恭贺陈青安陈老爷喜中会试第四十六名!”
三名中榜之人自是乐得找不到北,接过喜报后,打赏的银子给得无比的爽快。
没等大家缓过神来,很快又有两名差役跑了进来。
“喜报喜报,恭喜梁之杰梁老爷喜中会试第十七名!”
“喜报,恭贺刘春生刘老爷喜中会试第十二名!”
听到这会儿已经报到第十二名了,林远秋双手不知不觉的紧握在了一起,自己还有中榜的可能吗?
虽然不愿相信,可听到这会儿的喜报名次后,在场的好些学子心里已经明白,自己的这次会试,已没了中榜的希望。
仿佛为了印证学子们的想法一般,自报了十二名的喜报之后,便没见再有送喜报的差役过来。
半刻钟,一刻钟……
随着时间流逝的,是众人期盼的心,而原本抱有十拿九稳之心的丁德进,此刻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好在,皇天不负有才人,只听由远到近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接着就见一个满脸胡须的胖差役举着喜报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报喜报喜,恭贺丁德进丁老爷喜中会试第二名!”
第二名!全场哗然,丁兄果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啊。
众人纷纷朝丁德进道贺。
而丁德进,经历了方才的揪心后,再也没了非六元及第不可的想法,觉得这会儿能中榜已是万幸,再想到自己这会试第二的名次,也不是一般人能得的。
想明白之后,丁德进一贯清冷的脸上,不由带出几分傲色来。
周子旭忍不住叹了口气,唉,真没想到自己和林兄都落了榜。
一旁的陈玉堂几人也是极为失落,再想到这已是自己考的第二次会试,一时不知接下来当如何。
而林远秋则是前所未有的茫然,明明自己考得还不错,怎么会连榜都中不了,哪怕是最后一名。
正当大家都以为今天的报喜就这样结束时,却听到有锣鼓声传来,紧跟着鼓声的,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这可是会元才有的待遇!
突然反应过来的学子们,都快步涌向了集贤门,想看看到底是谁中了会元来着。
然后,众人就看到,报喜队伍往他们这边过来了。
领头差役走的飞快,见众学子都聚在集贤门,便没耽搁,只见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喜报,满脸喜色地高声喊唱:
“恭贺林远秋林老爷高中会试第一名!”
“恭喜林远秋林老爷喜中会试第一名!”
报喜差役的这声喊唱如同一声惊雷,在众学子中炸开了锅,大家觉得实在难以置信,可仔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毕竟人家的小考和末考可都是名列前茅的居多。
而此刻的当事人,却有些发懵。
林远秋从未想过自己能得第一,哪怕先前心里再厚着脸皮去巴望,也从未好意思把自己往会元上靠,所以这会儿的他,在听到报喜差役的喊唱后,竟生出了片刻的不可思议。
只不过这片刻的不可思议,在林远秋接过喜报的那一刹那,就消失的无影踪了。
此刻林远秋想的是,自己为何就不能是会元呢,是缺了上进的心?还是少了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读?亦或是这许多年从未奔波在求学的路上?
不,没有,自己从未懈怠过。
在学习上的付出,林远秋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比旁人少的时候,
所以今日的会元,自己绝对是实至名归的。
在听到林远秋中了会元后,陈玉堂几人一扫落榜的郁闷,很快跟周子旭一起,帮忙招呼起报喜的人来。
给会元报喜的,可不止这报喜差役一人,后头那些敲锣打鼓、鸣放鞭炮的也都得算上。
因着从未想过自己会得会元,是以林远秋只准备了一个红封,不过身上带着的银两还是有的。
可在看到周子旭和陈玉堂,以及其他几位府学同窗纷纷掏出赏银,满脸喜气地替自己打赏时,林远秋并没有阻拦。
此刻,异地他乡,他们这群来自江州府学子的同乡之情、同窗之意,不正是最该让人羡慕的时候吗,自己为何要去破坏这份美好呢。
显然林远秋的想法是对的,一旁的其他学子,在看到这副其乐融融的场景时,眼里的艳羡只差满出眼眶了。
与此刻周子旭的我大舅哥实在太厉害的喜悦不同,陈玉堂和刘青安还有张元和秦文杰,此刻都心潮澎湃,心中更是满满的荣誉感。这可是他们江州府的会元啊,也是他们江州府的大荣耀,要知道他们江州府最近一次的会元,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最最重要的是,这个会元还是他们的同窗,所以自己怎可能不兴奋、不激动呢。
不说陈玉堂几人,就是这会儿的祭酒和司业,此时心里也是非常高兴的,国子监出了会元,不正是自己的政绩吗。
广业堂的学子们纷纷上前向林远秋道贺,林远秋拱手一一谢过。
人群中的丁德进早已没了方才的傲色,他怔怔看向林远秋,眼里除了艳羡,还有深深的嫉妒,只差一名,只相差一名自己就连中五元了,可如今……
领到赏银后,报喜队一行人就乐滋滋的离开了。
此次会试,国子监共有五十二位举子中榜,也算是成绩斐然了。
不过,这在有着一千多名学子的国子监中,连一成都不到,是以在回各自班舍的途中,还不时能听到未中榜举子的叹气声。
今日林三柱和周兴也是去看了榜的,虽众举子未去看榜,可贡院门口守着的百姓也有不少。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林三柱处的久了,原本还带些文气的周兴,这会儿挤起人堆来,一点不比林三柱这个“师傅”来得逊色。
这边林三柱才开始“热身”呢,就看到走在自己前头的亲家,左肩一挡、右肩一阻,然后一个猫身,很快往人群中挤了进去。
看呆了的林三柱自然不甘示弱,也同样动作迅速的来到了榜单前。
近三百人的贡士名单足有三丈长,依照习惯,林三柱走至榜尾挨个往前看,虽不识得红榜上所有的字,不过自家狗子的姓名,林三柱还是一眼就能认得的。
所以,等榜单过半,还未看到儿子的名字时,林三柱心里已有些着急了。
一旁的周兴亦是如此。
可是,再往前,还是没有,再往前,依旧没有,等红榜差不多快走到头时,仍是没看到远秋和子旭的名字,俩亲家忍不住相互对望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失落。
看来,这两个孩子是落榜了。
“你们快瞧,今年的会元才一十九岁,还未弱冠呢!”
正当林三柱和周兴心里想着,要不要走到榜尾重新再看一遍时,就听有人喊了这么一句。
一十九岁?
他家狗子(他家子旭)不正好也是十九岁吗?
所以,总不会就是狗子(子旭)吧?
林三柱和周兴抱着侥幸,正想走过去瞧瞧,结果又听人说道,“林远秋,江州人氏……”
林林林远秋,这这这不是他家狗子吗?
他他他家狗子中头名啦?!
林三柱只觉脑袋瓜“嗡”的一声,心紧跟着怦怦跳了起来,想走过去看看,可向来灵活非常的腿脚,这会儿竟不知该如何迈步。
周兴自然也听到了,心情激动的他忙快步向前,等看到红榜榜首处果然写着“林远秋”三个大字后,周兴忍不住兴奋道,“是远秋!亲家,是远秋!远秋考中会元啦!”
而林三柱,在听到“远秋考中会元”后,腿脚终于跟上了他的使唤。
只见他三两步冲上前,然后眼睛直直盯住榜首,是狗子的名字!是狗子的名字!他家狗子考中头名了!
林三柱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而他的边上,是来自周兴在内的羡慕眼光。
今日的林三柱说是“飘”回家的都不为过,反正回到南锣鼓巷时,他的心思还在榜首那儿呢。
看到自家老爷笑成花的脸,候在大门口的老张头和平安,立马就知道公子这是考中了。
不过在看到老爷朝他俩伸出的一根手指时,两人一时没明白这是啥意思。
周兴忍不住笑,“你家公子可是头名会元。”
头名?!
哎哟,老张头一拍大腿,激动道,“老爷,咱们少爷实在太厉害了,居然考中了头名!”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平安躬身道喜,脸上笑容灿烂。
老张头嘴里也是恭喜声不断。
对他们当下人的来说,主子的喜事就是他们的喜事,主家好了他们肯定也能跟着好,自然十分开心了。
“好好好。”林三柱连说三个好字,然后大手一挥,“这个月月钱双倍!”
“谢老爷!”老张头和平安两人异口同声。
心中激动的林三柱哪能在家待得住,等周兴告辞离开后,他就迫不及待的出门去了,这会儿的林三柱,很想看看自己还在国子监的会元儿子。
是以。背着书箱正从太学门出来的林远秋,就看到他爹站在集贤门,来回打转的身影。
殿试在放榜之后的半个月举行,再开考前的这段时间,中榜贡士一般都会自行复习备试,家不在京城的自然待在宿舍里,而像林远秋这些京城有宅子的,自然都回家里备考了。
林远秋知道他爹过来干嘛,这是实在心里高兴,想过来和他说说话呢。
“爹,您来多久了,怎么没让人告知我一声?”
林三柱哪里会让人通传啊,可以说,到了国子监后他就后悔了,再想到自己来过多次,肯定有好多人知道他是谁的爹,是以就连太学门,林三柱都没敢靠近,生怕旁人看到他后,会去笑话远秋,说他爹沉不住气云云。
所以,这会儿林三柱正准备离开呢。
此时突然看到自家儿子出来,倒是有些意外,“咦,远秋你咋出来啦?”
林远秋笑道,“爹,儿子回家准备半个月后的殿试。”
“对哦,殿试。”林三柱一拍脑袋,忍不住笑道,“爹竟然把还要参加殿试的事给忘了。”
今天他实在太高兴了。
回到南锣鼓巷后,林三柱就拿了银钱给张嫂,让她快些买些菜回来,特别是鱼,一定要多买几条养着,接下来这段时间儿子可都在家吃饭呢。
一听买鱼养着,林远秋就忍不住想笑,他爹还以为这是在买鱼不方便的小高山村呢,从这边走去西市,至多两盏茶功夫就能到了。
林远秋没有说什么,他爹难得这么高兴,就让他安排好了。
如今家里就他们父子俩,是以林远秋也没单独开了院子另住。两人都住在三进院落的东厢房里,这边厢房共有四间,除东头第二间的厅堂,其他是两间卧房和一间书房,卧房林三柱和儿子一人一间,剩下的一间书房正好给林远秋用。
林三柱拿着抹布把书房里的桌椅板凳都擦了一遍,然后又去檐廊抱了一盆春兰摆到了书桌上,这下,书房的样子就出来了。
殿试只考策问,至于策题内容,肯定离不开时务。那么备考方向自然都是围绕时务这些的。林远秋已对备考的半个月时间做了规划,准备做好这最后的一搏。
林远秋觉得张嫂的做饭手艺几乎可以跟大伯娘媲美,特别是烧鱼,做得也非常好吃。
一盘红烧鱼块和一碗鱼头炖豆腐,味道鲜美的让林远秋连吃了两大碗饭。
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自然少不了庆贺一番,林三柱拿了杏花米酒出来,自斟自酌的吃下了两碗。林远秋以为他醉了,结果人家依旧条理清晰,走起路来半点都没见打晃。
只不过,等林远秋上了床正准备吹灯睡觉时,却见他爹抱着枕头和被褥推门进来了。
林远秋纳闷,难道他爹突然就一个人怕黑了?
林三柱才懒得去管儿子诧异的目光,把枕头和被褥往床上一放后,就三两下爬上了床,“狗子,爹心里有句话很想跟你说说。”
“啥话?”林远秋边问边往床里挪,好空出睡觉的位置来。
咳咳,许是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有些不地道,林三柱忍不住先清了清嗓子,而后下定决心般地压低声音道,“其实这回子旭落榜爹还挺高兴的。”
“为何?”这话听的林远秋有些不明白了,“子旭是儿子的妹夫,是爹您的女婿,怎么他没考上,爹您反而还高兴呢?”
林三柱一副儿子你真傻的眼神,“你想啊,再过不了多久春燕就要成亲嫁人了,到时有你这个当进士的哥哥,周家肯定对春燕另眼相待,可若是子旭这次也考中了进士,那么他们家对春燕的重视程度肯定要打个对折,爹自然希望子旭也能考中进士,可最好是再过三年,那时春燕在周家也差不多立稳脚跟了。”
林三柱的一番话,听的林远秋好久才回过了神。
换做旁的岳父,同样的情况下,自然巴不得女婿能早点考中进士,这样不但他脸上有光,女儿也能跟着风光,哪还会心细的想到这一层上呢。
对于周子旭的为人,林远秋自然是放心的,可就像他爹说的,周家可有不少亲戚,若子旭这次也中了进士,那么自觉地位同等,甚至觉得周家家境更胜一筹的他们,对春燕的重视程度肯定不如只她哥哥一人是进士来得高。
想到这里,林远秋心下忍不住感叹,他爹是真得心疼他们兄妹三个啊。
第二日便是老师休沐的日子,吃过早饭,林远秋就拿着自己新作的策文去了秦府。
秦遇老早就在书房里等着了,这会儿看到林远秋过来,脸上灿烂的笑容,随着好心情不知不觉带了出来。秦遇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教出一个会元来。
不过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上次休沐时,秦遇就把两个弟子写的会试考题的解答仔细看了一遍,当时林远秋对几道算术的解答让秦遇直呼“妙哉!”
所以,他这个弟子之所以能得中会元,与他自己付出的刻苦以及聪明的头脑,是有着直接关系的。
秦遇拿出这几日自己罗列出来的策问题目,让林远秋就照着这些练写。
殿试当日的策题由圣上所出,圣上的性子谁都琢磨不透,自然也没人能估摸出届时的策问题目来。
秦遇只叮嘱林远秋,不管是何种题目,书写时切不可过甚其辞、坐而论道。
其实秦遇也知道自己是白叮嘱一场了,他这个弟子写的文章最是朴实不浮夸,所以在这点上,自己倒没啥可不放心的。
“接下来的路可要靠你自己走,在为官之道上,为师能教你的并不多。”
不出意外,殿试之后,他这个弟子就算正式步入仕途了。
秦遇觉得,自己安于一隅的性子,肯定不适合刚进入官场正富有冲劲的年轻人。
不过该有的叮嘱却是不能少的,秦遇肃声,“臣事君以忠,圣上年迈,几位皇子又各怀心思,私下更是收拢了不少朝臣,汝切记不可参与其中,可知?”
林远秋端立下首,“弟子知晓。”
仆人换了茶水,而后又端了糕点过来。
秦遇让林远秋跟着自己来到偏阁坐下,很快轻声说起了朝中之事。
说是朝中之事,其实说的最多的还是朝中的官员,包括他们的姓名、职务,以及派系。
林远秋不知道老师为何会突然和自己说这些,不过这些内容对自己实在太有用了,此时的他恨不得拿出纸笔,好把老师说的这些话,一字一句的都记录下来。
很快,林远秋就听到了工部侍郎吕淮的名字,真没想到他竟是大皇子的人。
林远秋不由庆幸,幸好周家与他交情不深,且如今还断了来往。
从龙之功这个饭碗有多难端,读过好多历史书的林远秋当然知道。
所以像这种拉帮结派的事,他是绝对会远离的。
见林远秋目光清明,秦遇十分欣慰,自己弟子的这份清醒通透的心性,最是难得。
这样想着,秦遇就很快记起前几日的事来。
自会试放榜后,就有同僚过来跟他打探远秋的亲事,在听到并未定下亲事后,同僚就透露出想帮着说亲的想法。
秦遇当时并没应下,只推脱说孩子的亲事自有其父母操心,他好好的做个自在翁不是挺好,做啥非要揽这事上身,别到时小夫妻日子过得不圆满,自己还要落下埋怨。
秦遇之所以会这样说,也是因为心里早就知道对方是替谁来问亲事的,不说刘尚书想说的是自家庶女,就是冲着他是二皇子的岳家,秦遇都不可能应下这门亲事。
不过秦遇也知道,如今远秋已有十九,说亲是迟早的事。
而照现下这个情形,往后过来询问亲事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所以到底该如何划算,总要心里有个章程才好。
想到这里,秦遇忍不住开口,“老夫问你,你的亲事是怎样打算的?”
林远秋一愣,他没想到老师会突然提起这个。
自己是怎样打算的?林远秋想了想,突然发现,自从自己和家里说好晚几年再说亲事后,就一直没去想这件事了。
见林远秋一时愣怔的模样,就知道这小子定没去想过这件事儿。
秦遇也知道现下不是提这件事的时候,毕竟转眼就是殿试了,可不能多分心其他,遂摆手道,“老夫今日提这事,只为让你心中有个数,旁的,还是等考了殿试之后再说吧。”
离开秦府后,林远秋就直接回了南锣鼓巷。
接下来的几天,林远秋不准备再出门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参加殿试,自己可得抓紧了些。
等回到家,林远秋看到他爹和平安正抬着一张月牙桌往厢房里去,然后就见他爹指挥着平安,两人把桌子摆到了卧房靠窗的位置。
想到那里正是埋着陶罐的地方,林远秋就忍不住想笑,他爹这是还记着两万六千两银票,想给它再加层保险呢。
为防止在殿试中出现礼仪上的失误,在离殿试开考还有两日的时候,礼部官员特地把此次会试中榜的二百八十二名贡士,安排在集英殿,来教他们面圣的礼仪。
集英殿正是考殿试的地方,之所以会安排在这里学礼仪,林远秋觉得应该就跟前世的实地彩排差不多吧。
这样有了实地的经验,届时贡士们不论是在站位,还是在流程上,都不易出错。
林远秋学得特别认真,圣驾面前可容不得有一丁点的错失,别到时因为礼仪没做好,而被轰了出去,那么自己就辜负这十几年的辛劳苦读了。
同样认真的,还有其他近三百名的贡士,众人心里也和林远秋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千万不能出错,不然就功亏一篑了。
平生第一次来到皇宫内,大家心中的澎湃,可想而知是多么的热烈,也头一次真正体会到了鱼跃龙门的一步之遥。
三月二十八,殿试日。
才卯时,林远秋和林三柱就从南锣鼓巷出发了。
因着今日不用带考篮以及其他任何东西,父子俩走起路来倒是格外的轻快。
想到待会儿自家儿子还要进到皇宫里去,林三柱只觉心里的自豪快满溢了出来。
林远秋今日穿着一身青色圆领长袍,衣摆和宽袖,以及衣领处,都用黑色缎带滚了边,腰间是同色的缎布腰带,脚上则穿了一双黑色的朝靴,这身装扮是礼部给贡士们准备的贡士服,特地在殿试时穿的。
南锣鼓巷离皇宫约摸半个时辰的路,等父子俩到达宫门外时,已经有不少贡士在排队等候着了。
林三柱还是头一次离皇宫这么近,等看到宫门口守着的一众侍卫时,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
见状,林远秋并没急着排上队伍,而是先把林三柱领到了一旁的马场,这边是专供官员停放车马的地方,不过今日这里却是多了好些送考殿试的人。